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不治作者(不患寡作者張佳音)
2023-10-22 22:23:34
《不患寡》
作者:張佳音
簡介:
施晚意穿成新寡的世家陸氏長媳。
婆家水深,寡婦難當。
施晚意「含淚」繼承了死去渣男的遺產,睡他的宅子,花他的錢,使喚他的漂亮婢女,欺負他的娃……
然後炫一口肉喝一口酒:日子太苦了。
後來——
怕她悽苦,極力勸她改嫁的娘家看著陸,家雞飛狗跳的日子遲疑了,最希望她改嫁的變成了婆家……
而致力於撬牆角的男人:究竟如何讓意中人給我個名分?
精彩節選:
這年頭,晚間若沒個閨房之樂,又無人把酒言歡,看書是要瞎眼的。
是以施晚意戌時便睡下,第二日天還未亮,便精神抖擻地起來。
宋婆子似乎重新解鎖了打扮人的樂趣,站在旁邊兒指揮婢女為她梳了個近香髻,不是那麼規規矩矩、板板正正地錐在頭上,而是蓬鬆地盤擰堆迭,髮髻自下往上向左微微傾斜,兩鬢還刻意留下些碎髮絲。
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
施晚意對衣著打扮態度很隨意,但瞧著銅鏡裡嫩生生的臉,也忍不住自得,她這飯菜沒白吃,養得極好。
可惜臉長在自個兒身上,不然捏一捏抱一抱……
越想越沒邊兒,施晚意輕輕晃頭,鏡子裡的步搖垂珠也跟著晃動。
婢女又拿了鬥篷過來,還是先前那毛茸茸的一件。
近來宋婆子給她做的衣裳,都是這般,全沒有世俗眼中的寡婦樣子。
施晚意起身,任由她們給她披上。
而宋婆子瞧她穿戴好,一點頭,似是滿意。
施晚意失笑,問:「嬤嬤,馬車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早已備好。」
不過施晚意沒有直接從東院的門出去,而是帶著人轉到正院。
昨日老戚氏當著施家的婆子,表現的極為大度,施晚意出門之前不特地去正院估計也無妨,但施晚意「孝順」,怎麼可能不去呢?
陸侍郎在府裡給老戚氏頗多信重,不過年紀越大越是少與年老色衰的妻子同床,多是住在外院。
老戚氏此時還未起,婢女們做事都輕手輕腳,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施晚意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婢女們拜見完大夫人,便去請示老夫人身邊兒最得用的管事婆子,龐嬤嬤。
龐嬤嬤未得老夫人吩咐,沒有權力請施晚意走,只得去叫醒老夫人。
老年人覺少覺輕,且常要起夜,老戚氏也就凌晨這陣兒睡得最沉。
太過睏倦,便是聽到有人叫她,眼皮也粘連在一塊兒,睜不開,偏耳邊念經似的一句接著一句:「老夫人,大夫人來請安,老夫人,您醒醒,大夫人來請安……」
一股火蹭地就冒出來,「讓她走!」
龐嬤嬤出去傳達。
老戚氏耳邊沒了擾人的聲音,往上提了提被子,復又陷入睡意之中。
片刻後,門又打開,龐嬤嬤背躬得更低,走到床幔外,小聲稟報:「老夫人,大夫人想要帶姝姐兒一道去施家,著老奴請示您。」
老戚氏:「……」
昨日為何不請示?!
老戚氏氣得呼吸都重了。
龐嬤嬤垂頭死盯地磚,也不敢催促。
許久之後,床幔裡傳出被子摩擦的聲音,緊接著是老戚氏因為頭疼而陰沉的聲音:「讓她自去後罩房叫人。」
「是。」
堂屋裡,施晚意悠閒地喝茶,得了話,就緩緩起身出去,身上沒有一絲急躁。
施家來人沒說起陸姝,施晚意本來壓根兒也沒想「要不要帶孩子」這個問題,這不是巧了,一到正院便靈機一閃。
來都來了,是吧。
施晚意嘴角噙著笑,繞到後罩房。
正院的後罩房自然不是她東院可比,幾乎是個獨立的小院兒了,且一牆之隔,隱隱還有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施晚意知道,那頭住的是庶子陸一釗。
此時天光乍破,他不知已經起來幾時。
天賦好,還如此勤奮,也不怪陸家寄予厚望,旁人家若是得了這麼個子孫,也要如珠如寶的對待。
施晚意輕瞥一眼便收回視線,徑直走進陸姝的屋子,吩咐陸姝的奶嬤嬤將人挖起來。
被子厚重也不耽誤陸姝睡得四仰八叉,有老戚氏寵慣,平時她不願意早起,也沒人敢打擾,今兒卻不成了。
奶嬤嬤縱是一臉憂愁,也得叫人。
但陸姝睡得沉,哪怕被吵得直哼唧也不睜眼,還伸出圓手不斷扒拉開奶嬤嬤的手。
奶嬤嬤回頭看一眼大夫人,想她會不會心軟不叫了。
