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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與自己的妻子(沒有這樣的家庭)

2023-09-22 10:03:17 2

輯二 家庭

娶妻需花錢,生兒養女需花錢,負擔日大,肩背日彎,好不傷心;同時,結婚有益,有子也有樂趣,即使樂不抵苦,可是生命至少不顯著空虛。

婆婆話

一位友人從遠道而來看我,已七八年沒見面,談起來所以非常高興。一來二去,我問他有了幾個小孩?他連連搖頭,答以尚未有妻。他已三十五六,還作光棍兒,倒也有些意思,引起我的話來。

我結婚也不算早,作新郎時已三十四歲了。為什麼不肯早些辦這樁事呢?最大的原因是自己掙錢不多,而負擔很大,所以不願再套上一份麻煩,作雙重的馬牛。人生本來是非馬即牛,不管是貴是賤,誰也逃不出衣食住行,與那油鹽醬醋。

不過,牛馬之中也有些性子剛硬的,挨了一鞭,也敢回敬一個彆扭。合則留,不合則去,我不能在以勞力換金錢之外,還賠上狗事巴結人,由馬牛調作走狗。這麼一來,隨時有捲起鋪蓋滾蛋的可能,也就得有準備;積極的是儲蓄倆錢,以備長期抵抗;消極的是即使挨餓,獨身一個總不致災情擴大。所以我不肯結婚。賣國賊很可以是慈父良夫,錯處是只盡了家庭中的責任,而忘了社會國家。我的不婚,越想越有理。

及至過了三十而立,雖有桌椅板凳亦不敢坐,時覺四顧茫然。第一個是老母親的勸告,雖然不明說:「為了養活我,你犧牲了自己,我是怎樣的難過!」可是再說硬話實在使老人難堪;只好告訴母親:不久即有好消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一透口話,就滿城風雨。朋友們不論老少男女,立刻都覺得有作媒的資格,而且說得也確是近情近理;平日真沒想到他們能如此高明。

最普遍而且最動聽的——不曉得他們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是:老光棍兒正如老姑娘。獨居慣了就慢慢養成絕戶脾氣——萬要不得的脾氣!一個人,他們說,總得活潑潑的,各盡所長,快活的忙一輩子。因不婚而弄得脾氣古怪,自己苦惱,大家不痛快,這是何苦?這個,的確足以打動一個卅多歲,對世事有些經驗的人!即使我不希望升官發財,我也不甘成為一個老彆扭鬼。

那麼經濟問題呢?我問他們。我以為這必能問住他們,因為他們必不會因為怕我成了老絕戶而願每月津貼我多少錢。哼,他們的話更多了。第一,兩個人的花銷不必比一個人多到哪裡去;第二,即使多花一些,可是苦樂相抵,也不算吃虧;第三,找位能掙些錢的女子,共同合作,也許從此就富裕起來;第四,就說她不能掙錢,而且多花一些,人生本來是經驗與努力,不能永遠消極的防備,而當努力前進。

說到這裡,他們不管我相信這些與否,馬上就給我介紹女友了。仿佛是我決不會去自己找到似的。可是,他們又有文章。戀愛本無須找人幫忙,他們曉得;不過,在戀愛期間,理智往往弱於感情;一旦造成了將錯就錯的局面,必會將恩作怨,糟糕到底。反之,經友人介紹,旁觀者清,即使未必準是半斤八兩,到底是過了磅的有個準數。多一番理智的考核,便少一些感情的瞎碰。

雙方既都到了男大當娶,女大當聘之年,而且都願結婚,一經介紹,必定鄭重其事的為結婚而結婚,不是過過戀愛的癮,況且結婚就是結婚;所謂同居,所謂試婚,所謂解決性慾問題,原來都是這一套。同居而不婚,也得兩人吃飯,也得生兒養女;並不因為思想高明,而可以專接吻,不用吃飯!

我沒了辦法。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我心中鬧得慌。似乎只有結婚才能心靜,別無辦法。於是我就結了婚。

到如今,結婚已有五年,有了一兒一女。把五年的經驗和婚前所聽到的理論相證,倒也怪有個味兒。

第一該說脾氣。不錯,朋友們說對了:有了家,脾氣確是柔和了一些。我必定得說,這是結婚的好處。打算平安的過活必須採納對方的意見,陽綱或陰綱獨振全得出毛病;男女同居,根本需要民治精神,獨裁必引起革命;努力於此種革命並不足以升官發財,而打得頭破血出倒頗悲壯而洩氣。彼此非納著點氣兒不可,久而久之都感到精神的勝利,凡事可以和平解決,夫婦而可成聖矣。

這個,可並不能完全打倒我在婚前的主張:獨身氣壯,天不怕地不怕;結婚氣餒,該醜著的就得低頭。我的顧慮一點不算多此一舉。結了婚,脾氣確是柔和了,心氣可也跟著軟下來。為兩個人打算,絕不會像一人吃飽...

