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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生活費微小說(孩子送人了微小說)

2023-06-06 22:40:37

女兒的生活費微小說?父親躺在炕上,雙手枕在頭下,「四個孩子呢,給他一個吧,咱家——吃不上也穿不上,補丁落補丁地,送人了——也許還能過的更好」,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於女兒的生活費微小說?跟著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女兒的生活費微小說

父親躺在炕上,雙手枕在頭下,「四個孩子呢,給他一個吧,咱家——吃不上也穿不上,補丁落補丁地,送人了——也許還能過的更好。」

「行,給他吧,還能少張嘴,你講話了,銀家條件比咱們強,再一個這也不是別銀家。」

其實早在幾天前,父母就商量好了,要過繼給沒有孩子的姑父家一個孩子,而且決定送老二、紫蘇。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只知道我的記憶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一天中午,姑父坐在炕沿邊上,父親挨著姑父也坐在炕沿邊上,兩個人在說著什麼。

五歲的我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在炕上和三妹玩兒的不亦樂乎。

「你大姑父家有可多好吃的了,誰去?」

「我去」我搶著回答。

大人們都笑了。我知道,父母沒有反對,就是我可以跟著姑父去吃好吃的了。

我開心的在炕上轉了個圈,然後跑去父親後背,心裡美美的趴在了父親的背上。

「這是我爸,那個才是你爸。」三妹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心裡似乎難受了一下,雖然我也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是也沒多想,繼續玩兒去了。

姑父要走了,我心裡忽然有些不安,又不想去了。

小姑見狀忙上前解圍道:去吧,你姑父家有可多好吃的了,老姑也去。」

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農村的生活很是艱苦,尤其是為了要男孩超生的家庭,四個孩子,過年才能吃上一頓有肉的餃子,水果更是沒見過,沒聽過。

雖然這是第一見到姑父,更不懂「親戚關係」,但經不住『好吃的』的誘惑,加上住在後院的姑姑也要陪我去,我的不安就消散不見了。

答應了和這個「陌生男人人」回家。

記得那是個天氣晴朗,豔陽高照的日子。我趴在那個陌生的男人背上,毫無畏懼,心裡美滋滋的,想像著那些未曾蒙面的糖果,是什麼味道,包裹著怎樣美麗的糖紙?絲毫沒有不舍和恐慌。

後面跟著姑姑,低著頭,專心前行,誰也不說話,似乎怕打擾了這份美景。

冬天的東北,是個很美麗的地方,樹木枝條都裹著一層厚厚的潔白的雪,還有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白蘑菇』房,大地上無處不是雪白,銀裝素裹,天地一色,大地和山坡連成了一片,已經分不清哪裡才是路了。

我伸出一隻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好奇的看著它,只見它慢慢的、融化在了我的手心裡。

這時耳邊傳來了幾聲鳥鳴,我抬起頭,想看看是什麼鳥,又急忙把頭埋在了姑父的背上,因為陽光和亮閃閃的白雪,晃的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咯吱咯吱咯吱……』聽著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一邊說,我一邊蹬著腿。

姑父只好彎下腰,慢慢的把我放了下來。

「來,老姑抱吧。」

我有些猶豫,向後退了一步。

姑姑蹲了下來,抱起我,說:「紫蘇別怕,老姑抱著,沒事,到了姑父家給你拿好吃的。你都沒見過,老多好吃的了。」

姑姑抱著我沒走多遠,便把我交到了姑的懷裡,「老姑得回去了,不能再送你了,你跟姑父去吧,到了那兒,給你拿糖吃。」

說完,姑姑轉身就走了。

我忽然覺得不對勁,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些不安,「我也要回家,老姑我也回家,老姑不走,我也要回家,我也回家,我也要回家……」

姑姑回過頭來對我說:「別哭,一會兒就到了,姑父家有糖,有好多好吃的,都給你吃。」說完姑姑又轉過頭去走了。

而我更加恐懼了,大聲哭了出來,「啊~啊~我也要回家,我也要回家,老姑不走,老姑不走,啊~啊~我也要回家,我也回家……」

「啊……啊~我也要回家……老姑我也回家……老姑……我也要回家,我也要回家……啊~我也回家……」

任憑我聲嘶力竭的哭喊,姑姑只是頭也不回的往家走……

大山的裡傳來的我哭喊的回聲……不知道驚飛了多少鳥兒?

姑父抱著我繼續往前走,「哭啥哭,到家給你拿糖吃阿,不行哭了啊,聽著沒有?別哭啦!前邊兒那屯子裡還有狗捏,你再把狗招來,咬你咋整呀?我告換你,咬你我可不管,我得把你扔下先跑,可別哭啦啊!」

聽到姑父這樣說,我急忙用手緊緊的捂住了嘴巴,儘量讓自己不哭出來,生怕自己的哭聲真的把狗招來。

可是看著姑姑的背影——越走越遠,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又哇的哭了出來,然後又緊緊的用兩手捂住嘴巴,努力讓自己憋著不哭出來。

天空開始飄落著小雪花,不慌不忙,不大不小,只是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姑父的腳——踩在雪地上,發發出:咯吱……咯吱……咯吱……

而身後是兩行——一眼望不到邊的、深淺不一的腳印。

有些跛腳的姑父,背著我,一顛一跛的走著,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把不停抽泣的我晃睡著了。

家與家的距離,是兩片山,幾個小村莊,和幾片大地。

到了姑父家,我也醒了,姑姑扒好火盆放在炕上,姑父把我也放在了炕上,

看著陌生的姑姑姑父和陌生的環境,我又哭了起來。

姑姑脫鞋上炕,拿下一床被子,蓋在我身上,我立刻起來到炕最裡邊去了。

姑姑笑著坐在炕上,把被子蓋在了自己的腿上,「來坐火盆這來。」姑姑笑著看著我說。

我一邊哭一邊用腳踢著牆,「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啊~我要回家……」

也許是累了,姑父蓋著被子在炕頭躺下了,閉著眼睛道:「別哭了,我告喚你嗷再哭給你扎針!」

聽到扎針,沒有小孩子是不怕的,所以姑父這個止哭辦法管用了。

「來,坐這來,這塊熱乎。」姑姑笑著對我說。

我乖乖的坐到姑姑旁邊,姑姑也幫我在腿上蓋好被子。

空氣裡寒氣襲人,嘴巴像個蒸汽機一樣,不停的吐著熱氣。牆上的鐘表,滴噠、滴答、滴答……

吃晚飯時,姑姑笑呵呵的看著我說:「過來吃飯了。」

我背對著飯桌沒有理會。

姑父拿著筷子遞給我,「過來,來,吃飯,吃完了帶你玩兒去。」

我抽動了幾下嘴角,「我要回家。」說完哇的一聲,我又哭了起來,「我要回家,啊~我要回家……」

「先吃飯吧,吃完飯回家。」姑姑溫柔的看著我。

姑父一聽也接過話說:「對,吃完飯的,吃完了就送你回去。」

『吃完送我回家!』我心信以為真,急忙用手擦了擦眼淚,乖乖過來吃飯。

姑父拿過抹布給我擦了下鼻涕,「吃吧別哭了,不然該肚子疼了。」

飯後,姑父就拉著我的手去了鄰居家。

雖然沒有把我送回家,但是有鄰居家的小夥伴一起玩兒,還有好吃的,我就把回家的事給忘了,而且玩兒的非常開心。

姑姑和姑父完全把我當公主一樣寵愛,我要什麼他們就給我什麼,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

有一天,我正坐在炕上擺弄著玻璃球,忽然聽到大門外喊:「糖葫蘆,糖葫蘆!」

聽到賣糖葫蘆的來了,我趕緊扔掉手裡的玻璃球跑出門,一邊往出跑還一邊對身後的姑姑喊到:「快,媽快點,賣糖葫蘆的來啦!」

還沒等我跑到大門口就看見去鎮上買年貨的姑父回來了,

「爸,看見賣糖葫蘆的了嗎?快點,我要吃糖葫蘆。」

姑父一聽笑了,「沒看著,是不是這樣喊的『糖~葫蘆』哈哈,我喊的。」

「啊?」我一聽,又生氣又失望,「你、你喊的呀,你喊糖葫蘆幹啥,哼!你又不是賣糖葫蘆地!」我氣的轉身往回走。

我噘著嘴進屋坐在了炕邊上,不說話。

姑父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在屋地上,「來看看,我買啥了?」說著姑父從一個袋子裡拿出兩顆紅色的大果子。「來看看,你媽都沒見過,這叫凍柿子,聽說可好吃了。」

「看,還有凍梨、花紅,這還有高粱糖呢。」

聽到有糖我眼睛一亮,但是為了面子,我故意裝作還在生氣,回過頭來,斜著眼睛看了看,慢慢的轉過身來。

姑父見狀笑了,又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布娃娃,「曉敏你看,這又是啥?還會哭會說話呢。」

「啊!娃娃,我看看!」我驚訝道,急忙上前奪過布娃娃,仔細端詳起來。

可愛的布娃娃扎著兩條小辮子,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一張櫻桃小口。還穿著一身粉色的連衣裙。

姑父笑呵呵的說:「你拍拍她身上,她還會說話呢。」

我聽了用手拍了一下布娃娃的胸口,

「媽媽」

「啊!」我驚呼道:「爸!她真的說話啦!」

聽到她說話,我的眼睛都瞪圓了。接著又拍了一下布娃娃,

「爸爸」再拍她一下,又發出「哇~哇~哇~」的哭聲。

「啊!哈哈哈哈哈,她還會哭那!哈哈哈哈……」我激動的跳了起來。

如果放在現在,那就是無數個「哇塞!哇塞!哇塞!哇塞!哇塞哇塞哇塞……」

我把娃娃放平,它居然還會閉上眼睛。拿起來她又會睜開眼睛,對我來說,這個娃娃實在是太神奇了。

姑父又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了四個蘋果,「這個娃娃能買好幾條裙子呢,你可得好好玩兒。」

「你爸還給你買蘋果了囁。」姑姑笑著說。

面對從來沒見過,也沒吃過的蘋果,凍柿子,它們的誘惑力和同樣沒見過的布娃娃相比起來相差甚遠,尤其是這個會說話還會眨眼睛的布娃娃,完全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高興的拿著娃娃飛跑了出去。

我騎坐在院子的土牆上,拿著洋娃娃,研究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覺得奇怪,「這個布娃娃怎麼會一拍就會說話呢?」

