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老太太跳街舞（當一群奶奶決定跳街舞）

2023-09-14 01:48:25 1

50歲的侯豔麗的人生被劃成兩個部分。在家，她是負責全家人衣食住行的家庭主婦。但進入舞蹈室後，她會迅速切換另一個角色——鄭州市老年街舞隊「火玫瑰」的副隊長。

如果沒有意外，每天晚上8點左右，侯豔麗和她的姐妹們會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河南鄭州市中原萬達商場前的空地跳舞。音樂響起，她們伴隨著節拍扭動、旋轉、跳躍，直到大汗淋漓。人們把這支隊伍稱作「鄭州奶奶街舞隊」，而她們實際的名字叫做「火玫瑰街舞隊」。

她們中最年長的71歲，最年輕的50歲。告別鍋碗瓢盆後，有人真正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有人則治癒了與生俱來的自卑感。

「增長的年齡跟充滿活力的街舞一結合，我們就不懼怕老了！」火玫瑰成員、71歲的餘勤華這樣說。

火玫瑰成員合影。圖/受訪者提供

01 電焊工人、家庭主婦決定一起跳街舞

60歲那年，河南鄭州市的餘勤華決定跳街舞。

她是一名退休的電焊工人，家中長姐，10歲沒有了媽媽，15歲爸爸去世。年輕時，她被厚厚的工作服包裹著，電焊機對準鐵管接口，「呲」一聲，火星在面前四竄。鄭州的夏天氣溫直逼40攝氏度，工作一天下來，餘勤華就像剛被水泡過，整個人滴著水。

45歲退休，脫下電焊服後，她拾起年輕時的愛好，自學英語。在步入老年之際，她考取了全國公共英語三級證書，並成為女兒的英語啟蒙者和外孫的輔導老師。

60歲，餘勤華決定跳街舞。彼時是2008年，一群愛好拉丁舞的中年婦女正在計劃轉型。火玫瑰創建人之一、現任隊長牛正勤，在央視播放的街舞比賽中發現了一組老年選手。於是，她們決定從拉丁舞班轉型去學街舞。但是，沒有人願意教中老年人跳街舞。輾轉之下，牛正勤找到了一位當地有名的街舞教練，對方開出了條件：找夠20個人就開班。

餘勤華就是在這時加入了火玫瑰，她喜歡街舞的歡脫和自由。「街舞的動作夠張揚，能夠做到淋漓盡致，它還不需要舞伴，你一個人可以跳得很好，跟姐妹們大家一起也可以跳得很好。」

火玫瑰組建至今，已經過去了14年。初代成員大部分已經因為生病退出，但餘勤華還在堅持著，並成為現在隊裡最年長的一位舞者。

今年60歲的馬改香也是火玫瑰的早期成員。電話那頭，她操著一口河南口音，聲音洪亮，說到開懷處，總會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放在學街舞前，「爽朗」和「聲音洪亮」都是跟她不沾邊的形容詞。

馬改香的母親是聾啞人，長期以來，來自外界的歧視就像一個千斤重的秤砣，壓在她的心頭。「我從小就自卑、內向，不善與人溝通。」前半輩子，馬改香在農村老家侍弄土地，奔波於年邁的父母和婆婆之間。後來，馬改香和丈夫在鄭州市區買房，離開了熟悉的土地。

一年中，只有麥子和玉米收成的時候，馬改香才會回到老家。因為要照顧老人，她留在城裡的家中。鄰居不熟悉，朋友散落在各地，大部分時間裡，她獨自面對陌生的城市。

她想培養一個愛好，一來驅散孤獨，二來改變內向的性格。上學時，老師讓班裡人介紹自己的愛好，馬改香說不出來。現在條件好了，她盼望著找到屬於自己的愛好標籤。

一次偶然的機會，馬改香看到了火玫瑰所在的舞蹈室的海報，她問工作人員，這屬於啥舞？對街舞這個名稱，馬改香很陌生。但工作人員告訴她：街舞是一種自由的、有活力的舞蹈，很酷。

她決定去試一節課。在最初的一個半小時的課程中，時間尤為漫長，她手忙腳亂地跟著老師揮舞，「我心裡想著，不中，我學不了。」課間休息時，隊裡的其他成員擁上，一邊幫她糾正動作，一邊鼓勵她。馬改香感受到了暖意，她決定再試一節課，「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然後又有了第四次、第五次……」

