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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小說完結短篇(白蓮花短篇小說)

2023-06-04 12:56:00

1

白蓮花,那管區倉庫保管員的女人,聞不得羊膳,卻吃得了羊肉。

俗話說,六月的羊,膳過牆。在大隊食堂的院子裡,紅紅的灶火舔著黢黑的鍋底,暄白的熱氣從鍋沿兒冒出來,卷著腥羶的氣味兒,直衝人的鼻子。大家可不在意這濃鬱的羶氣,一個個端著大碗,提著小鍋,拿手裡的竹筷敲出一陣急躁的混響,敲得肚裡的饞蟲都爬到了嗓子眼兒。大師傅手拿鐵勺,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呼」地揭開鍋蓋,動作乾脆,痛快,也大方。讓這個平常在大家眼中磨磨唧唧、娘哩娘腔的漢子,憑空生出些派頭和豪爽。這一下,就讓後面長蛇一樣彎彎曲曲排著的隊列有了些躁動,蹲在地上的趕緊拾起身子,吸菸的也趕緊掐滅了菸頭。大家不吭聲,唯恐多說一句話就耽誤了正事兒,只把雙腳又在地上朝前挪動了挪動。

「大家別忙,早的晚的都有份兒。」

這時,大師傅吆喝一聲,掄起勺子,在鍋裡轉了兩圈兒。那泛著白花花的紅色肚繃肉,伴著嫩綠的白菜葉和細長的粉條兒,便像牧羊犬趕著的羊群,都被趕在了一塊兒。大師傅「咔嚓咔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經滿滿地盛了一勺。大家都把頭抬起來,盯著這流湯滴水的鐵勺。他們其實明白,這一勺自然不會盛到自己碗裡。果然,鐵勺越過隊列第一名、那名叫鐵蛋的男孩舉在頭頂的空碗,直奔灶臺上早已備好了的一口藍花粗瓷大碗而去。那動作,乾脆利落;那肉,都是好肉;那碗,冒了尖兒。

人們知道,這一碗又是給白蓮花留著的,正要在心裡罵娘,忽然見大師傅把鐵勺在鍋沿上扣下,另一隻手端起一個湯盤。那湯盤裡盛的是細細的蔥花。潔白的莖,黃綠的葉兒,都在刀下剁得粉碎。大師傅一揚手,人們聽到「唰」的一聲,看到湯裡瞬間泛起一片水花。空氣中的羶味兒一下淡了許多,蔥花的香味兒、鮮味兒隨著濃鬱的白霧,竄進人的鼻孔,衝到人的頭頂,讓人提著飯碗,都打了個激靈。

村人盛了碗,一個個蹲在地上,整個大隊食堂裡,聲勢浩大的全是吞咽的聲音。在那低矮牆頭圍繞著的十米見方的小院裡,他們有的趕早在牆根尋了個陰涼,有的乾脆就地蹲下,迎著毒辣的日頭。男人赤光著紅黑的脊梁,女人花布衫貼在肉上,孩子只穿個褲頭,把碗擱在地上,低頭專注地撈著長長的粉條。他們全是紅口白牙,全是緊繃的肌肉,全是滾滾的汗珠。

「這羊死得好,不死,隊長能讓咱喝上這可口的羊肉湯?」有人說。

「這畜生通人性。」蛋舉說罷,把筷子放在碗沿兒上,騰出手來往地下擤了一把鼻涕。接著,他端起碗來,往嘴裡吸著通紅的辣子油。他是大師傅的徒弟,在大隊食堂幫忙燒燒火,洗洗菜,幹點兒雜活。

「你亂講,讓隊長聽見,打你個現行反革命。掛上牌子,遊街!」有人提醒說。

在前一天,隊裡的老山羊難產,死掉了。這隻羊,在許多人看來,確是死對了時候。若死在其他月份,羊肉能賣上好價錢,隊裡肯定把羊拉到公社肉聯廠賣了,賣得的錢拿回隊裡來充公。這六月裡日頭毒辣,羊肉的勁兒又大,人吃了容易上火。這裡老輩人便有個說法,叫「六月六,忌羊肉」。這樣一來,羊肉沒人買,也就便宜了大家的嘴。隊長說,殺了,留上一塊好的,我孝敬公社書記——不然,這事兒傳出去,他要給我小鞋穿——剩下的,咱們就打打牙祭吧。

「這大師傅真有一手,是數了人頭,拿碗量著做的嗎?」

村裡的老光棍瓦屋排在最後,他的碗裡盛滿,鍋裡也乾乾的見了底。灶下的炭火還沒有熄,烤得光滑的鍋底「刺啦刺啦」響。大師傅動作麻利地掃了兩下,「刷」地倒上一鐵勺涼水,清得能照出人影。瓦屋端著湯碗,往陰涼裡走,嘟嘟囔囔,埋怨肉少了,湯稀了。他一邊埋怨,一邊將嘴巴挨近碗邊兒,帶著氣兒往肚子裡吸溜。