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我猜想可能是娃娃裡面有什麼,於是我決定把洋娃娃拆開看看。

隔天,作為『孩子王』的我很快就找來了幾個小夥伴,大家聽我指揮,把洋娃娃使勁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可能是我們力氣太小了,只拽壞了一隻胳膊。

我皺著眉想了想,想到了剪刀,於是我偷偷的拿來家裡的剪刀,把洋娃娃給剪開了。

原來洋娃娃裡面胸口的位置有個小盒子,是小盒子發出的聲音。我把壞了的洋娃娃往地上一丟,只把小盒子拿走了。

回到家,正坐在炕上縫襪子的姑姑看到了我手裡的東西,問道:「你手裡拿的啥呀?可不能拿人家東西啊,你娃娃呢?咋沒拿回來呢?」

我一邊尋找自認為安全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一邊回答:「娃娃壞了,我把裡面的盒子拿出來了,娃娃扔了。」

「這孩子,那玩意兒挺貴地呢,你咋扔了呢?扔哪了?」

我沒說話,把發聲盒像寶貝一樣藏了起來,生怕被別人拿走。

晚上姑父回來了,知道後同樣也沒有訓斥我,只是板著臉說:「這一天淨能霍霍人,新買地給扔了?」

我沒搭茬,手裡擺弄著冰嘎,「爸,我要吃烤雞蛋!」

「行,一會兒我把爐子點著地。多吃點雞蛋,來年上學了好考一百分。」說著姑父去了廚房。「你要是就吃一個那就得考零蛋。」

「啥是上學。」我不解的問。

姑父一邊掏爐灰一邊說:「上學就是學習寫字、算數。」

「再烤幾個豆包吧,她晚上沒吃多少。」姑姑囑咐道。

我也跟著進了廚房,「我不吃烤豆包,我要吃烤土豆。」

「行,再給你幾個烤土豆,等會兒吧。」姑父拿著小板凳坐在了廚房的爐子邊上,爐蓋上面扣著一個呂盆,呂盆下面扣的是土豆和豆包。爐子最下面的爐灰裡是用紙包好的雞蛋,聽說用紙包著雞蛋才不會炸裂。

「媽,我想吃蒸雞蛋糕。」

「一會兒土豆和雞蛋就烤了,還能吃進去雞蛋糕嗎?」姑父問到。

「沒事,她想吃啥就吃啥唄,她吃不完地話你就打索了唄。」說著姑姑也走進了廚房,給我蒸雞蛋糕。

我看到姑父手裡拿著鐵絲在擺弄。

「爸,你幹啥呢?」

姑父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呵的說:「要過年了,給你做個燈籠玩兒。」

「燈籠?啥是燈籠?」

「做完你就知道了。」

我疑惑的蹲在姑父身邊認真的看著。

過完年,天氣逐漸暖和起來,姑姑找人給我做了個漂亮的書包。我就每天背著書包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上幼兒園。

周六這天,姑姑和姑父去地裡幹農活了,留下我自己一個人在家。

我找出姑姑給我縫的口袋和幾個玻璃球,剛要出門去玩兒,忽然聽到用來做儲物室的房間裡有腳步聲。

「怎麼會有腳步聲?」我的第一反應是家裡進小偷了,我一下緊張起來,「會不會聽錯了?」我屏住呼吸,又仔細的聽了聽,確實有腳步聲,「難道真的進小偷了?從哪裡進的,窗戶?」想到這兒嚇的我直咽口水,出於好奇心,我輕輕的走到門口,小心翼翼的趴在門縫往屋裡看了看,『沒人,沒有人?那剛才的腳步聲哪裡來的?難道他藏起來了?萬一我進去找他,他把我抓走怎麼辦?還是算了。』想到這我急忙跑了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姑姑和姑父都回來了,我才回家,不過我已經把白天的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

第二天是周日,我還是一個人在家,趁著姑姑和姑父不在家,我打開柜子,把半箱餅乾翻了出來,準備拿去分給夥伴們吃,因為她們都沒吃過餅乾。80年代的農村生活條件很清貧。別說吃了,甚至有的孩子都沒見過餅乾。

我一隻手拉起裙擺,另一隻手抓起餅乾往裙擺裡裝,忽然又聽到儲物房間傳來的腳步聲,還有其他像是翻東西的聲音。

「嘿!這傢伙又來了?」我悄悄的來到門口往裡看了看,還是沒有看到人,我大著膽子往裡走了兩步,房間裡除了一鋪大炕,和一排柜子,就只有一些箱子和袋子等雜物了,「藏哪裡了呢?難道會隱身?」想到這嚇的我撒腿就跑了出去,餅乾也掉落一地。

晚上姑姑和姑父回來了,我急忙把白天的怪事告訴他們,「媽,咱家那屋裡好像有小偷,還會隱身呢,我沒看見他,但是我聽見了。」

姑父聽了笑道:「是嗎?偷啥了,偷餅乾啦?那門口咋一地餅乾呢?這餅乾多貴呀,你看看有幾個小孩兒能吃上餅乾的,你咋霍霍呢?」

我低著頭不說話,忽然發現裙子上有個洞,我就用手指在裙子的破洞上戳來戳去。被姑姑看到了,「呀,新買裙子,咋劃這麼大個口子呢,又上哪玩兒去了,這孩子,趕緊脫下來,換一個。」

我抬起頭撅著小嘴,道:「哼,那我要穿那條藍色帶花的裙子。」

姑姑笑著說:「行,你說穿哪個就穿哪個。」

說到裙子,我可是有好幾條呢,在那個年代,能穿上一條找人做的裙子也算是奢侈了,更何況是買現成的裙子,而且我有好幾條,每天都換著穿。可見姑姑和姑父對我的疼愛。

因為我總能聽到另外一個空房間裡有聲音,也跟姑姑和姑父說了幾次,他們似乎也有些懷疑,就商量著要換個房子。

記得那天姑父站在窗口,看著窗外,說:「要不——換個房子,這房子前面就是墳地,站在窗口這兒都能看見墳,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房子前面有墳沒人敢要,咱們才便宜買來的,這小孩兒呀,有靈性,被不住啊真有啥,要不地在我二叔家旁邊那塊空地蓋一個。」

不善言辭的姑姑皺著眉說:「行,那就賣了吧,再蓋一個。」

然後沒幾天的功夫,我們就搬家了,住進了我稱呼為二爺家的廚房裡。二爺家的廚房很大,差不多佔了房子總面積的一半。

姑父在二爺家的廚房裡搭了個簡單的小炕,炕和鍋之間隔著一道矮牆。我們一家三口就住下了。同時姑父在二爺家隔壁的空地上蓋新房子。

聽說二爺是個當官的,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官。反正我有點怕他,也不喜歡他。

有一天,我和苑玉敏去她家裡玩兒。一進屋,我就看到炕裡盤腿坐著一個身披灰色帶有四個兜的上衣(中山服)的人,前面放著一把棕色的茶壺和茶杯,一盤瓜子,裡面還有幾顆糖。二爺看到我時,正好我也看到他,雖然只有那一秒的對視,但是他的眼神讓我感覺怪怪的,有點怕,心裡感覺也不舒服。我馬上轉移了目光,在我轉身和苑玉敏出去玩兒時,聽到他問坐在炕沿邊上的二奶,「這就是那個小孩呀?」

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村兒裡的「能人」,『苑老二』,姑父的二叔,雖然他的年紀不比姑父大多少,但是人家輩分大呀,我得叫他二爺。我好像沒怎麼見過他,除了那一面,幾乎沒有其他印象。

我的好朋友苑玉敏就是二爺家的,按輩分我得叫她姑姑,我倆的名字裡都有個敏字,我以前就叫曉敏,到了姑姑家我還是叫曉敏。對了二爺家還有個和我同樣大的男孩,叫苑文博,我倆經常吵架。

有一天我和苑文博又吵架了,我生氣的回到家,坐在二爺家的地窖口上,地窖口很大,上面搭著幾條木板,木板上放了十幾顆圓白菜。我氣呼呼的看著白菜,一抬腿,踢下去一顆,不解氣。又踢下去一顆。連著踢了好幾個下去。姑姑看見了急忙攔著,「哎呀。這孩子,別踢呀,你住人家這,怎麼能霍霍人呢,你給人家踢下去幹啥?那麼深都不好往上拿。」

我一聽「不好往上拿」,又連著踢了幾個下去,然後滿意的起身出去玩兒。

直到上小學,我倆依然是「一對小冤家」。在學校我和苑文博是同班,又是前後桌,他總是在上課的時候叫我名字。我一回頭,他又笑著不說話,老師看到了就會批評我,說我不專心聽課,我和老師解釋老師卻不聽,這讓我心裡氣極了。

為了出這口氣,我趁著苑文博不注意,偷偷的把我的尺子放進了他的書包裡。回去後又跟姑姑說苑文博偷了我的尺子。

姑姑一聽就生氣了,直接帶著我去找苑文博。姑姑質問他,他卻不承認。

姑姑肯定是相信我說的話的,更見不得我受委屈,苑文博不承認,姑姑就自己把苑文博的書包拿過來翻找。

不出所料,姑姑在苑文博的書包裡找到了我的尺子。又如我所願,姑姑把苑文博罵了一通。我心裡竊喜,「解氣,只是這點小事還不夠完全解氣。」

沒過幾天,我又趁著苑文博出去玩兒的時候,悄悄的走進二爺家住屋裡,找到苑文博的書包,偷了他新買的紅色卷筆刀。

我手裡攥著卷筆刀回到廚房,正坐在炕沿上想著下一步怎麼辦的時候,姑姑從外面回來了,她說要去地裡鏟地,讓我自己在家好好玩兒。

聽到這兒我靈機一動,喊道:「我也要去。」

「行去吧,那我擱暖壺給你拿點水吧。」

「不用了,媽我不渴,快走吧。」我催促著。

「行,那早點回來。」姑姑帶著我來到山裡的莊稼地。

記得那塊地是在大山裡,周圍全都是樹,樹林裡不時的傳來各種悅耳的鳥叫聲。

我和姑姑來到一片玉米地前,此時的玉米苗還不到一尺高。姑姑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說:「曉敏,你就在地頭這兒玩兒吧,別哪兒都走啊!」說完姑姑蹲下身去拔草了。