跟她們一樣，火玫瑰的成員幾乎都是在45歲以後才開始學街舞。「火玫瑰街舞隊」短視頻號的首頁介紹上寫著：熱愛街舞、分享快樂，跳街舞，什麼時候都不晚。

餘勤華。受訪者供圖

02 尋找家庭和愛好間的平衡點

侯豔麗是送孩子去上街舞課的時候認識火玫瑰的。當時她坐在教室外面，陪孩子上課，看到跳舞的同齡人，她感到羨慕。後來，她去舞蹈室前臺諮詢。工作人員告訴她，舞蹈室開設了老年班。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她報了名。

那時，她四肢僵硬，完全跟不上節拍，「我咋學都學不會，真的就放棄了。」停了三個月的課，又有點不甘心。想著宜家交了錢，還能結識相似的姐妹，她決定繼續。

思慮之下，她拉上三嫂一起去上課，又堅持跳了兩三個月。她發現，「精神、身體真不一樣了。」後來，她又跟著隊伍去參加比賽、演出，「越來越喜歡，越來越上癮。」今年，侯豔麗的女兒住進了學校，又給她騰出了時間。

毫無疑問，街舞為她的世界扒開了一條縫隙，讓她得以看到家庭之外的、屬於自己的世界。

年輕時，她曾是一名紡織女工。婚前的照片裡，她穿著寶藍色的大衣，流蘇耳墜長長地垂著，胸口別上蝴蝶胸針，短髮被梳成了時興的四六分，顯得精緻又幹練。侯豔麗31歲那年，女兒出生了。她辭去工作，全身心地照顧家庭。

有人羨慕她「不用工作，有福氣」。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侯豔麗的生活卻被家庭的瑣碎填滿。

早上六點多，她要趕在女兒的鬧鐘響起前起床、準備早餐。女兒上小學時，上午8點上課，10點30放學，下午2點上課，4點30下課，前腳送完回到家，坐下沒多久就要去接回來了。「一天到晚不就忙孩子了嘛。」照顧孩子的間隙，她還要操持家務活。

圍著家庭轉了太久，侯豔麗很難忽視自己的白髮和皺紋。在上班的姐妹們面前，她也失去了存在感。「因為咱在家庭裡面，人家去上班，話題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就不自信了。」

漸漸地，她變得不愛出門、也不愛打扮，每天就是孩子，以及洗洗涮涮，或者坐著發呆、看電視。陷入回憶裡的侯豔麗忍不住嘀咕：「那時候一點都不開心，真不知道自己咋過來的。」

馬改香曾經的生活重心也在家庭。「我母親現在是96歲，父親98，婆婆也87了。」婆婆跟她一起住在市區，父母住在農村老家，她常常要驅車100多公裡往返兩地。

開始跳街舞之後，馬改香嘗試尋找家庭和愛好間的平衡點。比如，帶上婆婆去跳舞。「我在家，一換跳舞的衣服，我婆婆就看著我，我說你想跟著我去上課嗎？她說想，我就帶著她去。我跳舞的時候她就坐外邊看著，等著我。」久而久之，婆婆也會跟著馬改香扭兩下。

在老家陪父母的時候，遇上舞蹈課或者排練，馬改香也要開上50公裡的車回到市區，「可以說是歸心似箭。」排練結束，她再開上50公裡，回到父母的身邊。

侯豔麗一家。受訪者供圖

03 優雅地、積極地、充滿力量地老去

被問到跳街舞帶來的改變時，每一位接受採訪的火玫瑰成員都會提到一個詞：逆生長。

餘勤華的一天從早上6點30分開始。起床後，她會在小區裡跳上一段街舞。回到家，再做60個「小燕飛」（模擬燕子飛行姿勢進行肢體運動）。然後是定時的理療。8點30分，是給外孫和鄰居家的小孩輔導英語的時間，輔導持續3個小時。學生多的時候，會忙到下午2點半，然後是長達兩個小時的午睡。餘勤華的舞蹈課從晚上8點開始，隊裡常常要排練，夜裡12點回家是常有的事情。

對於這樣的日常，她感到驕傲。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中年人」，因為睡眠質量「特別好」，白天不管做什麼都精神抖擻，跳起舞來精力充沛，「你看我的心態、我的這種跳舞的節奏，哪裡不像中年人？」她問。

餘勤華是侯豔麗最佩服的人，因為不管白天多忙，餘勤華從不缺席隊裡的排練。「動作不齊的情況下，我們要一直重複練習，我們問餘姐，你累不累？餘姐說我不累，我身體好著呢。」

「逆生長」這個詞，正一點一滴地滲入她們的日常生活中。餘勤華和隊友們都喜歡活力十足的打扮：她們穿寬大的工裝褲和運動褲，腳蹬運動鞋或馬丁靴，搭配牛仔褲和連帽衛衣。侯豔麗甚至剃掉了四周的頭髮，在頭頂留起了一個小辮子，「要放在學街舞前，絕對不敢這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