半夢半瘋小說(小說以瘋之名)
2023-06-18 19:50:29 2
一
我叫阿成,70後,我村上的人們都說我是瘋子。時至今日,或許我真的瘋了,或許我只是把自己困在我自己的世界裡出不去了,我沒有了喜怒哀樂。以前,我們村上有個女瘋子到處亂跑,她長期被她父親用一根鐵鏈子鎖住右腳踝,系在一間房間裡,她屙屎屙尿都在那間房間裡,我們一幫小孩從窗戶往裡看她,她趴在地上,臭烘烘的,眼睛裡露出無奈而兇狠的光來。我們不怕她,反倒往她身上扔石子,嘴裡還一起罵她:「瘋子,瘋子……」那個女瘋子過著豬狗都不如的生活,慢慢地就死了。她的名字也成了「不正常」的代名詞,人們一定認為我會成為她的接班人,他們需要這樣一個生活的調味劑。可我只是不想說話了。我也不識得這村上的曾經無比熟悉的可恨的愚昧的人們,他們在我眼裡是那麼陌生,似乎是另外一個物種。
我每天都會去新村的主路上去溜達一圈,現在的新村,柏油路兩邊建滿了三層小樓,一片繁榮景象。全不像我幼時家園模樣,那時我生活過的古村落,因為移民建鎮早已被遺棄了,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房子被拆,有用的石材,木料被洗劫一空。幾百上千年的石頭弄,流水溝,飲馬池都成了廢墟。「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不復存在。我讀初高中時,我父親為了種地種田方便,在一處叫」橫山「的地方建茅草屋居住。大湖邊上的」橫山「有大片的莊稼地,我們的茅草屋就在莊稼地邊上,面朝大湖,離大湖邊也不足五百米。我父親在茅草屋前偏右邊蓋有茅草棚,茅草棚後面高高的樹,鳥兒在樹上做窩,」嘰嘰喳喳「地鳴叫。茅草棚下面有水井、水桶和洗衣石,夏天棚下可乘涼,雨天好避雨。我爺爺早年去世了,我奶奶很慈祥,我爸是那種看眼神就比較兇的莊稼漢。我娘生來懦弱膽小,卻一口氣連生了我、我兩個弟弟、我妹一共四個小孩。每天奶奶扎著頭巾,著一身黑色布衣,一雙布鞋,藍色圍裙和袖套,她靜靜地坐在茅草棚下一張木椅子上,雙手平放在腿上,眼睛望著大湖。來來往往的莊稼人都給她吉祥的問候,奶奶一一用家常語回他們:「辛苦了。」 「吃過了吧?」 「今年莊稼收成好吧?」「孩子讀書好啊?」
讀書?我讀書從小就很靈光的。我和老村的鄰居阿木都會讀書,阿木比我高一個年級。我們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數一數二好成績的學生。窮苦的莊稼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讀書有出息上。會讀書的孩子在奶奶和鄰居們眼裡是文曲星,是天上的星宿。好像我們將來一定會順利地考上大學,鯉魚跳龍門高中狀元,光耀門楣揚眉吐氣一般。我們也憧憬著將來脫離農村,考去北京上海大城市過文明生活。而且我比阿木聰明,我還有音樂天賦,他五音不全,我會拉二胡,會吹奏笛子。我常常一曲笛子吹奏《彩雲追月》,讓大湖風平浪靜,讓樹上的鳥兒安安靜靜不出聲,讓莊稼地裡的青苗齊齊彎腰。文曲星、理想,夢想中的一切就像天上的星星看似完美無缺,卻是早已千瘡百孔,破敗不堪。
二
後來連著兩年的高考,阿木和我相繼落榜。阿木差了幾分上線,我差了三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落榜的那年正趕上奶奶過世。那年盛夏我悲傷地回到了我的茅草棚,我整天傻傻地坐在奶奶坐過的椅子上,望著茫茫大湖發呆。父親兇狠的眼光讓我害怕,他在水面跑小運輸的生意也被同村人依仗勢力搶了,他正指望我考一個好大學來給他壯壯勢。可誰曾想得到我竟以三分只差落榜了,這是最後一根壓垮父親的稻草。
他歇斯底裡發了瘋似的對我發飆,指著我的鼻子數落我:「你還到處吹牛說你成績好,會考上什麼北京上海的大學,現如今看你的臉往哪裡擱?還連帶老子跟你一起丟臉!」
我只有沉默不語,無言以對。
他那黝黑的臉憋得通紅:「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生了你這麼一個窩囊兒,關鍵時刻給我添亂,讓老子不省心。」
……
「那我復讀一年吧?」我思考良久後,怯怯地對父親提議道。
「復讀?你別做夢了!」父親一口回絕了我。
我突然想到了高三課文《範進中舉》,範進除了年齡大一些外,和我何其相似啊,其一,範進家住的大抵上是茅草屋,屋前有一茅草棚,家裡來客人都是茅草棚下坐坐,如我家情況相似;其二,人們都說範進是文曲星,天上的星宿打不得。我奶奶也說我是文曲星啊。
「那書上的範進不也是考了無數次才中了舉人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能多考幾分,考一個大學的。」我有些底氣地對他說道。
「不行,什麼書上的範進?誰是範進啊?誰說復讀就能多考幾分啊?」我父親的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那個阿木復讀了一年,還不是沒把去年少的那幾分補回來,今年不也是沒考上嗎?」