「你有本事,吃灶臺上那一碗嘛!」有人往灶臺指指,揶揄著說。

在灶臺上,那一個尖尖的青瓷花碗還沒有被人端去,倉庫保管員的女人白蓮花還沒有來。白蓮花身子嬌貴,因為這,村人給她取了個諢號叫「王母娘娘」。她每次吃飯,都不肯跟大家一起。用她的話說,是聞不得鍋灶上的油煙味,更聞不得村人身上的汗臭味兒。

這女子除了聞不得這些氣味兒,還有許多忌口的地方。例如,刺多的淡水魚不吃,豬油炒的菜不吃,放了蔥花的菜不吃。那年月,人們身上油水缺,誰不想吃一口香香的油花燉的蘿蔔哩?她卻嘗上一口,就能兜肚連腸地將苦膽都給你嘔出來。她吐上一回,就像是大病了一場,別說繼續給隊裡出工了,還得在床上一連躺上三四天。他的男人在管區當保管,不能擅自離開倉庫要地,隊裡就得派上一個婦女,給她餵湯餵水,端屎端尿。

在一開始,這讓隊長頗為頭疼,可誰讓人家是管區倉庫保管員的女人哩?保管員啥角色?整天腰裡掛著串鑰匙,丁零噹啷。有時候,隊長不還得看著人家男人的臉色行事?這樣一來,隊長就讓大隊食堂給她開了小灶,一開就是十來年。那小灶,一開始是食堂的大廚老三給她做;後來老三死了,外鄉來的大師傅當了大廚。這些年,她都是吃大師傅給做的小灶。

「那湯,俺可吃不起,人家是城裡人,胃淺。」

大家知道女人有胃淺這個毛病,是在一年冬天。那一回,村人集體出動,備耕備肥,拉著大車小車挖魚塘裡的爛泥。人們幹得熱火朝天,臘月裡解開了懷,白色的霧氣還直從衣領子裡往外冒。她捏著鍁把兒,挖了幾下,卻蹲在路邊,「哇哇」往地上吐。

那時候,她剛嫁給倉庫保管員不久,村裡一群女人圍著,笑笑的,還以為她肚子裡有了娃娃。

「她的胃淺?咋還能吃下這深深的一碗?」有人又來上一句。

村人聽了這話,將碗放在地上,手裡捏著筷子,在那裡「嘎嘎」地笑得直不起腰來。那人說的沒錯,這個白蓮花,是城裡下鄉的知青,嫁給村裡在管區做保管員的那個男人,才留下來的。在她來村裡之前,人們只知道胃是個永遠盛不滿的口袋;她的到來,讓村人一下子普及了生理學知識,知道那口袋還有深有淺。深的,裝也裝不滿,老喊肚餓;淺的,遇到點兒難聞的氣味兒,就「哇哇」吐了。

2

在一開始,剛端起碗的時候,大家無一例外,先是敏捷地操起筷子,將浮在碗面上的肉塊放進嘴裡,再撈起粉條、白菜,最後吸吸溜溜地喝湯。那時候,他們顧不得說話,偶爾說句也是匆匆的。這樣,湯下去大半,他們一邊慢悠悠打撈著碗底給人驚喜的肉塊,一邊吃著漂在碗面上的蔥花,才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幾句閒話。

「這一碗,沒吃出啥味兒,就見了底。」

「羊肉火氣大,吃多了,你沒處敗火啊!」

「白蓮花,咋還沒來,小娘們兒!」

「她來了能咋樣?你還不是幹看著?」

「你看她那一身好肉,人家真不虧姓白。」

「這一身好肉有啥用?你又不是保管員!」

在一開始,大師傅跟大家一起坐著吃喝,聽著大家的閒話,一聲不吭。他聽著聽著,使筷子撈了撈碗裡稠的,一仰脖子將最後一口喝下。他幾步來到灶臺,丟下碗,轉身走到院牆邊,蹲下身子,開始收拾軟塌塌的羊皮。

「這羊皮釘在牆上,曬乾,能做兩身好羊皮襖哩!」有人說。

那羊皮堆在地上,血呲呼啦的,像個沉甸甸的口袋。大師傅弓著身子,吃力地扯了兩下。他先拽住羊蹄,讓那羊皮鋪展開來,接著,又擺正了羊頭。那羊皮在地上便有了一個人的形狀。他手裡抓著牛耳朵尖刀,蹲下身子,一下下刮掉羊皮裡側粘著的血汙,還有細碎的羊毛跟小塊骯髒的糞便。他動作那樣麻利,那樣乾脆,一看就是個行家裡手。

「大師傅,你忙活了半天,這樣皮歸你不?」村人問。

「對,娶了媳婦,到時候給她做床羊皮褥子。」村人跟他開玩笑。

這大師傅其實不大,看起來三十多歲,還沒有成家。他們的話剛住,大師傅便略微抬了一下頭,笑笑說:

「這羊皮我不能要,隊長腿不好,得給他留著,做條皮褲子。」

村裡人聽了這話,撇撇嘴,不再言語,端著空空的飯碗,無趣地走開。他們挺挺脖子,打出幾個飽嗝兒,那聲音裡也帶出幾分鄙夷。

「這個外鄉來的傢伙,真是會做人哩!」他們走到南邊的院牆下,找了個低矮的陰涼,三三兩兩蹲在那裡,望著那遠處的背影說。

「你們看看,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卻讓隊長耍得像個陀螺,沒有一點兒骨氣。」

「這漢子軟弱是軟弱了些,可有良心!他對隊長好,那也是理所當然。你們忘了?隊長對他有恩嘛。」

這話,讓人們一下又想起了那個冬天。

那年,剛剛入冬,天上就飄了兩場大雪。屋簷上的冰凌掛得像老頭子的長鬍子,麥場上的背陰處天天有孩子叫喊著在那裡滑冰。隊長接到上邊通知,去縣裡開了兩個星期的「三級幹部會議」。散會那天中午,隊長在歡送宴會上多喝了幾杯。隊裡的車把式程愛物駕著大車去接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從縣城到村裡四十裡的路程,他只幹了一件事兒,就是趴在車幫上吐。

馬車顛顛簸簸,走走停停,到村裡的時候,天已經漆黑了。馬車在食堂門前停下,車上卻多了一個人。黑臉,高個兒,身上的衣服單薄、破爛,且髒得不成樣子。程愛物說,人是他們在村口麥場遇到的,縮在麥草垛裡發抖,一開始還以為是個啥野物。

那時候,政治運動不斷,年成也不好,經常會遇到大師傅這樣在外面流浪的人。村人見怪不怪,也沒打聽他的來歷,甚至沒有打問他家庭住址、姓甚名誰。正巧,大隊食堂的大廚老三剛死,他住的那間小屋也就騰了出來,隊長便把大師傅安排在了那裡。當時,村裡雀眼的娘暫時接替老三,給大家做飯。這外鄉來的大師傅便留下來,給老人打打下手。

老人瞎目糊眼,在之前經常將火柴梗炒到土豆絲裡去。從大師傅來了之後,膳食質量卻轉眼大為改觀。村人不知就裡,誇讚雀眼娘廚藝大有進步,老人笑了笑,指指新來的漢子。大家不信,下晌從地裡回來早的,都湧到食堂,想看個究竟。當時,大師傅正在灶上忙活,老人蹲在灶下燒火。

村人讓大師傅整套的動作驚呆了,他們不會形容,說大師傅手中的炒勺,真像麥季裡揚場時隊長手中的木鍁,使喚絕了。隊長便辭退了老人,把這外鄉人留下了。後來,也有傳言,說大師傅沉默寡言,對從前的經歷隻字不提,恐怕這人在外鄉幹過啥壞事兒,或者在城裡蹲過大獄,恐怕不宜收留。隊長說,他又沒禍害過你家閨女,你管這些閒事作甚?

村人想著這些,眼睛都盯住了遠處正在忙活的那個男人。那男人站在牆邊,正把羊皮往牆上舉著。他一手舉著羊皮,另一隻手還抓著鐵錘跟剛剛削出來的幾根柳木釘子。他的徒弟蛋舉個頭小,站在一把高高的凳子上,滿頭是汗,扯著羊皮的一角,給他打著下手。

這師徒倆釘好羊皮,又退後兩步,在遠處朝那裡打量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村人看到,大師傅做完這些,收拾好工具,便走到樹蔭下,在一把竹椅子上躺了下來。大師傅話少,跟村人若即若離,許多年都是這樣。他的徒弟蛋舉呲呲牙,緊蹙著眉頭,鼻子也難看地褶皺著,往這邊瞅了一眼,便朝矮牆下的人群走來。

「大家都來了,她偏偏等在後面,搞特殊!」蛋舉一邊往這走,一邊盯著灶臺上的那個青花大碗,憤憤不平,「不吃羊肉湯,還想吃啥?她今天來了,可沒有小炒吃。」

村人知道,這孩子對白蓮花心有怨言。他的師父大師傅躺在竹椅上睡午覺去了,灶臺上那碗羊肉湯,很顯然就交給了他。這會兒,白蓮花還沒有露面兒,等一會這女人來了,湯涼了,熱了,鹹了,淡了,都是事兒。她沒準又要折騰得這孩子團團轉。

「蛋舉,你別說大話!那女的一會兒來了,嫌羶氣,讓你去熱,你去熱不哩?」

「今天,我要好好治治那個女的。」蛋舉沒有理會他們,兀自說著。

「你人小,口氣蠻大。」村人問,「你師父都怕她,你比你師父還厲害?」

「唉!大師傅真好脾性,要不然,讓她煩也煩死了。」有人附和著說。

「你們知道什麼,大師傅最能收拾她!」蛋舉在地上憤怒地跺跺腳,不以為然地叫道。

大家聽蛋舉這樣子說,嘻嘻哈哈都笑了。他們說,蛋舉蛋舉,你不虧做了大師傅的徒弟,都快穿一條褲子了。我們當著你,說不得你師父一句壞話,你會維護你師傅了呢!

