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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葬疑雲

2023-10-05 15:06:44 2

兩男兩女一行四人沿著山間小道踟躇而上。沿途林木蒼鬱,幽谷疊出,前方似乎山窮水盡疑無路,偏偏轉過一個彎後卻柳岸花明又一村。

當他們看到林間一片開闊地上拔地而起的那幢奇特竹樓時,走在最前面的宇騏不禁大叫起來:「就是這裡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黑沙寨,好一處山中幽居啊。」

他們都是法醫學系的研究生,十天前他們參加了一個「非常1+1」的組合旅遊團,隨團到了南洋。眼看計劃旅遊時間只剩兩天了,羅浩和他的三個同學憑著精通當地語言的優勢說服了導遊,自由行,到土著部落參觀。他們早就聽說,當地叢林裡有一些神秘的部落,至今還保留著古老的傳統。羅浩領隊,一行四人跋涉了一整天,終於在傍晚到達了最近的一個村寨黑沙寨。

站在寨門前,蘇婭發出如夢囈般的驚嘆:「天哪,安小卉,你見過這樣的地方嗎?」

整幢竹樓看起來是圓形的,大約有五層樓那麼高,第一層是無數根像地基一樣撐住竹樓的竹竿,然後越向上竹樓就越小。

進了寨門後,有一道樓梯可以上竹樓。上樓後便是一條一米多寬的環形走廊,走廊裡每隔四五米就有一扇門,每扇門內住一戶人家。

幾分鐘後,四人就坐在了竹樓的一個房間裡,陪著他們的是黑沙寨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以及一群因好奇而探頭張望的孩子。

幾個老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就是這個村寨的村長,名叫沙巴,他對四人的到來表示歡迎,並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談興正濃時,從外面慌慌張張進來一人,對沙巴附耳說了幾句什麼。沙巴臉色陡然一沉,站起來對羅浩四人說:「老夫有事,失陪了。一會兒,叫我孫女來安頓你們。」說完,朝在座的幾個老人使了個眼色,紛紛起身出去了。

羅浩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不知所措時,沙巴的孫女沙麗進來了。她是一個比他們小三四歲的女孩兒,為人熱情,活潑。蘇婭把她的牛角梳,安小卉將脖子上戴的水晶掛墜,送給了沙麗。沙麗十分喜歡,很快和他們成了好朋友。

晚飯後,四人被安置在村長家裡,羅浩和宇騏睡一間房,兩個女生則和村長的孫女沙麗共睡一間房。長途跋涉使他們精疲力竭,幾乎是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半夜,一聲悽厲的尖叫劃破了沉寂的夜空,如尖利的芒刺,一下子刺入了人們的耳膜裡。

羅浩駭然驚坐而起,側耳細聽,外面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他剛要繼續睡覺,外面卻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羅浩,宇騏,快起來,這寨子裡出事了。」是女生蘇婭和安小卉的聲音。開門一看,她們身後還跟著沙麗。

竹樓下一行人抬著什麼,舉著火把圍繞竹樓悄無聲息地轉圈,七圈之後,他們朝寨子後山逶迤而去。

他們在做什麼?是在進行一場傳統中的祭祀嗎?

沙麗說,就在傍晚他們抵達黑沙寨不久,寨子裡有個叫烏林的男子在飲酒時突然暴斃,村民正在為烏林舉行夜葬。在這偏僻的邊寨,這種奇特的葬禮只為兇死的人和夭折的孩子舉行。因意外而非正常死亡的人,只能在夜晚靜悄悄地抬到遠離寨子的山坳裡埋葬。

關於這裡有夜葬的習俗,在來黑沙寨之前,羅浩也略有所聞。而這種奇特葬俗的細節,卻一直不為人知,處處透著神秘。能有親身目睹的機會,羅浩當然不想錯過。兩個女生也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心,央求沙麗帶她們去觀看。

沙麗猶豫了一會兒,答應帶他們偷偷地上山去觀看夜葬。但一再叮囑,千萬別被人發現了。夜葬是有許多禁忌的,比如:這種葬禮絕對不允許外人參加,也不許女人和小孩參加;夜葬時,誰都不許出聲,一律都是用眼神和手勢交流。誰要是壞了規矩,觸犯了神靈,他們是管殺不管埋。

