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琴小說簡介(鳳凰琴一篇小說)
2023-06-04 01:55:36 1
新華社北京11月26日電 11月26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鳳凰琴:一篇小說,一群人,一個村》的報導。
「一排舊房子前面,一面國旗在山風裡飄得很厲害,舊房子裡傳出一陣讀書聲……」這是小說《鳳凰琴》中關於鄉村小學的經典場景。
1992年,作家劉醒龍發表敘寫「鄉村教師」命運的中篇小說《鳳凰琴》。對於20世紀八九十年代相當數量的中國鄉村教師而言,這部作品曾讓他們「抱頭痛哭」,卻又是不忍擱下的枕邊讀物。
《鳳凰琴》及其續篇《天行者》,被認為是一部完整展現20世紀後半葉中國鄉村教師命運與中國鄉村教育史的文學作品。《鳳凰琴》的發表對當時全國200萬民辦教師轉正工作起到了推動作用。
而今,在《鳳凰琴》發表29年後,湖北誕生了一個「鳳凰琴村」。
故土上誕生「鳳凰琴村」
今年11月,張家寨和螺螄港兩個行政村正式合併為鳳凰琴村,張家寨村正是劉醒龍的第一故鄉
冬日初臨,太陽正暖。
穿過敞亮的馬路和兩側的農田,拐角處一道寬敞的坡路上,一棟三層小樓映入眼帘。鮮黃色的瓷磚貼滿房屋的外牆,在南方的冬日裡格外耀眼。
老人黃新元放下手中一碗熱氣騰騰的藕湯,踱步到屋外,笑臉相迎。
「您是張家寨村的嗎?」記者問道。
「是,不過現在應該叫鳳凰琴村了。」老人笑答。
鳳凰琴村黃新元老人。伍志尊攝
這個與文學作品同名的村名,是湖北團風兩個村合併之後,由當地的村幹部、村民代表投票選出的新村名。今年11月,在新農村建設進程中,團風縣上巴河鎮張家寨和螺螄港兩個行政村正式合併。
兩個村之間隔著一條小河溝,原來各有1000人左右。按照「合村並組」相關政策,人口不足1200人的行政村需要進行合併。兩村合併之後,新誕生的「鳳凰琴村」有2000多人。
張家寨村正是劉醒龍的第一故鄉。
張家寨村原村委會。伍志尊攝
劉醒龍出生在江邊小城黃州,1歲多的時候,便因父母工作調動來到大別山腹地的英山縣。
《劉醒龍文學回憶錄》中,記載著他對故土深情的敘述——
「爺爺的名字如今赫然刻在老家團風縣上巴河鎮張家寨村的一座小山上。在那塊刻著爺爺名字的石碑面前,我年年清明都要回去下跪祭拜。石碑後面的那抔黃土是爺爺永遠的故事……」
劉醒龍至今記得第一次隨父親回到故土的情景。那年,他30多歲,同父親正在小山上走著,找尋長輩的墓地。突然不遠處有人喊父親的小名,是什麼名字並沒有聽清,只見那人指了指另一處山頭,用鄉音告訴父親,墓地在那邊。
「那個時候父親60多歲,在我印象中,他平時笑都很少笑,卻面對著很荒涼的一個土堆,突然跪下去磕頭,那種震撼一生難忘。」湖北省文聯主席劉醒龍在武漢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作家劉醒龍近照。(受訪者供圖)
「那一年,父親在芭茅草叢生的田野上,找到一處荒蕪土丘,驚天動地地跪下去,衝著深深的土地大聲呼喚自己的母親。我曉得,這便是在我出生前很多年就已經離開我們的奶奶。接下來,我的一跪,讓內心有了重新誕生的感覺。」正如他所寫,「鄉土看似有根,實在是一種漂泊。這樣的漂泊者對於故鄉的夢想與懷念,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
正是這次尋根之旅,讓劉醒龍和故土在精神上有了更深的連接。此後,劉醒龍每年清明節都來張家寨村祭祖掃墓。
61歲的劉愛國是新組建的鳳凰琴村的黨總支書記,也是之前張家寨村的老支書。「新村名經過了村民投票,村裡直接參與投票的有200多戶。」劉愛國說。
記者近日來到這處新村落所在地,刻有「鳳凰琴村」鮮紅色字樣的門牌已經掛在了新的村委門口,門牌上還紮上了鮮紅的綢布製成的大紅花,一派喜氣洋洋。
劉愛國給劉醒龍打來電話、發來照片,告訴他新的「鳳凰琴村」掛牌了。電話那頭的劉醒龍有些驚訝,又有許多不可名狀的感動。
「隨著鄉村的進步發展,不再是用簡單的村、寨這類最原始的文化符號來給一地留下標記,而是用某一種文化熱點,或是有更廣泛意義的文化符號作為家鄉的標誌,說明村民在文化品位方面有了更高的追求,我為這樣的鄉村深感欣慰。」劉醒龍說。
人手一冊《鳳凰琴》
「你怎麼了解我的情況?」那幾位鄉村教師緊握劉醒龍的手問道,都認為作品所寫的民辦教師就是他們自己
為什麼想到以一部文學作品來命名?
