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歲月擾亂了人心(歲月不是空白的)
2023-09-19 19:05:57
不是歲月擾亂了人心?初見葉辛,是在1990年10月,一個桂花飄香、楓葉流丹的季節他剛從貴州調回上海市作家協會工作,出任《海上文壇》雜誌的主編,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於不是歲月擾亂了人心?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不是歲月擾亂了人心
初見葉辛,是在1990年10月,一個桂花飄香、楓葉流丹的季節。他剛從貴州調回上海市作家協會工作,出任《海上文壇》雜誌的主編。
他個頭不高,寬寬的前額下一雙晶亮的眸子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衣著隨便,若不知他是位作家,還以為他是位樸實的農民或鄉村幹部……這就是葉辛最初留給我的印象。
1998年8月,窗外,高溫咄咄逼人,室內,吊扇呼呼旋轉。在上海作協大廳安靜的一角,葉辛微笑著和我握手,飽經風霜的臉上,刻著他人生的閱歷和生活的履痕。他侃侃而談,薄薄的嘴唇裡講出了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葉辛原名葉承熹,出生於1949年10月,伴隨著共和國誕生的禮炮聲,他在上海一條弄堂深處呱呱墜地。那時的上海,五方雜處,百業紛陳,正處於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
1957年9月,和眾多滿7歲的孩子一起,葉辛背著書包怯生生地走進了住家對面的那所小學。那兒解放前叫作「跑狗場」,解放後改稱「文化廣場」。小學三年級時,《中國少年報》上連載了陶承同志的《我的一家》,老師每星期給他們念一節,邊念邊講解。葉辛嫌老師講得太慢,等不及,便掏出零花錢買了一本,囫圇吞棗地讀了一遍。從此以後,他在眾多愛好中又添了一件——讀有趣的書。是書籍,給他打開了通向未來的門戶。
1966年6月,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中學畢業的葉辛,看到紛紛擾擾的世界露出了它青面獠牙的一面:那些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揮著體操棒、銅頭皮帶打破了「狗崽子們」的頭,逼著「走資派」在熊熊的火堆旁爬。火堆裡,燒的都是葉辛愛讀的書哇。喜愛思索的葉辛怎麼也看不懂,他疑懼地退縮了,就此埋首書堆,並偷偷摸摸地開始寫下一些習作,在同學、朋友間傳閱。
1969年3月31日,葉辛與妹妹葉文一同離開了上海。倚在南行列車的窗口,前去一無所知的地方插隊落戶。那是貴州省修文縣久長公社永興大隊第三生產隊,一個叫砂鍋寨的窮鄉僻壤,那兒離上海足有五千裡路程,火車要開兩天兩夜。葉辛至今清楚地記得:那天迎接他們的是一場奇特的倒春寒,雪花飄呀飄呀,飄落在盤山繞坡的公路上,飄落在送他們的卡車上,飄落在連綿無盡的大山脊梁上……
就這樣,葉辛帶著迷茫的熱情到達了他的「第二故鄉」。在那偏僻的大山溝裡,他開始自食其力:從低矮的牛欄、馬廄、豬圈的小門裡,把豬糞、牛糞挑到農田裡去;參加修建湘黔鐵路,伐木,下河撈沙,開山放炮,抬石頭。晚上,他則守著煤油燈,伴著茅屋外三兩聲犬吠,幾乎每天都要寫到夜闌人靜。沒有桌子,他就掀起鋪蓋,以鋪板當桌;沒有電燈,用墨水瓶改制個小油燈,搖曳的光焰,把他的帳子燻得漆黑。
下雨天不出工,知青們聚到一塊兒抽菸喝酒、打牌賭錢、偷雞殺狗、談情說愛,葉辛心有不甘,一刻不停地寫。別人在發牢騷、吹牛皮,他悄悄地帶一塊搓衣板,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寫;趕場天,別人為打一頓牙祭忙著上街,他就躲在屋裡寫;有時起大早,趕到村寨外山頭上的古廟裡去寫。
在下雨即漏、颳風就搖的茅屋裡,在天天以瓜代菜、以鹽巴水充油水的日子裡,葉辛整整11個月沒嘗到一片肉。繁重的勞動,營養的缺乏,讓他掉了6顆大牙。在文學這條崎嶇的小道上艱難地跋涉,他為心中的追求付出代價,可他什麼也不顧,只是一個勁兒地寫呀寫……
在熱切的期待中,等待葉辛的卻是退稿,一厚疊一厚疊,三四十萬字的小說稿。外面包扎的牛皮紙已經撕破了,這在鄉間的郵電所裡是常事。捧著退稿,葉辛失望得掉了淚,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整天一聲不吭。他要面子,可他也扛得住失敗。咬緊牙關,勒緊褲帶,省下錢來買煤油,並指望上海那些好心的同學給他寄稿紙,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寫下去!
