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裁縫鋪
2023-10-10 18:00:39 3
收購
有位裁縫,姓李,是個瘸子,安徽人。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從安徽宣城來到登州,在老城區的一個胡同口租了間房子,開了個裁縫鋪,起名「小安徽製衣」,到現在,已經成了三十年的老字號,小安徽也變成了老安徽。
說是老字號,不過,現在卻沒什麼生意。
裁縫這一行,往前退一二十年,生意是非常興隆,逢年過節,老老小小,誰不做身新衣服啊?李裁縫在鼎盛時期,可算是小城名人,他手下有七八個徒弟,一年到頭,鋪子裡待做的布料都多得堆成山。這間店面,就是他當時花錢買下來的。後來隨著時代發展,時裝店取代裁縫店遍及大街小巷,從工廠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成品時裝不但式樣新穎,而且價廉物美,於是,裁縫鋪就逐漸少有人光顧,被時代淘汰了。失業的裁縫們或去服裝廠打工,或改行另謀生路。
李瘸子年歲已高,不能去打工,而且除了做衣服,他啥也不會,所以他也不想改行,依舊開著裁縫鋪。平常也就做些為人家改個褲腳、換個拉鏈、釘個紐扣之類的小營生,偶爾才有老主顧,或者特殊體型的客人拿著布料上門做衣服,收入自然是微薄。許多人勸他把店關了算了,說你就是把店面租出去,收租金也比你現在的收入高。李裁縫卻高低不同意,說只要我活著,這裁縫店就不會關門。眾人都說他犟,但也沒辦法,李瘸子一輩子沒結婚,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誰也管不了他。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李裁縫已經逐漸被人們淡忘了。但最近,突然之間他的名氣又大起來,成了小城居民街談巷議的談資。這跟他成為釘子戶有關。原來,如今老城區的土地成了香餑餑,一位華僑回故鄉投資,買下了裁縫鋪隔壁原百貨大樓的地面,要投資興建小城第一座五星級大酒店。李瘸子的裁縫鋪由於近在咫尺,也列入了收購計劃。對方給出的價格很公道,也很誘人,但令人意外的是,面對這好事,李瘸子卻不肯答應,揚言對方不滿足他開出的條件,就堅決不拆遷。
李瘸子的條件說起來也簡單,那就是拆遷可以,但新樓建成後,必須在原地給他一間門面房,讓他繼續開裁縫鋪,否則就免談。按說這也不是獅子大開口,但的確有些過分了,因為人家建的根本不是商業門面房,而是大酒店,將來一層樓要做酒店大堂,怎麼可能單獨闢出一塊地方,讓他開跟酒店八竿子打不著的裁縫鋪呢?
投資商自然不會同意,反覆做他的工作,提出兩套解決方案讓他選擇,第一是在其他地方給他一塊同等面積的門面房。李裁縫立刻指著腳下,說我只要這個位置。第二個方案是提高補償標準。投資商說反正你開裁縫鋪也賺不多少錢,就不要開了,我們多補償你一些錢,你有了這些錢,呆在家裡安心養老就可以了。李裁縫還是拒絕,說我開店賺多賺少是我自己的事情,賠錢我願意,你們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賣。
投資商無可奈何,有人提議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讓黑道上的人出手整治一下瘸子,逼著他同意,或者乾脆霸王硬上弓,來個強買硬拆。但前來投資的那個華僑講求和氣生財,他認為這樣做不妥,現在社會上下講究和諧,事情鬧大了可不好收場,所以,他指示此事只能智取,不宜強攻,可以逐漸提高收購價碼,有錢能使鬼推磨,李裁縫又不是跟錢有仇,不信就買不來他的小鋪子。
合同
因為怕對方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強拆,李裁縫這段時間一直睡在裁縫鋪裡。
這天早上,他打開店門,打掃完門口的衛生後,就把皮尺往頸後一搭,坐在了縫紉機前,靜待生意上門。
八點剛過,就有人上門了,卻是來動員他拆遷的一個小夥子。這小夥子愁眉苦臉,「大爺,我就不明白,你怎麼非得要這裡的門面房啊?」
李裁縫說:「我跟這地方有感情,還有,我要是走了,以前的主顧會找不到我。」
小夥子忍不住樂了,「大爺,別逗了,就你這鋪子,還有主顧?就是有,你通知他們你已經搬遷了不就行了嗎?」
李裁縫不快地哼了一聲,「要是能通知到,我還用你教?行了,你什麼也別說了,回去對你老闆說,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搬,否則,門兒都沒有!」