施晚意支著下巴,她眼神極好,甚至看見陸姝小手背上胖出來的幾個小窩窩,這是吃睡都香,否則養不出來的。
可惜她這人壞的很,見不得小孩子這麼安逸,「直接穿衣服,裹著被子出去,到馬車上再梳頭。」
奶嬤嬤只能招呼兩個婢女,一起扶著陸姝起來,給她套上錦襖,也打算裹上被抱出去。
但陸姝小小年紀,體重不俗,身上還有裝備,奶嬤嬤幾次嘗試,都沒法兒以讓陸姝舒服的姿勢抱起她。
陸姝還閉著眼睛發脾氣,「走開!不要動我!」
奶嬤嬤教她揮舞的小拳頭砸了幾下,越發沒法子,再次看向大夫人。
施晚意柔弱的身板當然不可能去抱,更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兒費神,直接起身。
宋婆子不想施晚意多等,便沒甩手,冷著臉道:「抬走。」
奶嬤嬤和婢女就真的抬了,施晚意一行快走到府門了,她們才追上來。
而施晚意聽到動靜一回頭,「……」
只見兩個身量比較結實的婢女肩頭扛著棍子,棍子中間,一根粗麻繩拴著個大筐,用棉被塞得嚴嚴實實。
陸姝……應該是在筐裡。
……
不,陸姝就在筐裡。
馬車上,施晚意看著懷抱湯婆子,在筐裡依舊睡得死沉的陸姝,「……」
好像馬車一晃,她睡得更安逸了。
施晚意在搞醒她和良心中間稍掙扎了幾息,最終微薄的良心佔上風,決定眼不見為淨。
「娘子,吃包子。」
宋婆子從籠屜裡夾出兩隻冒著熱氣的小籠包。
今日是香菇肉的,一口咬開,湯汁便沿著包子皮流下去,香味兒溢滿整個馬車廂。
再配一口熬得軟爛的白粥,口腔到胃,全都熨帖極了。
陸姝雙眼緊閉,鼻子一動一動,嗅著味道。
施晚意注意到,筷子一頓,下一瞬便夾起一個小包子,整個送進嘴裡,然後一口一個,幾筷子掃光。
「咕嚕嚕……」
陸姝餓得醒過來,邊嗅邊睜開眼,一見到施晚意,瞬間睜大雙眼。
原來她眼睛這麼大……
施晚意慢慢喝粥,也不說話,胡思亂想。
陸姝坐起來,腦袋瓜左右搖擺,又看到身下的筐,生氣地問她:「我為什麼在這兒?!」
不在祖母面前,連一聲娘也不叫了。
施晚意沒跟她一般見識,慈母一般柔聲問:「醒了?餓了吧?喝點粥墊墊肚子……」
「你要帶我去哪兒?!」陸姝怒瞪她。
「去你外祖家。」
陸姝拒絕:「我不去!」
施晚意笑道:「你祖母同意了。」
陸姝瞬間閉緊嘴,胸膛猶豫憤怒依舊起伏的厲害。
這小暴脾氣,就得不搭理。
所以施晚意慢慢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
陸姝沒忍住,聞著未散的包子味兒,舔了下嘴唇。
施晚意視而不見。
陸姝直接命令,「我要吃包子。」
「沒有。」
她吃肉包,尚能說得過去,左右守不守孝,端看她自個兒樂意不樂意,孩子卻不行,尤其是陸姝這麼大的。
「有粥。」
陸姝鼓著臉,「我不要喝粥。」
她還使起性子,一邊拍打被子,一邊任性地喊:「我就要吃包子,就要吃包子!」
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宋婆子微微蹙眉。
施晚意像是沒脾氣似的,哄道:「正好我要去東市買你外祖母極愛吃的點心,到時給你買。」
陸姝這才消停下來,神色裡是輕易鬧到東西的得意。
一刻多鐘後,馬車停在一家東市最大的酒樓前,施晚意率先走下馬車,宋婆子給陸姝裹好斗篷,隨後扶著她下去。
沒人帶,陸姝沒多少機會出來玩兒,好奇地不住打量周圍,即便下著雪,沒什麼人,仍然滿眼新奇。
施晚意站定在馬車前幾步的地方,等著陸姝走到她身邊,就要經過的時候,伸出腳。
陸姝沒注意,直接絆在她的腳上,整個人向前撲去。
「姝姐兒!」
她的奶嬤嬤和婢女緊張極了,可宋婆子擋在那兒,她們只能眼睜睜瞧著陸姝摔在厚實的雪上,又因為穿得太多,身體太圓,爬不起來。
酒樓上,撐起的直稜窗後,一著廣袖交領月白長衫的清雅男子本是在看雪和往來行人,有馬車停下便隨意一瞥,恰巧將她伸腳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施晚意做壞事時露出的一抹笑容,太過明朗,不由教人投以更多注視。
他身側,穿著端謹儒衫的年輕書生發現,掃一眼馬車,道:「大人,這是吏部侍郎陸家的馬車,許是陸家的娘子。」
他們二人,一人是世家姜氏子,姜嶼,一人是姜家幕僚,莊含。
都是極聰明的人,但半分沒懷疑那是親娘。
而施晚意還有更讓人沒法兒懷疑的無良行徑。
陸姝自力更生爬不起來,還又滾了幾下,是奶嬤嬤快步過去扶她起來。
施晚意看著奶嬤嬤著緊拍掉她身上的雪,語氣裡是明晃晃的虛假擔憂:「咱們府裡最重規矩,這衣服髒了,不好在外逗留,便回府裡吃包子吧。」
