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記是哪個京劇團創作的(京劇紅燈記編劇署名)
2023-09-16 11:20:37 4
近日,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70周年華誕,北京、天津、上海、深圳等各地紛紛舉辦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和藝術匯演,紅色經典《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江姐》等再次唱響華夏,獻禮國慶。
今年10月10日,適逢京劇《紅燈記》誕生55周年;大型同名電視連續劇也即將展現屏幕。在致敬經典、緬懷先哲的今天,聽戲APP特意推出一篇重談京劇《紅燈記》編劇署名問題的文章,文中首次披露翁偶虹先生的證明手稿和難得一見的史料圖片!讓我們隨著作者的講述,一起來回顧那個火紅年代的經典作品《紅燈記》的創作和演出的真實歷史及其不為人知的如煙往事吧一一
翁偶虹、阿甲還是阿甲、翁偶虹?
——重談京劇《紅燈記》的編劇署名
京劇《紅燈記》的編劇究竟是「翁偶虹、阿甲」還是「阿甲、翁偶虹」?翁偶虹弟子張景山先生近日給筆者出示了一份翁先生手寫稿——《翁偶虹先生談與阿甲合寫劇本的情況》或許能為這段公案提供一點新的說法。這份手稿是1976年末,翁偶虹先生應《紅燈記》副導演駱洪年的要求而寫的《紅燈記》的編劇情況說明。
在這則長期不為人知的材料中,翁先生描述了自己在1963年末,接受了編寫《紅燈記》的任務,在「寫完一、二稿後,阿甲同志參加了編劇」。阿甲從導演構思出發,提出了修改意見和方案,並和翁偶虹研究,共同編寫,往返「修改數十次,寫出了六、七遍稿」,才使劇本漸趨完善。兩人的編寫模式是「有的同寫一場,有的是各寫一場」,其中,翁偶虹增寫第三場「粥棚脫險」的同時,阿甲「獨立思考結構」,編寫了第八場「刑場鬥爭」。有些唱段是阿甲同志獨自寫成的,例如:「第八場鐵梅唱的爹爹留下無價寶」一段,還有第五場「聽罷奶奶說紅燈」的一段,第九場「提起敵寇心肺炸」的一段,都是阿甲寫好後,和翁偶虹研究,他只在「個別字句之間」「提出看法,又經阿甲同志自己「修改加工而成」。兩人就這樣,相互合作,共同研究,將《紅燈記》的思想性、文學性、藝術性各個方面逐漸提高,直到最後完成了1965年《紅旗》雜誌第二期發表的《紅燈記》演出本。
根據翁偶虹的描述,我們可以恢復出明確是阿甲增寫的唱段是三段:(1)第五場《痛說革命家史》的「聽罷奶奶講紅燈」一段。(2)第八場《刑場鬥爭》鐵梅唱的「爹爹留下無價寶」一段。(3)第九場《靠群眾幫助》的「提起敵寇心肺炸」一段。在1964年11月《劇本》刊出的劇本《紅燈記》中,我們可找到以下阿甲獨立編寫的段落:
1)聽罷奶奶說紅燈,言語不多道理深。我看到:爹爹不怕擔風險,(轉「慢原板」)表叔甘願流血犧牲。他們到底為什麼,為的是救中國、救窮人,打敗鬼子兵。我想到做事要做這樣的事,做人要做這樣的人。鐵梅呀,年齡十七不算小,(轉「流水」)為什麼,不能幫助爹爹操點心。好比說,爹爹挑擔千斤重,(叫散)鐵梅你,應該挑上八百斤。(第五場《痛說革命家史》)
2)爹爹留下無價寶,怎說沒留什麼錢。爹爹的品德留給我,兒腳跟站穩,如磐石堅;爹爹的智慧留給我,兒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瞞;爹爹的膽量留給我,兒敢與豺狼虎豹來周旋;家傳紅燈有一盞,爹爹呀!你的財寶,千車載,萬船裝,千車載不盡,萬船裝不全。鐵梅我定要把它好好保留在身邊。(第八場《刑場鬥爭》)
3)提起敵寇心肺炸!(轉「原板」)強忍仇恨咬碎牙。賊鳩山,千方百計逼取密電碼,將我奶奶、爹爹來槍殺。(轉「二六」)鳩山無可奈何,將我來威嚇,鐵梅至死不理他。我咬住仇,咬住恨,嚼碎仇恨強咽下,仇恨入心要發芽。不哭泣,不流淚,(轉「快板」不許淚水腮邊灑,流入心田開火花。萬丈怒火燃燒起,要把昏天黑地來燒塌。鐵梅我,有準備:不怕放,不怕抓,不怕皮鞭打,不怕監牢押!粉身碎骨也要保住密電碼!賊鳩山,你等著吧,(叫散)這就是鐵梅給你的好回答!(把號誌燈灰土擦乾淨,整理好貨籃,不覺悲從中來,叫頭)(第九場《靠群眾幫助》)