「你們不知道,大師傅看上去軟弱,其實,他最能收拾那個女的。」蛋舉說。

3

在那個農曆六月的中午,大師傅的徒弟蛋舉,興致勃勃跟村人講起了當年大隊食堂裡發生的一件件趣事。這些趣事,都發生在大師傅和白蓮花之間,若不是蛋舉一時興起,村人肯定會永遠不得而知。

那天,蛋舉在牆陰下盤腿一坐,說:

「那一次,大師傅剛剛到村裡來,他跟白蓮花,是頭一次交上手。那時,白蓮花肚裡懷著她的第三個娃兒。村裡別人家女人有了身孕,還照樣在地裡割麥子哩。她倒好,不用幹活兒,飯也不跟著夥房吃,吃小灶。在頭一天晚上,白蓮花就讓人捎來話,說第二天她想吃燉豆腐。第二天,她等大家都上工了,才一個人姍姍來遲,到了食堂。

「她想吃燉豆腐,可大師傅卻只給她做了一盤小蔥拌豆腐。這能行嗎,我狐疑地問大師傅,大師傅卻頭都沒抬,只朝我擺了擺手。我把菜給白蓮花端上去,她就惱了,拍著桌子叫嚷,說讓大廚滾出來。在那之前,她還沒見過大廚的面兒。大師傅一出來,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往她面前一站,她就軟了。

「白蓮花瞅了大師傅一眼,連忙低下頭去,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常言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真是不假!白蓮花還強裝鎮定,把盤子往前推了推,小聲說,我想吃燉豆腐。

「你愛吃不吃,我就會做這道『一清二白』。大師傅不驚不慌,緩緩的,聲音很威嚴。

「那女的低下頭,眼淚就撲扑打打往下落。她沒有扭頭就走,而是哭著哭著,拿起筷子就開始吃。她動作那樣快,口那樣大,塞了一口又一口,直把盤子吃了個底朝天。她吃的時候,大師傅就站在她的身邊,可她頭也不抬,連瞅都不敢瞅大師傅一眼。你們說怪不?那樣強梁的一個女人,不光沒敢撒潑,屁都沒敢放一個!

「白蓮花平時說不吃蔥,可大師傅在盤子裡放了那麼多蔥花,她不都吃進了肚子?所以說,我就不信她不吃蔥!她吃完那盤小蔥拌豆腐,扭頭就走。人出了門,就蹲在那棵柿子樹下兜肚連腸地吐。吐了又站起身,搖搖晃晃往大門外走,直走得沒了影子。」

那天,蛋舉的話讓大伙兒都張大了嘴巴。他們遠遠望著樹蔭下竹椅上躺著的那個大個子男人,心裡琢磨著,天哩,這個外鄉來的男人,咋會有這樣的魔力哩?他悶聲不響,看上去像個啞巴,卻制服了這跋扈的女人?

「你們不知道,大師傅可不像老三,在那女人手裡服服帖帖,逆來順受。那娘們兒第一天就想給大師傅來個下馬威,卻沒想到,讓大師傅以一盤小蔥拌豆腐,滅了那她的氣焰,殺了她的銳氣。

「你們不知道,白蓮花吃小灶,吃得奇;大師傅做菜,也做得奇。白蓮花跟大師傅第一次交手,落荒而逃,卻不肯罷休。幾天後,她讓她男人送了三根排骨來。你知道,那時候吃個油花都難,她男人卻有本事,從縣肉聯廠給她弄來了排骨。她讓男人捎來話,點名要吃黃豆芽燉排骨。

「第二天,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個晌晴天。藍天上飄著些瓦片片樣兒的白雲,白蓮花穿著件粉紅的小褂,顛顛地就來吃她的黃豆芽燉排骨了。她沒想到的是,菜端上來,黃豆芽卻變成了猴頭菇。

「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大師傅這樣安排,不是因為食堂買不到黃豆芽!你們也別猜了,你們肯定猜不出這女人又在耍啥么蛾子。說實話,我當時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大師傅看出來了,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們琢磨不透那女人肚裡有多少壞水兒!她點的那菜,是跟大師傅打了個啞謎。這話是我後來聽大師傅說的,他不說,我能看出來啥?大師傅說,那黃豆芽燉排骨,是罵我是豬八戒,想攆我走哩。你們想,黃豆芽燉排骨,不就是亂棍打死豬八戒嗎?」

村裡人聽到這兒,都咧開嘴巴,露出煙燻火燎的黑牙,一下子笑了。他們一邊笑一邊說,亂棍打死豬八戒,真有白蓮花的,也真難為了大師傅!