「怎麼辦呢?」我一邊摸著兜裡的削筆刀,一邊想「怎麼才能把它變成撿來的呢?而且要讓姑姑看到撿它才行。」

看著低頭拔草的姑姑,我忽然計上心頭。

我一邊觀察著姑姑拔草的那天壟,一邊悄悄的繞到地壟的另一頭去。見趁姑姑不注意,我便偷偷的把卷筆刀放在了姑姑拔草的壟臺上,然後到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兒了。

我一邊玩兒一邊偷偷的觀察姑姑。

眼看一條壟快拔完草了,姑姑到了我放卷筆刀的位置,

「曉敏,快過來,看看這是啥,不知道誰家孩子弄丟的,還挺新的呢!」善良樸實的姑姑並沒有絲毫懷疑,高興的喊我過來。

我假裝不知道,急忙跑過去看,驚訝道:「呀!鉛筆擰子,真好看!」我心裡竊喜。「這下可報仇了。」高興的去一邊玩兒了,姑姑則彎下腰繼續拔草。

日落西山,鳥歸巢,太陽變成了一輪紅日落在山頭,姑姑慢慢的站了起來,扭了扭腰,走過來溫柔的說:「走,回家吧,能不能走動啊?走不動的話我背你。」

我得意的說:「能走動,當然能走動了!」

第二天在學校課間休息時,我故意拿出卷筆刀削鉛筆,苑文博看見了,湊了過來,「這不是我的鉛筆擰子嗎?」

我聽了沒理他,繼續悠然自得的削著我的鉛筆。

他又氣呼呼的指著我說:「我說我的鉛筆擰子咋找不到了呢,你偷我鉛筆擰子了,等我回去告訴你媽去。」

我滿不在乎的朝他翻了個白眼,「告你唄。」

放學後,苑文博氣勢洶洶的的跑到姑姑跟前喊到:「大嫂,曉敏偷我鉛筆擰子了。」

姑姑一聽苑文博說我偷東西,心裡很是不快,「啥你的鉛筆擰子呀?誰偷你鉛筆擰子啦?」

「我鉛筆擰子丟了,她拿地那個紅色鉛筆擰子就是我的。」苑文博很肯定的說。

苑文博這麼肯定我偷他東西,姑姑更生氣了,吼道:「一樣地東西有都是,你自己擱哪兒丟地找去!這是我在地裡撿地。」

苑文博聽了說不出話來。我心裡暗自高興,得意的蹦跳著出去玩了。

剛來到院子正好碰到了住在後院比我大一歲的趙宇。

「你寫完作業啦?」

我頭一歪,「沒有,咋了?」

這時,跟過來的苑文博瞪著眼睛說:「你沒寫作業就出來玩兒,明天讓老師就罰你。」

「哼!我願意,比你強,菜不接子三孫子。」

趙宇見我生氣了,從兜裡掏出兩塊泡泡糖,「給,這個是大大泡泡糖,能吹可大了。」

我接過泡泡糖,說:「走,咱倆不跟他玩兒。」

苑文博不服氣道:「誰願意跟你玩兒似的。」

我也不甘示弱,「就不跟你玩兒,菜不接子三孫子!哼!」

「好好玩兒,別老乾仗,早點回來啊,陰天了。」姑父站在門口提醒道。

周二早上,我穿著雨靴,和苑玉敏一起去學校。由於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泥濘不堪,去學校的必經之路有一條小河,河水已經漫過了河岸。

我們來到河邊時,有幾個和我們一樣低年級的孩子站在河邊,正望著湍急的水流不敢過河。

我和苑玉敏還有其他幾個孩子決定一起拉著手過河。大家都挽起褲腳,小心翼翼的下了水。記得當時的河水沒過了我的膝蓋,挽起的褲子也溼了。

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我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水裡,苑玉敏見狀使勁的拉我,可是她的力氣小,我也怕極了,覺得自己就要被河水衝走了。這時一雙大手從水裡把我拉了起來。

「這些孩子,咋自己過河呢,等有大人來了再走啊,多危險呀,萬一被水衝走了就完了。」是一位過路的好心阿姨救了我。

我嗆了幾口水,衣服也都溼了,在阿姨的幫助下,大家順利過了河。

好心阿姨看了看我的衣服說:「衣服都溼了,咋上學呀,趕緊回家去吧。」

想到上學遲到了老師會罰自己站著,我決定上學,「沒事,我要遲到了。」說完就和其他同學一起奔學校去了。

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都是「散養」的,無論是出門玩耍還是上學,都沒有大人陪同,只有到了飯時,那一聲吶喊:「✘✘✘回家吃飯啦!」或者同伴的一句「✘✘✘,你媽喊你回家飯。」才能體現出我們是有爸媽、有人管的娃娃。

灰頭土臉的回到家,狼吞虎咽把飯吃完,放下碗筷又急匆匆的跑出去玩兒……

無憂無慮的童年恐怕是因為我們每天只想著兩件事,那就是吃和玩兒。

周末,還沒等我吃完飯,小夥伴們就來找我玩兒了,我放下筷子,像個「老大」或者說是「孩子王」一樣帶著他們在村裡閒逛。

當我們走到我叔叔家門前時,發現叔叔家園子的土胚牆破了個大缺口,園子裡有好多綠油油的小蔥。

「走,我帶你們薅蔥去。」我站在大牆豁口邊上,大聲說:「別怕,有我呢,都聽好了,這是我叔家的園子,他家蔥最綠了,還好吃呢,你們隨便薅,多薅點,完了從牆豁子出去,送回去蘸醬吃。」

說完我和小夥伴們就陸續進了園子,他們拔蔥葉,我則站在一旁,一邊看著他們拔蔥葉,「快點快點。」一邊像個哨兵一樣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看到他們都拔完拿走了,我尋思我也拔點吧。

於是我一手迅速拔蔥葉,一手拉著裙擺裝蔥葉。

「哎!幹啥呢?」

我被嚇的一哆嗦,第一反應就是被發現了,手一撒,蔥葉從裙子裡掉在了地上。

我轉過身來,看見叔叔正站在牆外看著我,我故作鎮定,兩手一攤「叔,我沒偷,你看我沒偷。」

叔叔被我氣笑了,「是,你沒偷,趕緊回家去吧!」

我一聽轉身就往家走,聽見身後的叔叔和過路的人說:「我回來路上就看見幾個孩子一人捧著一抱蔥葉子,我還尋思呢,哪整的蔥葉呢,道上都是蔥葉子,完了我一看一直拉拉到我們家園子。這些玩寧,跑這霍霍來了。」

我聽了趕緊快步往家跑,心裡想著『可別讓他知道了,要不然他又要打我了。』

那時姑父經常會在我惹禍之後打我,比如有一次,我為了給小夥伴報仇,扔石頭把另一個罵人的孩子的額頭給打出血了。姑父知道後,找到我,什麼也沒說,直接用一隻手拉著我的胳膊,一隻腳用力的踢我。可能那次真的把他氣壞了。

記得那天是他第一次踢我那麼狠,之前都是踢幾下意思了事,而那次他卻踢了好一會兒。剛開始姑父踢我的時候,我是笑著的,可是笑著笑著就疼的笑不出來了,因為這次姑父踢的很用力,而且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的屁股越來越疼。心想:你怎麼沒完了呢,踢的我這麼疼,是他先欺負人的,我又沒錯,而且都踢了這麼多下了怎麼還踢呢?啥時候才能停啊?

疼的我眼淚差點掉下來,六歲多的我就有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想法,我緊緊的閉著嘴咬著牙,同時兩手用力抓著衣角,努力忍著疼,忍著不哭出來,也不出聲。心想:你踢吧,使勁踢,我都給你記著,然後在心裡默默數著:「前面就算你十個吧,11,12,13,14,15,16,17……等我長大了我就都給你踢回去!」

晚飯時,我鬧情緒,橫躺在門檻上開關門玩兒。坐在炕邊吃飯的姑父叫了我幾遍,我不理他繼續玩兒,姑父氣的又要打我。看到姑父又要打我,我心裡還是有害怕的,但是依然倔強的躺哪兒晃著門玩兒。

姑姑見姑父要打我急忙上前攔著,眼看姑姑就要攔不住了,我故作鎮定,一邊繼續晃著門一邊想著怎麼辦才好,「他要過來打我了,我是忍著假裝不疼,還是撒腿跑呢?跑多沒面子呀,忍著吧,但又怕疼,該怎麼辦好呢?」

緊急時刻,只見姑姑順手拿起炕上的笤帚朝姑父就打了過去,兩個人撕扯到了一起。

看到他們扭打在一起,嚇的我哇的哭了出來,見我哭了他倆才停手。

「來過來。」姑姑伸手叫我。

我乖乖的,慢悠悠的抹著眼淚來到姑姑身邊。姑姑用手給我擦了下鼻涕。「來坐這吃飯。」

姑父也坐回到飯桌旁,看了看姑姑,忽然笑了,「傻娘們,還挺護犢子。」

姑姑一手摟著我,瞪了姑父一眼,「滾一邊去。」

姑父又笑著看了看我,說:「行了別哭了,快吃飯吧。」

我一看他倆沒事了,我也逃過了一劫,於是狼吞虎咽的吃完飯又跑出去玩兒了。

當然了也有覺得委屈的時候,比如姑父讓我看好著外面的雞,別讓它們進屋吃了家裡的剩玉米粥。可是等姑父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雞已經進屋了,踢翻了裝玉米粥的盆,玉米粥撒了一地,於是姑父就氣呼呼的來到院子,拉過正在和小夥伴們玩耍的我,踢了我幾腳。

怒吼道:「讓你看家,你咋看的?淨知道玩兒!」

當著小夥伴們的面踢我,這讓我感覺很沒面子,也覺得很委屈,因為是住在二爺家的廚房裡,門是一直開著的,我又不能一直守在屋裡。雞進來了也不能都怪我呀。

姑父踢完我就進屋了,為了避免尷尬我和同伴說我要去廁所,然後趁機溜走了。

那時我還琢磨過,到底姑父會在什麼時候踢我,記得春天忙種時,周末我和姑姑還有姑父去地裡種玉米。姑父渴了,我獨自回家去拿暖壺,告訴我把暖壺裝滿涼水再送到地裡,還特意囑咐我要小心點別摔了,那是玻璃做的。