蘇婭和安小卉聽了,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四野寂靜,連蟲子的鳴叫都沒有。山嶺像潛伏的野獸,在夜幕下蠢蠢欲動。

五個人悄悄尾隨那群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上了山。

跟得近了,才看清,原來那群人不僅抬著一具屍體,還抬著一隻栲栳,裡面是一個手臂被反綁、披頭散髮的女人,顯然她的嘴巴被破布堵上了。

「怎麼還綁著個女人啊?」蘇婭吃驚地問。

沙麗說,烏林是在吃晚飯時突然死亡的,當時她的爺爺沙巴正在陪他們聊天。她爺爺和寨子裡的幾個老人查看後,斷定烏林是被人毒死的。而他的妻子柳茵有最大嫌疑。

烏林是個捕蛇人,他的捕蛇收入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但烏林有個毛病——嗜酒如命,每次喝醉後就打罵柳茵。

烏林夜晚要出去捕蛇,他們家的晚飯幾乎每天都是下午五點開飯。也就是說,在羅浩一行到達寨子之前一個小時,他就在飲酒。

當時,烏林的妻子柳茵還在給他們準備下酒菜,一起吃飯的,還有他七歲的兒子和他的妹夫。他的妹夫並沒有喝酒,據說他一喝酒身上就起許多紅疙瘩。一杯酒下肚,烏林突然倒在了酒桌旁,腹痛難忍,牙關緊閉,口吐白沫,最後出現強烈的抽搐而死亡。所有症狀顯示,他是中毒了。而所飲的酒是柳茵自釀的果子酒。

蘇婭說:「難道烏林的妹夫就沒有嫌疑嗎?」

沙麗說:「烏林的妹夫是烏林的磕頭兄弟,還是烏林做主讓自己的妹妹嫁給他的,兩人的關係可好著呢,寨子裡的人都知道。再說了,烏林的妹夫是在你們前一步進寨子的,他進來的時候,寨門口的小孩子也都看見了。他到烏林家時,正趕上他們開飯,一進屋就坐到了烏林對面的飯桌邊,自始至終沒有挪動過。而酒瓶子和酒杯都是柳茵拿出來擺上桌子的,沒有第三人接觸。」

羅浩略一沉思,訝然道:「那也不對啊,太不合常理了。」

沙麗說:「什麼不對啊?事情就是這樣的。」

羅浩分析道:「按你所說,這件事有三個疑點:一、烏林和柳茵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還有個七歲的兒子,而且烏林的捕蛇收入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那天烏林並沒有打她啊,她為什麼突然萌發殺機?二、為什麼要選擇家裡來客人的時候下手?難道不怕謀殺計劃失敗?三、毒藥的來源,究竟是什麼毒?」

這件事大有蹊蹺,他們決定探個究竟。

那群人突然停下了。羅浩等五人伏在一塊大巖石後窺視他們的舉動。

這是一個四面環山的谷地,只有幾棵枝幹扭曲的樹屹立其中。天上有一彎明月,空曠的地形讓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場地上的那群人——他們在埋頭挖坑。柳茵被緊緊地綁在旁邊一棵樹上,她渾身顫抖,神情悽楚。

烏林的屍體擺放在一邊,無人看守。

羅浩用手輕輕拉了拉宇騏的胳膊,宇騏會意。兩人突然貓腰衝了出去,將烏林的屍體往回搬。等沙麗發現,想制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羅浩和宇騏將屍體移到大巖石後,擰亮手電,掏出包裡的放大鏡,仔細檢查。

死者是呼吸循環衰竭死亡。他牙關緊閉,瞳孔縮小,肌腱攣縮。通過口腔和嘴角分泌物,可以斷定死者出現過腹痛、嘔吐。身體表面不紅不腫,沒有出血現象,也沒有傷口或傷痕。

在羅浩和宇騏檢查屍體時,三個女孩則在密切注視著那幫人。

坑很快就挖好了。

兩個壯漢在沙巴的示意下,將柳茵從樹上解開,拖到了坑邊。柳茵沾滿泥土和淚水的臉上滿是驚恐,她奮力扭動著身子,兩腿不停地蹬著坑穴邊沿,拼命往後縮著身體。但那兩個壯漢的手掌像四把大鉗子,牢牢地鉗住了她的雙臂。最後,他們架起她的雙臂,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扔下坑去。