小夥子眼珠轉了轉,伸開手掌,伸出五根手指頭,說:「大爺。我們老總說了,只要你同意遷,補償款每平方給你這個數,又漲一萬了。」
李裁縫不耐煩地說:「你該幹啥幹啥去,別囉嗦了,別說漲一萬,就是漲十萬,我也不同意。」
小夥子漲紅著臉:「大爺,你這分明是無理取鬧、漫天要價。你要是再這樣,我們可就要到法院申請強制拆遷,到那時你可就……」
李裁縫打斷他,說:「你還少來嚇唬我!你別以為我不懂,咱們這是屬於普通房屋買賣,牽涉不到什麼公共利益。」他嘿嘿一笑,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只要原房主,也就是本人,不同意轉讓,誰也無權強迫我!」
小夥子被噎得沒話說,又磨蹭了半天,見李裁縫不鬆口,只得悻悻地離開。
小夥子走後,李裁縫呆坐著,默默地想著心事。他其實也明白,自己的條件有些過分,對方絕對不會同意的,他們能一再提高補償款,說明還是講道理、有誠意的。按說,自己不該再為難他們。可是,自己真的不想離開這裡啊,否則,若是有一天那人真的回來找自己,到了這地兒找不到人,該多著急啊……
想到這裡,李裁縫更下了不能搬遷的決心。他長籲短嘆了一會兒,起身走到裁剪臺邊,彎腰從臺下取出一個箱子,打開,從裡面捧出一套大紅的嫁衣,擺在案板上,手掌輕輕放在上面,慢慢摩挲著。
正神情恍惚,門一響,又有人進來了。李裁縫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裡,掃了一眼,見來人提了個公文包,就擺擺手,不耐煩地說,「好了,你們不要再跟我談拆遷的事情,這房子我不賣。」
對方卻說:「我是來做衣服的。」
李裁縫一喜,轉身看去,見來人四十歲左右,麵皮白淨,氣質不俗。他臉上忙堆上笑,拿椅子過來,說:「請坐,您做什麼衣服?」
來人打開手裡的包,拿出一塊面料,放到案板上,說:「做一套西服。價錢方面無所謂,但千萬不要出差錯,這塊面料可是朋友從國外捎給我來的,很珍貴。」
「你是信不過我的手藝吧?」李裁縫自負地一笑:「放心吧,我做了三十多年衣服,還沒出過差錯呢。」
對方點點頭,說:「我就是慕名而來的,聽朋友說你這裡是老字號,質量信得過。給別人,我還真怕出差錯。」
李裁縫拿起面料,仔細看了看,又摸了摸,果然是一塊上佳的純毛面料,手感極佳,價格肯定不菲。他不由見獵心喜——好面料才能做好西服,自己有用武之地了。
商量好西服式樣後,對方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李裁縫,說:「這是我的名片,有問題及時聯繫。李師傅,這套西服我準備出國談生意穿的,半個月後就要出國,您千萬別耽誤了。」
李裁縫說:「放心,一星期完工,包你滿意。」他瞄了眼名片,對方的名字很有特點,叫王左,是一家公司的經理。李裁縫眯著眼,上下左右打量一遍對方,尺碼心中就有數了,但為保險起見,他還是伸手拽下脖子上的皮尺,說:「王老闆,來,量一下尺寸吧。」開始丈量對方的肩寬身長。
王經理一邊配合他,一邊說:「李師傅,不是我不相信你,但這件西服真的很重要,要是做不好耽誤了我出國談生意,損失會很大。」
李裁縫有些不快,說:「你還是信不過我的手藝,那你想怎麼樣?」
王經理說:「我是生意人,喜歡按合同辦事。這樣吧,我跟你籤個合同,要是真出了什麼差錯,你必須按面料價格的五倍賠償我。當然,如果做得讓我滿意,我就付雙倍的加工費。你覺得怎麼樣?」
李裁縫一聽,說:「沒問題,出錯當然要賠償,別說五倍了,就是十倍也行。至於加工費,我一分不會多要,這是我的規矩。」顯然,他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相信絕不會出錯的。
王經理一笑,似乎正中下懷,隨口道:「那就十倍吧。」
當即,他從包裡取出紙筆,伏案飛快地寫了一張合同書,讓李裁縫在上面籤了字。
而後,他將合同仔細收好,如釋重負般地說:「好了,李師傅,一周後我來取衣服。」這時候,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得意而詭異的笑容。
李裁縫看在眼裡,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賠償
王經理走後,李裁縫心裡忐忑了很久。