「你!」
陸姝氣得呼哧直喘,短胖的小手抓一把雪,扔向她,脫口而出,「你是故意的!你怎麼這麼壞!」
施晚意低頭掃了一眼沾在鬥篷上的一小團雪漬,並無惱意,反而包容地看著她,溫柔道:「還有更壞的呢……」
陸姝:「……」
隨即,「我討厭你!」
陸姝抬起短腿向旁邊跑。
宋婆子一把揪住了她的後襟,單手拎起來,輕鬆地塞回馬車上去。
而合上門帘之前,她毫無起伏地說:「姝姐兒,這是您肆意妄為的代價,可還得意?」
不止陸姝看著她不敢置信,施晚意也驚得瞪圓眼睛,萬沒想到比她高不多少的宋婆子如此威猛。
這一刻,施晚意似乎更加確定了未來的發展方向,雙眼發亮地看著宋婆子,連馬車帶著哭鬧的陸姝離開都充耳不聞,亦步亦趨地跟在宋婆子身邊,追問:「嬤嬤,您怎麼練的?」
語氣裡充滿對「威猛」的渴望。
樓上,姜嶼受她感染,眸光輕動,輕淺的笑意溢出之時,有如天明曙色,積雪清輝。
莊含看著他,又看看樓下,若有所思。
隨後遠離窗邊,召來護衛,耳語幾句。
施晚意沒能從宋婆子口中得到任何她想像中的傳奇往事和隱藏身世,宋婆子也不是什麼隱世高手,但不是話本故事裡的傳奇,不代表她就不是個傳奇。
事實上,整個施家都頗具「傳奇」色彩。
施家在前朝時候,就是普通的鄉紳,不知名的祖宗冒了青煙,攀了門高親,家裡的女兒嫁進當時并州一個小世家。
誰曾想,那女兒夫君的官兒越走越高,兒子呢,野心更大,亂世中摻了一腳,直接給王朝改了自家姓。
也不知道是不是施家氣場有些玄乎,施家主人和幾個老僕眼瞅著姑爺家風風雨雨,他們莫名奇妙就水漲船高,成了太后的娘家,開國皇帝的母族,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現下施家奴僕成群,但幾個老僕還老當益壯,在施家的地位不同尋常。
宋婆子跟了施晚意,還有個笑眯眯的王婆子,跟了施晚意舞刀弄槍的長姐施春濃。
這不是施家老爺老夫人做主的,他們養孩子跟鬧著玩兒一樣,所以是兩個婆子自個兒選的。
宋婆子貧農出身,自小被賣到施家,那時候施家還沒有多風光,僕人也沒幾個,啥活計都得幹。
對於施晚意的追問,宋婆子實事求是地回答:「常做活的人,力氣自然大,不過手上留下繭子不好看,您生來尊貴,不必練那些個無用的。」
他們一行人跟著酒樓裡的夥計走進二樓雅間,施晚意抓著宋婆子的手,裡外翻看。
宋婆子由著自家娘子一雙嫩手扒著她的手摸,道:「原先虎口、指腹、掌心都有,老奴們擔心手糙刮壞緞子禍害東西,也怕傷到小郎君和娘子們,想了好些法子弄掉了。」
隔壁,姜嶼一聽到說話聲,便看向莊含。
這個時辰,酒樓幾乎沒有閒客,除了他們這間雅間,其餘都空著。
莊含並不掩飾,一笑,認下了。
姜嶼白玉似的臉上,一片冷然,顯然不喜他擅作主張。
但他並未言語。
而施晚意越沒什麼越想有什麼,她沒有因為宋婆子的話便打消「悄悄變強壯,驚豔所有人」的念頭,且她很樂觀,自認為已經胖了一點,變壯肯定是指日可待。
他們要等點心和馬車,施晚意也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從這個角度看這大鄴的都城一隅。
舊城年年在,容顏歲歲新。
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掩蓋住飽經滄桑的舊牆樓。
施晚意想著面前的窗欞有可能送走她好幾代,忽然忍俊不禁。
宋婆子站在她身後,覷著窗下行人,道:「前幾年,姜家那位郎君任金吾衛將軍,雷厲風行,很是整頓了一番京中治安,如今看著可比陛下剛進京時,太平多了。」
施晚意仔細回憶,沒什麼印象,便問道:「哪個?」
「姜家二郎,姜嶼。」
殊不知姜嶼本人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深知偷聽之舉不甚君子依舊光明正大地立在窗後,而他的幕僚友人笑得意味深長。
宋婆子則是又想到一事,一頓,補充道:「您收藏的那幅畫像上的姜玉郎,就是這位將軍的親兄長。」
施晚意和姜嶼皆因為「姜玉郎」這個人一怔,莊含也收斂了笑。
施晚意對畫像有濾鏡,因而對姜家也產生了幾分濾鏡,不免疑惑:「不是文人嗎?」
宋婆子回道:「世家子出身,當然是允文允武。」
「倒也是。」
施晚意並不多在意,轉頭對宋婆子道:「嬤嬤,這雪連綿數日,那些貧苦的百姓估摸著難熬冬,派人去城南瞧瞧,送些修房子的木頭磚瓦吧。」