我像捧著手雷一樣小心翼翼,但還是不小心把暖壺口摔壞了。心想「完了,這下姑父又得踢我了。」

我把暖壺送到地裡就跑到一邊藏起來了。姑姑見我藏起來了,笑著跟姑父說「你看看,這孩子嚇的藏起來了,怕你打她。」

姑父抬起頭看看了,也笑了,「出來吧,藏啥藏,又不踢你。」

我就在心裡納悶,「我把暖壺摔壞了,他居然不踢我?」

到了秋天,新的磚瓦房蓋好了,周末,母親家的大妹曉爽和父親來了。姑父讓父親幫忙去後院老王家扛一棵木頭。

我怕後院的大黃狗咬到父親,便也跟了過去。

跑在前面的我看見大黃狗正站在門口裡面,我便急忙跑過去攔著門,怕它出來。

差不多有我個子高的大黃狗看到父親是陌生人,就朝著父親汪!汪汪!汪!叫個不停,看它要衝出去,我就用一隻胳膊攔著門,另一隻手使勁往裡面推大黃狗。

忽然我的手腕被大黃狗咬住了。

「啊!」疼的我哇哇大哭。

一旁的的王家嬸嬸踢了大黃狗一腳「這死玩意兒。」

大黃狗跑了出去。姑父和父親也急忙過來看我,嬸嬸一邊查看我的胳膊一邊叫我的名字「曉敏那來家呀,曉敏那來家呀……」

聽說這叫叫魂,意思是:人被嚇到以後,魂就被嚇跑了,要及時叫回來。不然容易生病,不好治。

「這孩子,這是怕你爸讓狗咬著呀,使勁往回推,你不推它不能,平時這狗也不咬你呀。」說完嬸嬸又交待姑父,「回去讓她媽再給她叫叫,拿飯勺子,臉朝門外,用勺子敲上門檻,喊:曉敏那來家呀。完了讓孩子在屋裡答應說「回來啦。」多叫幾遍。」

嬸嬸還找出了一些白糖擦在了我胳膊上,說是消炎的。

說到白糖,我記得有一次,因為好奇,我用手轉動一個大木頭輪子玩兒,不小心三根手指被大輪子擠壞了,血肉模糊。姑姑給我擦的大醬,現在想想都疼。手指至今還有輕微疤痕。

擦完白糖的手腕纏著白布,到家後姑姑還給我在手腕上系了個紅繩。至於為啥因為也不知道,反正誰哪個胳膊腿或者手腳壞了傷了,都會在哪個胳膊腿上系個紅繩。

父親心疼的自責道:「要是我不去就好了,這孩子,咬我就咬我唄。」

下午,父親和妹妹曉爽要回家了,姑姑在他們走之前把我穿小了,不愛穿的衣服帽子等都找了出來,用頭巾包好,讓父親拿回去。曉爽看著姑姑找出來的衣服可高興了。而我卻不高興了。

姑姑笑著哄我說:「這都小了,你也穿不了留著它幹啥?給她們拿回去穿吧,你還有呢,哪天再買新的。」

本來挺高興的曉爽見我不同意,便收起了笑容,眼巴巴的看著我。

「好吧,那我要帶花的紅色的裙子。」我噘著嘴說。

「行,買紅色地。」姑父接過話說。

周一早上,姑父催促著邊吃邊玩兒的我,「快吃快吃,別遲到了,一年級就是大孩子了。」

「苑瘸子。」這時大門外傳來一陣打鬧聲,

「苑瘸子!苑瘸子!」

「哈哈哈哈哈哈……」是幾個上學過路的孩子。

姑父從小腿腳不好,走路一簸一簸的,所以大家給他起外號叫「苑瘸子」。有些孩子也跟著家裡大人這麼叫,加上姑父的輩分又小,那些熊孩子就更肆無忌憚了。

我氣的放下筷子,要出去揍他們,雖然我打不過那些男孩兒,但是也不能讓人家這麼欺負呀!

姑父卻一把拉住了我,笑著說:「沒事,你快吃吧,別勒他們,吃完上學去。」

姑父的態度讓我沒了底氣,忍著氣坐下來繼續吃飯。心想:都欺負到家門口了,我都要氣炸了。姑父卻不生氣,還笑?姑父應該好好教訓他們才對。但是姑父卻連小孩子都不敢打。哪怕出去罵他們一頓,喊幾嗓子也行啊!我越想心裡越覺得憋屈,有種抬不起頭的感覺。

姑父見我生氣了,笑著說:「咋還生氣了呢?」

我沒說話。

「別生氣了,等放學了,我領你上後gāi老趙家喝豆漿去,又香又甜。給你灌一暖壺回來慢慢喝。」

我一聽喝豆漿,心情好多了,「好,等我放學了就去喝豆漿。」

「行,快吃吧,別忘了拿雨衣,有點陰天。」姑父提醒到。

「我要拿帶紅點的那個!」

在那個年代,下雨天能披個透明塑料布就不錯了,有的人家甚至連塑料布都沒有,只能披個裝過化肥的塑膠袋子出門,而我卻有兩件雨衣。

「行,你想拿哪個就拿哪個。」姑父笑著說。

吃完飯,我照著鏡子給自己梳了個馬尾辮。

姑父走過來用手拽了一下我的辮子,說:「這頭髮該洗洗了啊,都擀氈了,改天讓你媽給你洗洗。再拿篦子刮刮,都生擠子了(蝨子的卵)。」

「爸,我腦袋上可刺撓了,我都撓疼了。」

姑父用手撥開我的頭髮看了看,「沒事,好像長黃迷瘡了,抹點紫藥水就好了。」

「哎!把紫藥水找出來,給她抹抹。」姑父一直稱呼姑姑「哎」

姑姑從炕上下來,慢悠悠的走過來,眯著眼睛看了看我的頭髮。

「瞎的轟地瞅啥呢?趕緊拿去。」姑父呵斥道。

姑姑聽了瞪了姑父一眼。去把紫藥水找過來了。

「哪兒長瘡了?」姑姑湊近了眯著眼睛看著我的頭髮說。

「c!傻了吧唧地,給我吧。」姑父接過紫藥水,說:「來坐這兒,爸給你擦。」

印象裡姑父經常罵姑姑,姑姑不太說話,喜歡發呆,總是眯著眼睛看東西,有時只眯著一隻眼睛。個子不高,胖胖的,雖然腿腳沒什麼毛病,但是走路卻總是一晃一晃的。反應也有點慢。總是笑呵呵的看著我,對我也卻特別寵愛,姑父打我時,只要姑姑在場,就一定會像老母雞護著小雞崽一樣攔著姑父。

姑父給我擦完藥水,姑姑又眯著眼睛湊過來看,然後笑呵呵的對我說:「快上學去吧,別遲到了。」

我來到學校,剛放下書包坐到座位上,坐在我後桌的苑文博看到我頭上擦了紫藥水,瞪著眼睛說: 「哎呀呀,你長瘡啦,那可傳染呀,咦!」

「要你管!」我拿起文具盒朝他拍了過去,他笑著往後一仰頭,沒打到他。這時老師進來了,大家急忙背手坐好。

下課後,同學們也都躲著我。不願意和我玩兒了,我一個人在窗下站著,心裡非常難受,恨不得馬上回到家把頭藏起來。

看到正蹲在地上彈溜溜的苑文博,我的氣更大了,「苑文博!」我氣呼呼的衝了過去,把苑文博騎在身下。

正在我和苑文博打架的時候,從人群裡走出來一個人,「幹啥呢?」

聽到有人說話,我急忙停手,抬頭看了看,是個高年級的大哥哥,但不認識。苑文博也從地上站起來看著他。

哥哥笑呵呵的對我說:「這傢伙地,還會打架呢,我是你大哥,你大舅家的。明天禮拜天,你姥想你了,想看看你。放學跟我走吧。」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咦,大哥?我怎麼沒見過。這麼大的哥哥,我怎麼不知道,要是有他給我撐腰,看誰還敢欺負我?但是哥哥看到我和別人打架怎麼不幫我呢?」我心想「說完話就走了,真是個壞哥哥。」

放學後,我讓苑文博回去告訴姑姑我去姥姥家了,他有些失落的問我「那你還回來嗎?」

我沒說話,朝他做了個鬼臉,然後高興的找哥哥去了。

哥哥騎自行車馱著我。那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車。而且我發現這個哥哥一點也不壞,一路上我們有說有笑的。

和哥哥翻過了一座山就到姥姥家了,姥姥和舅舅還有舅媽住一起。

第一次見到姥姥時的場景我已經不太記得了,至於舅舅舅媽,還有其他姐姐更沒什麼印象了。只記得姥姥發現我的頭上長了瘡,還生了蝨子,很心疼,給我洗了頭髮,又找來篦子幫我抓蝨子。

姥姥一邊給我抓蝨子一邊說:「哎呀,這孩子讓她伺候的,唉,以後啊——周末就和你大哥上這兒來,姥姥給你洗頭嗷。」

就這樣,慢慢的我頭上的蝨子越來越少了,長瘡的地方也好了起來。

直到冬天,周末我還是會和哥哥去姥姥家。

有一次周末下著大雪,哥哥又馱著我去姥姥家了,但是這次我卻感冒了,有些發燒,姥姥給我穿上厚厚的棉衣,帶我去隔壁村的赤腳醫生那裡看病。

外面天冷路滑,姥姥背著我出的門。

我記得那天天空下著鵝毛大雪,我趴在姥姥的背上,看著路上潔白的雪,又白又刺眼。晃的我睜不開眼睛,雪花落在姥姥的背上,我用手一摸,雪花就不見了,我笑著又去摸另一朵雪花。

「哎呀!」忽然姥姥腳下一滑,我也差點從姥姥的背上摔下來。

我往地上一看,地上有很多高低不齊的玉米茬,原來這是一大片玉米地,有的小玉米茬已經被大雪覆蓋了,姥姥剛才就是絆在看不見的玉米茬上了。

「姥姥你小心點兒!」

「哎,姥姥小心點。」

忘了姥姥背著我走了多久。只記得到了診所之後,大夫要給我量體溫,我很害怕,一直往後躲,後來大夫給開了點藥,姥姥又背著我回去了。

對姥姥的印象,用現在的話來說,姥姥是個很要強的人,而且也很有智慧,聽說挨餓年代,姥姥把糧食藏在了枕頭和灶坑裡。由於知道姥爺膽子小,所以姥姥只告訴姥爺糧食藏在枕頭裡了。後來姥爺真的被抓過去盤問了,結果就是姥爺害怕挨打就都說出來了。還好灶坑裡還有姥姥藏的糧食。不然全家都得挨餓。

