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朝鮮人嗎（有家卻不能回的民族）

2023-10-17 17:24:54

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

末尾連結為（烏茲別克斯坦簡史）科普文章

朝鮮族（Korean），在某種意義上馬馬虎虎也算是一個「跨國民族」（Transnational nationalities） 。目前，朝鮮族主要分布在朝鮮半島、俄羅斯遠東地區、中國東北地區、日本（多為韓國僑民）以及中亞。

一位朝鮮劇院歌舞團的年輕舞蹈演員

全世界朝鮮族的總人口約為8000-9000萬左右，其中朝鮮族人口最多的國家是韓國（South Korea），足足有4900萬之眾，約佔韓國總人口的95%，約佔朝鮮族總人口的55%-61%

韓國三星長公主李富真

在中國，朝鮮族也是一個相對人數較多的少數民族，超過210萬人，主要集中於東三省。

東北亞地區鳥瞰圖

如果說分布在中國東北以及朝鮮半島的朝鮮族是世代居住於此，那麼分布於俄羅斯遠東地區和日本的朝鮮族，卻大多是因為人口遷徙，要麼是為了混口飽飯，要麼是被迫遷徙，反正都是人為原因，朝鮮人和中國人一樣，不到迫不得已是不願意遠走他鄉的。

「農夫節」是朝鮮族的傳統節日，是一場用以歌頌土地以及農民的節日

但無論如何，不管是朝鮮族最集中的朝鮮半島，還是中國東北和俄羅斯遠東，朝鮮族總不會跑得太遠，大致上都生活在東北亞一帶。

一個日本的韓國僑民婦女。在日韓國僑民以及加入日本國籍的韓裔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總數超過300萬人

和中國人一樣，朝鮮人也是安土重遷、眷戀土地的民族，儘管曾經是漁獵為生的遊牧民族，但最終發展成了徹底的農耕民族。背井離鄉的滋味大家都知道並不好受，歷史上大規模的民族遷徙往往事出有因（戰爭、政策、災難等原因）。

中亞五國

有一個美國記者甚至說：「世界上能和中國人一樣熱愛故土的民族，恐怕只有朝鮮人了。」

中國延邊龍井的朝鮮族正在慶祝農夫節

而事實上在今天的中亞地區，也生活著約35萬朝鮮族，其中烏茲別克斯坦最多，達21萬左右，哈薩克斯坦約10萬左右，其餘地區約4萬人。因此，相信各位一定會好奇，為什麼和朝鮮半島相隔整個中國（中國東西距離約為5200公裡）的中亞也有朝鮮族呢？

一對哈薩克斯坦的朝鮮族母女

那麼「中亞」和「朝鮮人」，這兩個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名詞之間，又有什麼樣的歷史隱情呢？這回，我們就來聊聊這些「有家而不能回」的中亞朝鮮族。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內，咱們中國幾乎就是整個亞洲的老大，整個東亞、東南亞幾乎都是我們的勢力範圍，朝鮮半島當然也是，自古就是中國封建王朝的藩屬，哪朝那代都不例外。

事實上，朝鮮之名來自於明太祖朱元璋賜名的「朝日鮮明」

政治上，他們的國王登基，得經過中國皇帝的冊封（允許）；經濟上，需要依託和中國的朝貢貿易；而思想文化上，則長期被中國儒家文化統治，因此朝鮮漸漸形成了「事大主義」，也就是誰強就聽誰的。

朝鮮族，是一個起源於朝鮮半島的民族，屬於蒙古人種東北亞屬

朝鮮族起源自朝鮮半島，最早以漁獵為生，後來逐漸開荒墾地成為農耕民族。農耕民族是依附於土地的，但土地是有限的，為了生存農耕民族也會擇地而居。因此，有一部分朝鮮人便跨過長白山進入中國，這就是中國朝鮮族的由來。

中朝邊境的朝鮮女兵正在站崗

中朝毗鄰，分布著朝鮮族並不足為奇，那麼遠在千裡之外的中亞朝鮮族又是從何而來？

中亞堪稱是「人種的十字路口」，這裡匯聚著歐亞上百個民族，而其中朝鮮族的存在無疑讓人疑惑，因為它既不是土生土長的哈薩克人或烏茲別克人，也不是蘇聯時期遺留的俄羅斯人或烏克蘭人，這35萬人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沒有歷史，也沒有民族記憶。