他們回京的一路,施晚意常這麼撒錢,宋婆子先是答應下來,隨後才道:「您送這些,有些人家恐怕轉手就要賣掉。」
施晚意無所謂,「賣掉就賣掉,說明於他們來說,更要緊的不是房子,能緩一時之急也好。」
宋婆子建議:「您有善心,也可多置辦些地,屆時租子低些,亦或是收攏些佃戶照拂,不說賺,好歹能留下些東西。」
百姓過得艱難便會賣地,土地通常都是流入世家豪族手中。
施晚意扶著窗框,青蔥似的手指在涼風中白的泛青,腳在襦裙下一晃一晃,缺心眼兒一樣,笑道:「又算不得什麼好事兒,旁人皆買,我也不買,再說,我手裡的錢,夠敗好久呢。」
一旁,姜嶼驟然聽到已故兄長的名頭而垂下的唇角,因為她這一句話,又浮起笑意,眼中也泛起星星碎碎的光。
片刻後,他抽走叉杆,輕輕闔上了窗。
施晚意聽到動靜,好奇地探頭向右一瞥,只瞧見了緊閉的窗子,便以為是風敲打窗欞的聲音。
待晚些,陸家的馬車回來,她們便帶著點心離開酒樓,一路往南行。
酒樓雅間裡,姜嶼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著溫熱的茶杯,一言不發。
莊含即便已經打算好要悄悄打聽一下陸家的娘子,此時此刻,卻只問道:「大雪封城,將軍要去哪座寺廟齋戒?」
「神峪寺。」聲音清越,入耳難忘。
而都城中不少寺廟,神峪寺坐落於崇仁坊,與姜家府邸一街之隔,與施家府邸,僅一牆之隔。
東市出去,打道往回走些距離,便是崇仁坊。
他們來時稍繞了點路,此時一到南坊門,便有一個僕人驚喜地迎上來,「二娘子,您到了!」
施晚意掀開帘子,衝僕人含笑點頭。
僕人喜氣洋洋地領著他們奔回施家,施家人早早就在等候,連施晚意忙碌的兄長施華亭和外嫁的長姐施春濃都在。
施春濃甚至帶著施家兩個小子迎出了府。
施春濃濃眉大眼,身量也高,穿著一身勁裝,頗為英氣。
施羽和弟弟施翊則是一高一矮站在她身後,尚還青澀,卻都是好模樣。
似乎雪也偏愛施家人,原本如柳絮一般的大雪都柔和了幾分,緩慢地、打著旋兒飄落在他們身上。
施晚意原還有些生疏感,真瞧見姐姐,不由自主地隔著馬車窗,喊了聲「阿姐」。
馬車停下,車門打開,施晚意立即便躬身鑽出去。
剛見著天兒,還未直起身子,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然後從被人掐著腋下,變成摟腰抱在懷裡。
腳不能沾地的施晚意:「……」個矮沒尊嚴嗎?
最後一絲生疏也沒有了,這一刻只有羞憤。
抱她的人是施春濃,抱不說,還掄了一圈兒,又掂了掂,方才激動道:「二妹,你胖了!」
施晚意暈抱,緩了緩神兒,無奈道:「阿姐,先放我下來。」
施春濃放下她,轉而牽著她的手,大步往門裡走,「爹娘、兄嫂都在正堂等你,我們進去。」
施晚意緊緊握著姐姐不同於她、有些許粗糙的手,不得不疾步才能跟上她。
完全被姑姑們忽視的兄弟倆對視一眼,抬步跟上。
施家的宅子是陛下所賜,前朝乃是王府,頗為廣闊。
粗枝大葉的施春濃擔心施晚意凍著,非讓她乘上小轎,就這樣,他們從正門走到儀門,又走進正堂,也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小轎停下,轎簾掀開,施春濃拉著施晚意快步走進正堂。
施晚意教熱氣燻得周身一暖,都沒顧得上看,就又被人抱了個滿懷。
這個懷抱香軟,抱她的人……哭聲婉轉。
施老夫人抱緊施晚意不撒手,還不斷地輕錘她的背,「你怎麼這麼狠心吶~這一走就是好幾年……」
「你就為了那麼個人,這不是剜娘的心嗎~」
施晚意趴在她懷裡動彈不得,背上又一下一下地挨著錘,「……」
不是她沒有溫情,實在是承受太多。
施老夫人調一轉,又開始哭喊:「我苦命的女兒啊~」
施老爺圍著她們母女打轉,急道:「你快鬆開,讓我瞧瞧二娘。」
施老夫人不理,兀自抱著施晚意哭。
施家好幾代的氣運,湊不出幾個好腦子。
施家長子施華亭站在不遠處,看似穩重地勸說:「母親,二娘喘不過氣了,鬆開些。」
施家長媳齊箏滿腹無語,更端莊可靠地上前,勸慰:「母親,二娘回京了,日後定能常見,您啊,開懷些才是。」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到了施老夫人,她瞬間哭聲一收,鬆開了施晚意,拉著她邊走邊說:「走,去你屋裡說話。」
施晚意到施家這麼一會兒功夫,要麼就是在人懷裡,要麼就是被拉著走,別的全顧不上。
但老人家的心情,她也能理解,順著母親走,也不忘對父親見禮,衝兄嫂頷首問好。
而施老夫人不停歇地拉著她穿過遊廊,走進施晚意閨中住的院子。