朋友們說對了。我也並沒說錯。這個,請老兄自己去判斷,假如你想結婚的話。

第二該說經濟。現在,如果再有人對我說,倆人花錢不見得比一人多,我一定毫不遲疑的敬他一個嘴巴子。倆人是倆人,多數加S,錢也得隨著加S。是的,太太可以去掙錢,倆人比一人掙的多;可是花得也多呀。公園,電影場,絕不會有「太太免票」的辦法,別的就不用說了。

及至有了小孩,簡直的就不能再有什麼預算決算,小孩比皇上還會花錢。太太的事不能再作,顧了掙錢就顧不了小孩,因掙錢而把小孩養壞,照樣的不上算;好,太太專看小孩,老爺專去掙錢,小孩專管花錢,不破產者鮮矣。

自然小孩會帶來許多快樂,作了父母的夫妻特別的能彼此原諒,而小胖孩子又是那麼天真可愛。單單的伸出一個胖手指已足使人笑上半天。可是,小胖子可別生病;一生病,爸的表,娘的戒指,全得暫入當鋪,而且晝夜吃不好,睡不安,不亞於國難當前。割割扁桃腺,得一百塊!幸虧正是扁桃腺,這要是整個的圓桃,說不定就得上萬!以我自己說,我對兒女總算不肯溺愛,可是只就醫藥費一項來說,已經使我的肩背又彎了許多。有病難道不給治麼?小孩真是金子堆成的。這還沒提到將來的教育費——誰敢去想,閉著眼瞎混吧!

有人會說嘍,結婚之後頂好不要小孩呀。不用聽那一套。我見不少了,夫妻因為沒有小孩而感情越來越壞,甚至去抱來個娃娃,暫時敷衍一下。有小孩才像家庭;不然,家庭便和旅館一樣。要有小孩,還是早些有的為是。一來,婦女歲數稍大,生產就更多危險;二來,早些有子女,雖然花費很多,可是多少能早些有個打算,即便計劃不能實現,究竟想有個準備;一想到將來,便想到子女,多少心中要思索一番,對於作事花錢就不能不小心。

這樣,夫婦自自然然的會老成一些了,要按著老法子說呢,父母養活子女,趕到子女長大便倒過頭來養活父母。假如此法還能適用,那麼早有小孩,更為上算。假如父親在四十歲上才有了兒子,兒子到二十的時候,父親已經六十了;說不定,也許活不到六十的;即使兒子應用古法,想養活父親,而父親已入了棺材,哪能喝酒吃飯?

這個,朋友,假若你想結婚的話,又該去思索一番。娶妻需花錢,生兒養女需花錢,負擔日大,肩背日彎,好不傷心;同時,結婚有益,有子也有樂趣,即使樂不抵苦,可是生命至少不顯著空虛。如何之處,統希鑑裁!

至於娶什麼樣的太太,問題太大,一言難盡。不過,我看出這麼點來:美不是一切。太太不是圖畫與雕刻,可以用審美的態度去鑑賞。人的美還有品德體格的成分在內。健壯比美更重要。一位愛生病的太太不大容易使家庭快樂可愛。學問也不是頂要緊的,因為有錢可以自己立個圖書館,何必一定等太太來豐富你的或任何人的學問?

據我看,結婚是關係於人生的根本問題的;即使高調很受聽,可是我不能不本著良心說話,吃,喝,性慾,繁殖,在結婚問題中比什麼理想與學問也更要緊。我並不是說婦人應當只管洗衣作飯抱孩子,不應讀書作事。我是說,既來到婚姻問題上,既來到家庭快樂上,就乘早不必唱高調,說那些閒盤兒。

這是個實際問題,是解決生命的根源上的幾項問題,那麼,說真實的吧,不必弄一套之乎者也。一個美的擺設,正如一個有學問的擺設,都是很好的擺設,可是未見得是位好的太太。

假若你是富家翁呢,那就隨便的弄什麼擺設也好。不幸,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那麼,一個會操持家務的太太實在是必要的。假如說吧,你娶了一位哲學博士,長得也頂美,可是一進廚房便覺噁心,夜裡和你討論康德的哲學,力主生育節制,即使有了小孩也不會抱著,你怎辦?聽我的話,要娶,就娶個能作賢妻良母的。

儘管大家高喊打倒賢妻良母主義,你的快樂你知道。這並不完全是自私,因為一位不希望作賢妻良母的滿可以不嫁而專為社會服務呀。假如一位反抗賢妻良母的而又偏偏去嫁人,嫁了人又連自己的襪子都不會或不肯洗,那才是自私呢。