「阿木本來就比我笨一些的,再說我只是考試有些怯場,再考肯定會好很多的。」我一下子給了父親兩個理由。
「老子說不行就是不行,老子哪來的錢再讓你去復讀?萬一又考不上那一年一千塊錢不是打水漂了嗎?老子賺錢容易嘛?」我的命運主宰之神沒有任何餘地地拒絕了我。
那根稻草也把我壓垮了。接下來的日子,我依然坐在茅草屋前望著大湖發呆,腦海裡掀起了無數個大湖裡的大浪。我想到了投身汨羅江的屈原,我想到了年方二十八墜水而卒的王勃,我是會背《滕王閣序》的,可我沒有機會再去默寫填空了。我想到了自己若此生就屈身於茅草屋中不如投湖而去。而且烏鴉天天在樹枝頭亂叫,我用石子去砸它,石子被茅草棚擋住了掉回到地上。茅草棚怎麼擋住我的石子呢?我用了力推了推支撐茅草棚的木樁,我想推倒茅草棚,我父親把茅草棚扎得好結實啊,我推不倒它。烏鴉又來了,又在呱呱亂叫,我火了,我到屋裡找來了一盒火柴,打開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哧」的一聲 劃著一根火柴,把它往茅草棚一扔,再劃著一根再扔,再劃著一根再扔,我一連扔了三根火柴上茅草棚。在炎炎烈日下,火柴點著了茅草,「燒起來了,燒起來了。」看著火苗在茅草棚上竄動,我蹦跳起來,高興地喊道。火勢越來越大,樹上的烏鴉被煙燻了嗆著飛走了。我心裡想,茅草棚沒有了,烏鴉在樹上我就能用石子扔到它了,誰讓它們呱呱亂叫呢。
正在莊稼地裡幹活的人們看到茅草屋這邊起火冒煙,都匆匆趕過來把火撲滅了。幸好茅草棚和茅草屋隔了一些距離,一把火只把茅草棚燒掉了。我父親也趕回來了。人們說大火燒起來時,看見我手舞足蹈蹦蹦跳跳開心的樣子。我父親問我,火是怎麼著起來?我害怕地望著眼睛兇光外露的父親,怯怯地從口袋裡掏出了火柴盒。父親氣得像一頭憤怒的公牛,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狂風驟雨般地抽打在我的大腿和小腿上,我疼得上下亂竄,一邊左躲右閃,一邊喊救命。我那懦弱可憐的娘在一旁哭泣,圍觀的人們拉扯住了父親,我躲過一劫,撿了半條命。
三
那一日以後,人們都議論紛紛,說是阿成讀書讀傻了,成了瘋子。我也日益顯現出症狀來,每日無所事事到處亂跑,無論晴雨,每日遊弋在外,泥裡一把水裡一把。一段時間下來,我衣衫襤褸髒兮兮,鬍子拉碴,赤著足蓬頭垢面,的確像一個瘋子了。
父親因我讀書致瘋,讓正在上學讀書的弟弟和妹妹都退了學。又求神拜佛為我治療。不知道他哪裡請了一尊什麼大王的菩薩置於茅草屋裡正中間臺子上,說是我得罪了什麼菩薩才至如此境況,讓我每晚對著這尊木頭菩薩面前跪下,一跪一個時辰贖罪。荒郊野外的茅草屋內,昏暗的油燈光閃閃爍爍,我每每跪在那裡,總感覺到鬼神在茅草屋裡遊蕩,我自己早已魂不附體嚇得半死。一個時辰跪滿,我父親把我拖到一個角落的床上,我就昏沉沉睡了過去。我不鬧騰了,對於他們來說就是萬幸了。我的弟弟們也開始恨我,因為我讓他們不能再讀書了,他們只能在莊稼地裡幹農活或是在水面上捕魚,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此一生。半個月的跪拜菩薩,沒能讓我的病情有所好轉,反而讓我醒來更加狂躁,情緒更加不穩定了。
父親和兩個弟弟都再次開始兇我罵我,說我連累了他們怎麼不去死呢?是啊,我怎麼不去死呢?偶爾我稍稍清醒時我也這樣想來著,我要是死了就一了百了。有一天,我像是跟著一個影子後面走向了那口水井,「撲通」一聲,我毫不猶豫地朝井裡跳了下去。我的一條腿斷了,我感覺不到疼痛,我覺得井水好涼啊。可是井水不深,淹不到我的脖子,我站在井水裡冷得直打哆嗦。父親和弟弟們都沒有要救我上去的意思,我娘不知跑到哪裡把我大伯找來了。我聽到大伯喊我的名字:「阿成,阿成。」阿成是我呀,我哆嗦著,我是阿成啊,「大伯救救我!大伯救救我!」我突然在井底大喊起來。我大伯用一根長繩子綁住一個籮筐,把籮筐放到井底,我費盡全力爬進了籮筐抓緊了繩子。大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拉了上去。
那一夜,我那懦弱的娘幫我用熱水擦拭身體,幫我綁紮傷腿,幫我換上乾淨的衣褲,讓我躺在床上。娘把我的頭抱在懷裡,我從未感覺到如此溫暖。自那以後,我是我娘的瘋兒子,我多麼希望在娘的懷抱裡虛度盡這本就虛無的時光。我又想起了我慈祥的奶奶,她已經沉睡在大地深處,這虛無的時光終將老去,我也終將會沉睡在大地深處的親人身旁,以瘋子之名。
(註:本小說故事場景,人物,情節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請勿對號入座!)
-End-
作者簡介
莫非,原名朱勇長,江西鄱陽人,現居姑蘇城,喜歡她粉牆黛瓦,小橋流水,詩情畫意。對於文學的鐘愛,恰似「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