院子裡雪掃的極乾淨,原身的閨房從裡到外全都換了新,沒有一樣不是好物件兒,桌上還擺滿了原身愛吃的點心果脯,與陸家東院敷衍的收拾極為不同。
至親的人總是如此,知道孩子要回家,早早等著,早早備好一切……
原身就是在這樣的家裡度過了一段美好的少女時期……
二十三歲的施晚意,站在門口,溫柔的目光望過去,都是長輩的思念,以及「她」豆蔻年華的影子。
「咔噠。」
清脆的聲音打斷施晚意的回憶,她一回身,門內並無施老夫人,門緊緊合著。
門外,施老夫人放下鎖,收好鑰匙,衝著門內喊:「你就在娘家待著,不準再回陸家去了!」
施晚意:「……」
施老夫人不給施晚意一丁點兒反應的時間,說完就走,留下施晚意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
她盯著門看了半晌,平靜地回身坐在繡凳上,該吃吃該喝喝。
沒有辦法立即解決的事情,都先隨它去。
施老夫人重新回到正堂,施家其他人都沒散呢,瞧見只有她一人,皆奇怪不已。
施春濃先開口:「娘,二娘呢?」
施老夫人拍拍袖子,理直氣壯地說:「我給她鎖起來了,以後就讓她待在娘家。」
「什麼?!」
這三聲震驚的聲音來自於齊箏母子三人。
施老爺捋捋鬍子,讚許道:「這個法子好,回頭我就讓人送信兒去陸家,搬回二娘的嫁妝。」
施華亭和施春濃兄妹則是滿臉佩服的看向施老夫人,「還是母親\\娘您英明。」
齊箏母子三人:「……」
再文雅的名字,也不能給腦子加成智慧。
施太后費心給兄妹三人起了名字,叫起來一定很失望吧?
兩個少年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在場輩分最低,不好無禮插言,只能看母親。
齊箏作為施太后親自做媒,一拖上下三代人,為施家中和了智力的大功臣,保持理智,撐起一個當家夫人應有的端莊笑容,溫聲道:「父親、母親,這恐怕不妥……」
施家其他人全都看向她,縱是不服,也等著她先說。
這也是施家的好處。
所以即便施家白佔著個皇親國戚的大餡餅,只掛個閒差,沒什麼出息,累及夫人誥命品級也不高,齊箏卻沒什麼怨言。
畢竟內裡過得好不好,只有自個兒知道。
齊箏耐心道:「父親、母親,且不說二娘的意願如何,施、陸兩家都不是小門小戶,這歸宗一事,最好還是兩家商議,平和解決,萬不能兒戲。」
「誰跟他們平和解決!」施老夫人一副要幹架的氣勢,「就憑他們家當初幹的事兒,我帶女兒回來,誰也攔不了!」
齊箏無視大姑子的點頭贊同,又眼神警告丈夫之後,才道:「母親,當初那妾室和庶子的事兒鬧出來,咱們沒能把二娘帶回來,又給了決議,現下便不能再拿從前的事兒說了。」
她趕在施老夫人反駁之前,提醒道:「咱們可是太后的娘家,這些年本就沒能給太后她老人家什麼幫扶,總不能盡惹麻煩。若是鬧得太難堪,有損太后顏面,陛下萬一對施家不滿呢……」
那年事出的時候,施老夫人就聽兒媳婦掰扯過這些道理,如今再聽,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聽信了那陸仁的話,要死要活非要留在陸家……」
「我若是知道她會做傻事,當初便將她鎖在家裡了……」
齊箏卻覺得,以二娘那時教陸家拿捏住的性子,鎖了也管不了,興許還要出事的。
「母親,二娘這次回來,瞧著氣色頗好,人也明媚多了,不如咱們從長計議。」
說完,她就派人去請來宋婆子,詢問她施晚意的打算。
只要施晚意過得好好的,宋婆子全隨著她,便沒對施家人說旁的,只道:「二娘子說她想開了,再不會為難自個兒,這半年來都是快活著過得。」
這些施羽能從旁佐證,在一旁點頭。
然而施老夫人愛女之心,封鎖極強,就信自己腦袋裡想得,抽抽噎噎地說:「我的二娘是多單純的孩子啊,定是不得已,才走到這一步……」
宋婆子習以為常,很是淡定地轉向齊箏,「夫人,二娘子確實想開了,您不必擔憂,她如今心裡有成算。」
齊箏雖然持懷疑態度,不過出於對宋婆子的尊敬,頷首表示她曉得了。
隨後,宋婆子告退,半句沒問施晚意怎麼樣,毫無負擔地去找老相識們敘舊。
齊箏吩咐不許派人去陸家搬嫁妝,便放任施老夫人他們不管,打算去處理府務,順便安排晚膳。
施春濃叫住她,「大嫂。」
熟悉的預感襲向齊箏。
果然,下一刻,施春濃已經開口:「大嫂,我想和離。」」
齊箏:「……」
施春濃統共成婚七年,回娘家約莫一千二百多次,這是她第一千二百多次提出想和離。
齊箏直接了當地駁回:「不行。」
施春濃也習以為常,語氣跟晨昏定省似的,道:「那我下次再問。」
