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醉茶
2023-10-09 16:25:24
明嘉靖年間，綿州有個書生姓吳名子逸，他這人不但文章做得好，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方圓百裡難尋知音。他的酒量更是驚人，不論什麼場合，即便身旁已醉倒一片，他還是安然獨坐，一個人繼續自斟自酌。
這年，吳子逸赴京趕考，路過老君山，天空突降鵝毛大雪，眼看天色將晚，而方圓數裡卻了無人煙，這讓他不由暗暗著急。而這時，一曲琴音突然破空而來，這近乎天籟的音律幾乎讓他聽呆了，渾身勞頓也隨之煙消雲散。他循聲而去，在雪地走了半個時辰，方在一個山坳看見一小小庭院，而琴音就從庭院飄飄灑灑而來。
吳子逸忍不住敲響了院門，琴音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不久，一位老者打開了門，見吳子逸眉清目秀，不像是歹人，忙將他迎進屋裡，先是送上一杯熱茶。很快，一桌熱菜便端了出來。隨著一杯一杯酒下肚，吳子逸和老者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慢慢地，吳子逸知曉老者姓蘇，世代居住此地，靠幾畝山地生活。而蘇老丈見吳子逸滿腹經綸，談吐不凡，喝酒更是豪爽，而且還聽說他尚未婚配，此次赴京博取功名，只是為施展一身抱負，心裡不由有幾分歡喜。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路喝下去，不覺已到三更。這時，吳子逸趁著酒興說：「我一路循著琴音而來，方知這一佳處，小生我也略知一二音律，這時一時手癢，望老丈成全。」蘇老丈一聽，忙叫人將一面古箏抬於庭前。
吳子逸略一施禮，也不客氣，一坐過去便手撫琴弦。很快，一排行雲流水般的音符如春日桃花一層一層次第而開，不久，便是百鳥爭鳴，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再一會兒，一隻白鶴突然從天而降，似無邊春水也驚起陣陣漣漪。吳子逸正彈得高興，不想這時突然又有一曲琴音加入到他的音律之中。很快，他便明白，這和他最初聽的琴音出自一人之手。陡然之間，兩曲音律宛如兩條小魚在清水中嬉戲，很快又幻化成無邊春光中兩隻翩飛的蝴蝶，再一會又變成了無垠藍天裡兩隻互相追逐的蒼鷹……
很久，蘇老丈猛然驚醒，連連撫掌：「能聽到如此音律，死也足矣。」對吳子逸則更是歡喜不已。吳子逸似乎還沒從這琴音中醒來，迷糊了好一陣，才想起問蘇老丈和他一起撫琴的是誰？蘇老丈哈哈一笑，說：「這是小女玉兒，一向心高氣傲，不曾想公子的琴聲能引她附和，看來真是知音難尋呀。」說罷，便喚玉兒來與吳子逸相見。蘇玉兒出來時，滿臉嬌羞，美若桃李。吳子逸不覺看呆了。
蘇老丈看在眼裡，喜在心頭，這吳公子不正是小女的絕配佳偶嗎？於是便說：「吳公子如不嫌小女姿貌拙劣，老夫願將小女許配於你。」吳子逸一聽，忙雙膝著地，拜過嶽父大人。
這樣，吳子逸又停頓了幾日，每日與嶽父大人飲酒，和蘇玉兒彈琴，眼看考期臨近。這日，方才戀戀不捨與他們告別。臨走時，天又下起大雪，蘇玉兒親自將他送出院門，才說：「公子這一去路途遙遠，寒雪逼人，玉兒特地準備了一杯熱茶，為公子暖暖身子。望金榜題名之時，切不可忘了玉兒情深。」說到最後，已是淚眼婆娑。吳子逸慌忙雙手接過，一飲而下，方才依依而去。
吳子逸果然了得，會試下來，便中了頭名會元，直接入了翰林院。這時，自然有不少同鄉前來拜賀，本應歌舞昇平，夜夜笙歌，但沒兩天，拜賀的卻越來越少，這是因為他竟然沾酒就醉，讓大家都沒了興致。吳子逸自己也驚呆了，懊惱不已，可他想了很久，卻始終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不幾日，吳子逸獲嘉靖皇帝恩準，回鄉完婚。在婚禮上，吳子逸照例只有看別人喝酒的份，自己喉嚨裡的酒蟲縱然叫得咕隆咕隆直響，也喝不下一杯酒。進入洞房後，他還不住嘆氣。蘇玉兒見狀，慌忙跪倒在地，向他講明了原委。原來在吳子逸赴京那天，她給他喝的那杯茶名叫醉茶，喝了那杯茶後，見酒必醉。
蘇玉兒說：「官場險惡，很多災禍都由酒而起，相公身懷大志，萬望理解我一番苦心。」這句話把吳子逸一棒敲醒，一個小女子都有如此見識，他豈能再貪戀杯中之物。不禁羞愧萬分，當即將玉兒緊緊摟在懷裡。
吳子逸在京城為官期間，滴酒不沾，廉潔自律，辦事公正為民，深得嘉靖皇帝恩寵。這便也讓他少了很多應酬，每天下朝回家，和玉兒互敬互愛，兩個人不是彈琴吟詩，就是賞花作畫，倒也其樂融融。而他這官銜也一年一個臺階，十年不到，他便入選內閣。
