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先生兩個徒
2023-10-06 17:39:14 2
蒿山鄉有一所中心小學,坐落在一個小山坡下,是建於七十年代初的土木結構房。中心小學的老校長名叫朱金華,他教了三十多年的書,全鄉五十歲以下的人有一半是他的學生。最令他感到自豪的是,他有兩個學生,一個名叫高寶強,當了區紀委書記;另一個叫丁富材,當了鄉裡主管文教的副鄉長。朱校長經常這樣教育學生:「同學們呀!你們現在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像高寶強、丁富材一樣當領導,為父老鄉親們辦實事。」
高寶強、丁富材成了學生們發奮讀書的動力,可有些人對此卻不以為然,有人跟朱校長開玩笑說:「朱老師呀,這高書記和丁副鄉長雖說當了官,可也沒見到給我們鄉裡辦過什麼實事呀!」朱校長聽到這種話時總會笑笑說:「放心吧,真要有什麼事兒呀,他倆絕對不會不管的。」
這句話還真讓朱校長說著了。去年九月,一場颱風襲來,蒿山鄉中心小學背後的山坡發生山體滑坡,泥石流將學校的後牆衝垮了,一名教師和幾個學生受了傷。丁副鄉長獲悉後,到教委、財政局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終於活動來了二百五十萬元錢,打算重建校舍。可招標的時候,工程隊卻都不願意接這個活,為啥?因為嚴格按計劃施工的話,新校舍最低的造價也得三百萬,誰願意接這個賠錢的活兒呢?
為了儘快將學校建起來,丁副鄉長可是出了大力了,他說服了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在黨委會議上力排眾議,得到了鄉財政二十萬元的專項補貼。可還有三十萬元的缺口怎麼辦?丁副鄉長和朱校長同時想到了一個人——區紀委書記高寶強。
丁副鄉長和高書記是同班同學,關係非比尋常。要知道,高書記可是管官的官,開會的時候,高書記如果盯著某個官員多看了幾眼,那人就會很不自在。如果讓他出面向財政局或教委打個招呼,三十萬元就有指望了。
想到這兒,丁副鄉長便約上朱校長,師生二人一起趕到了區裡。高書記雖然很忙,但一聽是老師來了,還是抽出時間接待。當他獲悉兩人的來意後,沉思了片刻說:「這樣吧,我明天先找教委了解一下,這三十萬我一定想辦法解決。」
高書記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沒過幾天就給朱校長打來了電話,詢問了學校的具體情況,然後派人往學校帳戶上打了三十萬元錢。
錢湊齊了,鄉裡成立了「中心小學建設領導小組」,由丁副鄉長任組長。丁副鄉長提出由他的小舅子吳仁前來承包施工,他的理由有兩條:第一,吳仁有施工資質證書,質量可以保證;第二,吳仁也是中心小學的學生,他對學校有著深厚的感情。既然丁副鄉長提出了人選,條件又相對優惠,其他那些組員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就這樣,合同很快籤好,施工隊開始動工。
開挖地基的時候,朱校長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工地,卻吃了個閉門羹。看門的說,施工重地,謝絕參觀。這下朱校長火了,自己是這個學校的校長,到工地看看都不行,這還講不講理了!可人家不買朱校長的帳,死活不讓進。朱校長無奈,便順著工地的圍牆轉了過去,當他轉到北面的時候,隔著護欄看到工人們正在澆築立柱。朱校長只看了一眼,就都差點兒昏死過去……
為什麼?原來,那群工人澆築用的不是鋼筋,而是毛竹片!
老天,這可是喪良心的豆腐渣工程呀!用毛竹片代替鋼筋,五層樓的房子能牢固麼,三百多名學生的安全如何保障?