齊箏:「……」
她收回前言,施家也沒那麼好,大姑子糟心極了。
另一處,施晚意非自願獨自待在閨房裡兩刻鐘,碟子裡的精緻的零食便一掃而空,沒得吃,待不住,只能起身在屋子裡打轉消食。
這屋裡每一處都有原身的影子,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
「她」清晨起床,很乖,坐在床上醒一會兒神才會用軟糯的聲音叫人進來。
「她」喜歡讀詩,喜歡才子佳人的話本,每當書卷捧在懷中,眼睫染上夏日金色的光影,是少女對「青鳥為信,只念一人」的嚮往。
「她」女紅極好,坐在繡凳前,滿眼柔情,繡了嫁衣……
「咚咚咚……」
施晚意放下繡撐,看向門,揚聲道:「是誰?」
「娘子,是老奴。」
施晚意顯出笑容,「嬤嬤,您過來是放我出去嗎?」
「不是,老奴與人敘完舊,特來向您告辭,先回陸家去為您砌火炕,也辦您吩咐的事兒。」
施晚意歡快的腳步倏地釘在地磚上,無語。
「老奴告退。」
宋婆子像極了渣男,離開前只有冷漠,沒有半分溫情。
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還不能把她怎麼樣的人,也都隨它去。
施晚意臊眉耷眼地原路返回,捏起根繡花針,在繡撐上戳出個「哼」。
而宋婆子回到陸府東院,便親自去正院支錢。
陸老夫人聽清楚她的來意,「……」
她們攥著她兒子那麼些個錢,去膳房取吃食也就罷了,又要錢砌火炕?!哪來的臉?
陸老夫人極想質問一二,可晨間陸姝被送回來,雖然噘著嘴不說話,下人也只說是「衣服髒了」 ,但她再無法欺瞞自個兒——
長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陸家能夠掌握在手中、予取予求的人。
這讓陸老夫人極為難受,她也決計不想一直被動下去。
陸老夫人心有算計,也能忍得下這一時的氣,遂綿裡藏針,傲慢無疑地說:「去支吧,我這做母親的,總歸是心疼兒媳的。」
自家娘子說過,撈到手的好處才是好處,誰損失誰嘴硬。
宋婆子退出去,從帳上支了砌三個火炕的錢。
冤有頭債有主,她們娘子是大度的嫡母,自然不會虧待庶子。
施家——
施晚意也不知道施老夫人到底是如何想得,嬌軟可人的女兒好不容易回來,就撂在這兒,也不好生聚聚。
她又跑不掉……
施晚意看不進原身那些你儂我儂的書,搬了腰凳坐在一盆沒開花的蘭花前,賞葉。
施家不愧是大鄴出了名的「暴發戶」,屋子裡盤了地龍,比陸家東院暖和許多。
寒冬裡暖房賞花,這都是託了原身的福。
有生之年,竟然能用嬌軟形容自個兒,也是託了原身的福。
施晚意想著,默默坐直了些,手指勾起鬢邊的髮絲,輕輕挽到耳後。
她一個人,戲也極多。
而施老夫人為了不讓她出門,無所不用其極,連一家團聚的晚膳都安排到了她的屋裡來。
齊箏對施晚意歉道:「因著都是自家人,便沒那般講究男女大防,妹妹不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只是,「大嫂,你也不勸勸母親嗎?」
齊箏從容一笑:「大事由我,小事由她,長命百歲。」
施晚意仰望她,沒眼力見兒地說:「大嫂,你是管不了母親吧?」
齊箏:「……」
小姑子也糟心。
……
一家人吃完一頓和諧的晚膳,天色已經不早,施老夫人趕眾人離開,她要鎖門。
施春濃出去前,衝著施晚意使眼色。
施晚意沒看懂,目露疑問。
施春濃點點頭,大步跨出門。
施晚意:「……?」
第二天,一家人在施晚意這兒吃完早膳,施老夫人再次鎖上門之後,施春濃又悄悄折回來,施晚意終於知道了她的意圖。
「二娘,你沒出過牆吧?阿姐帶你翻出去玩兒。」
施晚意是沒出過……
施春濃隔著門自信道:「放心,阿姐都安排好了,咱家花園跟神峪寺就一堵牆,翻過去,直接在寺門前上馬車。」
「刷——」
門外傳來拔刀聲,施晚意忙在施春濃要用刀砍斷鎖之前,勸阻:「阿姐,或許……我們可以用釵撬開?」
施春濃一聽,也是,收刀回鞘,伸手去頭上拔釵,拔了個空,想起來她沒綰女子髮髻,又去拎了個施晚意的婢女回來,命令:「撬。」
婢女看一眼門,沒聽到自家娘子否定,便拔下釵開始撬門。
「咔噠。」
門鎖打開。
施春濃露出喜色,待她抽走鎖,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門,隨手撈起施晚意的鬥篷,拉著她就要出去。
施晚意踉蹌了幾步,無奈,她的想法是一拍腦袋就來嗎?沒有任何計劃嗎?