不想結婚,好,什麼主義也可以喊;既要結婚,須承認這是個實際問題,不必弄玄虛。夫妻怎不可以談學問呢;可是有了五個小孩,欠著五百元債,明天的房錢還沒指望,要能談學問才怪!兩個幫手,彼此幫忙,是上等婚姻。

有人根本不承認家庭為合理的組織,於是結婚也就成為可笑之舉。這,另有說法,不是咱們所要談的。咱們談的是結婚與組織家庭,那麼,這套婆婆話也許有一點點用,多少的備你參考吧。

老舍送給妻子胡絜青的第一張照片(拍攝於1931年初)

我的理想家庭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講戀愛,講革命,講志願,似乎天地之間,唯我獨尊,簡直想不到組織家庭——結婚既是愛的墳墓,家庭根本上是英雄好漢的累贅。及至過了三十,革命成功與否,事情好歹不論,反正領略夠了人情世故,壯氣就差點事兒了。雖然明知家庭之累,等於投胎為馬為牛,可是人生總不過如此,多少也都得經驗一番,既不堅持獨身,結婚倒也還容易。於是發帖子請客,笑著開駛倒車,苦樂容或相抵,反正至少湊個熱鬧。

到了四十,兒女已有二三,貧也好富也好,自己認頭苦曳,對於年輕的朋友已經有好些個事兒說不到一處,而勸告他們老老實實的結婚,好早生兒養女,即是話不投緣的一例。到了這個年紀,設若還有理想,必是理想的家庭。倒退二十年,連這麼一想也覺洩氣。人生的矛盾可笑即在於此,年輕力壯,力求事事出軌,決不甘為火車:及至中年,心理的,生理的,種種理的什麼什麼,都使他不但非作火車不可,且作貨車焉。把當初與現在一比較,判若兩人,足夠自己笑半天的!或有例外,實不多見。

明年我就四十了,已具說理想家庭的資格:大不必吹,蓋亦自嘲。

我的理想家庭要有七間小平房:一間是客廳,古玩字畫全非必要,只要幾張很舒服寬鬆的椅子,一二小桌。一間書房,書籍不少,不管什麼頭版與古本,而都是我所愛讀的。一張書桌,桌面是中國漆的,放上熱茶杯不至燙成個圓白印兒。文具不講究,可是都很好用。桌上老有一兩枝鮮花,插在小瓶裡。兩間臥室,我獨據一間,沒有臭蟲,而有一張極大極軟的床。

在這個床上,橫睡直睡都可以,不論怎睡都一躺下就舒服合適,好像陷在棉花堆裡,一點也不硬碰骨頭。還有一間,是預備給客人住的。此外是一間廚房,一個廁所,沒有下房,因為根本不預備用僕人。家中不要電話,不要播音機,不要留聲機,不要麻將牌,不要風扇,不要保險柜。缺乏的東西本來很多,不過這幾項是故意不要的,有人白送給我也不要。

院子必須很大。靠牆有幾株小果木樹。除了一塊長方的土地,平坦無草,足夠打開太極拳的,其他的地方就都種著花草——沒有一種珍貴費事的,只求昌茂多花。屋中至少有一隻花貓,院中至少也有一兩盆金魚;小樹上懸著小籠,二三綠蟈蟈隨意地鳴著。

這就該說到人了。屋子不多,又不要僕人,人口自然不能很多:一妻和一兒一女就正合適。先生管擦地板與玻璃,打掃院子,收拾花木,給魚換水,給蟈蟈一兩塊綠黃瓜或幾個毛豆;並管上街送信買書等事宜。太太管做飯,女兒任助手——頂好是十二三歲,不準小也不準大,老是十二三歲。兒子頂好是三歲,既會講話,又胖胖的會淘氣。母女於做飯之外,就做點針線,看小弟弟。大件衣服拿到外邊去洗,小件的隨時自己涮一涮。

既然有這麼多工作,自然就沒有多少工夫去聽戲看電影。不過在過生日的時候,全家就出去玩半天;接一位親或友的老太太給看家。過生日什麼的永遠不請客受禮,親友家送來的紅白帖子,就一概扔在字紙簍裡,除非那真需要幫助的,才送一些乾禮去。到過節過年的時候,吃食從豐,而且可以買一通紙牌,大家打打「索兒胡」,賭鐵蠶豆或花生米。

男的沒有固定的職業;只是每天寫點詩或小說,每千字賣上四五十元錢。女的也沒事做,除了家務就讀些書。兒女永不上學,由父母教給畫圖,唱歌,跳舞——亂蹦也算一種舞法——和文字,手工之類。等到他們長大,或者也會仗著繪畫或寫文章賣一點錢吃飯;不過這是後話,頂好暫且不提。