朱校長心裡那個急呀!他跨上自行車,吱嘎吱嘎地直奔丁副鄉長家。
包工頭吳仁正巧也正在丁副鄉長家,見朱校長急匆匆地趕來,打趣地說了句:「朱老師呀,您這慌裡慌張的,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呀?」朱校長一見他就滿肚子火,破口罵道:「呸!你不要叫我老師,我也沒有你這種學生。」
丁副鄉長一見苗頭不對,趕緊問:「朱老師,誰惹您生這麼大的氣呀?」
朱校長氣得直哆嗦,手指著吳仁說:「這個喪良心的東西,造學校竟用毛竹片代替鋼筋,這種房子是要出大事的!」
「什麼?」丁副鄉長也大吃了一驚,他鐵青著臉,轉頭問吳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著朱校長的面,你給我說清楚!」
吳仁打著哈哈說:「姐夫,你放心,房子的地基都是好鋼筋,就是立柱上湊了幾根毛竹片,質量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狗屁!」朱校長氣得渾身發抖。用毛竹片當鋼筋,還厚顏無恥地說質量沒問題,他見過缺德的人,但卻沒見過缺德到這分上的。朱校長的聲音簡直是在咆哮:「那房子必須拆掉重建,不然,我就去區裡找高書記告你!」
一提到高書記,丁副鄉長怔了。吳仁猛抽了一口煙,嘆了口氣對朱校長說:「朱老師,我這麼做其實是為了幫高書記一把。」
「吳仁!你……」丁副鄉長急了,可欲言又止。
「姐夫,你就別瞞朱老師了,他又不是外人。」吳仁說著轉向朱校長,「朱老師,我跟您說實話吧!用毛竹片代替鋼材,其實都是為了高書記。」
「什麼?」吳仁的話讓朱校長一下子懵了。
原來,高書記的女兒去年得了白血病。高書記的妻子當年生女兒時難產去世了,高書記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含辛茹苦將女兒拉扯到十五歲,不容易呀。他把女兒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可這病是個無底洞呀!「今年孩子要做骨髓移植,需要三十多萬費用,作為同學,我想幫高書記一把。」吳仁一臉無辜。
朱校長看看丁副鄉長,丁副鄉長嘆了口氣。吳仁說的沒錯,高書記的女兒確實得了病,高書記也確實需要錢。
「除了用毛竹片替代鋼筋,我想不出別的辦法。」吳仁坐在沙發委屈地說,屋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十分沉悶。
朱校長站了起來,臨出門時聲音嘶啞地說了句:「明天,我去區裡找高書記。」
丁副鄉長一聽這話急了,他一把拉住朱校長說:「朱老師,明天是星期六,高書記肯定在醫院。您去找他可以,不過,毛竹片的事兒您可千萬不能說,他女兒的事對他打擊實在太大了。只要您不說,高書記不知道,以後萬一出什麼事,也是不知者不罪,他大不了換個地方接著當領導。可如果說了,性質就變了,那樣,他女兒就完了,高書記也完了。」
朱校長沒說什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丁副鄉長家的,回家後他連晚飯也沒吃。那一夜,他思緒萬千,腦海中浮現出高寶強小時候光著腳丫子、拎著毛竹筒飯盒上學的情景……
天一亮,朱校長就起了床,來到鄉政府門口的車站,擠上了第一班去區裡的公交車。
朱校長來到醫院,他打聽著找到了高書記女兒的病房,剛想進去,卻從門縫中看到了丁副鄉長和吳仁,他們把一大捆錢放到了高書記面前……
朱校長腦袋「轟」的一下,轉身就回了家。那天晚上,平時滴酒不沾的他破例買了一瓶六十七度的衡水老白乾,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他醉得一塌糊塗,醉裡,他哭著罵:「你們算什麼幹部呀!我們一直以有你們兩個學生為榮,可是你們,全是一群喪良心的狼崽子……」
第二天早上十點,朱校長才醒過來,他的頭還在隱隱地作痛,手機響了,是鄉裡的王書記打來的,他讓朱校長趕快去一趟。朱校長不敢怠慢,騎上自行車就趕到鄉裡。