「阿姐,等等。」
施春濃回頭疑惑地看她。
施晚意沒解釋,轉頭吩咐婢女:「你先進去假裝我,母親來就不要說話,大嫂來就讓她幫著遮掩一二。」
明明是姐姐要帶她出去,施晚意還得自個兒掃尾。
婢女遵命,福身後踏進房門。
施春濃誇她:「還是二娘你機靈。」
施晚意:是啊,她在施家顯得格外機靈。
「偷偷」兩個字,無論後面綴著什麼活動,都帶著一種刺激感。
施春濃雖然是極典型的施家人,但她確實在某些方面極有天賦。
她帶著施晚意這個累贅,時走時停,一路上踩著視覺盲區避過所有值守的下人,輕而易舉地到了花園裡。
施晚意才恍然間想起,施春濃未成婚前,曾經做過三四年施太后的貼身女護衛,也是施家作為太后娘家,為數不多的一點奉獻。
那時候正是陛下奪江山的緊要關頭,不容有一絲損失,施家再能力平平,再憨直,忠心絕對不需要懷疑,一些無法信任別人做的事情,施家卻可以做。
而且執行力絕佳。
施晚意看著前面高挑的背影,龍遊淺灘,虎落平陽,阿姐這樣見過刀光劍影的女子,真的甘心困守於內宅嗎?
這時,施春濃忽然拉著施晚意藏在假山後頭,還順手攏了一下施晚意的鬥篷,以防被人發現。
施晚意小心翼翼地透過假山的孔洞向前張望,果然見到兩個下人從遠處走過來。
她放輕呼吸,但有阿姐在警戒著,便趁著等下人過去的功夫,回身打量起施家的花園。
施家府邸的前主人是前朝河間王魏嵩,據傳此人極好奢靡享樂,這花園雖已歷經亂世,又覆著雪,仍能窺見當年山池花木、四季蔚然的盛景。
下人離開,施春濃一招手,「走。」
施晚意收回視線,左右看了一眼,緊跟著姐姐繼續往花園盡頭移動。
因為花園連著別處,所以有護衛巡守。
不過施春濃提前摸清楚了護衛巡守的路線,徑直帶領施晚意走到一棵高大的槐樹後,借著槐樹的遮擋,弓起左腿,在腿上拍了拍,示意施晚意上。
施晚意仰頭看了一眼高牆,應是不足三米,沒打怵,踩著姐姐的腿就上,氣勢如虹。
但她努力伸長胳膊又踮腳向上夠,手指仍然只勉強碰到距離牆頭一寸左右的位置。
「……」
她此刻一定像一隻偷牆上的魚乾又夠不著的貓……好煩。
施春濃像是才發現她這麼矮似的,稀奇地看了一眼,卻也沒有嘲笑妹妹,警惕地向後方看了一眼,趕緊又拍拍肩膀。
施晚意點頭,信任地抬腳踩上姐姐的肩,扶著牆一點點站起來。
施春濃抓著她的腿,穩住沒動,直到施晚意扒住牆頭,抬起左腿去勾牆頭,才助她一臂之力。
而施晚意廢了好大的勁兒,終於穩穩噹噹地坐在了牆頭上,目之所及皆朗闊,不由地豁然一笑。
神峪寺禪院內——
這一處無人走動,雪地平整酥軟,只有瓦雀跳躍前進,留下了一串串兒細小的腳印。
往常,雀兒們去別處尋食兒許久,尖嘴連同小小的腦袋一起塞進雪裡,都只能一無所獲地拔|出來。
今日卻是一反常態,皆懶洋洋地梳理毛羽,等到穀子從天而降,也不驚得飛走,歡快地跳過去,全無防備似的。
而讓它們飽食的神,一身極普通的白色棉布長袍,右手持著淺青色的油紙傘,左手裡一把穀子,每次卻只揚一點,看著它們逐漸放鬆警惕越加靠近他,滿眼無動於衷。
這世上總有些人,一身純良,內裡卻千溝萬壑。
姜嶼便是如此。
陳留姜氏自前朝便是名門望族,只因家風向學,姜家子皆清正端雅,其中又以姜玉郎姜岑為最。
姜岑生於王朝末,是聞名天下的琢玉郎,姜嶼卻算是姜家的異類,有兄長護佑,少年時裘馬輕狂,暢快肆意。
直到驚才絕豔的兄長卒於亂世中……
姜嶼成為姜家新的繼承人,活成了兄長的模樣。
每年姜岑祭日前後,他都會在寺廟為兄長齋戒,以他的家世和官職,足以在大鄴任何一座寺廟擁有一處不被打擾的淨土。
但姜嶼齋戒,並非僅為祈兄長來世安然之福,亦是為洗濯兄長橫死之怨。
姜嶼的手倏地收緊,手指上的關節都因為用力泛起白。
雀兒們久未等到新的穀子,直接跳進了無害的假象之中,圍著姜嶼的腳邊蹦蹦跳跳。
姜嶼淡淡地掃一眼它們,手復又展開,穀子全都傾瀉而下。
忽地,雀兒們停下貪食的動作,歪頭,而姜嶼已經敏銳地看向禪院高牆。
片刻後,一雙白皙細嫩幾乎與牆頭雪融為一體的手出現,然後半截手臂搭在牆頭,似乎艱難地使力向上撐,窸窸窣窣地弄掉一片雪之後,一張鮮活的面龐顯露在牆頭。
姜嶼眼神一動,鬼神神差地,青傘向上揚了幾分。
他看著精巧的女子靿靴跟著探上牆頭,看著她為了攀上牆不甚端雅的動作,看著她終於坐穩在牆頭上,鬥篷都蓋不住的歡喜。
驟雪初霽,那人青絲白羽,不染汙濁,回眸……對他笑。
髮絲輕揚。
那是……風動。
施晚意看著高牆另一頭的人,一怔,收起笑,按住撩人煩的髮絲,喃喃:「阿姐,有人……」
還是個極好看的人……
牆下,施春濃向遠處花園裡張望一眼,急急地說:「來人了!」
她話音落下,便託著施晚意的腳,向上一掀。
施晚意就像是好好待在樹上的霧凇,忽然樹幹被踹了一腳,還沒回過神,就簌簌地落下,結實地拍在雪地上。
雪絮被砸起來些,又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
一群雀兒受驚,呼啦啦四散飛開。
姜嶼一怔,隨即眉眼舒展開來,輕笑聲溢出喉嚨。
施晚意聽不見,但施晚意趴在雪裡不想動。
阿姐,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嗎?