「你們沒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師傅稍作改動,把豆芽換成猴頭菇,也是給那女人打了個啞謎。那女人真是個聰明鬼,搭眼一看,一聲不吭,拾起筷子就吃起來。她心裡服氣了,她知道,自己鬥不過大師傅的。你們又在盯著我的臉瞅,我臉上有答案哩?你們倒是說說,這猴頭菇燉排骨,大師傅是給那女人白蓮花打個啥樣的啞謎?」

村裡人面面相覷,抓耳撓腮,都想不出答案。有兩個說是想出來了,出口之後,蛋舉卻只是搖頭。這樣,蛋舉看賣足了關子,才沉沉地說:

「這猴頭燉排骨,不是孫猴子三打白骨精嗎?」

這年輕娃子的聲音剛住,樹蔭下就再次哄起村人一陣雜亂而快活的笑聲。

「大師傅這樣整治她,白蓮花服帖了沒有哩?」

「白蓮花,那狡猾的女人,自然不肯罷休。在此後的時間裡,三番五次,到食堂來出難題。每一次,那難題在大師傅手裡,又能迎刃而解。

「那女人知道大師傅在食堂,她就吃不到好果子,心裡最想的就是把大師傅擠兌走。這話不能明說,她就跟大師傅繼續打啞謎。那一回,她說懷裡沒奶,讓大師傅給買了豬蹄。豬蹄買回來了,大師傅問她咋燉,她卻說,用雞爪燉。豬蹄燉雞爪,這意思還不明白?白蓮花是想讓大師傅趕緊離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有各的路。

「那時候,正是初春時節。地裡生滿了薺菜和蓬蓬菜。大師傅給女人燉了豬蹄,卻沒加雞爪,而是加了豆芽和野蓬菜。菜熟了之後,豆芽抱著蓬蓬菜,蓬蓬菜也抱著豆芽兒,難捨難分。大師傅用這道菜是跟女人說,想讓我離開,難著哩!你越討厭我,我越纏著你。

「白蓮花肚裡的花花腸子多,過了幾天,她又抱著膀子來了。大師傅問她這回想吃啥,她想了想,說要吃田雞燉鴨子。那是胡謅的一個菜名,食堂裡哪有田雞,又哪有鴨子?田雞燉鴨子,飛的不能飛了,跳的不能跳了。她其實又在變著法兒警告大師傅:你如果留下,沒有個好結果。大師傅沒理她,轉身回到灶上,燒旺了火,用紅辣椒給她爆炒了一盤豬口條。那辣椒絲兒切得細細的,口條兒也切成細絲兒。紅豔豔香噴噴地端出來,看一眼都讓人流口水。白蓮花瞅了一眼,卻一口沒動,轉身走了。」

「這一道菜又是啥意思?」村裡人問。

「這還用說?辣椒炒口條,大師傅是給了白蓮花一個熱辣辣的大嘴巴子啊。」

「這些年,大師傅給她做過千層肉,還做過油淋風雞,用豬耳朵炒過豬口條,還用芥末拌過羊肚絲,燉過紅燒豬蹄並在邊上鑲點香菜,還把細細的土豆絲炒了,撒上香氣撲鼻的芝麻粒兒。大師傅的小炒花樣翻新,從來沒有重過樣兒。這些菜,大師傅都花了心思。有些我知道其中的寓意,有些連我也弄不明白。這些菜,有的一下子就把白蓮花惹惱了,有的又一下子把她逗樂了。」

這天,蛋舉講的這些,即後來在村裡流傳甚廣的大師傅「十樣小炒戲蓮花」的故事。當然,那時,自然還沒有這個言簡意賅的題目,這題目是村裡的民辦教師程相徵後來加上去的。

這天,時間關係,蛋舉也只是給大家講了十則故事中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都是在大師傅後來離開村子,蛋舉接替大師傅的班兒,成了食堂大廚之後,村裡人纏著他給講的。

4

在食堂大門外的那條土路上,還遲遲沒有白蓮花的影子。太陽光照著深深的浮土,讓那裡像一片水窪地一樣耀眼。

那個年輕娃子蛋舉把眼光收回來,往樹蔭下熟睡著的師父看了一眼,師父在熟睡中臉上還是掛著一絲沉穩和自信。他一想起師父的那一件件傑作,就感覺妙得很,也驕傲得很。師父是可以跟那娘們兒鬥智鬥勇的,可自己哩?蛋舉的眼神裡顯出一絲閃爍不定的膽怯。

那一碗羊肉湯,白蓮花來了,會老老實實地喝下嗎?是的,他會趕緊跟白蓮花解釋,這一碗羊肉湯是給你專門留下的,舀湯之前,沒有放蔥。她肯善罷甘休嗎?還是非要人給她另開小灶。她會不會再生出啥鬼點子,拿他這個還沒有啥本事的小徒弟開涮?