還聽姥姥說過,有一次門外有收鴨絨的,姥姥拿了一袋鴨絨去賣,結果收鴨毛的人只稱出了六兩,姥姥並沒有直接說他騙人,而是婉轉的說:「你再稱一下,看看是不是看錯了,早上我稱了這是一斤。」

對姥姥的印象並不是很多,但是想起來卻很溫暖,就像冬去春來的天氣,暖洋洋的。

春暖花開,姑姑種在園子裡的花也都開了。

早上,姑姑到園子裡摘了一朵格桑花花,笑呵呵看著我說:「曉敏來,這掃兆梅多好看,我給你戴上。」說著姑姑把格桑花插在了我的馬尾辮上。

我心裡美美的,背著書包上學去了。

在上學的路上我碰到了住在村東頭的張小萌,「苑曉敏你戴花啦,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哈哈哈哈……」

「你才是新娘子呢!」我大聲喊道。

「你就是新娘子,趙宇家的新娘子,趙宇還說你是他家小媳婦兒呢!」

我一聽更急了,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就扔了過去,「你再說?你才是他小媳婦,你們全家都是他小媳婦兒。」

張小萌一看我拿石頭打她,也不甘示弱的奔我衝了過來,我倆扭打在一起,張小萌比我大一歲,但是比我高很多,又高又胖的張小萌輕鬆把我騎在身下,「老實點,就你這小樣吧,還敢打我。我告訴你,以後我看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說完張小萌起身走了。

這委屈我哪受得了啊,氣的我狠狠的踢了幾下路邊的楊樹。

放學後,我低著頭回到家,正在給醬缸打耙的姑姑看見了,笑呵呵的問我,「咋了,誰招你了?」

我委屈道:「張小萌說我是新娘子,還說我是趙宇小媳婦兒!然後我和她打起來了。」

「咋地啦?和小萌打起來了,你能打過她嗎,那大攤兒,打哪了我看看。」 說著姑姑伸手過來。

我抬起手一把拉姑姑的手,「我沒事,沒打壞。」

姑姑生氣的說:「明天我就去她家找她去,還打上人了,臭不要臉滴。」

「趙宇才臭不要臉呢,是他和張小萌說我是他小媳婦兒的。」

姑姑笑著說:「說就說唄,他媽說你招人稀罕,讓你給她當兒媳婦。我倆就是閒說話。」

我一聽撅起嘴喊道:「我才不給她當兒媳婦呢,哼!」

這時姑父回來了,「咋地啦,不給誰當兒媳婦兒呀?」

「趙宇家!」我生氣的喊道。

姑父又笑著說:「你還不同意呢,人家開小賣店地,你去?再給人家吃黃咯。」

姑姑聽了咯咯的笑了。

我噘起嘴,使勁跺了下腳,「哼!」

姑父接著說:「還哼呢,你們老師說了,讓你蹲一級,來年不讓你去二年了。」

我一聽就生氣了「我才不當蹲級生呢,你去蹲吧。」

姑父板著臉道:「那咋整,你考試不及格,就得蹲級。」

「我不蹲級,我也不想上學了,張小萌老是欺負我,前幾天放學的時候她還使勁敲我後背呢。」

姑父吸了一口漢煙,「打你就你就躲著點唄。」

姑姑生氣的說:「她老欺負曉敏,那我得去找她家去。」

姑父一皺眉頭,「哎呀行了,小孩子打鬧你找人家幹啥?」

我噘著嘴出門了,心裡有些難受,不是因為要蹲級,而是因為姑父說讓我躲著張小萌,我忘了是從哪天開始的,只記得放學後,只要她看到我,就會用拳頭在我後背敲打,還笑著說「敲鼓咯敲鼓咯!」然後其他孩子也跟著哄然大笑。她們都比我大,人也多,所以我只能儘量忍著不反抗。這次她說我是趙宇小媳婦我才動了手,卻被她打趴在地上了。而姑父知道了不但不幫我,居然讓我躲著她。

走著走著我來到了苑玉敏家,

「來來來,吃糖,有軟糖呢。」 說著二奶抓了一把糖塞進我手裡。

「先別吃糖了,走。」說著苑玉敏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

「幹啥去?」

「趙宇家園子裡有可多甜杆兒了。」

我情緒低落的說:「我不去,他說我是他小媳婦。」

「哎呀走吧走吧,你要是陪我去,我就給你一把青姑娘。」說完苑玉敏還故意咬了咬嘴裡的青姑娘。「吱!吱!吱!」

聽著她咬姑娘的聲音我心動了。

「行,但是我可不和他說話。」我噘起嘴說。

「行,你陪我去就行。」

到了趙宇家,看到趙宇正趴在玻璃貨柜上在寫作業。

「你倆咋來了呢?」趙宇抬起頭看著我倆問。

「昨天你不是說你家有甜杆嗎?我倆也想吃。」

我聽了心裡有些不快,「誰想吃了?」

趙宇和苑玉敏都楞了一下,

「你倆在這等著,我去給你倆噶甜杆。」說著趙宇轉身出去了。

苑玉敏也跟著出去了,我心想:這屋裡就我自己,萬一丟東西,還得賴我呢。所以我也慢悠悠的來到了院子裡。

很快趙宇就扛著幾根甜高粱從園子裡出來了,「給,夠不夠?」

「夠了夠了。」苑玉敏上前接過甜高粱,遞給我兩個,「給,這兩個給你。」

「我不要。」

「那你吃泡泡糖嗎?我給你拿泡泡糖去。」說著趙宇跑進屋裡去拿了幾個泡泡糖出來。

「給。好幾個口味呢。」

「我也要!」沒等我說話,苑玉敏先把手伸過來了。

「這是給曉敏的,不是給你的。」說著趙宇下意識的收回了手,又迅速的把泡泡糖塞進我的衣兜裡。

我心裡是想要的,但是礙於面子又不能要。在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泡泡糖掏出來還給趙宇時,趙宇媽媽回來了。

「哎呀曉敏來啦,吃飯了嗎?」趙宇媽媽笑著問我。「呵呵快進屋吧,快進來。」

我們跟著趙宇媽媽進屋了。

「你媽幹啥呢?」

「不知道。」我低聲回答。

「咋了,還不高興了呢?」說著趙宇媽媽進櫃檯裡拿了一把糖出來。「來,你倆吃糖。」

「不吃了三嬸,我倆回去寫業了。」苑玉敏拖著幾根甜高粱說。

「啊那糖揣兜裡快回去吧,吃沒了再來啊,這甜杆子種不老少呢。」

「嗯,知道了三嬸。」說完苑玉敏又問我「你咋不吱聲呢。」

三奶笑呵呵的看著我,捋了一下我的馬尾辮說「呵呵沒事,快回去吧。」

回到家,姑父正坐在門口,看到我回來了問:「幹啥去了,還生氣呢?別生氣了,過幾天放假了領你上曉秋她們家串門去。」

聽到姑父說又要帶我去母親家串門,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太記得姑父第一次帶我去母親家串門是什麼時候,只記得我的第一印象:雖然是三間泥草屋,但是屋裡又乾淨又利索,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了乾淨的水泥地面和柜子上。那個場景我永遠也忘不了。還有好多姐妹在一起玩,從那以後,母親家就成了我嚮往的地方。所以每年姑父帶我去,我都不願意走。

十歲暑假這次,我更是偷偷的下了決心,不走了。因為不但可以在乾淨整潔的家裡和父母姐妹們在一起,而且也不用再被張小萌欺負了。

剛和姑父一來到母親家我就跑出去找二叔家的曉娜玩兒去了。

下午,姑父要帶我回家時,卻怎麼也找不到我了。

母親到鄰居家找我時,我正和曉娜躲在鄰居家的大水缸旁邊,用簸箕扣著自己,母親找不到轉身要出去時,曉娜沒忍住笑了出來了,所以被母親發現了,我也只好出來了。

和母親到回家,我坐到了縫紉機旁邊的凳子上,姑父笑著拿過衣服讓我穿,我用手緊緊的把著縫紉機,不肯穿衣服。無論姑父說什麼,我就是不鬆手。也不說話。

一旁的父親勸說道:「快穿上衣服回去吧,待會兒天黑了不好走。」

我垂眼看著地面,不說話。

「快點地,趕緊穿上衣服!」父親提高了嗓門,很顯然他已經開始生氣了。

我的心也嘭嘭的跳了起來,抽動了幾下嘴角,手依然緊緊的把著縫紉機。

「來。」姑父又試著拉了下我的手,讓我穿衣服。

我還是不鬆手,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站在旁邊的父親急了「這孩子怎麼擰呢?趕緊地穿上回去吧啊!」說著伸過手來用力拉我的手。我又伸出另一隻手死死的把著縫紉機,但是我的兩隻手還是輕易的就被父親從縫紉機上硬生生的拽了下來。

我急哭了,奮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哭著說:「我不穿——啊——我不走!」

面對急哭的也父親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拽過我的胳膊讓姑父給我穿衣服,我急的哭喊著,「我不走!啊~我就不走!啊~我不走!我不走……」

「趕緊穿上回去得了!」父親一邊呵斥我一邊拉著我的胳膊,讓姑父給我穿衣服。

「我不走!啊~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母親見狀心軟了,「行了行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要不先在這呆幾天再說吧。」

而父親卻發了火,父親認為既然把我給了人家就不能往回要,不能讓我留下。

我清晰的記得那天父親和母親大吵了一架,父親還扔凳子打了母親。

最終姑父一個人走了。

對這個家,我是充滿了期待和幻想的,一大家人在一起,在乾淨明亮的屋子裡,一起玩兒,一起吃飯,一起上學,是多麼美好。

可是,現實並非如此,畢竟我和姐妹、還有母親分開了五年,彼此都很生疏了,等於是只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漸漸的我感覺到了母親並不喜歡我,而其他姐妹也同樣排斥我。

尤其是母親對我有些討厭的態度,我的心裡難受極了,為了討好媽媽,我就儘量讓自己乖巧些,母親讓幹啥就幹啥。母親罵曉爽總出去跑瘋,我就儘量乖乖的在家待著,有什麼活,只要媽媽一喊誰來幫忙,我都是第一個衝過去。