這一家子人,因為吃得簡單幹淨,而一天到晚又不閒著,所以身體都很不壞。因為身體好,所以沒有肝火,大家都不愛鬧脾氣。除了為小貓上房,金魚甩子等事著急之外,誰也不急叱白臉的。

大家的相貌也都很體面,不令人望而生厭。衣服可並不講究,都做得很結實樸素:永遠不穿又臭又硬的皮鞋。男的很體面,可不露電影明星氣;女的很健美,可不紅唇捲毛的鼻子朝著天。孩子們都不捲著舌頭說話,淘氣而不討厭。

這個家庭頂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島,至壞也得在蘇州。無論怎樣吧,反正必須在中國,因為中國是頂文明頂平安的國家;理想的家庭必在理想的國內也。

有了小孩以後

藝術家應以藝術為妻,實際上就是當一輩子光棍兒。在下閒暇無事,往往寫些小說,雖一回還沒自居過文藝家,卻也感覺到家庭的累贅。每逢困於油鹽醬醋的災難中,就想到獨人一身,自己吃飽便天下太平,豈不妙哉。

家庭之累,大半由兒女造成。先不用提教養的花費,只就淘氣哭鬧而言,已足使人心慌意亂。

小女三歲,專會等我不在屋中,在我的稿子上畫圈拉槓,且美其名曰「小濟會寫字」!把人要氣沒了脈,她到底還是有理!再不然,我剛想起一句好的,在腦中盤旋,自信足以愧死莎士比亞,假若能寫出來的話。當是時也,小濟拉拉我的肘,低聲說:「上公園看猴?」於是我至今還未成莎士比亞。

小兒一歲整,還不會「寫字」,也不曉得去看猴,但善親親,閉眼,張口展覽上下四個小牙。我若沒事,請求他閉眼,露牙,小胖子總會東指西指的打岔。趕到我拿起筆來,他那一套全來了,不但親臉,閉眼,還「指」令我也得表演這幾招。有什麼辦法呢?!

這還算好的。趕到小濟午後不睡,按著也不睡,那才難辦。到這麼四點來鍾吧,她的困鬧開始,到五點鐘我已沒有人味。什麼也不對,連公園的猴都變成了臭的,而且猴之所以臭,也應當由我負責。小胖子也有這種困而不睡的時候,大概多數是與小濟同時發難。兩位小醉鬼一齊找毛病,我就是諸葛亮恐怕也得唱空城計,一點辦法沒有!在這種乾等束手被擒的時候,偏偏會來一兩封快信——催稿子!我也只好鬧脾氣了。

不大一會兒,把太太也鬧急了,一家大小四口,都成了醉鬼,其熱鬧至為驚人。大人聲言離婚,小孩怎說怎不是,於離婚的爭辯中瞎打混。一直到七點後,二位小天使已困得動不的,離婚的宣言才無形的撤銷。這還算好的。遇上胖子出牙,那才真教厲害,不但白天沒有情理,夜裡還得上夜班。一會兒一醒,若被針扎了似的驚啼,他出牙,誰也不用打算睡。他的牙出利落了,大家全成了紅眼虎。

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家庭中愛的發展,人生的巧妙似乎就在這裡。記得Frank Harris仿佛有過這麼點記載:他說王爾德為那件不名譽的案子過堂被審,一開頭他侃侃而談,語多幽默。及至原告提出幾個男妓作證人,王爾德沒了脈,非失敗不可了。Harris以為王爾德必會說:「我是個戲劇家,為觀察人生,什麼樣的人都當交往。假若我不和這些人接觸,我從哪裡去找戲劇中的人物呢?」可是,王爾德竟自沒這麼答辯,官司就算輸了!

把王爾德且放在一邊;藝術家得多去經驗,Harris的意見,假若不是特為王爾德而發的,的確是不錯。連家庭之累也是如此。還拿小孩們說吧——這才來到正題——愛他們吧,嫌他們吧,無論怎說,也是極可寶貴的經驗。

在沒有小孩的時候,一個人的世界還是未曾發現美洲的時候的。小孩是科侖布,把人帶到新大陸去。這個新大陸並不很遠,就在熟習的街道上和家裡。

你看,街市上給我預備的,在沒有小孩的時候,似乎只有理髮館,飯鋪,書店,郵政局等。我想不出嬰兒醫院,糖食店,玩具鋪等等的意義。連藥房裡的許許多多嬰兒用的藥和粉,報紙上嬰兒自己藥片的廣告,百貨店裡的小襪子小鞋,都顯著多此一舉,勞而無功。

及至小天使自天飛降,我的眼睛似乎戴上了一雙放大鏡,街市依然那樣,跟我有關係的東西可是不知增加了多少倍!嬰兒醫院不但掛著牌子,敢情裡邊還有醫生呢。不但有醫生,還是挺神氣,一點也得罪不得。拿著醫生所給的神符,到藥房去,敢情那些小瓶子小罐都有作用。不但要買瓶子裡的白汁黃面和各色的藥餅,還得買瓶子罐子,軋粉的缽,量奶的漏鬥,乳頭,衛生尿布,玩藝多多了!