當地村幹部告訴記者,第一個提出這個想法的是範秋軒,上巴河鎮政府二級主任科員。
儘管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事情,範秋軒對當時鄉村教師人手一冊《鳳凰琴》的畫面仍記憶猶新。「我當時去一些村裡的學校,怎麼走到每一所學校,都能看見老師的抽屜裡有一本《鳳凰琴》。我翻開看這是本什麼書,讀來出人意料地感動。」
2020年底討論合村並組後更名的問題,範秋軒率先提議改為「鳳凰琴村」。「這部作品有影響力,我把『鳳凰琴村』的來歷講給村民聽,他們也很贊同,希望藉助文化知名度,把家鄉建設得更好。」範秋軒說。
劉醒龍的中篇小說《鳳凰琴》1992年首發在《青年文學》。小說講述了坐落在大別山天堂寨腳下的界嶺小學發生的故事。界嶺小學只有5個人:餘校長、副校長鄧育梅、教導主任孫四海、餘校長的愛人明愛芬,再加上新到這所學校的青年教師張英才。這5個人全是民辦教師。即便學校運轉艱難,民辦教師待遇極低,生活過得異常艱苦,但他們仍然堅守在為農村「掃盲」、為學齡孩子啟蒙的一線崗位上。
小說《鳳凰琴》封面。(受訪者供圖)
小說中,一群小學生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和著一支笛子和一把口琴吹奏的國歌,站在破舊的校舍前升起國旗的場景,已成了文學藝術作品中關於中國鄉村教育與鄉村文化精神的經典畫面。
小說中張英才喜歡彈奏的鳳凰琴,代表著一種身份的隱喻——在當時的鄉村,只要聽到哪個屋子裡有鳳凰琴的聲音,就知道在家裡大概有個鄉村教師。鳳凰琴是20世紀50年代末為了推進文化的普及而設計的,彈鳳凰琴需要識簡譜,在鄉村彈奏鳳凰琴的都是當地的文化人。
回憶創作的初衷,劉醒龍說,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民辦教師非常普遍,幾乎每個村辦一所小學。他的高中同學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當民辦教師。而這些相熟的人事物,熟悉的鄉村生活面貌,最終勾勒成小說中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
「我最喜歡的人物還是支書的女兒,那個被支書要求讀書卻目不識丁的苕媽。這樣的次要人物更可愛,雖然看起來游離於主線之外,但是對豐富主線起了極大的作用。通過她寫死去的老支書,可見支書對教師的愛惜和愛護,對村裡不文明、與世隔絕的狀態的痛心疾首。」劉醒龍這樣評論自己筆下最喜愛的人物。他說,一些小人物的塑造往往特別難,比主要人物更難寫,他們會「突然冒出來」,如果能夠抓住,則會增光添彩。
1994年,由小說改編的電影《鳳凰琴》在北京京西賓館禮堂首映,首映式上請來了獲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舉辦的「園丁獎」、來自全國各地的10名鄉村教師。「你怎麼了解我的情況?」那幾位鄉村教師難以置信,緊握劉醒龍的手問道,都認為作品所寫的民辦教師就是他們自己。
「作為一部對人性挖掘很深的作品,劉醒龍並沒有花很多的筆墨在精神和物質的貧瘠上,而是把筆探向了人性最深處,圍繞著『民轉正』這一困擾了中國幾代人的問題,為人們帶來了一場並不可笑的鬧劇。」一位筆名為「七裡香」的讀者曾寫道。
劉醒龍寫作《鳳凰琴》時,全國還有200萬民辦教師。《鳳凰琴》的發表及影視改編,讓民辦教師群體受到關注,對民辦教師轉正工作起到了推動作用。
2020年4月,一位前中央領導在觀看央視節目《故事裡的中國》第八輯「奏響鳳凰琴」後,給劉醒龍寄來信箋。在信中,他提及小說及其改編文藝作品的內在精神力量:
前些日子在電視中看到您創作《鳳凰琴》小說背景的採訪,引起了我的共鳴。您的小說和由天津電影製片廠改編的電影我都看過,非常感人。當年我還用這一作品推動解決拖延了多年的民辦教師轉公和待遇問題……當時我的感受是,有的事單靠曉之以理還解決不了,還要動之以情才能解決。優秀文藝作品的感染力是巨大的。
有界嶺的地方就有「界嶺小學」
1992年1月,已經調到黃州工作的劉醒龍在動筆創作時,眼前浮現出那面在父子嶺小學和莽莽大別山上飄蕩的國旗
《鳳凰琴》開篇便用班主任激勵張英才的口頭禪「死在城市的下水道裡,也勝過活在界嶺的清泉邊」,凸顯了「界嶺」這一端與那一端的巨大反差。
小說中的「界嶺」在哪裡?「界嶺小學」又在何處?伴隨著作品日益深入人心,「界嶺小學」儼然成為一個文化符號,彰顯著愈加典型的現實意義。
許多讀者都從《鳳凰琴》和《天行者》中找到自己啟蒙小學的影子。
《鳳凰琴》小說發表後,有人撰文稱原型地是自己就讀過的某學校,因為他們學校裡也有一頭「喜歡吃粉筆灰的老母豬」。
又因為某地的鄉村教師幾乎人手一冊《鳳凰琴》,且人人都說小說寫的正是他們的生活,那一帶因而被認為是小說的原型地。
在《劉醒龍文學回憶錄》中,有一段他與《天行者》英文譯者艾米莉·瓊斯的問答。
對方問:「界嶺」是虛構的地方嗎?應該在中國哪裡?
劉醒龍回答說:界嶺是中國鄉村中極為常見的地點,村與村交界處、鎮與鎮交界處、縣與縣交界處的地名,經常叫界嶺。你可以在網際網路上的百度地圖上搜索一下,僅我的老家黃岡市就有44處,這還是比較有名的。像《天行者》中寫的這種沒名氣的太小的界嶺,就更多。
不少人猜測,界嶺小學的原型地位於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別山區。其依據是,這片地理範圍是作家成長、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劉醒龍告訴記者,界嶺小學的原型地是黃岡市英山縣孔家坊鄉的父子嶺小學,將父子嶺小學另寫為「界嶺小學」,也是由於父子嶺原來的地名小界嶺在當地已鮮為人知。
小界嶺以北之水匯入巴河,小界嶺以南之水流入浠水。凡山嶺分水之處,總有地名被慣性地稱為界嶺。百川千山,界嶺無數。正因為有如此多的界嶺,界嶺小學之名也擁有了普遍意義,更能凸顯出其文學典型。
界嶺小學可以視為所有艱苦地區的鄉村學校,以及堅守在鄉村教師崗位上的中國最基層知識分子的集合。它坐落在每座渴望知識的山脊上。
《故事裡的中國》第八輯「奏響鳳凰琴」劇照。
回憶往事,劉醒龍動情地說,「1983年5月,晚開的杜鵑花開放時,也是我由英山縣閥門廠借調到縣文化館的第二個月,和一位副館長到當時的父子嶺鄉,推動建立全縣第一座鄉級文化站。每天忙完工作後,我就往四周的山野信步走一走。那天傍晚,第一次爬上鄉政府左側的山崗,忽然發現半山腰的幾間土坯房前,豎著一面國旗,旗杆是用兩根松樹杆綑紮而成,那面國旗因掛得太久,幾乎見不到鮮紅的顏色,我知道那肯定就是當地的小學。自此以後,一連七八天,我每天傍晚都要到那道山崗上,那面十分破舊的國旗在晚風中飄蕩,在一面蔥綠的群山之間格外顯眼。」
1992年1月,已經調到黃州工作的劉醒龍在動筆創作時,眼前浮現出那面在父子嶺小學和莽莽大別山上飄蕩的國旗。於是,《鳳凰琴》應運而生。
村裡的種子
「我是從鄉村走出來的人,有責任把記憶留下來,把一些小小的變化所包含的內核告訴世人」
大別山麓,巴水河畔,團風縣十力學校書聲琅琅。該校是2009年3月將團風縣十力中學和上巴河小學合併而成,是團風縣第一所九年一貫制學校。從大山裡走出去,又回到自己成長的起點任教,十力中學校長孫進回憶起自己的啟蒙老師依然感慨萬千。
「小時候在村小學上學時,老師們的生活非常艱苦,家裡有農田,還要長期奉獻於教育。這些最初對於知識的渴望,對於教師這個職業的認識一直激勵著我,讓我不忘走上三尺講臺的光榮與職責。」孫進說。