他做了這麼些年裁縫,還是頭一次遇到做衣服要籤合同的顧客。回想籤完合同後對方臉上浮現的那抹笑容,他總覺得裡面有些不懷好意。他心下揣摩,難道這人是特意跑來下圈套陷害自己?後來再一想,只要自己保管好這塊布料,不丟不壞,那自己做出來的衣服絕對不會出差錯的。話說回來,就是出了問題,這塊布料再好,充其量也就值一兩千塊錢,十倍的話,一兩萬自己還是賠得起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樣一想,李裁縫就寬心了。接下來幾天,他集中精力,拿出最好的狀態、最佳的手藝,精心做出了一套挺括飽滿、典雅大氣的西裝。做好後,他將西服穿在塑料模特身上,反覆端量,感覺十分滿意,認定這是自己從事裁縫這行以來的最佳作品。
一周時間轉眼即過。
這天,王左按時前來取衣服。他看了模特兒身上的西裝後,也是相當滿意,連連贊好,說名師出品,果然非同凡響。李裁縫心中暗暗得意,謙虛說,哪裡,您先穿上試一下,看哪裡不合適,我再修改。
王左便脫下外衣,將西服穿在身上。等他穿好後,李裁縫心裡咯噔一下,愣在那裡——因為西服穿在對方身上,衣袖、褲腳、身長,都明顯短了一截,看起來小裡小氣,像是縮了水一樣。
王左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皺眉問道:「李師傅,這衣服是不是小了點?」
李裁縫詫異至極,怎麼可能小了呢?自己明明是按尺寸做的呀,難道一周不見,對方突然長高了不成?或者自己老眼昏花,量錯了尺寸?
他退後一步,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一遍對方身材,用不著量,也立馬判斷出對方各部位的尺寸,果然比上次的尺寸要大上一點。他心中猛一激靈:難道今天這人跟上次來的不是同一個人?這樣一想,他仔細看了對方一眼,已然確定,果是如此,兩人除了身高有細微差別,模樣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顯然,這是一對雙胞胎在設計算計自己。
李裁縫心中冰涼一片。因為衣服大了還能改小,可小了再改大就不可能了。對方有備而來,處心積慮找自己的麻煩,合同又在對方手裡,李裁縫知道多說也沒用,沉默半晌,問:「你到底是王左還是王右?」他盤算,既然是雙胞胎,一個叫王左,另一個一般就叫王右了。
對方卻顯得很疑惑、很無辜,問道:「李師傅,我是王左啊,王右是誰?我怎麼聽不明白你的話?」
李裁縫見他不承認,心中嘆口氣,認栽了,問道:「說吧,你要我賠多少錢?」
王左裝作無奈的樣子,搖著頭,說:「李師傅,沒想到……你老眼昏花,竟然連尺寸都量不對,你耽誤了我的大事,讓我……咋辦啊?」
李裁縫冷著臉道:「是,我是老眼昏花,不然也不會上你的當。你也別裝了,賠多少你說就是。」
王左說:「那好,我也不會多讓你賠,咱們按照合同來。」說著,就打開包,拿出幾張單子,眨巴著眼默算了一下,說,「一共賠償我二十七萬多一點。」
「多少?」李裁縫以為自己聽錯了,失聲道,「你再說一遍,多少?」
王左輕描淡寫,說:「二十七萬,我也不多要,湊個整數,賠我二十五萬就可以了。」
李裁縫目瞪口呆,半天才緩上一口氣來,冷笑道:「你還真敢開口,你怎麼不去搶銀行啊?」
王左委屈地道:「李師傅,你誤會我了,我真的一分沒多要。」
他把那幾張單子展開,讓李裁縫看,說:「你看,我朋友把發票都從國外寄過來了。這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一米是九百英鎊,一共三米,就是兩千七百英鎊,一英鎊大約兌換十元人民幣,合成人民幣就是兩萬七,按合同規定的十倍賠償,就是二十七萬。」
他有備而來,數字說得是清清楚楚,顯然早就合計好了。
李裁縫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無底洞裡,絕望地問:「怎麼可能有這麼貴的布料?」
王左道:「這還不算最貴的,還有3000英鎊一米的呢,可惜普通人買不到,不然……」他笑著搖搖頭,不說了。李裁縫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看來要是能買到,他會拿更貴的布料來設局讓自己鑽呢。
李裁縫呆了一會兒,別說二十多萬,就是十萬,自己也根本賠不起呀。他斟酌了一下,說:「錢我是肯定賠不起的,你想怎麼辦隨便你。」
王左卻說:「李師傅,你也太謙虛了,別說二十幾萬了,就是三十萬、四十萬,對你也不是問題呀。嘿嘿。」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屋子,說,「你不是有這間房子麼。」
李裁縫聞聽,腦子裡一閃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你是為我這房子來的吧?」
威逼