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我沒來之前,大姐就是妹妹們的老大,而我在姑姑家時也是老大,怎麼可能受她的管呢。所以我經常和姐姐鬧矛盾甚至打架。雖然只差兩歲,但是姐姐長的高,我個子小,知道自己打不過她,也為了不讓母親更討厭我,我儘量不惹姐姐,但是我也不服她,我不聽她的話,和她頂嘴,她就會動手打我。打架時,姐姐的巴掌狠狠的拍在我的臉上,頭上,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頭在嗡嗡作響,近乎暈的狀態。打不到姐姐,我只好用手去撓姐姐伸來打自己的手,而父親和父母看到姐姐手上的傷,心疼姐姐而責罵我。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姐姐打我頭時,用的是想打死我的力氣。

有時我也會和比我小兩歲的妹妹曉爽打架。她也比我高,可想而知,我當時是多麼瘦小。

我幾乎沒辦法融入他們,每次和姐妹們中的其中一個吵架,她們就會迅速站在一起對付我。甚至如果母親在場,母親也會和她們站在一起。

有一次我和姐姐曉萍吵架了,妹妹曉爽和曉秋站在邊上看著,時不時的也幫著姐姐說話。這讓我更氣憤了,我正和姐姐吵的不可開交,母親從外屋走了進來,坐在炕邊上說:「行了,別吵吵了。你們就當她是臭狗屎,誰都別勒她,她就是個四六不懂的玩意兒。勒她幹啥,當她是臭狗屎,臭著她。」

「哈哈哈哈哈哈……」姐妹們聽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面對這樣的她們,內心近乎崩潰的我不知如何是好,一句罵人的話衝出了喉嚨,罵完我轉身跑了出去。

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總是肚子疼,玩兒的時候會疼,上課的時候也會疼,不定時的瞬間拉扯腸子的劇痛。那一瞬間的疼是會「啊!」的喊出來的痛。如果手裡有東西也會瞬間落地。那種痛直到現在我也忘不了。

每次告訴母親肚子疼的事,母親都會不耐煩的說:「淨事,人不大,一天事不少,不是有去痛片嘛,自己找去。」

去痛片我吃過,可是吃完就會覺得胃裡和頭都特別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渾身無力,頭暈噁心。

慢慢的我也就不說了,因為說多了,只會讓父母更嫌棄自己,便默默的忍受著。

隨著年齡增長,疼痛的頻率也少了,直到我二十幾歲,偶爾還會有幾天那種瞬間的劇痛,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病,我猜測可能是炎症,結腸炎或者腹膜炎之類的。

那時,「自己是多餘的。」這句話一直在我心裡重複。我開始懷疑自己並不是母親生的,也不是姑姑生的,那我是誰生的呢?我是誰?撿來的?可是聽奶奶說我是她接生的。那——我是被罰到來人間來受苦的,是老天爺不小心——掉落在人間的眼淚?還是誰?

上課時,我根本無心學習,時不時的看向門外,期盼著,門口忽然來幾個人,說我是他們家的孩子,說是當初抱錯了。或者是——從天上下來幾神仙,就像視裡神仙下凡一樣,從天而降,然後把我帶走,我是天上不小心掉下來的孩子。再或者——忽然自己的魂兒飛起來,離開這個軀體,在空中,像雲一樣,飄著,看著人間的這一切。

大概是在二年級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地方,或者說是方式,就是把憋在心裡的話寫在廢紙上,效果很好。後來是寫在用過的作業本上。我的第一篇長篇日記可能就是下面這件糗事,

「過幾天就是六一了,咱們班也得準備幾個節目,小品啊朗誦啊啥都行,付曉敏唱歌好聽,那你就想想準備一首什麼歌吧。」

一聽老師說讓我唱歌,說我唱歌好聽我又精神起來了,能得到老師的肯定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我站起來說:「老師,我可以唱『紅燈記』,我媽會唱,我可以讓她教我。」

「好,這首歌行,就唱這首歌吧。」

放學後,我回到家,看到母親正在掃地,便興奮的告訴母親,「媽,我們學校要開六一,老師讓我唱歌,我經常聽你哼唱那個『紅燈記』,我就跟老師說讓你教我唱,媽,你教我唱吧。」

母親沒有抬頭,繼續掃地,「可拉到吧,我可不教,你那五音不全地,要是曉爽唱還行,她唱歌好聽,你可拉到吧,再嚇著人家。」

母親的話讓我倍受打擊,「我怎麼五音不全了,老師說我唱歌好聽,讓我準備的。」

「可得了吧,難不難聽我還不知道哇,你讓別人教你吧,我可不教。」 說完母親出去了。

我心裡特別難過,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止是母親對我的諷刺,還有老師那裡怎麼交代?

『難道自己唱歌真的很難聽嗎?可是老師說好聽啊。』

離六一兒童節越來越近了,我心裡很沮喪,不知道該怎麼和老師說,告訴老師,說母親嫌自己唱的難聽,不教自己,又說不出口,自己又不會什麼特別的歌。而且和老師說好了的。又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媽媽說的,唱歌很難聽。

那些天我心裡很煎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很快六一兒童節到了,我依然沒有和老師說這件事,到了我們班級表演時,我先是跟大家唱了個大合唱,然後就是獨唱了。

很快就輪到我獨唱了,我心裡緊張的跟揣了幾隻發瘋的兔子一樣亂跳,到現在也不知道該唱什麼好。情急之下,腦子裡忽然閃過『小螺號』這首歌。心想:就這首吧。

我既緊張又害怕,不知道老師聽到我換歌曲了會怎麼想,更害怕自己唱歌真的會像母親說的那麼難聽。

想到這些,我緊張的感覺自己都快窒息了,頭都是暈暈的,完全是懵的狀態走到臺上。

「小螺號滴滴的吹,海鷗聽了展翅飛……小螺號滴滴滴吹,阿爸聽了快快回……小……」剛唱了兩句,我便停住了,因為不熟悉這首歌,加上緊張,所以我忘詞了。

頓時臺下一片安靜,我羞愧的急忙轉身跑下臺去。

直奔廁所,還好此時廁裡沒有人,我忍不住蹲在地上捂著嘴巴大哭起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老師和同學,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說我,實在是太丟人了。

直到現在,那個陰影依然在我心裡揮之不去。

雖然我很喜歡唱歌,但是我不敢唱,害怕像母親說的那樣,唱的太難聽,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小聲哼唱的。

那件事情過後,老師和同學們並沒有說什麼,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直到今天我的心裡都非常感激那位老師。

中秋節放假在家,我洗完衣服從屋裡出來,看到母親正在院子裡和鄰居家的張三娘聊天,我也湊過去了,我喜歡三娘,三娘也喜歡我,甚至我覺得三娘比母親對我還要好,和三娘更親近。

在一邊甩鞭子玩兒的弟弟差點打到三娘,我急忙過去搶過鞭子,掛在了院牆的釘子上。

我搶走了鞭子弟弟就哭了,吵著要鞭子,在一旁的母親火冒三丈,舉起手裡剛剛掛衣服用的晾衣架就往我身上抽打,「你管他幹啥完應。」

我一邊躲一邊問:「你不管他,你打我幹啥呀?他都要打著我三娘了!」

母親則一邊跟著我打,一邊說:「誰讓你管他了,他玩兒他的唄,不是沒打著人嗎?」

我往後躲一步,母親就跟上一步打我,我一直到躲到屋門口了,母親還是步步緊跟著不停的打我。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心裡又委屈,又恨,又氣,看見門口有個叉子(農村幹活用的像鐵鍬那麼大),我拿起來轉過身對著母親大喊道:「你還跟著打,我扎死你得了。」

母親頓時一愣,這才停下來。我扔下叉子轉身走進屋裡,然後趴在炕上嚎啕大哭。母親沒有再跟進來。

下午,來串門的姥姥看到我掃地時不小心把剛收好的垃圾又弄撒了,責怪道:「這孩子,收個垃圾也能整灑了。」

母親聽了也罵道:「還能幹點啥,啥也不能幹!」

我聽了有些生氣,所以打掃的動作有些用力,媽媽一看我生氣了,又罵道:「人不大氣性倒是不小,跟ta ma個犟杵子似地,一句不讓說,趕明就得像你大姨是的。」(大姨得癌症去世了,聽說是因為總生氣得的病)

一聽母親這樣說我更生氣了,同時也覺得很傷心,母親這樣說分明是在詛咒我,心想:她是巴不得我去死嗎?

幹完母親交代的活我就出去了,躲進了倉房裡。

姥姥發現我進了倉房許久沒出來,就去勸我,和我道歉,「別生氣啦嗷,姥姥這嘴呀,一來就啥閒事都管,看給孩子氣地,別生氣了,你媽也是地,啥都說呀。」

我哭著說道:「她早就盼著我死呢,正好這裡有農藥,我喝了,死了她們就都高興了。」

姥姥一聽嚇壞了,急忙伸手拉著我。

「別地呀,曉敏那,別那麼想嗷,姥姥再也不說了。」

母親在院子裡聽見了,走過來喊到:「你別管她,你讓她喝!」

「你喝吧,喝!這裡哪有藥啊,西下屋有,都在西下屋呢!去吧去吧,去喝去吧!