百貨店裡那些小衣帽,小家具,也都有了意義;原先以為多此一舉的東西,如今都成了非它不行;有時候鋪中缺乏了我所要的那一件小物品,我還大有看不起他們的意思:既是百貨店,怎能不預備這件東西呢?!

慢慢的,全街上的鋪子,除了金店與古玩鋪,都有了我的足跡;連當鋪也走得怪熟。鋪中人也漸漸熟識了,甚至可以隨便閒談,以小孩為中心,談得頗有味兒。夥計們,掌柜們,原來不僅是站櫃作買賣,家中還有小孩呢!有的鋪子,竟自敢允許我欠帳,仿佛一有了小孩,我的人格也好了些,能被人信任。三節的帳條來得很踴躍,使我明白了過節過年的時候怎樣出汗。

小孩使世界擴大,使隱藏著的東西都顯露出來。非有小孩不能明白這個。看著別人家的孩子,肥肥胖胖,整整齊齊,你總覺得小孩們理應如此,一生下來就戴著小帽,穿著小襖,好像小雛雞生下來就披著一身黃絨似的。

趕到自己有了小孩,才能曉得事情並不這麼簡單。一個小娃娃身上穿戴著全世界的工商業所能供給的,給全家人以一切啼笑愛怨的經驗,小孩的確是位小活神仙!

有了小活神仙,家裡才會熱鬧。窗臺上,我一向認為是擺花的地方。夏天呢,開著窗,風兒輕輕吹動花與葉,屋中一陣陣的清香。冬天呢,陽光射到花上,使全屋中有些顏色與生氣。後來,有了小孩,那些花盆很神秘的都不見了,窗臺上滿是瓶子罐子,數不清有多少。尿布有時候上了寫字檯,奶瓶倒在書架上。大掃除才有了意義,是的,到時候非痛痛快快的收拾一頓不可了,要不然東西就有把人埋起來的危險。上次大掃除的時候,我由床底下找到了但丁的《神曲》。不知道這老傢伙幹嗎在那裡藏著玩呢!

人的數目也增多了,而且有很多問題。在沒有小孩的時候,用一個僕人就夠了,現在至少得用倆。以前,僕人「拿糖」,滿可以暫時不用;沒人作飯,就外邊去吃,誰也不用拿捏誰。有了小孩,這點豪氣乘早收起去。三天沒人洗尿布,屋裡就不要再進來人。牛奶等項是非有人管理不可,有兒方知衛生難,奶瓶子一天就得燙五六次;沒僕人簡直不行!有僕人就得搗亂,沒辦法!

好多沒辦法的事都得馬上有辦法,小孩子不會等著「國聯」慢慢解決兒童問題。這就長了經驗。半夜裡去買藥,藥鋪的門上原來有個小口,可以交錢拿藥,早先我就不曉得這一招。西藥房裡敢情也打價錢,不等他開口,我就提出:「還是四毛五?」這個「還是」使我省五分錢,而且落個行家。這又是一招。找老媽子有作坊,當票兒到期還可以入利延期,也都被我學會。沒工夫細想,大概自從有了兒女以後,我所得的經驗至少比一張大學文憑所能給我的多著許多。大學文憑是由課本裡掏出來的,現在我卻念著一本活書,沒有頭兒。

連我自己的身體現在都會變形,經小孩們的指揮,我得去裝馬裝牛,還須裝得像個樣兒。不但裝牛像牛,我也學會牛的忍性,小胖子覺得「開步走」有意思,我就得百走不厭;只作一回,絕對不行。多咱他改了主意,多咱我才能「立正」。在這裡,我體驗出母性的偉大,覺得打老婆的人們滿該下獄。

中秋節前來了個老道,不要米,不要錢,只問有小孩沒有?看見了小胖子,老道高了興,說十四那天早晨須給小胖子左腕上系一根紅線。備清水一碗,燒高香三炷,必能消災除難。

右鄰家的老太太也出來看,老道問她有小孩沒有,她慘澹的搖了搖頭。

到了十四那天,倒是這位老太太的提醒,小胖子的左腕上才拴了一圈紅線。小孩子徵服了老道與鄰家老太太。一看胖手腕的紅線,我覺得比寫完一本偉大的作品還驕傲,於是上街買了兩尊兔子王,感到老道,紅線,兔子王,都有絕大的意義!