「你師父確實厲害,」這時候,村人跟蛋舉說,「你也想個法子,治治那女的!」

「這娘們,我不信她不吃蔥。」

這個年輕娃子嘟囔完,朝熟睡的師父瞥一眼,便拾起身子,朝著灶臺跑去。村裡人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目光追著那奔跑的背影,看著他跑到灶臺前,端起那碗羊肉湯,快步往灶屋裡走。人們心裡詫異著,相互看了兩眼。有人就站起身來,追過去想看個究竟;有人就大張著嘴巴,愕然地捏著空碗和筷子,在陰涼下呆呆坐著。

在那年輕的娃子跑進屋裡不大會兒之後,空氣裡傳來「噹噹當」菜刀一下下切在案板上的聲音。人們眯著眼睛,瞅著那黑洞洞的灶屋門口,心裡才算猜出了一點兒什麼。那聲音一開始像是截著幾個蔥段兒,接著緊湊起來,像是雨點兒在案板上落下。在那稠密的刀聲中,牆頭下的一群人終於像是明白了些什麼,相互看了看,會心笑了笑。

這樣過了一會兒,那年輕娃子才重新端著一碗冒尖的羊肉湯,快步從廚房門走出來了。他把那碗羊肉湯重新放回灶臺,才朝牆根下走來。這回,年輕娃子得意洋洋,像是一個得勝的將軍。他身後的那幾個村人,臉上也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我不信她不吃蔥。」那娃子在陰涼下重新坐下時,還嘟囔著那句話。

這時,在矮牆下的陰涼裡,大家的談論中心已經離開了大師傅,卻並沒有離開白蓮花。

「白蓮花這個女人,我猜她在跟保管員之前,肯定早讓人過了一遍水。」

「他的男人倉庫保管員說,是他給白蓮花破的瓜,他們成親那夜,這女子還是個雛兒。」

「你聽他吹牛吧!我早聽人說了,這白蓮花可不是個啥好東西,在城裡的時候,沒來咱村裡插隊之前,就讓人禍害了,是個破貨。」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聽說,那個禍害她的男人,還認識她,早就想跟她好了!那人現在還在裡面蹲著牢獄哩!」

「是嗎?真的?」有人瞪起了眼睛。

「你這話對,也不對!在城裡,有個男人在為白蓮花蹲著大獄,這是真;倉庫保管員說白蓮花嫁給他時是黃瓜閨女,這恐怕也是真。」這時候,一直在一邊兒聽大家說話的雀眼的娘一本正經開了腔。

「這話咋說?」有人不解地問。

「白蓮花是來咱大隊插隊的知識青年,你們知道她在這之前是幹啥的嗎?她插隊之前,在濟城,是濟城鋼廠的臨時工。這話說來也是無巧不成書。我的一個遠房表姐也在濟城,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外甥女,就在鋼廠上班,也就是白蓮花從前的同一個廠子。有一年,我到濟城去看那個姐姐,跟我這個外甥女就順便提到了白蓮花。」

「你咋不早說?」大家有的把身子直起來,探過頭去;有的蹲在那裡,腳步往前挪了挪,往那女人挨近了一點兒。他們都緊緊盯著雀眼的娘,帶著期待的眼神。

「我那外甥女跟我說,白蓮花的爹老白工程師,還有她的娘老張技術員,都是鋼廠的老職工。在前些年,運動多,兩口子都戴了帽,挨了鬥。那時候,在白蓮花插隊之前,她就談著一個對象。那男的跟她從小一塊兒長大,想來是早就喜歡白蓮花。

「我外甥女聽人家說,雖然白蓮花家庭成分不好,可這男的痴情得很,讓白蓮花弄得整天魂不守舍。那時候,白蓮花的嘴就饞,就刁。這小子恰好又會做菜,在廠子裡給大家做飯,當時是幫忙,還不是正式工,但在區裡廚藝比賽還拿過獎。他咋有的這本事?大家都說,是祖傳,他老爺爺在財主家裡顛過大勺。在那時候,這傢伙就經常偷公家的東西,變著法兒做給白蓮花吃。這事兒廠裡人都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平常,倆人經常約會,在大家眼裡,是幸福的一對兒。有一天,誰也沒有想到,倆人在約會的時候,不知咋的,白蓮花就衝出來,大喊那男的要禍害她。」