王左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不緊不慢地說:「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賣掉房子,賠償我的損失;第二,你不賠償,也不賣房子,那我就帶上這份合同到法院起訴你,我敢肯定,到時候法院一定會把你的房子判給我,以房抵債。而這兩個選擇,你都將失去房子。」
李裁縫道:「我看未必,到了法院,我就告你詐騙。」
王左自負地笑了:「你有什麼證據說我詐騙?而我有充足的證據來證明你給我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失,我雖然有個孿生弟弟,但我會有證人證明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外地,跟此事毫無關係。呵呵,李師傅,你肯定聽說過這麼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吧?」
李裁縫氣得說不出話來,用手指著對方,「你……你也太卑鄙了。」
王左不以為恥,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李師傅,你先別生氣,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
李裁縫更是憤怒:「真是睜眼說瞎話,騙我是為我好?」
「你先聽我說完。只要你現在願意把房子轉讓給我,我會按照你跟投資商談好的價錢收購,不讓你有任何損失。至於這塊面料的事情,權當是個玩笑,咱們一筆勾銷,我不再追究。你覺得怎麼樣?」
李裁縫聽到這裡,奇怪道:「轉讓給你?難道你跟那個投資商不是一家的?」
王左說:「當然不是。我是專門跟開發商作對的。不瞞您老說,我是專門吃拆遷這碗飯的,只要聽說哪裡有拆遷釘子戶,我就會跑去『拔釘子』。當然不是白拔,拔完之後我會釘入一根更粗更硬的釘子,這根釘子就是我本人。」
李裁縫聽得稀裡糊塗:「你為什麼要做釘子?」
王左說:「你想一想,像你們這些釘子戶,勢單力孤,最終也抵抗不過開發商的。我來代替你們做釘子,因為有專業的律師幫忙,而且有背景、有後臺,就會比你們這些人更能折騰,更有本錢跟開發商討價還價。他們想把我這根釘子拔掉,就必須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掏更多的錢。」
他頓了頓,說:「而我,就是掙他們多掏出的這部分錢的。我買下你這房子,釘子戶就換成是我了,以後開發商多補償也好,少補償也罷,一切就跟你無關了。」
這回,李裁縫終於聽明白了,沒想到,這釘子戶也有二手的。他低著頭思量了一會兒,抬頭毅然道:「可我還是不能把房子賣給你。」
王左面色一沉:「為什麼?」
李裁縫說:「你搞錯了,我不是釘子戶,我不肯搬遷並不是為了多要點補償款。而且人家開出的補償款也夠多了,再多要的話就是敲詐了。」
王左根本不信:「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李裁縫道:「我只是想要一間這裡的門面房。不答應我的這個條件,這房子我就不會賣!」
王左一怔,眼珠轉了幾轉,威脅道:「那我只能到法院去起訴你了,到時候你不但房子保不住,還要賠二十五萬給我。」
李裁縫苦笑道:「那我也沒辦法,隨便你。我覺得,法院總是說理的地方,也不可能讓你為所欲為。你說是不是?」
王左聞聽,知道買房無望,惱怒至極,說:「好,既然這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給你兩天時間,你最好儘快籌錢賠償我的損失,否則……咱們走著瞧!」說罷,摔門而出。
李裁縫喊住他,「請等一等。」
王左回頭滿懷希冀地看著他,問道:「怎麼,改變主意了?」
李裁縫拿起那套西服,說:「你把這套西服帶上,這麼貴的面料,扔了可惜,你帶回去給你弟弟穿,肯定合身。」
成交
李裁縫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儘快解決此事,否則,自己真的有可能保不住這間裁縫鋪了。
他找到投資商派來跟自己協商的那個小夥子留下的電話,打過去,說:「我想見你們的老闆,親自跟他談一下條件。」
小夥子高興地說:「我們的外國大老闆剛好過來了,我替你預約一下。」
第二天上午,李裁縫帶著一個提包,如約來到了一間辦公室,跟投資商的外資老闆劉威廉見面。
劉威廉是個剛剛二十出頭的美籍華人,雖然年輕,但態度很和善。見面後,李裁縫就把自己的情況和要求說了,順便還說了昨天王左設下圈套逼自己轉讓房子的事情。