如今看來,文學給葉辛的命運帶來的打擊,實際是在造就他。命運的重錘在他身上反覆鍛打,仔細加工,這使他痛苦,也使他成熟,使他身上具備了一個作家所必備的素質。
就在葉辛苦苦掙扎的日子裡,他的痴情和執著,悄悄地打動了一位姑娘的心。她叫王淑君,是妹妹葉文的好友。這位溫柔俏麗的姑娘動情了,開始為葉辛抄稿子。文學是他們的大媒,第一個發現並支持葉辛的伯樂,就是這位沉穩、充滿智慧的姑娘。
1972年9月,公社決定讓葉辛到耕讀小學教書。除去課本,葉辛讓孩子們讀普希金的詩,念高爾基的小說……可這兒的孩子見識少,連「麵包」也不知為何物。村裡沒有,小鎮上沒有,最後,葉辛回上海探親時帶只麵包到砂鍋寨。麵包放在講臺上,他讓學生排隊上來看。
那一屆葉辛教的學生,除幾個年齡過線的以外,全部考上了中學。
教學之餘所有的時間,葉辛都用來寫作。他記氣象日記,觀察大自然的陰晴雨雪;他留神周圍老鄉,觀察村寨上的世態人情……
1977年春天,粉碎「四人幫」後的第一個春天,葉辛在遭遇一百多萬字的退稿後(後來他妹妹用這些廢紙生爐子,天天燒幾張,燒了一年多也沒燒完),他的處女作《高高的苗嶺》問世了。第一版20萬冊,第二版17萬冊,並翻譯成了盲文、朝鮮文,改編成了連環畫,還改編拍成了電影《火娃》。
那一日,說到這兒,葉辛喝了口水。他用一種深沉的語調對我說:「這本處女作是幼稚的,可它對我是多麼的珍貴啊!」
自此葉辛越寫越順。電影《火娃》公映後,1979年的秋天,他躲在貓跳河畔一個偏僻的峽谷裡,白天寫長篇小說《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夜晚則著手構思一部新長篇《蹉跎歲月》。
1978年冬天的一個晚上,葉辛聽說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幹部子弟,由於父親被打成了黑幫,關進牛棚,插隊落戶到了一個偏僻村寨。在那裡,他和一個出身不好的姑娘相識了。姑娘在生產隊裡放鴨子,他在河灘上放羊,他們戀愛了,愛得深沉。粉碎「四人幫」後,痴情的姑娘以為命運之神會向她露出嫵媚的笑臉,卻不料嚴酷的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官復原職的幹部以高壓手段幹涉兒子的婚姻。兒子抵擋不住大城市的誘惑,拋棄了戀人,釀成了悲劇。
葉辛的思緒泛濫起來,他夜不能寐,決定要寫一寫「血統論」對整整一代中國人的戕害,寫一本新的長篇小說。不過,他要把它的結局寫好,決不寫成悲劇。這就是寫作《蹉跎歲月》的直接起因。
小說出版後引起了轟動,尤其是改編成電視劇播出後,光葉辛收到的讀者來信就多達一千餘封。在他參加第六屆全國人代會期間,代表住地有個特設的售書亭,《蹉跎歲月》很快賣光了,卻仍然不斷有代表來問,結果大家發現作者就在身邊。於是,有11位教授自發地組織了一個《蹉跎歲月》討論會,請葉辛參加。西南交大一位姓曹的教授說,他從不看電視劇,有一次見女兒邊看邊哭,他也坐下來看,一直看到完,一夜沒睡好,這是《蹉跎歲月》的魅力。
從《蹉跎歲月》到《家教》,再到20集電視連續劇《孽債》播出,葉辛作品的讀者、觀眾從知青、文學青年擴大到社會的各個層面。葉辛把這種成功歸功於「碰到了內行的好導演」。但作品的精彩無疑起到了關鍵作用。葉辛認為,電視雖為一種快餐文化,但它發展至今也需經典之作,作者要以嚴肅的態度進入創作,才能產生感人的作品。光想著賺錢,一兩天就拿出一個本子來,實不可取!
