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開啟的一道門

2023-10-09 11:44:24 6

    當防盜門鎖孔裡傳來細碎的聲響時，站在門內的張林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接下來，肯定是一場惡戰！因為他的對手，是一個被社區居民傳得神乎其神、來無影去無蹤的開鎖大盜！

    「今天撞到我的手裡，就算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別想溜掉！」就在屏息敬候的短短數秒鐘之內，張林已策劃出了幾套出擊方案。門一開我就合身撲上，緊緊掐住他的脖子讓他窒息，乖乖就範。不行，萬一他手裡有刀，我掐他的脖子他捅我的肚子，那後果可不堪設想！微一皺眉，張林看到旁邊的鞋柜上放著一隻花瓶。對，先用花瓶砸他的腦門！即便砸不暈，也會把他砸蒙。抓住他發蒙的有利時機來一串漂亮的小擒拿，抹肩摟背反關節——哼，想跑，除非你是《封神榜》裡的土行孫！

    儘管整個抓捕計劃制定得滴水不漏，但張林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甚至在最後關頭準備殊死一搏。可是，門開了，出現在面前的並非傳聞中強悍的兇神惡煞，而是個乾乾瘦瘦的中年人！就他那副身板，趕上風大都能掀個跟頭！

    「站著別動，我是警察！」張林大喝一聲，一手揚起花瓶，一手亮出手銬。中年人一怔之後也真聽話，沒跑沒溜也沒狡辯，順從地伸出了雙手。抓捕行動進行得如此順利，如此輕而易舉，不免讓張林頓感失望。

    張林銬上中年人，例行公事地訊問：「你叫什麼名字？」「張山。」中年人回答得很乾脆。「張山？你叫張山，我叫張林，有意思，沒準兒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張林譏諷地笑了，「老張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撬門軋鎖的敗類？」張山也沒反駁，竹筒倒豆子般痛快地承認，近期發生的撬門案都是他幹的。近一個月來，在張林負責的蓮花社區內，接連有十幾家居民的防盜門被神秘打開，而且開鎖的手法精妙，鎖頭完好無損。勘驗發案現場後，張林認為開鎖大盜極有可能繼續作案，便提前蹲坑設伏，不想，還真被他逮了個正著！

    既然張山已經交代他就是開鎖大盜，那就帶回去交差吧。向所領導報告完畢，張林押著張山走下樓，往小區外走去。走著走著，張林心頭突然冒出一團疑問。以前所抓的嫌疑人，對犯罪事實不是百般抵賴就是避重就輕，沒一個像張山這麼主動的。再回想報案人如出一轍的描述：下班回家，上樓，突見房門四敞大開，於是趕緊報案。可四處查看，貴重東西一樣不少，包括擺在明面上的現金或者金項鍊都沒拿走！開了門鎖卻不偷東西，他張山玩的是哪一套把戲？

    「張山，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想明白——」孰料，不等張林問完，張山便打斷了他的話，反問：「警官，那你為什麼會選在這家等著抓我？」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在匯總了所有報案人的情況後，張林發現了一個共同點：開鎖大盜光顧的對象，都有私家車。恰恰是這條線索，讓張林作出了守株待兔的決定。莫非張山心理陰暗，有仇富傾向？張山似乎猜透了張林的心思，眼神裡閃過一絲怨恨：「沒錯，我恨他們！恨有車的人！」

    為什麼恨有車的人？人家買的起車，說明有能力；你買不起，只能說明你沒用！張林剛想問，驀地，一聲慌亂的喊叫聲驟然傳來：「快來人啊，著火了！」著火了？張林循聲望去。果然，幾十米開外的一棟住宅樓的四樓，有一戶居民家的窗口冒出了滾滾濃煙！更讓張林吃驚的是，有個小女孩正趴在窗前，哭喊著救命！身為警察，遇到危險就要挺身而上！張林顧不上多想，拖著張山疾步奔去。

    「警官，求你打開手銬！」張山大叫。張林冷哼：「你給我放老實點！落到我的手裡，你就死了逃跑的心吧！」正巧，樓下有一塊鋼筋焊制的宣傳欄。「喀嚓——」，張林把張山給結結實實地鎖在了欄杆上。

    等張林推開圍觀的人群奔上四樓，才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樓道裡亂成一片，居民們你推我搡地爭著往下跑。「我是警察，快幫我打開門！」張林試圖控制住混亂的局面，找人幫忙。這時，對門衝出個光裸著上身的男子，拖起張林的手便跑：「警察哥們，別費勁了！還是等消防隊來吧！」張林聽明白了，小女孩的父母上白班，平時總把女孩反鎖在家裡。近來不斷發生撬門案，鬧得人心惶惶，女孩的父母便在防盜門上加了雙保險。就是用大錘砸，也要花上半天功夫！