記者看到,學校有一棟四層的教學樓,一座較為標準的食堂,還有塑膠跑道。學校配有實驗室、儀器室、體育器材室、圖書室等,每間教室的黑板中間還配有一個多媒體屏幕。
下午第一堂語文課上,小學一年級的同學們正在跟著年輕的老師品讀課文《小書包》。小朋友們穿戴整潔,五顏六色的保溫杯擺在幾乎每一個小學生的桌面上。老師說,放學後孩子們乘坐校車返回,有的回鄰近的村裡,有的在鎮上,家長們到指定放學地點接送。
十力小學一年級教室場景。伍志尊攝
2000年以後,隨著中國城鎮化建設不斷推進,農村人口大量轉移,農村子女隨遷進城,農村師資及學齡人口隨之逐年減少,全國各地村級小學也逐步退出歷史舞臺。記者了解到,張家寨小學(又名新興小學)於2002年因生源陸續減少而停辦,教師合併到標雲崗小學。
在《鳳凰琴》成為現象級文學作品的17年後,劉醒龍推出續寫的長篇小說《天行者》,並憑藉該作斬獲茅盾文學獎。從中篇小說《鳳凰琴》到長篇小說《天行者》,作家將20世紀後半葉中國鄉村啟蒙教育遙遠而模糊的概念,轉化為一幅鮮明的全景式圖像。
「中篇表達是一段情懷,長篇一定是對命運有所感悟,才能寫得出來。」劉醒龍說,長篇小說不是寫故事,是書寫一段命運、一個時代。帶著生活閱歷和對人生的體察,慢慢走入歷史,才會看得更加清晰。
劉醒龍認為,一群看似卑微渺小,看似普通的平凡人,往往具有很大的象徵意義,迸發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在看似做不出任何驚天偉業的地方,怎麼實現人生的價值,這是時代交付的命題。
劉醒龍曾提到:「文學還記得中國鄉村曾經有過壯美一幕,其將第八屆茅盾文學獎授予《天行者》,背後意義更是授予曾經有過的民間英雄。」
「我是從鄉村走出來的人,有責任、有義務把記憶留下來,把一些小小的變化所包含的內核告訴世人。」劉醒龍說,任何變動總會帶來一些連鎖反應,比如改村名這件事也許就是一個契機,撬動鄉村發展的契機。
站在原張家寨村委會門口,劉愛國指著對面一處寬敞的大舞臺說,劉醒龍十分關心家鄉建設,村裡這塊「鄉村大舞臺」上的對聯正是他所作所書。文曰:「古今妙戲從無獨唱,山水豪情當有對飲。」短短兩句話,彰顯了這個小村落不卑不亢的文化格調。
張家寨鄉村大舞臺。伍志尊攝
「如今村集體在銀行有了存款,村民的生活越來越好。」劉愛國自豪地說。
駐村幹部陳慧仟野大半年以來一直籌劃著全鎮行政村布局調整的問題,合併、取名這樣的一件件大事拆分成無數件小事,填滿了他近期的工作和生活。「各種聲音都有,也有反對的聲音,不同意合併的、不同意取新名的,最忙的時候一天接50個電話,還要集中座談,個別交流。」
他告訴記者,投票前一晚,他還在螺螄港村一位老支書的家裡談心,最後一刻才終於做通了工作,讓對方破除了心中的芥蒂。最終,同意合村並組的投票率高達98.7%。
「尊重歷史,尊重民意,尊重未來。」這是陳慧仟野對於取名「鳳凰琴村」的看法。在他心裡,劉醒龍更像是「村裡的種子」,希望借勢提升劉醒龍故鄉的知名度,大力推動鄉村振興。
鳳凰琴村總支書劉愛國(左三)、鳳凰琴村駐村幹部陳慧仟野(左四)與村民合影。伍志尊攝
「新的村名您滿意嗎?」在採訪中,記者問黃新元老人。
「滿意!高興!鳳凰本就是天生的一對,兩個村合攏來,走在一起,寓意吉祥、美好。」黃新元說。
「您知道鳳凰琴是什麼意思嗎?」記者問。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式的琴,但無論是什麼琴,都要把調子彈好。所謂『琴瑟和諧』,家庭如此,國家也一樣。」黃新元笑聲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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