據此,我們也可以看出阿甲主要增加的是李鐵梅的唱段,屬於抒情的增補而非情節設計,在篇幅的權重上與翁偶虹相比並不佔多數。
在這份完整、簡要的手稿之前,翁偶虹還留下了幾頁充滿刪改的草稿:
另外還有兩頁正式的謄抄稿,用詞簡練、穩重:
據張景山先生的說明,這三則材料的順序是這樣:
(1)先寫了5頁;
(2)抄寫了2頁;
(3)翁先生認為有些冗長,再最後寫了開頭的那1頁。
翁偶虹在「文革」後的這番說明清晰指出,阿甲和他在《紅燈記》編劇中各自承擔的部分。但是,真實的歷史則滑到了另一個方向。根據張景山先生回憶:1988年秋,時任國家京劇院院長呂瑞明代表京劇院,登臨翁偶虹家中,當時張景山也在場。呂瑞明向翁偶虹闡述將《紅燈記》的編劇排名由翁偶虹、阿甲的署名順序調換一下,把阿甲放在翁偶虹之前。呂瑞明說這樣做,主要是從政治上為年邁的阿甲做一些努力。翁偶虹沉默許久,後徐徐點頭同意。但是,同時提請呂應注意一下以前各種版本上的署名事實存在。此後,國家京劇院的各種文書以及對外演出的說明書等,都按「編劇:阿甲、翁偶虹」表達。
中國京劇院青年團赴臺灣演出戲單
時隔近30年後的今天,阿甲作為《紅燈記》的第一編劇似乎已經是各界公認的事實。翁偶虹曾提請呂瑞明所注意的以前版本署名的事實,被大家心照不宣地遺忘了。可是,翁先生真的被湮沒了麼?如果我們稍微有點當代戲劇史知識,翻閱一下1964年——1966年之間《紅燈記》演出戲單和劇本,我們會發現,編劇一欄卻一律是:翁偶虹、阿甲。例如1964年京劇《紅燈記》參加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的戲單:
再如,1964年10月份公演之後的戲單:
1964年11月《劇本》月刊刊出的《紅燈記》及編劇署名:
1965年第2期《紅旗》雜誌刊登《紅燈記》劇本及署名:
我們能看到,當時《紅燈記》創作演出後,各類演出戲單和出版物上的編劇署名次序都是:翁偶虹、阿甲。現在各大舞臺上演出的《紅燈記》其實是在江青領導下,「十年磨一劍」,前後改動200餘次而完成的「樣板戲」版本,而阿甲在「文革」一開始,就被打倒了。歷史的弔詭之處恰恰在於,「樣板戲」《紅燈記》離阿甲是最遠的,卻一律標註著——「改編:阿甲、翁偶虹」。有意思的是,1967年中國唱片公司錄製,中國京劇院一團演出的《紅燈記》選曲唱片,扉頁上標註:「劇本改編:翁偶虹,副導演:駱洪年,音樂設計:劉吉典,演出單位:中國京劇院一團,演唱:錢浩梁、劉長瑜、高玉倩、谷春章,伴奏:中國京劇院一團樂隊,司鼓:賡金群、王德元,操琴:沈玉才、周國興、李廣伯。」裡面幾乎涵蓋了《紅燈記》劇組的全部重要成員,唯獨缺少導演阿甲的列目。而編劇一欄則只有「翁偶虹」。據知情者透露,阿甲並未參與唱片錄製,而裡面所精選的囊括了祖孫三代人的重點唱段,翁偶虹、駱洪年等參與了錄製的全部過程。如下圖:
其實,在「文革」期間,翁偶虹也未中斷對《紅燈記》劇本的改編,他在《翁偶虹編劇生涯》「千秋功過記紅燈」一節中談到,自己不止一次被江青像「傀儡似的牽線提出而與另一位同志共同剪裁、共同編寫了『接受任務』、『赴宴鬥鳩山』、『靠群眾幫助』三場裡李玉和、李奶奶的唱段」。並修改了兩個細節:「一個是第二場「接受任務」,交通員死在李玉和家裡,屍體沒有交代;一個是為了表現李玉和的機警,在粥棚脫險之後,他把密電碼安全轉移,不再帶回家中。」其中,翁偶虹所提到的「另一位同志」叫張永枚,1932年出生。四川人,詩人,也寫過小說與紀實文學,歷任中國人民志願軍文工團團員,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軍區政治部文藝創作組創作員,代表作品有詩集《新春》《海邊的詩》等。《紅旗》雜誌1973年第7期,發表了中國京劇團集體創作、張永枚執筆的革命現代京劇《平原作戰》,翁偶虹也曾參與其中的創作。但不為人知的是,張永枚在執筆《平原作戰》之前,已與翁偶虹合作《紅燈記》的後期修繕,完成了「樣板戲」《紅燈記》的定稿本,兩人的合作一直延續到1971年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攝成影片《紅燈記》。
因此,京劇《紅燈記》的編劇署名,若實事求是的講,應為三個時期:
第一時期:是1964年7月的李少春的「會演本」,署名應為:翁偶虹,阿甲。