這年，北方韃靼再次侵擾中原，數萬騎兵攻打大同府。然而，這時朝中大將老的老，死的死，已無人能帶兵打仗，這著實讓嘉靖皇帝頭疼。在朝中議了數日，主戰主和聲還是勢鈞力敵。這日上朝，邊關又有急報而來，說朝廷再不出兵，大同恐將不保。這時，嘉靖皇帝才慌了，哭喪著臉向大臣們求計。內閣首輔這時說：「皇上不必驚慌，韃靼人本是強盜之流，他們所需的僅只是財物而已，等他們搶夠了，自然便將撤回。」還沒等他這厚顏無恥的話說完，吳子逸猛地站出來，一番慷慨激昂：「我堂堂大明，豈能容忍如此小賊猖狂，求和無疑讓天下人恥笑。如果無人帶兵驅敵，小臣願前往圍剿。」他這一番話，引得滿朝大臣噓聲一片，他一個文弱書生，怎能堪此大任。但嘉靖皇帝一聽他這話，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忙任命他為徵北大將軍，平定大同之禍。
吳子逸回到家裡，將這事對玉兒一說，玉兒聽後非常讚許，她說：「大丈夫生為朝臣，死為國魂，驅逐外寇，實為本分。玉兒雖是一小女子，也願一同前往驅敵。」吳子逸連說不可，而玉兒卻去意已決。
十日之後，吳子逸率兵抵達大同，幾仗打下來，才發現韃靼騎兵甚是兇悍，照現在這樣打下去，勝算不大不說，還徒然犧牲不少將士，不由讓他心急如焚。這時，正值寒冬，已是深夜，吳子逸久久不能入睡，在帳篷裡踱來踱去，苦思破敵之策，連玉兒進來都不知道。而玉兒端著一杯熱茶，對他說：「夜深天寒，我特端來一杯熱茶，為相公驅寒。」見吳子逸愁眉苦臉，玉兒安慰他說：「目前戰局不利，只因我軍士氣低落，如果士氣高漲，我相信不難破敵。」
吳子逸一聽，也是連連點頭，可是這士氣怎麼才能振作起來呢。玉兒這時才說：「只要相公親自披掛上馬，率眾出徵，很快就能將敵人驅趕出去。」「你喊我親自去殺敵？」吳子逸大吃一驚，他也很想這樣呀，可他一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怎能去殺敵。玉兒低眉一笑，說道：「人的潛力無窮，你試試才能知道。明日一早，我為相公準備壯行酒，相信明天太陽落山前，便能看到將士們凱旋。」
吳子逸一聽連連擺手，殺敵這點，他沒試過，還不知道效果如何。可這酒，他可是一滴都不能喝的。但是，玉兒沒容得他解釋，卻徑直出了帳篷。
吳子逸等她走後，又苦思良久，也沒其他辦法。最後一想，人總有一死，這樣能為國捐軀也算死得其所，何足懼哉！於是，傳令下去，明日向韃靼發起總攻。
一大早，吳子逸果然看到玉兒讓軍士抬了數壇烈酒陳於帳前，給出徵的將士一一分發。最後，她端上一碗，輕輕放在吳子逸手裡。
吳子逸見玉兒如此，心裡不由感慨萬分。他高高地舉起碗，對眾將士說：「將士們！喝了這碗酒，破敵就在今日！幹！」說罷，閉上眼，一飲而下，他本以為馬上該頭暈目眩。然而，這時，他卻感覺神清氣爽，一股熱氣順喉而下，直撲丹田。頓時，他豪氣沖天地大喊一聲：「上馬！」然後，手裡長劍朝敵陣一揮，千軍萬馬便排山倒海，如潮水般向敵人殺去。而這時，吳子逸還發現，玉兒竟也提刀上馬，緊緊護衛在他左右，這時，他才知道她原來也是一員虎將……韃靼騎兵本是烏合之眾，前些日子見明軍膽小怕死，才佔了不少便宜。而現在，來真格的了，又怎麼能抵擋這一番如虎豹般的攻擊，沒多久，便丟下遍地的屍體，落荒而逃。
吳子逸班師回朝後，回到家裡，忍不住把玉兒抱著親了又親，好一陣，才含笑地問她：「老實交代，那天晚上那杯茶，你又搞了什麼鬼？」玉兒哈哈一笑：「那杯茶依然還是醉茶，只不過你喝第二杯，便成了解酒的茶了，當你喝了它，就算喝一缸酒也不會醉了。」
吳子逸故意板著臉說：「讓你剋扣了我這麼多年的酒，現在我一定要加倍補回來，喝個痛快。」玉兒卻笑著端出一杯熱茶出來，對他說：「你就別做春秋大夢了，第三杯茶我已經給你準備在這裡了，快喝！」吳子逸滿臉苦狀：「玉兒，不會這樣無情吧。」而玉兒卻不理會他，端起那茶就往他口裡灌，吳子逸躲閃不及，只得飲下。
等他喝完，玉兒又舉起一杯酒說：「相公，我們該喝慶功酒了，來，我敬你一杯。」吳子逸眼珠子瞪得滾圓：「還喝？你這是不是故意氣我。」玉兒卻笑而不語。吳子逸戰戰兢兢地接過酒來，聞了一聞，確定是酒，於是始終不敢入口。
這時，玉兒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你真是呆哦，比老鼠膽子都還小，一杯茶就把你嚇得這樣。我家祖上僅留的兩小袋茶都已被你喝光了，你現在想喝還喝不到了呢。」
竟然這樣，吳子逸心頭的石頭終於落地，他想，今天這杯酒再怎麼也要喝下。以後嘛，還是不喝最好，可不能辜負玉兒對他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