葉辛始終認為,文學創作不僅要寫出人物心靈深處的感情和喜怒哀樂,還要寫出性格內部深層次結構即人物內心世界裡的矛盾搏鬥,以及由這種搏鬥所引發的不安、動蕩、痛苦等一系列複雜感情,更要寫出人的靈魂在前進、退卻以及墮落時所受到的社會關係的影響,包括反映這種社會關係的心理歷程。能達到這種要求,方為好作品。
現任中國作協副主席的葉辛,儘管每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但他始終牢記自己歸根結底是個作家。作家,就要以作品說話。這位共和國的同齡人曾向讀者奉獻出講述自己知青生涯的寫真集《半世人生》,以及記錄與妻子王淑君苦戀故事的《往日的情書》。這兩本書,凝聚著葉辛的情與愛。
與大明星們裝幀精美的寫真集不同,《半世人生》沒有矯飾的照片和矯情的文字,一張張昔日的黑白照片搭配著質樸的回憶文字,講述著主人公人生旅程中真切感人的故事。
葉辛的戀愛季節是在砂鍋寨孤軍奮鬥的歲月裡開始的,王淑君慧眼識人,情堅不渝。兩人從1969年相識到1979年結婚,苦戀了十年,而其中絕大部分的日子是在兩地分離中度過的。在當時根本別想找到一部電話的情況下,維繫兩人情感的唯一手段就是寫信。他們在書信中傾訴著相互的思戀和感情,互訴著插隊落戶生涯裡的點點滴滴。帶著被雨水浸蝕而看不清的字跡,這些書信沒有經過一點修飾,按當時的原始面貌發表。
「承熹,自你走後,我心裡總是忐忑不安。」這裡的「承熹」,便是當年的葉辛。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感情的加深,兩人間的稱呼已由「承熹」「淑君」發展到「親愛的熹」「你的淑君」,再後來則是「毛頭」和「甜甜」。「毛頭」是葉辛對淑君的暱稱,「甜甜」,不用說,你懂的。(他們的兒子就叫葉田,是要兒子不再像他們那樣吃苦太多,甜甜地過一輩子呢,還是要讓這暱稱也「傳宗接代」呢?)
在整理這些「往日鴻雁」時,葉辛的心頭湧起一個強烈的願望:回他的第二故鄉——砂鍋寨去看看。看看那兒的崇山、峻岭、房屋;看看他們勞作的田塊、坡土、小路和樺樹林;看看鄉親們的生活是否還像原來一樣清貧和苦累。
那年3月31日,正是29年前葉辛從上海出發的那個日子,他終於成行。山,還是那樣的山;路,還是熟悉的路。歲月改變了容顏,但葉辛痴情不改,此心依舊。他的歲月,不是空白的。
那一次,聽葉辛娓娓講述半世人生,話語時急時緩,話頭或深沉或輕靈,人生歷程如一泓甘洌的泉水流經我的五臟六腑……我在想,在作協的領導崗位、在名人的社會角色、在作家自身的創作這三者之間能保持一種平衡,這和葉辛始終擁有一種執著與真誠的心態,不無關係。
從1990年結識葉辛至今,已整整過去了29個年頭。在貴州生活21年,使葉辛有了與眾不同的觀察社會的冷靜目光。回滬以來,葉辛對上海的生活形態也有了相當的了解和把握。在迎接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日子裡,葉辛告訴我,他又一部新長篇《五姐妹》即將問世。
與共和國同齡的葉辛,還不忘「來處」,時常為業餘作者與文友鼓與呼。前一陣子,他從江蘇興化驅車300公裡趕到上海五角場街道文化活動中心,與近30位作家詩人一起參加採風,走進陳望道舊居,走進北茶園睦鄰樓組,走進由上海市第一任市長陳毅題寫場名的江灣體育場,走過大學路,走進創智坊社區……他用70年的同齡,見證新中國成立以來五角場商圈發生的變化,並為並非地處市中心的民間文學團體上海出海口文學社,慨然題寫社名、刊名,還帶頭撰稿。葉辛懇切地對我說:「希望文學社的成員寫出更多有光芒、有溫度、有理想、有筋骨的作品。」
不斷用寫作表達對國與民之摯情的葉辛,從壯年變成了小個子的老人。幾乎每晚六點三刻,人們總能看見葉辛在居家附近的肇嘉浜路上散步。(劉希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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