天哪!沙巴他們要幹什麼?難道是要活埋柳茵……

蘇婭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蹦到嗓子眼了。這時,她忽然感覺肩膀一沉,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回過頭,是沙麗正滿面驚慌地站在身後,她怕蘇婭忍不住貿然衝了出去。

「他們要幹什麼?」蘇婭問。

沙麗小聲說:「我爺爺他們要先懲戒兇手,再埋葬烏林。」

「我要去制止他們。」蘇婭說。

「不,你不能去!」沙麗緊緊地拽住她。

「我必須去阻止這種野蠻行為……」蘇婭掙脫沙麗的手,跑了出去。大喊:「住手!你們不能這麼做!」

沙巴一見羅浩五人突然出現,臉刷地陰沉下來,咆哮道:「你們來幹什麼?」

這時,一個漢子上前,對沙巴說:「烏林的屍體不見了。」

沙巴聞言,臉色更加陰沉,目光朝旁邊的幾個漢子一掃。幾個精壯的漢子手持工具,立即移步向他們圍逼過來。

沙麗見狀,趕緊上前擋在蘇婭面前,「爺爺,他們並不是有意這樣做的!他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想看見你們傷害一條無辜的性命!」

「他們壞了寨子裡的規矩,是神靈不能容忍的!」沙巴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村長,人命關天,你們不能這樣草菅人命!剛才我們仔細看了,烏林死得實在離奇蹊蹺。等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懲戒壞人吧。要是冤枉了好人,而放過了真正的兇手,那才真正是神靈所不能饒恕的!」蘇婭一貫伶牙俐齒,關鍵時刻也毫不含糊。

沙巴不禁渾身一顫。那幾個漢子也停下了腳步。

情勢緊迫,羅浩趕緊上前說道:「烏林的死的確有一些疑點,請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出真兇。」

沉默良久,沙巴開口道:「我可以允許你們插手這件事情,但是,如果你們在天亮前不能給出一個圓滿的交代,也別怨我懲戒你們。」

按黑沙寨的夜葬習俗,烏林必須在天亮前埋葬。也就是說,羅浩他們必須在天亮前,找到烏林死亡的真相。

屍體顯示的所有症狀,都表明烏林的確是中毒而亡。如果不是柳茵酒中下毒,那麼烏林身體所中之毒又來自何處呢?毒又是怎麼進入他體內的?在屍體表面,沒有發現創口、傷痕,甚至是針眼之類的外傷。他死得這麼突然,一定是有原因的,但現在居然找不出來。

羅浩的頭都大了。他沒想到這件事竟是如此的棘手。但他們已經陷入沒有退路的境地,惟一隻有儘快找到真相。

羅浩不得不拿著放大鏡再次仔細地檢查烏林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終於,在烏林食指末節,靠近指甲的地方,他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異常,是一串像省略號一樣的痕跡。

那是一個小小的皮膚損傷:整個損傷呈「……」形,長度不超過一釐米,看不到任何出血,從第一個稍微明顯的句號般的小洞,往食指內側依次就更加輕微了,就好像是牙籤在皮膚上輕輕滑過,在皮膚上留下的一段白色的劃痕!難道,這和烏林的死亡有什麼聯繫嗎?但也不能排除它是在生活中偶然形成的。

是什麼導致這樣的損傷痕跡?羅浩百思不得其解。

羅浩、蘇婭、沙巴和沙麗決定立即返回寨子裡找線索,其他人則留在原地等待結果。

回到竹樓,在烏林家門口,就聽到一個孩子的哭聲,從一間鎖著的屋子裡傳出來,想必是烏林的兒子。

在烏林家的桌子上,羅浩找到了半瓶喝剩的酒,和殘留些許酒液的杯子。他分別提取了一些殘酒,灌餵給沙麗提來的鳥籠裡的小鳥。小鳥張嘴伸頸吞咽了酒水後,並沒有出現瀕死掙扎的徵兆,反而拍了拍翅膀,嘰嘰喳喳的跳躍鳴叫。顯然,酒裡沒有毒。也就是說柳茵沒有在酒中下毒。