「白蓮花說那小子要禍害她?到底禍害她沒哩?」

「禍害沒禍害,這事兒成了一樁誰也說不清的公案。可那個男的,卻讓公安局逮去,還判了刑。」

村裡人長長地出了口氣,愕然地蹲在那裡,像一群木雕泥胎。

「這事兒也怪那男人,都談著戀愛了,還猴急猴急的,等些日子,舉行了婚禮,自己碗裡的肉還能插翅飛了?」有人說。

「這個白蓮花也是思想太封建,人家男的也未必是想禍害她,也許就是太喜歡她了,想親一親,摸一摸的。這樣一下子,就毀了兩個人的前程。」有人又說。

「你們都說錯了,我早說過,白蓮花這女人有心計,她可不是為啥封建不封建。」

那老女人的一句話,又讓村裡人都有瞪大了眼睛,等著她給出一個答案。

「這話還是我那遠房外甥女說的。她說,當年,這事兒鬧得很大,在整個濟城鋼廠,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白蓮花告了那男的,第二天又反悔了,跑到人家公安局,哭哭啼啼,非要把人給要回來。人家公安能讓她戲耍著玩兒?已經給定了罪,就隨便改不得了。」

「她咋反悔了哩?」有人問。

「那男的壓根就沒有想禍害她,她那樣喊,是為了另一樁事兒。」雀眼的娘說。

「啥事?」

「你猜白蓮花為了啥?唉!還不是為了那個鋼廠招工的名額?」雀眼的娘說到這兒,重重嘆了口氣,「你們不知道,那年,廠裡除了一個轉正名額,其他的青年都要上山下鄉。那唯一的名額最後落到了誰頭上哩?就是正跟白蓮花好著的這個小子。白蓮花跟這小子倆人約會的時候,就談到了這事兒。當時的情景,誰也說不清。大家都猜,白蓮花應該是商量著,想讓那男的把名額讓給她。那男的也許是不肯,也許是有些猶豫,白蓮花就喊了。」

「白蓮花冤枉那男的,就是為了佔下人家的名額?」村裡人有些憤憤不平了,「這女人咋這樣狠毒的心腸呢?」

「白蓮花後來也後悔,跟公安坦白了,不然,廠子裡的人也不知道這事兒的原委。」

「那男人咋樣?」有人問。

「他就被判了流氓罪。」雀眼的娘說。

「那男的判了幾年?」又有人問。

「這誰知道!」

「這個女人,惡毒得很!」有人評價著白蓮花。

「那時候,廠子裡像白蓮花和那男的這樣的臨時工多得是,都想轉成正式工。那個轉正的名額,最後也沒落到白蓮花頭上,而是讓廠子裡給了另外一個男的。」雀眼的娘瞅著大家,「這個白蓮花害人害己,最後到了咱們這個村,嫁給了倉庫保管員。」

這樣,眾人都訥訥地緘了口,垂著腦袋,似乎想著啥心事兒。

「你們說,那男的如果放出來,還會來找她不?」這樣過了一會兒,有人問。

「白蓮花把人家傷害得那麼深,就算從前再喜歡她,還能不計前嫌?」雀眼的娘撇撇嘴,「從前的人大度,我看現在,這樣有良心的男人少。」

「這女人太有心計了。」

「她沒有心機,能嫁了倉庫保管員?她人是長得俊,可光長得俊,能嫁了保管員?你可知道,保管員拿著整個管區倉庫的鑰匙哩。」

「白蓮花嫁給倉庫保管員,倉庫保管員卻沒讓她享了福!吃是吃得比人家好,穿也比人家穿得好,可倉庫保管員喝了酒,就打她哩。」

「白蓮花給倉庫保管員生了三個娃兒,倉庫保管員還打她?」

「打,往死裡打!」有一個女人惡狠狠地說。

「那保管員在外面有了女人?」

「他有女人沒有女人不知道,他總說白蓮花在城裡有男人!」

那天,直到村人散去,院子裡變得空落落的時候,白蓮花還是沒有在大隊食堂出現;那天,直到夜幕降臨,那碗讓蛋舉偷偷放了細碎蔥沫的羊肉湯進了隊長的肚子,社員們都來吃晚飯時候,白蓮花也還沒有出現……

在那天晚上,倉庫保管員沒有從管區回來,第二天一早,才發現女人不見了。他找到隊長,隊長發動了村裡所有的壯年勞力,去了公社,到了縣上,也沒有找到。那倉庫保管員又領村人搭上火車,去白蓮花城裡娘家要人,娘家也不知女兒的消息。

從此以後,白蓮花再也沒有在村裡出現過。

那個女人——白蓮花失蹤幾個月之後,一個秋天的傍晚,大師傅也悄悄離開了村子,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5

在二十年之後,我去南方的一個城市出差,在一家餐館吃飯,看到了大師傅。

我,那個當年端著瓷碗排在蜿蜒長隊最前面的孩子、乳名叫鐵蛋的傢伙,當時已經是一家國企裡的部門主管。我領著十人的團隊到綠城考察一個項目,跑了三天,忙完了工作,陪幾個女同事逛完街,已經到了下午兩點。大家說,這幾天吃厭了大酒店裡大同小異的川菜、粵菜,想找個僻靜的小飯館換換口味。我們走了半條小食街,終於選定了一家叫「農家野菜館」的小館子。