第二時期:是1964年10月的「公演本」,署名應為:翁偶虹、阿甲。
第三時期:是1970年的「樣板戲」本,署名應為:翁偶虹、阿甲、張永枚。
關於《紅燈記》較早版本「會演本」,現存有李少春會演時的實況錄音,由翁偶虹珍藏,其弟子張景山先生提供,於2014年由北京出版集團刻錄成CD光碟發行。
《紅燈記》李少春飾演李玉和,劉長瑜飾演鐵梅,高玉倩飾演李奶奶
如果我們聽過李少春先生的錄音版,我們會發現這一版和「公演版」有著很大的區別,而翁偶虹在這一版的成型中,著墨是最多的。從「千秋功過記紅燈」一節中,我們能基本復原《紅燈記》最初的編寫情況:
1963年秋末,翁偶虹在接到阿甲交付的初稿任務後,很快對滬劇《紅燈記》進行了研究:「我當時接過了滬劇《紅燈記》劇本,一口氣讀完,戲是好戲,但覺滬劇原作還有些豐富與剪裁的餘地」,於是他「埋頭探索如何運用京劇形式,儘量保留滬劇精華,聯想很多」。在阿甲1963年底帶領京劇院工作人員赴滬觀摩滬劇版《紅燈記》的同時,他獨自在京潛心創作,於1964年1月份完成初稿交給阿甲:
「他只用一個晚上看完了劇本,肯定了我改編的方向,又具體地提出許多問題,同時也把我認為可彼可此的地方作了鑑定……我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意見,又把劇本重新調整了。他似乎滿意而又不滿意地說:『劇本可以了,但是有些地方在導演時還需加工。劇本處於平面階段,不容易談出要領,立起來,才能看出路數。』他很興奮地命人列印了劇本,分發給音樂設計、唱腔設計、舞美設計各組,要求全面開花,並指定了一團的駱洪年擔任副導演,先把戲搭起來,他再以總導演的身份全面開工。」在翁偶虹看來,初稿本是需要修改的,並且自然要在總導演的指示下完成。於是,他「愉快地」「把劇本重新調整了」,駱洪年「搭架子」正是在翁修改後的第二稿上開始的,此時阿甲並未較多介入。
隨後,阿甲邊導邊改,翁偶虹則密切配合了導演的劇本改編工作:「他在肯定我所寫的劇本的基礎上,根據他的導演構思,又有所改動,每改一點,必請場記任以雙同志向我說明……有時候我索性到排演場觀摩,遇到改動劇本的地方,就地研究,及時解決。後來,我又有其他任務,不能每天都到排演場,他卻仍如一往地請場記互通消息……最後,楊知同志徵求我意見:為了導演直接修改劇本的靈活性,是不是請阿甲同志也參加編劇?我當然同意。參加改編,即是負責改編,阿甲在導演中再改劇本,自然是責無旁貸的了。」於是,我們便看到了《紅燈記》出版後一直都是兩人共同署名的歷史事實。
對於《紅燈記》這部在20世紀中國的歷史變革、政治生態及社會發展中都極度特殊的劇目,編劇署名次序的調整顯然並非一件小事。排名順序的調換直接意味著翁偶虹與阿甲在《紅燈記》劇本寫作中權重的改變,即以翁偶虹為主,轉變為以阿甲為主。這並不符合1966年之前各種公開版本中的署名順序,至於「樣板戲」《紅燈記》生成期間,阿甲也沒有參與「定稿本」的刪定。
拋卻江青後來將《紅燈記》劃定為「樣板戲」並據為己有的政治因素,還原《紅燈記》最初的編、導、演班子,從最初彩排到會演後各類出版物、戲單上,《紅燈記》的編劇署名一直是翁偶虹、阿甲這個順序。最可參照的是1964年現代戲會演戲單及出版的《紅燈記》演出本,上皆標註:「改編:翁偶虹、阿甲,導演:阿甲,副導演:駱洪年,音樂設計:劉吉典,唱腔設計:李金泉、劉吉典,美術設計:李暢、安振山、趙金聲」。京劇《紅燈記》作為一個包含編劇、導演、音樂、唱腔、美術多個環節的創作項目,其完整的創作集體署名應該包含以上全體,而符合歷史真相的《紅燈記》劇本改編作者只能是「翁偶虹、阿甲」。「阿甲、翁偶虹」的署名次序,是「文革」結束後才流傳開的一種誤解。我們有必要糾正1989年以來的種種錯誤的署名排序,恢復歷史的真相,進而在這個基礎上探究翁偶虹與阿甲在「文革」之前的融洽合作中共同為編寫《紅燈記》劇本而貢獻的藝術作用。
(作者陳晶晶: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與影視學專業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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