羅浩轉身,看了看裡面兩間屋子緊閉的門。一扇門,啪啪的響著,烏林的孩子在裡面哭著踢打房門。

羅浩說:「村長,能把這孩子放出來,我問他幾個問題嗎?」

沙巴臉色依舊陰沉著,朝沙麗遞了個眼色。

沙麗轉身下樓去取鑰匙了。羅浩推開旁邊一扇沒有上鎖的門,進去一看,屋子裡滿是繃緊張掛的各色蛇皮和風乾的蛇肉。看來,烏林捕蛇的技能和製革、制蛇藥的手藝,可謂一絕。羅浩的腦子裡剛冒頭的一個想法,就像一線曙光又被烏雲遮蔽了。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腦門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很快,沙麗拿來了鑰匙,打開門把烏林的孩子放了出來。

孩子一出來就哭著求沙巴放了他的母親。沙巴別過臉去。羅浩忙把他抱過來,溫和地說:「告訴叔叔,你阿爸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情緒稍微穩定後,孩子斷斷續續地告訴羅浩:他父親夜晚出去捕蛇,上午一直在睡覺,午飯後,開始殺昨晚捕回來的蛇。他的姑父是他父親讓人捎口信叫來的,來幫助他父親明早把制好的蛇皮和肉乾背到山外出售。他姑父來時正趕上他們家吃晚飯,於是一進屋就坐在了飯桌邊,但他並沒有喝酒。因為他以前喝酒後,就全身發癢,起紅疙瘩。

羅浩又問:「你阿爸今天做事有沒有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小孩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父親下午在屋子裡剝蛇時,他聽到噹啷一聲響,像是刀掉到了地板上。他跑進去一看,他父親的面前,一條剖開的眼鏡蛇懸掛在繩套上,蛇皮已剝下了一半,露出紅嫩嫩的肉。他的父親彎腰拾起刀子,接著剝蛇皮了。

當羅浩聽說烏林下午殺了一條大眼鏡蛇時,眼睛一亮,仿佛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他站起來說:「我找到答案了!其實在回寨子之前我就已經高度懷疑是蛇毒了,特別是眼鏡蛇和蝮蛇的毒。但當我看到滿屋子的蛇皮和蛇肉時,我絕對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技藝精絕的捕蛇人會是被毒蛇咬死的,因此我不禁對我最初的推斷——烏林死於蛇毒,而產生了動搖的念頭。而且當時我一直沒弄明白蛇毒入侵烏林體內的途徑?也不明白他食指上那一串輕微痕跡是怎麼回事?直到這孩子說出他父親下午殺一條大眼鏡蛇時,發生過刀掉落地上的一幕,我就豁然明白烏林食指上的微小損傷是怎麼回事了。

「烏林食指的微小損傷就是蛇毒進入他體內的途徑——烏林在剝蛇皮時,不小心食指在蛇的一顆毒牙上颳了一下,所以整個損傷痕跡是『……』狀。

「但問題是,為什麼經常殺蛇的他會被蛇的毒牙刮傷了還不注意呢?因為他知道蛇已經死了,再加他迷信所謂的『見血封喉』,見刮痕處沒出血,他便認為不會有事,就接著幹活了。要知道,毒蛇的毒主要儲存在蛇牙齒的毒腺內,烏林的食指在的蛇毒牙上颳了一下,刮痕處自然留下了毒,只是這毒液沒有遇血就暫時停留在刮痕周圍的肌理組織裡了。吃晚飯時,酒精的作用導致血液循環加快,於是蛇毒進入了血液,於是他就倒下了。」

烏林的死因終於真相大白,羅浩和沙麗帶著孩子向後山飛快地跑去。

天邊,開始漸漸露出一線白光。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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