聽到母親這樣說,我的眼淚噴湧而出,轉身就要去西倉房,「好,我就如的你願。」

姥姥見狀使勁的拉著我「曉敏呀,可不能別那麼想啊,都是姥姥的錯,你媽也是說氣話呢,你別那麼地嗷。」

「小玲子呀你可少說幾句吧啊,趕緊地該幹啥幹啥去。」

「你別管她,讓她喝去。還擱這嘎達嚇唬我尼,去吧喝去吧!」母親喊到。

「哎呀你可別說了,趕緊地幹你的活去吧。」姥姥說完母親,一邊拉我一邊說:「曉敏那,聽姥姥地話嗷,別那麼想,你的路還長著呢,快,進屋去吧。唉!姥姥啊——以後不能來了,來了就管閒事呀,唉!曉敏那跟姥姥進屋去吧嗷,唉!」

聽到姥姥這樣自責,我心裡挺難受的,所以放棄了喝農藥的想法,跟著姥姥回屋了。這一年我大概十三歲。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孤獨無助,越來越難痛苦,甚至可以說是難以承受的程度,感覺自己像是被裝在一個不透氣的袋子裡,悶的實在喘不過氣來,馬上就要窒息的感覺。特別孤獨無助,特別希望誰能幫幫我,把我帶走,或者能幫我沒有痛苦的死了也好。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我甚至出現了自殘的傾向,比如有時在我做飯切菜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案板上,想試試把手切下來會怎樣,然後高高的舉起刀,手起刀落!「咔!」在刀馬上要落下去的那一刻,一絲理智把我的手迅速的抽了回來。我自己也會自己被嚇到。可是把手切下來試試的想法非常強烈,強烈到我有些控制不了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手就像是有魔法一樣,一定要趴在案板上,而另一隻一定要把它剁下來。我為了阻止自己,努力控制兩隻手一起舉刀,然後在案板上瘋狂的用力的剁剁剁剁……同時心裡大聲的吶喊「啊啊啊啊啊~」事後我會被自己嚇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有時候,我正帶著弟弟玩兒,忽然就愣神了,然後兩隻手不受控制的伸向弟弟的脖子用力掐他。在我用力的時候,僅剩的理智提醒我不可以那樣做,我就努力控制自己停住。然後告訴弟弟去一邊兒玩兒會兒。然後自己瘋狂掐自己的大腿,或者是用力怕打地面、樹木等。發洩完了就好了。好在這樣的狀態不是很多。好在我能控制住它。好在我發現可以用寫下心事來宣洩情緒,好在後來寫日記幫我減輕了這種狀態。

說到寫日記,我又想起一件事,記得那時除了鉛筆還有自動鉛,只是它有點貴。不過姐姐和大妹陸續都買了,同學們也都有,所以我也想要。而且想了好久。

一天下午,母親在廚房做飯,我站在一邊,想了又想,我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小心翼翼的輕聲說:「媽,我——也想要個自動鉛。」

母親聽了怒斥道:「要啥自動鉛那,還自動鉛,那鉛筆不能寫嗎?哪來地錢給你買!」

我聽了並不意外,也沒有失望,因為我已經猜到了結果,我沒說話,回到小屋寫作業去了。小屋是我和大姐,大妹住的房間,大姐走了之後就剩我和大妹曉爽住了。這個小屋是我最喜歡呆的地方。因為這是一處可以不被打擾,可以慢慢療傷、可以發呆的地方。

由於家裡條件不好,只讀到初二的大姐曉萍就不讀書了。聽說有個親戚家在市裡開了啊商店,是和車有關的賣零件的商店。

這是姐姐第一次出遠門,是父親去送的,聽說姐姐是到城市裡上班去了。我心裡有點高興,姐姐走了,就少了一個打架的人,因為自己打不過姐姐。但是卻也高興不起來,姐姐這麼小就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在外面會不會有人欺負她,不知道她在外面打工,會不會像電視裡的三毛一樣可憐,不知道城市裡是什麼樣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去看看。

春播時,村裡都開始忙著種地了,而父親天還沒亮就趕著牛去地裡了幹活了。

下午,我正趴在炕上寫作業,母親走到我跟前,笑著對我說:「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記憶裡,這是母親第一次用這樣平和的語氣和我說話,所以這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感覺母親像是有什麼重要任務要交給我,那也就等於是母親對我的肯定。於是我急忙放下手裡的筆,認真聽母親說。

「你看,咱家就你爸自己幹活了,我呢——在家看你老弟,啥也幹不了,人家都開始種地了,就咱家還沒整完呢,要不然你先下來一年哄你老弟,完了來年再上學也不能耽誤。」

「行。」

或是習慣性討好,或是因為母親的語氣,總之我爽快的答應了。

就這樣,正在讀四年級的我——休學在家看弟弟,加上做家務。

每天母親去地裡幹活之前都會跟我囑咐一翻,如此看好弟弟還有需要我做的其他事情。

吃完早飯,父母去地裡幹活了,妹妹們也都上學去了。我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一邊哄著弟弟玩兒,一邊做家務。從洗刷早上的碗筷開始,收拾完廚房再打掃兩個房間,然後餵雞、鴨、鵝、狗,加上看園子,然後準備午飯。記得那時家裡也養豬,不過,基本都是父母回來喂,偶爾需要我喂,只是我經常忘記按時喂。現在有時做夢還會夢到自己忘了餵豬,然後特別擔心被父親罵,當然也會很自責,覺得豬被餓著好可憐。

對於做飯這件事情呢,我是一點經驗也沒有,好在之前經常給做飯的母親打下手,所以學會了一點基本的做菜方法:熱鍋倒油,油熱了加蔥花,接著快速把菜倒進鍋裡炒,然後加鹽加水。儘量先少放鹽,如果菜淡了可以再加。只是量我掌握不好,飯菜總是會做的太多或者少了不夠吃,母親就會生氣的罵我「啥也不能幹,多少人吃飯還不知道嗎?……」

為了不被罵,我想到了個辦法,就是儘量多做點,如果多出來太多的話,就盛出去點餵狗吃,反正狗也是要餵的。這樣就不會被罵了,慢慢的有了經驗就知道該做多少了。

中午父母從地裡回來,父親會先是到園子裡巡視一圈,看看有沒有雞進過園子,如果進了,我自然少不了挨罵。

吃完午飯,父母會睡一會兒,我一邊哄弟弟玩兒,一邊看著園子,怕有雞進去吃青菜。直到弟弟睡了,我困的睜不開眼睛也會偷偷的眯一會兒,幸運的話,雞沒有進園子,否則雞進了園子,我就挨一頓罵。

上午和下午,做完家務後我要帶著弟弟去離家不遠的河溝旁的草地上放小鵝。

房前這條小河承載了我很多快樂的記憶,踩泥巴,摔泥泡,雨天還可以到河裡找從上面魚池裡衝出來的小魚。

放小鵝時,兩歲的弟弟閒著無聊就會鬧著要回家,我就帶著他去穀子地裡採烏米吃,或者到黃豆地裡掰些黃豆梗,摘掉葉子再編成各種形狀給弟他玩兒,比如手槍啊、小狗啊、兔子啊等等,有時也會逗著弟弟玩兒,讓他踩影子,他就追著影子跑,有時他鬧著不想走路,我就用這個辦法,他就會一直追到家裡。哈哈,現在和弟弟說起這件往事時,我們還會忍不住笑起來。

直到農閒時,我才開始繼續上學。但是到了秋收季節,家裡仍然沒人照顧弟弟。我呢為了不耽誤學習,只好背著弟弟上學。

家裡和學校大概有十幾分鐘的路程。

我右肩掛著書包,背上背著弟弟,背累了我就小心翼翼的把弟弟放在地上,然後牽著他肉嘟嘟的小手,以免他摔跤,弟弟走路一蹦一跳的,還時不時的抬起頭,一雙清澈又調皮的眼睛看著我笑,然後又東張西望的這瞧瞧那兒看看,開心極了。

到了學校,同學們見到弟弟會開玩笑的問:「你弟弟又來了。」

另一個同學便會回答:「骨頭也來啦哈哈哈哈……」

上課時,我會在地上鋪好書本,讓弟弟坐上等著我,有時他自己坐煩了,會在教室裡亂走,我就讓他和我坐在一起。

天氣逐漸冷了,地裡的莊稼還沒收完,母親怕弟弟跟著我去學校凍著了,所以白天母親把弟弟暫時送到奶奶那裡。

春節前夕,父親像往年一樣騎著自行車去鎮上買年貨,天快黑父親才回來來了。

父親一進屋,被曬的黝黑的臉上帶著笑容,黑色雷鋒帽上還插著一個紅色花朵髮夾。

孩子們都圍了過去,「爸你咋才回來?我們都著急了。」

「是呀,才回來呢?」

母親接過父親手裡的東西埋怨道:「咋整的,這麼晚了才回來呢?」

父親摘下帽子,把紅花髮夾拿下來遞給母親,跺了跺腳上的雪,「這不是尋思多走幾家——比比價格嘛,人還多地。」

「這是啥呀?蘋果?」母親看著一個編織袋問。

父親露出無奈的笑容,道:「蘋果,有的有點爛了,便宜,挑挑吃唄,過年了,好的咱買不起,這不太好地,拿刀削下去,一樣能吃。」

我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沒說話,看到父親平安回來了我心裡就踏實了。

曉爽問父親:「買糖了嗎?」

「買是買了,但是,現在不能吃,等過年再吃。」

曉爽跳著腳說:「哎呀現在吃吧。」

最小的妹妹曉秋也抬頭看著父親「對,現在吃。」

弟弟噘著嘴說:「吃一塊也行啊!」

父親摸了摸弟弟的頭,笑著說:「行,那就一人一塊,剩下的過年再吃。」 說完父親從衣服裡拿出了一個食品袋,從裡面拿出來幾塊糖分給大家。

過新年,對於中國人來說,這是最大的節日。家家戶戶貼對聯放爆竹,噼噼啪啪的聲音,熱鬧極了。

晚上父親在院子裡放了一大堆麥杆兒,然後把麥稈點燃了,我也穿好衣服跟了出來。

父親從倉房裡拿出來一些大黃紙夾在了腋下,走到麥稈堆前,抽出兩張大黃紙用麥杆兒堆的火點燃了,又迅速把點燃的兩張大黃紙放在了院牆南側地上,面朝南,雙手抱拳,鞠了一躬。

我疑惑的問父親:「爸,你對著南面鞠躬幹啥?」

父親笑著說:「那是南天門,傳說啊,早時候有一個人,在年午黑天發完紙,就對著南天門拜了拜,完了吧一抬頭,就看著天上出現了一道大門,門是開著的,裡邊坐了兩個老頭在下棋,完了吧掉兩個棋子兒下來,這人一低頭,看著地上有兩塊石頭,完了他就把這倆塊石頭搬到屋裡去了,往地上一放呢,發現石頭居然變成了兩塊金石頭。」

我睜大眼睛問:「是真的嗎?」

父親笑了:「傳說嘛,誰知道真的假的?但是吧,南天門確實是有。」 說完父親又從腋下抽出兩張大黃紙,走到雞架門口,點燃大黃紙,放在了的地上。之後又抽出兩張大黃紙走到豬圈門口,點燃後放在地上。還有倉房,大門口,父親都分別放了幾張點燃的大黃紙。