鄉政府大院裡停了好幾輛車,有教委的,有建設局質檢科的,還有一輛,正是紀委高書記的車。王書記剛好從會議室裡走出來,他一看到朱校長,就招呼他進了會議室。
高書記在會議室的主位上坐著,臉上不怒自威。而那個丁副鄉長,則耷拉著腦袋。見朱校長到了,高書記清了清嗓門說:「同志們,今天是星期天,我本應該在醫院陪著女兒,可我卻來到了這裡,為什麼呢?因為昨天丁副鄉長和吳仁給我送來十萬塊錢,說是給我女兒治病的。拿著那錢,我感覺有問題,問題出在哪兒呢?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新校舍。所以,我把大家找來,咱們到施工現場去實地考察一下。」
說查就查,一行人來到了工地,那牆面和立柱已經被水泥粉刷得平平的,絲毫看不出破綻。建設局質檢科的工作人員用一根小鐵棍對著牆面敲了幾下,只聽噗的一聲,牆面竟破了個洞!原來,這牆磚根本不是國標蜂窩磚,而是小作坊土製的水泥空心磚。立柱裡的毛竹片也很快被查了出來,一個豆腐渣工程曝光了。質檢人員在檢查結束後,心有餘悸地說:「好險!我幹質檢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麼爛的工程,孩子們如果在這樣的校舍裡上課,後果不堪設想啊。」
豆腐渣工程被鏟車剷平了,鄉裡研究決定,由朱校長接替丁副鄉長,擔任工程質量檢查小組組長,重新招標。在招標會上,王書記向大家通報了丁副鄉長違規的情況。
原來,吳仁的建築公司因經營不善,虧損嚴重,丁副鄉長一直想拉小舅子一把。恰巧,學校要重建,他便積極向區教委和財政局爭取資金。為了讓吳仁能賺更多的錢,他還去找了高書記。在招標時,吳仁在丁副鄉長的授意下,找到了另外幾個包工頭,每人給了一萬元的好處費,統一了標底,這樣才使得工程順利地落入了吳仁的手中。朱校長發現問題後,去找丁富材,吳仁便把此事往高書記身上一推,原以為高書記這麼大的官,朱校長肯定不會再說什麼,可哪知道朱校長竟要去找高書記。這下倆人急了,便趕在朱校長前面,送去十萬元想賄賂高書記……
讓朱校長沒想到的是,高書記給學校帳上劃撥的三十萬元錢,其實並不是財政撥款,而是他女兒媛媛治病的錢。原來,媛媛得病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骨髓,眼看女兒的病情一天天惡化,高書記心急如焚。那天,媛媛偶爾在電視上看到了蒿山鄉中心小學被泥石流衝垮的情景,善良的媛媛哭了。她懇求高書記說:「爸爸,我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您也別再浪費錢了,我請您將我的手術費捐給那些小朋友們建學校吧,這樣我在天堂也會感到快樂的。」
高書記的心都碎了,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放棄女兒的,可醫生告訴高書記,如果還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媛媛最多只剩下半年的壽命。媛媛每天都問他:「錢捐了嗎,那些小朋友的新學校建好了嗎?」高書記不想違背女兒最後的心願,恰巧朱校長與丁富材來找他,於是,他含著淚將這錢捐給了蒿山鄉中心小學。
朱校長不禁老淚縱橫,多麼善良的孩子呀,多么正直的紀委書記呀!自己咋越老越糊塗,還差點冤枉了高書記。朱校長坐不住了,他擦了擦了眼淚,騎上自行車在各村各莊挨家挨戶地走訪著……
第二天,區人民醫院一下子湧進了上百人,他們全都是來為媛媛做骨髓配型的,領頭的就是朱校長。
高書記聞訊趕來,他看到這副場景,眼淚奪眶而出,他握著朱校長的手說:「朱老師,您這麼做,學生怎麼承擔得起?」
朱校長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學生,擲地有聲地說了句:「寶強,『人在做,天在看』,我們百姓心中有桿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