烏茲別克斯坦的一戶朝鮮族家庭

事實真的如此嗎？下面就讓我們揭開這個謎底。

1984年，兩個哈薩克斯坦的朝鮮族少女，從面容上看她們的血統已經突厥化

我們可以提綱挈領地說——中亞朝鮮族的由來，是近代以來朝鮮半島的貧窮、日本的入侵以及蘇聯的移民政策綜合影響下的一次特殊的大規模民族遷徙。

近代以來，隨著列強入侵，不止是中國走向了不可遏制的混亂和貧窮，國土面積狹小的朝鮮王國更是如此。19世紀的朝鮮的情況比中國甚至還要糟好幾倍，王室腐敗無能，官僚橫徵暴斂，土地兼併嚴重，加上日本人的殖民入侵，無地或少地的農民陷入了極度的貧窮。

末代朝鮮的李氏貴族

當時的中國山東、河北一帶的破產農民也活不下去，於是開始轟轟烈烈地「闖關東」，與此同時，為了活命的朝鮮人開始了「闖遠東」。1860年《北京條約》籤訂之後，沙俄侵佔外東北100多萬平方公裡的土地，從此地圖上再無「海棠葉」。

沙俄割佔中國領土示意圖

當時的遠東地區地廣人稀，但資源豐富、土地肥沃，吸引了中國人、俄國人乃至日本人的移民，當然還有朝鮮人。當時朝鮮農民主要遷居地有兩個，一個是中國吉林，一個是俄羅斯濱海邊疆區。

闖關東和闖遠東

從1863年，大量朝鮮人越過圖們江，在海參崴附近屯田開墾，到1906年已經有約4萬朝鮮人定居遠東。在1916年西伯利亞大鐵路修建成功之前，遠東地區的俄羅斯人相當有限，吃下了如此多的領土，當務之急當然是開發，但是苦於人口不夠，一直無法有效發展。

中俄邊境的俄羅斯族正在和朝鮮族一起慶祝農夫節

而朝鮮人的到來，讓沙俄喜出望外，朝鮮人是和中國人一樣勤勞的民族，他們的到來極大地促進了遠東的開發。和當時清政府嚴厲禁止朝鮮人進入東三省不同，沙俄非常鼓勵這種移民活動，甚至為此派兵保護這些屯田的朝鮮人，並授予他們俄羅斯國籍。

1907年，在海參崴的朝鮮兒童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朝鮮王國動蕩不安，先後有甲申政變和東學黨起義等大規模暴動，日本人也趁機把手伸進了朝鮮，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之後，朝鮮開始淪為日本殖民地，1905年日俄戰爭後，日本開始和俄羅斯爭奪遠東霸權，而小小的朝鮮如同浮萍一般被擠來擠去。

中日甲午戰爭示意圖

1910年，日本人強迫「大韓帝國」籤署《韓日合併條約》，朝鮮半島徹底淪為日本殖民地，朝鮮移民外逃人數自此激增，短短幾年內，遠東地區的朝鮮人口漲至10萬人，主要集中於伯力（哈巴羅夫斯克）和海參崴（符拉迪沃斯託克）兩座城市。

位於哈巴羅夫斯克（伯力）的哈巴羅夫雕塑，哈巴羅夫是17世紀沙俄探索西伯利亞的殖民軍頭領

日本人的殘酷統治加上天災，迫使越來越多的朝鮮農民外逃，比起九死一生的中國東北，他們顯然更願意去俄羅斯統治下的遠東地區。當時的沙俄不止能為朝鮮移民提供了保護，更有大量的優惠政策——劃分土地、建設城鎮、撥給錢糧。

海參崴（符拉迪沃斯託克）

朝鮮人的到來也及時補上了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勞動力缺口，保證了糧食生產的正常化。您猜怎麼著？這些曾經屬於中國的土地，現在卻成了一大批為俄羅斯拓荒的朝鮮人的地盤。二戰時期，這裡甚至成為了海外朝鮮人的抗日基地，足見朝鮮人之多。