    這兒距離市中心比較遠，即便消防隊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也要10分鐘！裡面火情不明，小女孩能挺過10分鐘嗎？就在張林越想越急卻毫無辦法的當兒，一個人快速從擁擠的人流中衝上來，猛地推開張林，從衣領裡抽出兩根細軟的鋼絲，又穩又準地插進鎖孔。上挑下按，左右一轉，僅僅用了三兩秒鐘，房門豁然洞開！那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開鎖動作，徹底把張林驚呆了。等他醒過神，那人已經從房間裡抱出小女孩奔下樓去！

    救人的是張山！能如此麻利地打開堅固的防盜門，那副手銬自然不在話下！

    跟隨居民撤到安全地帶，張林卻發現張山不見了，鎖在欄杆上的手銬也沒影了。有人說，女孩被濃煙嗆暈了，那人攔了輛車，去了醫院。急匆匆地趕到醫院，張林只看到了脫離危險的小女孩，沒看到張山。不用說，這開鎖大盜跑了。放著這麼好的機會不溜，除非腦袋進水，不，進的應該是漿糊！沒轍，人丟了，手銬也丟了，還是回去挨所長的批吧！

    張林垂頭喪氣地一回到派出所，不禁又一次驚呆了。張山正在派出所審訊室裡接受訊問呢！張山悄悄問同事，這小子是被你們抓住的吧？同事搖搖頭，不是，他戴著手銬自己送上門來的。他自稱是開鎖大盜，可我覺得他倒像精神不好。

    是有點精神不好。張林點點頭，問：「張山，繼續交代吧，你為什麼恨那些有車的人？」聽到問話，張山眼睛裡含滿了迷惘與無奈，幽幽地說：「三年前，我和小芳從鄉下來到這座城市打工——」

    張山說，小芳是他的女人，進城後他們在蓮花社區租了一間房子安頓下來，是六樓。不久，他在一家門鎖製造廠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個月能掙一千多塊，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平時，他們夫妻倆就像在農村一樣，熱情地和那棟樓裡的住戶相處。看到誰家需要扛東西上樓，他都會笑呵呵地伸手幫忙。那時他的體格不錯，一口氣能把煤氣罐扛上五樓。後來，居民們習慣了，但凡有米麵糧油等重物要扛，都會等他下班回來。站在窗口一聲吆喝：兄弟，麻煩你幫幫忙！別客氣，也就順順手的事。他答應著，貓腰扛起就走。幫人等於幫自己。他一直這樣認為。可一年後的一天半夜，懷孕九個多月的小芳不慎摔倒，導致早產，血流不止。他嚇壞了，抱起妻子就往樓下跑。每跑到一戶有車的人家門前，他都會用力敲門，大聲求助：求求你們送我的女人去一趟醫院吧，她要生了！然而，從六樓跑到一樓，喊到一樓，求到一樓，十幾戶有車的人家沒有一個打開門！他絕望地抱著妻子跌跌撞撞地衝到街上。可那是半夜，街上已沒有了計程車！

    「等我把小芳送到醫院，大夫說，晚了。如果早來10分鐘，沒準母嬰都能保住。10分鐘，就因為晚了10分鐘，我什麼都沒有了！都說將心比心，以心換心，可我什麼都沒換來！我不明白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為什麼都把門關得死死的？為什麼不能給別人一點方便？！」張山越說越激動，「從那以後，我離開了蓮花社區，專門學習開鎖手藝。我一次次勸說自己，不要去恨他們，不要那樣做，但我做不到，也控制不住自己。只有在打開他們房門的時候，我才會得到無比的滿足。儘管我知道我是在犯罪。這次來這兒，我就是不想再讓自己錯下去——」

    開鎖大盜案順利告破。蓮花社區的居民敲鑼打鼓，送來了大紅錦旗。面對錦旗，張林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而更讓他鬱悶的是，那個小女孩的父母聽說張山是開鎖大盜後，竟然保持沉默，拒絕出庭作證。他們的證詞很重要，事關張山能否被從輕判決。可張林幾次上門，都吃了「閉門羹」。一時間，張林和張山一樣也陷入了困惑：人啊，為什麼都要把門關得死死的？打開那道冷漠的門，為什麼會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