文藝副產品——孩子們的事情

自從去年秋天辭去了教職,就拿寫稿子掙碗「粥」吃——「飯」是吃不上的。除了星期天和鬧肚子的時候,天天總動動筆,多少不拘,反正得寫點兒。於是,家庭裡就充滿了文藝空氣,連小孩們都到時候懂得說:「爸爸寫字吧?」文藝產品並沒能大量地生產,因為只有我這麼一架機器,可是出了幾樣副產品,說說倒也有趣:

(一)自由故事。須具體的說來:

早九點,我拿起筆來。煙吸過三支,筆還沒落到紙上一回。小濟(女,實歲數三歲半)過來檢閱,見紙白如舊,就先笑一聲,而後說:「爸,怎麼沒有字呢?」

「待一會兒就有,多多的字!」

「啊!爸,說個故事?」

我不語。

「爸快說呀,爸!」她推我的肘,表示我即使不說,反正肘部動搖也寫不了字。

這時候,小乙(男,實歲數一歲半,說話時一字成句,簡當而有含蓄)來了,媽媽在後面跟著。

見生力軍來到,小濟的聲勢加旺:「快說呀!快說呀!」

我放下筆:「有那麼一回呀——」

小乙:「回!」

小濟:「你別說,爸說!」

爸:「有那麼一回呀,一隻大白兔——」

小乙:「兔兔!」

小濟:「別——」

小乙撇嘴。

媽:「得,得,得,不哭!兔兔!」

小乙:「兔兔!」淚在眼中一轉,不知轉到哪裡去了。

爸:「對了,有兩隻大白兔——」

小乙:「泡泡!」

媽:「小濟,快,找小盆去!」

爸:「等等,小乙,先別撒!」隨小濟作快步走,床下椅下,分頭找小盆,至為緊張,且喊且走,「小盆在哪兒?」只在此屋中,雲深不知處,無論如何,找不到小盆。

媽曳小乙疾走如風,入廁,風暴漸息。

歸位,小濟未忘前事:「說呀!」

爸:「那什麼,有三隻大白兔——」等小乙答聲,我好想主意。

小乙尿後,頗鎮定,把手指放在口中。

媽:「不含手指,臭!」

小乙置之不理。

小濟:「說那個小豬吃糕糕的,爸!」

小乙:「糕糕,吃!」他以為是到了吃點心的時候呢。

媽:「小豬吃糕糕,小乙不吃。」

爸說了小豬吃糕糕。說完,又拿起筆來。

小濟:「白兔呢?」

頗成問題!小豬吃糕糕與白兔如何聯到一處呢?

門外:「給點什麼吃啵,太太!」

小濟小乙齊聲:「太太!」

全家擺開隊伍,由爸代表,給要飯的送去銅子兒一枚。

故事告一段落。

這種故事無頭無尾,變化萬端,白兔不定幾隻,忽然轉到小豬吃糕糕,若不是要飯的來解圍,故事便當延續下去,誰也不曉得說到哪裡去,故定名為「自由故事」。此種故事在有小孩子的家中非常方便好用,作者信口開河,隨聽者的啟示與暗示而跌宕多姿。著者與聽者打成一片,無隔膜牴觸之處。其體裁既非童話,也非人話,乃一片行雲流水,得天然之美,極當提倡。故事裡毫無教訓,而充分運用著作者與聽者的想像,故甚可貴。

(二)新蝌蚪文:

在以前沒有小孩的時候,我寫壞了稿紙,便扔在字紙簍裡。自從小濟會拿鉛筆,此項廢紙乃有出路,統統歸她收藏。

我越寫不上來,她越鬧哄得厲害:逼我說故事,勸我帶她上街,要不然就吃一個蘋果,「小濟一半,爸一半!」我沒有辦法,只好把剛寫上三五句不像話的紙送給她:「看這張大紙,多麼白!去,找筆來,你也寫字,好不好?」趕上她心順,她就找來鉛筆頭兒,搬來小板凳,以椅為桌,開始寫字。

她已三歲半,可是一個字不識。我不主張早教孩子們認字。我對於教養小孩,有個偏見——也許是「正」見:六歲以前,不教給他們任何東西;只勞累他們的身體,不勞累腦子。養得臉蛋兒紅撲撲的,胳臂腿兒挺有勁,能蹦能鬧,便是好孩子。過六歲,該受教育了,但仍不從嚴督促。他們有聰明,愛讀書呢,好;沒聰明而不愛讀書呢,也好。反正有好身體才能活著,女的去作舞女,男的去拉洋車,大腿生活也就不錯,不用著急。