劉威廉認真地聽完,說:「謝謝您沒把房子賣給他。此人不足為慮,你不用擔心他,我會處理的。至於你的條件……」他沉吟一下,不解地問,「李先生,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非要在原地開裁縫店呢?我聽說,現在國內這一行當快被淘汰了啊。」
李裁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我是有原因的。這件事我從沒對人說過,為了保住這間鋪子,我今天只能對你如實相告,希望你能體諒我、成全我。」說著,他打開帶來的提包,取出那件大紅的中式嫁衣,說道:「我不肯離開這裡,是要等一個人,等她來穿上這件衣服。我不能違約啊!」
劉威廉滿腹疑問地看了一眼這件嫁衣,說:「李先生,你別激動,慢慢說。」
李裁縫平靜了一下,緩緩地說:「二十六年前,她來跟我學裁縫,就跟我好上了,她父母卻嫌棄我是個殘疾,又比她大八歲,堅決不同意我倆來往。後來,她父母就帶她移民去了國外,臨走前一天,她哭著來裁縫鋪找我,告訴我她一定會回來嫁給我的,讓我等著她。我當時對她說,我會為你做好結婚禮服,就在這裡,等你回來做我的新娘。」
說到這裡,李裁縫的眼圈紅了,他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雖然經過這麼多年,我想她不可能再回來了,可萬一……我不能言而無信啊。」
劉威廉聽完,心中似有所動,盯著他問:「難道她以後沒再跟你聯繫過?沒給你寫信或者打電話?」
李裁縫搖搖頭,「沒有,她不會寫字,也不能打電話……這些年我堅持開這間裁縫鋪,現在又不肯搬走,就是怕她回來找不到我啊。」
劉威廉臉色微微變化,輕聲問:「可不可以問一下,她叫什麼名字?」
李裁縫說:「她叫文靜。」
劉威廉不再說話,低頭沉思了良久,終於,他抬起頭來,對李裁縫說:「李先生,咱們成交,我答應你的條件,將來在一樓大堂的一側,我會給你留出一間房,你可以繼續開你的裁縫店,等你要等的人!」
如願
花開花落,冬去春來,轉眼就是兩年。
所有到過新海洋大酒店的人都會感到奇怪:富麗堂皇、宮殿一般的酒店大堂一角,居然極不協調地存在著一間小小的裁縫鋪,看起來非常扎眼。
這當然就是李裁縫的裁縫鋪。
現在,他的生意已經好多了。因為隨著新海洋大酒店的名氣越來越大,他也是聲名鵲起。許多人認為,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能在五星級大酒店的大堂裡開店的裁縫,甭問,那手藝肯定也是五星級的。於是,漸漸的就有些有錢人,以穿上他親手縫製的服裝為榮,覺著穿在身上有檔次、顯身份,別人問起,會自豪地說:「在新海洋五星級裁縫鋪做的!」
李裁縫脖子上搭著皮尺,每天都在鋪子裡忙碌著。行人在大街上經過,透過闊大的玻璃窗,就可以看到店內的景象。只見臨窗站立著兩個模特兒,一個身上穿著筆挺的西服,另一個穿著一套大紅色的中式嫁衣。這件嫁衣,是酒店老闆劉威廉特意囑咐李裁縫擺出來展示的,他說這件衣服很喜慶,很東方,很亮眼,可以作為裁縫鋪的招牌。
這一天,李裁縫正在伏案裁衣,有兩個人走進了他的鋪子。李裁縫停下手裡的活兒,轉頭一看,卻是酒店的董事長劉威廉,他的身旁,則是一位戴著墨鏡的中年貴婦,穿著雍容華貴。
劉威廉一年中有多半的時間在國外,但每次回來,他都會來裁縫鋪裡坐一會兒,說上幾句話。李裁縫心裡一直感激這個善良的年輕人,忙招呼說:「劉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威廉說:「今天剛回來。」然後轉回頭,喊了那貴婦一聲,「媽媽。」
李裁縫心想,原來這女士是他的母親,那可得恭敬一些。此刻,女士正盯著牆上那件嫁衣在看,李裁縫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他發現她的身軀在微微抖動,情緒像是十分激動。
劉威廉叫了一聲媽媽後,不再說話,站在母親身側,雙手比劃著,在用啞語跟母親交流。
他的母親竟是個啞巴!
一瞬間,李裁縫腦子裡「轟」的一聲響,像遭到雷擊一樣,身心俱震。他呆立在那裡,嘴裡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大喊著:「文靜,文靜,是你嗎?會是你嗎……」
那女士摘下墨鏡,緩緩轉過身來,滿臉是淚。
「文靜!」
李裁縫嘴巴張了張,眼裡的淚水奔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