我們湧進餐館,選了一個圓桌坐下,兩個打扮得村姑模樣的小姑娘就迎了上來。她們穿著花棉襖、綠棉褲,扎著垂到腚沿兒的大辮子。女士優先,菜是幾個女孩子點的,我跟幾個男的喝著啤酒,胡亂侃著大山。這時候,餐館的老闆,也就是當年的大師傅從後面走出來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師傅自然認不出來我了,可我還能記清他的模樣。我驚愕地站起來,冒昧地跟他提起我少年時代生活的那個小村,提起在大隊食堂就餐的日子。他的眉宇間活泛起來,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我發現,異鄉遇故知,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他說,從村裡離開之後,就來了南方,幹過許多行當,現在,他經營著這樣一家農家野菜館兒,已經十多年了。他自己掌勺之外,還僱了一個廚師,兩個服務員。

那天,我們吃得很開心。餐館雖然不大,菜卻做得十分講究。那村姑模樣的小姑娘每端上一道菜,就會報上菜名,聲音輕柔,溫文爾雅。那些菜名,也取得奇特。我記得第一道菜是蓬蓬菜豆芽菜燉排骨,那排骨燉得恰到火候,蓬蓬菜跟豆芽菜則纏繞在一起。那姑娘將盤子款款放在桌上,報上來的菜名叫「難捨難分」。第二道菜是一份千層肉,小姑娘說那個叫「千言萬語」。接下來,有豬耳朵炒豬口條,他們給取的名字叫「悄悄話」;有粉條肉丸子,他們給取得名字叫「群龍戲珠」;還有魚麵筋炒臘腸,他們給取得名字叫「闔家團圓」。

我們這群人讓這些菜弄得莫名有了很強的食慾,吃得很歡實,對下面的每道菜品也都充滿了期待。

那天,大師傅沒有讓我們失望。我們喝著啤酒,在暖洋洋的大玻璃窗下,每個人都覺得不虛此行。這一頓飯,真是為這千裡奔波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我們吃著千思萬想(香)——那切得細細的土豆絲,炒了,撒上炒得香氣撲鼻的芝麻。感受著情人之淚——羊肚拿刀細細切了,上面澆上厚厚的芥末。體會著刻骨銘心——一盤油淋風雞,因為做出以後雞骨頭露在外面。品味著情人之吻——一盤紅辣椒爆豬口條。最後,我們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滿嘴流油地啃著那一盤紅燒豬蹄,盤子邊兒上點綴著些青綠的香菜。

那天,我注意到,除了兩個服務員,就是做老闆的大師傅和另外一個廚師忙活。我有意跟服務員打聽老闆家人的消息,比如老闆娘,比如他們的孩子。一個年齡小些的服務員跟我說,老闆的一對兒女都大學畢業,留在了京城。那女孩說著這些的時候,口氣裡充滿了驕傲。

說到這裡,那服務員壓低了聲音,說你認識我們老闆,我們老闆經歷可豐富了,從前坐過大牢,坐牢前就跟我們老闆娘認識。聽說,他坐牢時,老闆娘嫁過別人,後來又跟著老闆跑了。人家多少年了,不離不棄!她還說,我們老闆娘平常也在這裡照應的,今天吃了中午飯,看客人少,就出去做美容了。小姑娘說完這話,跟我做了個鬼臉兒。她說,你們沒有豔福,老闆娘這麼大歲數了,可保養得好,身材出眾,人長得也漂亮。

那天,大師傅對我們很熱情,最後結帳給我們打了七折,就餐中間還送了一箱啤酒。我們去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兒,空曠的大廳裡就我們一桌。大師傅忙完廚房裡的事兒,還特意過來跟我們喝了幾杯。我跟大師傅當然又提起了從前的那個村子,提起了隊長,提起了他的徒弟蛋舉,提起了我的爺爺奶奶和父親母親。他微笑著,安靜地聽著,溫和地說,這些人,他還都記得。

當然,那天,我們也提起了白蓮花。那話題是我提起的,我說,那個叫白蓮花的女人,你還記不記得呢?你跟她前後腳離開的村子。這時候,我看到大師傅的臉上泛起些紅暈,可能是剛才喝了啤酒的緣故。我想等著他說些什麼,恰在那時,服務員卻端上來了一道麵食,是一大份煎蛋蓋飯。

「這道麵食叫什麼名字?」我的朋友興致勃勃地問。

那個穿著紅棉襖的服務員笑津津地說,菜上齊了,最後的這道麵食,就請我們老闆跟你們說吧。

我們大家都望著大師傅,大師傅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將頭抬起來,往桌上掃了一圈兒,笑了笑說:

「這道麵食叫『金屋藏嬌』。」

作者簡介:

程相崧,1980年出生於山東金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時代文學》《福建文學》《雨花》《鴨綠江》《散文百家》《四川文學》等文學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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