最後,父親從牆邊拿出了一掛鞭炮,用一根大樹枝挑了起來,放在麥杆兒火堆上點燃了,噼裡啪啦爆竹碎屑四濺,我急忙捂住耳朵。

放完了掛鞭,我蹲在地上撿了幾顆掉落下來的鞭炮。父親遞給我一節點燃的香頭,我一手拿著鞭炮,一手拿著一香頭點燃手裡的鞭炮,然後快速的扔了出去,弟弟穿著大棉襖躲在門口看著。

放完爆竹,就該吃年夜飯了,母親把餃子從鍋裡撈出來,我幫忙把盛好的餃子端上桌子。

父親神神秘秘的從柜子裡拿出來一個粉紅色的酒瓶,「看看,這是啥?shǎi酒。」

母親瞪了父親一眼,「啥玩應都買。」說著把弟弟抱了起來,放在了炕沿邊上和母親坐在一起。其他人坐在地上的椅子上,一家人圍坐在父親親手打造的圓飯桌前。

說到這個飯桌,不得不提,父親真的是個很有「才」人。爺爺奶奶身體都不好,四個妹妹,一個弟弟。身為長子,自小就瘦弱的父親和爺爺奶奶一起撐著這個家。為了那個大家庭,父親真的是吃了不少的苦,更受了不少的委屈。

記得那時鎮上的水力站就在村裡,而父親婚前就在水力站上班。父親是初中文化,在那個年代初中文化就已經算是很高的學歷了。後來水力站搬走了,但是當時的父親已經和母親結婚了,並且生了姐姐曉萍,父親離不開家,所以就留在了村裡——成了真正的農民。

不過這個』農民『可不一般,父親愛鑽研,家裡窮,沒錢買家具,父親就自己琢磨學著做,結婚時的桌椅板凳,炕寢(放在炕上的柜子)等等都是父親自己做的,無師自通的父親除了會做家具——還會維修小家電和其他家用,還有農用具等等。我一直都覺得父親是被埋沒了的「天才」!

有一句老話是這樣說的「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 但是如果金子——被埋在泥土裡,試問——它要怎麼發出光來?它是需要機遇的,當然了——抓住機遇更重要。就好像房前的那顆大柳樹,它需要抓住春天,跟住春天的步伐,才有機會伸展枝條,綠絲垂搖。

春天的陽光是格外溫暖,照在潔白的雪地上,雪便會化成水,再慢慢的——融入剛剛甦醒的大地。同樣會甦醒的還有病菌,而被母親稱為「藥罐子」的我又感冒了,為什麼說又,因為我經常感冒。

自習課時我趴在課桌上,老師看了說「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也快放學了。」

我聽了便開始收拾書本,同桌王亮也幫忙收拾。

剛走出校門不遠,放學鈴聲也響了,不一會兒王亮追了過來,往前走了兩步,到我前面一邊退著走,一邊問:「你咋走這麼慢捏?」

我沒說話,王亮又問:「你冷不冷啊,把我衣服給你穿吧。」 說著王亮就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

我嫌棄的看了一眼王亮,「不用,誰穿你的衣服呀,我不冷,走你的吧。」 說完我快步走開了。

我這個同桌,說來也是個特別的回憶,那時他家和我家是前後院,經常在一起玩兒,他的媽媽很喜歡我,總是開玩笑說讓我給她做兒媳婦,也就是我的同桌——王亮的媳婦。我記得他還給我寫過幾次紙條呢,我是在書包裡發現的,站在還記得幾句:感情深一口悶 感情淺舔一舔。一看就知道是他放的,看了覺得很生氣,雖然不知道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看了就覺得討厭。我還記得——那時他經常不分上課下課的總和我聊天,還經常放屁,為此我還跟老師說要和他換座位。小學畢業後——他家因為一些事情搬走了。

我回到家,把書包扔在炕上,自己也頭朝裡,趴在了炕上。

母親進屋喝了口水,見我回來了,道:「回來啦,趕緊寫作業,寫完了好翻園子。」

我抬起頭說:「媽,我好像感冒了,頭疼,難受。」

母親一邊戴手套一邊說:「感冒啦?一天淨事,趕上泥捏的了。」 說完母親就出去了。

吃過晚飯,父親

說:「要不打一針吧。」

我聽了噘起嘴說:「我可不想打針。」

父親拿起藥盒翻看,「要不地,吃完飯,吃點藥吧。」

母親見了,不耐煩的說:「行了別管她,有藥自己找去唄。」

記得那個春天,奶奶搬到了鄰居三娘家住,因為撫養費的問題,因為父親和叔叔兩家沒有達成共識。

而我去三娘家的次數更多了,有什麼好吃的,三娘都會拿給我,我願意和三娘呆在一起,三娘性格開朗又很幽默。只是母親不喜歡她,後來聽說是因為大人之間的「妒忌」還有「誤會」或者什麼的。三娘很喜歡我,記得母親說過,三娘想我給她做二兒媳婦兒。但是母親沒同意。母親的意思是三娘不太本分,家裡也不富裕,所以不同意。

我對二哥的記憶並不多,只是偶爾在一起玩兒過。母親說的事兒,我是左耳聽右耳冒了,因為那時還小,也太單純,什麼也不懂,甚至是連學業的重要性都不懂。

記得在我十五歲那年的秋天,我又做了一個錯誤決定。為什麼說又,因為從姑姑家回來就是個錯誤的決定,而這兩個決定都是對我的人生——有著重大影響的決定!

早飯時,我小心翼翼的說:「老師昨天又讓我倆交學費了。」

母親聽了,皺起眉頭說:「又交學費!沒有,等苞米賣了吧。」

父親沒有說話。

來到學校,第一節是自習課,老師問我「你倆的學費帶了嗎?」

我緩慢站起身,低下頭輕聲說:「——沒有。」

「回去拿!」

老師讓回去拿,我只好回家,家裡的大門是鎖著的,父母去地裡拉苞米杆了。

一會兒功夫,父親趕著牛車和母親回來了。

父親問:「咋回來了呢?」

我小聲說:「老師讓我回來拿錢。」

「讓你回來就回來呀,不是說了嗎,沒有,你告訴老師再等幾天吧。」

無奈我只好回到學校。

「沒拿來學費你來幹啥呀,回去跟你爸媽好好說說,你倆的學費不能再拖了,趕緊交吧。」

我又被老師趕回了家,到家後,等回的父親和母親看到我很生氣,罵了我幾句沒再說什麼。

只好回到學校,老師也生氣了,又再次讓我回家取錢。

回到家門口,我坐在大門外剛拉回的苞米杆上,看著上鎖的大門,『唉,咋辦呢?是回學校,還是在家裡,好像都不行,沒拿錢,老師會生氣的把我趕回家,當著那麼多同學的面,一次次被趕回去,太丟人了,而且回到家爸媽看到我。也生氣的罵我,唉,怎麼辦?真希望自己消失。』

我坐在苞米杆上,看到路過的一頭老黃牛費力的拉著一大車豆子,被鞭子驅趕著,從我眼前走過去,車後面還跟著個大嬸,不時的彎腰撿拾從牛車上掉下來的豆子。

坐著坐著,心裡就有了決定,「算了不念了,家裡條件不好,這麼多孩子,如果自己不讀書了,爸媽還能減輕點負擔。母親說過,不讀書,買農藥化肥都不認識字,現在認識不少字了,種地也夠用了。」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人為什麼要讀書,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不知道村裡以外的世界是什麼樣,不知道有高中,更不知道有大學!以為所有的地方,都是和村裡是一樣的!,抬起頭,看到的是天空,時而蔚藍,時而灰濛。低頭看到的,是坑包不平的土路,和路邊溝坡的小草,晴天乾爽,雨天泥濘。隨處可見的是莊稼地,和一個又一個的山包。鞭策老黃牛耕作,拉車的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啪!」聲,雞鴨鵝狗的叫聲,嬉笑怒罵的吵聲,這就是世界!世界就是這樣!"

我決定不念了,父母知道後並沒有發出不同意見,算是默許了。

大概在我輟學在家的第三年,父母聽說有一個姓劉的親戚——在離家幾千裡的地方開了個大酒店,正缺服務員。想讓我去,既可以賺錢,又少了一個人花錢。

至於是什麼親戚我就不知道了,他家姑娘——劉紅和她的一個什麼親戚的丈夫走了(跑了),最後在山東開了個大飯店。

父親倒了一杯熱水,坐在凳子上,雙手捧著水杯,吸溜吸溜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隨著一聲啊~——熱氣從父親的嘴裡衝了出來,「唉,親戚家開的酒店,沒事,也不能太累,後院鈺汐也去,比你大一歲,她十八,你倆還有個伴。」

站在地上給弟弟剝瓜子仁兒的母親淡定的說:「能有啥事,她二姑家曉慧不也在哪幹過嘛,沒事,就是吧,自己多留點心眼。」

夜裡,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周圍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我還是睜著眼睛,想著自己這次的決定是錯還是對,出去以後會怎樣,去上班的地方是什麼樣?

真有像電視裡演的——那樣的高樓——還有平平整整的馬路嗎?不用種地?沒有泥草房?乾淨漂亮……。我還出去一定要經常給家裡寄錢,每個月都寄,因為家裡經常是借錢花。經常看到父母為了借錢犯難。

還有——我出去以後就不用面對母親了,想到這兒——我真希望那天早點到來,既期待又揣著幾分驚恐,畢竟自己從來沒有出過村子,更沒見過外人。

不日,我就跟著表姐——劉紅和鈺汐還有另外兩個老服務員——踏上了遠去的列車。

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見火車,但是,其實我並沒有看清火車是什麼樣的,因為我們是夜裡上的車。火車上沒有座位,站累了就找個角落蹲一會兒,或者座位上誰起身去廁所了,就去坐一會兒,再或者輪流依坐在座位中間的小桌板上。

熬了兩天一宿的火車,累的我腰酸腿疼,火車到站時天已經黑了,我們跟著劉紅又乘坐了一輛麵包車,好像是麵包車,我已經不記得了,因為天很黑,什麼也看不見。甚至來到酒店,也沒看清楚這是一家什麼樣的酒店。

車直接開進院子,劉紅讓那兩個老服務員領我們進了宿舍。

我記得一進屋,房間裡有四五張床。

老服務員小胖撇了一眼空床的方向,「你倆自己選睡哪兒,那三個床都沒人。」

困的迷迷糊糊的我聽到這兒——隨便走到了一張空床前,趴到床上就睡著了。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是否做夢了,我更不知道——這是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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