這就可以想像到小濟寫的是什麼字了:用鉛筆一按,在格中按了個不小的黑點,突然往上或往下一拉,成個小蝌蚪。一個兩個,一行兩行,一次能寫滿半張紙。寫完半張,她也照著爸的樣子說:「該歇歇了!」於是去找弟弟玩耍,忘了說故事與吃蘋果等要求。我就安心寫作一會兒。

(三)卡通演義:

因為有書,看慣了,所以孩子們也把書當作玩藝兒。玩別的玩膩了,便念書玩。小乙的辦法是把書擋住眼,口中嘟嘟嘟嘟;小濟的辦法是找圖畫念,口中唱著:一個小人兒,一個小鳥兒,又一個小人兒……

倆孩子最喜愛的一本是朋友給我寄來的一本英國卡通冊子,通體都是畫兒,所以倆孩子爭著看。他們看小人兒,大人可受了罪,他們教我給「說」呀。篇篇是諷刺畫兒,我怎麼「說」呢?急中生智,我順口答音,見機而作,就景生情,把小人兒全聯到一處,成為完整而又變化很多的故事。

說完了,他們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明天看,明天再編新詞兒。英國的首相,在我們的故事裡,叫作「大鼻子」;麥克唐納是「大腦袋」。由小乙的建議呢,凡戴眼鏡兒的都是「爸」——因為我戴眼鏡兒。我們的故事總是很熱鬧,「大鼻子叼著菸袋鍋,大腦袋張著嘴,沒有菸袋,大鼻子不給他,大腦袋就生氣,爸就來勸,得了,別生氣……」

卡通演義比自由故事更有趣,因為照著圖來說,總得設法就圖造事,不能三隻四隻白兔的亂說。說的人既須費些思索,故事自然分外的動聽,聽者也就多加注意。現在,小乙不怕是把這本冊子拿倒了,也能指出哪個是英國首相——「鼻!」歪打正著,這也許能幫助訓練他們的觀察能力;自然,沒有這種好處,我們也都不在乎,反正我們的故事很熱鬧。

(四)改造雜誌:

我們既能把卡通給孩子講通了,那麼,什麼東西也不難改造了。我們每月固定地看《文學》《中流》《青年界》《宇宙風》《論語》《西風》《談風》《方舟》;除了《方舟》是訂閱的,其餘全是贈閱的。此外,我們還到小書鋪裡去「翻」各種刊物,看著題目好,就買回來。無論是什麼刊物吧,都是先由孩子們看畫兒,然後大人們念字。字,有時候把大人憋住,怎念怎念不明白。畫,完全沒有困難。普式庚的像,羅丹的雕刻,蘇聯的木刻……我們都能設法講解明白了。無論什麼嚴重的事,只要有圖,一到我們家裡便變成笑話。所以我們時常感到應向各刊物的編輯道歉,可是又不便於道歉,因為我們到底是看了,而且給它們另找出一種意義來呀。

(五)新年特刊:

這是我們家中自造的刊物:用銅釘按在牆上,便是壁畫;不往牆上釘呢,便是活頁的雜誌。用不著花印刷費,也不必徵求稿件,只須全家把「畫來——賣畫」的賣年畫的包圍住,花上兩三毛錢,便能五光十色地得到一大堆圖畫。小乙自己是胖小子,所以也愛胖小子,於是胖小子抱魚——「富貴有餘」——胖小子上樹——搖錢樹——便算是由他主編,自成一組。小濟是主編故事組:「小叭兒狗會擀麵」「小小子坐門墩」「探親相罵」……都由她收藏管理,或貼在她的床前。戲出兒和漁家樂什麼的算作爸與媽的,媽擔任說明畫上的事情,爸擔任照著戲出兒整本的唱戲,文武昆亂,生末淨旦醜,一概不擋,煩唱哪出就唱哪出。這一批年畫兒能教全家有的說,有的看,有的唱,熱鬧好幾個月。地上也是,牆上也是,都彩色鮮明,百讀不厭。我們這個特刊是文藝、圖畫、戲劇、歌唱的綜合;是國貨藝術與民間藝術的擁護;是大人與小孩的共同恩物。看完這個特刊,再看別的雜誌,我們覺得還是我們自家的東西應屬第一。

好啦,就說到此處為止吧。

搬家

一提議說搬家,我就知道麻煩又來了。住著平安,不吵不鬧,誰也不願搬動。又不是光棍一條,搬起來也省事。既然稱得起「家」,這至少起碼是夫婦兩個,往往彼此意見不合,先得開幾次聯席會議,結果大家的主張不得不折衷。誰去找房,這個說,等我找到得幾時,我又得教書,編講義,寫文章,而且專等星期去找;況且我男人家又粗心又馬虎,還是你去吧。那個說,一個女人家東家進,西家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都得看仔細,打聽明白,就是看妥了,和房東辦交涉也是不著,全權通交在一人身上,這個責任,確是不輕。