施晚意此時什麼旖旎的心思都沒有,只想當場消失。
施春濃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婢女已經轉臉看見她,她想要翻身上牆來不及了,只匆匆交代:「我應付一下,一會兒來找你。」
施晚意仍然癱平在雪地上,臉上溼漉漉的冰涼,沒抬頭也沒回應她。
施春濃顧不上她答話與否,臉上帶著明晃晃地做賊心虛迎上婢女。
那婢女沒發覺,只匆匆一禮,道:「大娘子,姑爺來接您回府,老夫人和夫人讓婢子們來尋您。」
施春濃悄悄瞥一眼身後的牆,忍不住嫌那人來的不是時候,高聲提醒一般道:「我這就攆他回去!」
施晚意聽到了她的話,也聽到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她前頭不遠。
她現在應該若無其事地起來,只要她不尷尬,就什麼事都沒發生。
施晚意心裡念叨了兩遍,緩慢地支起上身,入眼先是一雙靴子,一點點向上,是白色的袍裾……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虎口和食指略有薄繭。
那隻手中拿著一方帕子,工工整整地折迭成巴掌大小,遞在她面前。
施晚意坐在雪地上,目光卻被他露出的一截腕骨和腕上那串佛珠吸引,這樣的搭配,太過禁慾,讓人忍不住想……摘下佛珠。
正當她有些口乾舌燥時,溫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這位娘子,可還好?」
施晚意抬頭,對上他溫柔的眼,又是一怔。
雪又飄飄灑灑地下起來,油紙傘仿佛格出一方獨立的天地,除了落在傘上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他看起來又身量頗高,施晚意比瓦雀有警惕心,下意識向後挪了一下,遠離傘下,也遠離了他的帕子,呼吸都順暢了些,婉拒道:「謝過郎君,我有帕子。」
姜嶼停了一瞬,手指合攏,緩緩放下手,笑道:「無妨,娘子無事便好。」
隨後,他向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施晚意扶著牆站起身,隨手抽出帕子,輕輕沾了沾臉,又掃了掃身上的雪。
沉默縈繞著她。
萍水相逢,不問姓名,以防尷尬。
但牆就在這兒杵著,施晚意微微抿了抿唇,率先道:「郎君是借居在寺裡的書生嗎?」
她問完也不等人回答,便指了指身後,極篤定地說:「我是在這家做客的遠房親戚,過幾日便要走了,方才有些不合規矩的舉動,還望郎君不要聲張。」
姜嶼抬眸看一眼高牆,似乎並不懷疑,含笑道:「好,在下今日什麼都沒看見。」
施晚意又多瞟了一眼他的俊顏,然後左右遲疑。
姐夫來了,施春濃能不能抽開身還未可知,而且萬一母親和大嫂讓她見姐夫……
姜嶼見她神色,善解人意地問:「可要在下幫忙?」
施晚意正眼看向他。
姜嶼得了她注視,笑容越加惹眼,溫聲請她稍等,隨後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單手提著一架木梯。
原來是這麼幫……施晚意看著他將梯子支在牆上,嘴角扯了扯,不甚誠心地贊了一句:「郎君力氣頗大。」
姜嶼狀似隨意地笑答:「常勞碌的人,力氣是要大些。」
施晚意沒多想,看向梯子。
姜嶼退後幾步,又轉身背對,一副君子做派。
施晚意踏上梯子,迅速攀上牆頭。
她坐在牆頭,伸腿想去蹬槐樹幹,好借力下去,但是腳背繃直了,再三探,也夠不著。
施晚意回頭看了一眼挺拔的背影,都是雪,拍一次和兩次也沒什麼區別,乾脆眼一閉,倒了下去。
「嘭。」
姜嶼沒有回頭,垂眸遮住眼裡的笑意,無聲自語:「陸家、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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