沒有法子,只得第二天就去實行,一路上什麼也引不起注意,就看布告牌上的招租帖,牆角上,熱鬧口上通都留神,這還不算。有的好房就不貼條子,也不請銀行信託部來管,這可不好辦。一來二去的自己有了點發現,凡是窗戶上沒有窗簾子,你就可拍門去問。雖然看不中意,但是比較起所看的房確是強得多。

住慣北平的房子,老希望能找到一個大院子。所以離開北平之後,無論到天津,濟南,漢口,上海,以至青島,能找到房子帶個大院子,真是少有。特別是在青島,你能找到獨門獨院,只花很少的租價,就簡直可說沒有。除非你真有腰包,可以大大的租上座全樓。

我就不喜歡一個樓,分樓上一家,樓下一家,或是樓分四家住。這樣住在樓上的人多少總是佔便宜的。樓下的可就倒黴。遇見清淨孩子少的還好,遇見好熱鬧,有嗜好的,孩子多的,那才叫活糟。而且還注意同樓是不是好養狗。這是經驗告訴我,一條狗得看新養的,還是舊有的。青島的狗種,可屬全世界的了,三更半夜,嚎出的聲真能嚇得你半夜不能安睡。有了狗群,更不得安生,決鬥聲,求愛聲,乳狗聲,比什麼聲音都複雜熱鬧。這個可不敢領教了!

其次看同樓鄰居如何;人口,年齡,籍貫,職業,都得在看房之際順口答音的,探聽清楚。比如說吧,這家是南方人,老太太是湖北的,少奶奶是四川的,少爺是在港務局做事,孩子大小三個;這所樓我雖看的還合適,房間大,陽光充足,四壁廁所廚房都乾淨,可是一看這家鄰居,心就涼爽了。第一老太太是南方的我先怕。這並不是說對於南方的老太太有什麼仇恨,而是對於她們生活習慣都合不來。也不管什麼日子,黑天白日,黃錢白錢——紙錢——足燒一氣,口中念念有詞,我確是看不下去。再有是在門前買東西,為了一分錢,一棵菜,絕不善罷甘休買成功,必得為少一兩分量吵嚷半天,小販們臉紅脖子粗的走開。少奶奶管孩子,少爺吊嗓子,你能管得著麼?碰巧還架上廉價無線電,吵得你「姑子不得睡,和尚不得安」。所以趁早不用找麻煩。

論到職業上,確是重大問題。如果同樓鄰居是同行,當然不必每天見面,「今天天氣,哈哈哈」,或者不至於遭人白眼,扭頭不屑於理「你個窮酸教書匠」,大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氣概。有時還特別顯示點大爺就是這股子勁,看著不順眼,搬哪!於是乎下班之後約些朋友打打小牌。越是更深人靜,紅中白板叫得越響,碰巧就繼續到天亮,叫車送客忙了一大陣,這且不提。

你遇見這樣對頭最好忍受。你若一幹涉,好,事情更來得重,沒事先拉拉胡琴,約個人唱兩齣。久而久之,來個「坐打二簧」,鑼鼓一齊響,你不搬家還等著什麼?想用功到時候了,人家卻是該玩的時候;你說明天第一堂有課,人家十時多才上班。你想著票友散了,先睡一覺,人家樓上孩子全起來了,玩橄欖球,拉凳子,打鐵壺又跟上了。心中老害怕薄薄一層樓板,早晚是全軍覆沒,蓋上木頭被褥,那才高興呢!

一封客客氣氣的勸告信,滿希望等樓上的先生下了班,送了過去,發生點效力。一會兒樓上老媽子推門進來說,我們太太不認識字,老爺不在家,太太說不收這封信。好吧,接過來,整個丟進字紙簍裡。自愧沒作公安局長。

一個月後,房子才算妥當了,半年為期,沒有什麼難堪條件。回來對她一說,她先搖頭,難道樓下你還沒住夠?我說,這次可擔保,一定沒有以前所受的流弊。房子夠住,地點適宜,離學校,菜市,大街都近,而且喜歡遇到整齊的院子,又帶著一個大空後院,練球,跳遠,打拳都行。再說樓上只住老夫婦倆,還是教育界。她點了點頭。

兩輛大敞車,把所有的動產,在一早晨都搬了過去,才又發現門口正對著某某宿舍三個敞口大垃圾箱。掩鼻而過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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