俄羅斯遠東四大農業區都集中在中國邊境附近：阿穆爾州、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濱海邊疆區、猶太自治州

但好景不長，隨著朝鮮移民人口的激增，越來越多的朝鮮人聚居城鎮出現，沙俄當局開始害怕失去對遠東地區的有效控制，害怕「遠東變成黃種人的遠東」，於是開始有意無意地限制朝鮮移民以及中國移民的遷入。

在海參崴的中國造船工人

從1910年開始，儘管遠東的土地多到足以所有朝鮮移民開墾，但沙俄寧願放著拋荒也不給朝鮮人，接近5萬朝鮮移民一寸土地也沒分配到，同時朝鮮工人的薪資只有俄羅斯人的30%，弱國沒有尊嚴可言。

但又害怕日本人策反這些朝鮮移民，沙俄幾乎是將這20多萬朝鮮移民「關了起來」。

遠東地區的俄羅斯女人和朝鮮男人組成的家庭，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女性數量仍然多於男性

長期以來的打壓和歧視，讓朝鮮移民恨透了沙俄，因此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之後，朝鮮移民幾乎是毫無保留地支持新生的蘇維埃政權。

1918年盤踞在海參崴的白俄軍隊

1918年，趁著遠東地區的權力真空階段，日軍侵入海參崴，聯合當地的白軍（反蘇維埃的沙俄軍隊）對當地的朝鮮村實行了大屠殺，這引起了朝鮮人的怒火。當蘇俄紅軍抵達時，這些老實巴交的朝鮮農民居然拿起了槍和紅軍一起同日軍以及白軍作戰。

1922年蘇聯成立，史達林強硬鎮壓遠東的白軍，到1923年，遠東叛亂基本平定。蘇聯推行了溫和的「民族自決政策」，並賦予在戰爭支持紅軍的朝鮮移民們蘇聯國籍，甚至在海參崴建立了朝鮮人學堂，幫助朝鮮移民學習俄語以及掃盲。

當地的朝鮮移民也漸漸建立起了對蘇聯的自我認同，不再說自己是「朝鮮人」。

蘇聯的朝鮮裔家庭

到1930年，遠東地區的朝鮮裔已經發展到了第二代，總人口達20萬，比起他們飽受日軍鐵蹄蹂躪的同胞，這些朝鮮人的生活已經算是「天堂」。

然而，1931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佔領中國東北後，一切都變了。日本又將手伸向了遠東，而經過幾十年的奴化殖民教育，甚至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朝鮮人將自己認作是「日本人」，韓國前總統樸正熙就有個日本名字「高木正雄」。

在日軍中服役的朝鮮青年

這又勾起了俄羅斯人的「仇日情緒」，蘇聯也不例外，這種對日本人的恨順延到了朝鮮人身上，蘇聯當局也對這些曾經的「好戰友」產生了不信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日本人為了進取西伯利亞，開始滲透遠東，比起俄羅斯人，朝鮮人當然是他們的首選。

臭名昭著的日本關東軍

於是，在威逼利誘之下，有一批朝鮮移民很快被策反為日軍間諜。一夜之間，蘇聯遠東出現了大量有計劃、有組織的投毒、暗殺、爆炸事件，一時間人心惶惶，當地的海參崴甚至每隔幾天就會出現一次爆炸。史達林憂心忡忡地認為在遠東地區的20多萬朝鮮人將成為「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暴動，繼而讓日軍佔領遠東。

史達林，蘇聯歷史上最重要的領導人之一，他領導了蘇聯的工業化建設以及衛國戰爭走向勝利

但事實上，被策反的朝鮮移民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大部分蘇聯朝鮮族甚至不知道是誰在搞破壞。但這並不妨礙史達林一意孤行地「大清洗」，截至到1938年，超過2500名蘇聯朝鮮族被處刑，甚至還有好幾個朝鮮族戰鬥英雄都被處死了。

朝鮮移民遷徙中亞

1937年，日軍發動盧溝橋事變，開始全面侵華，引起了蘇聯極大的焦慮，終於史達林做出了一個非常瘋狂的決定——既然沒辦法控制，那就把所有遠東朝鮮人都移走。

從1937年開始，蘇聯將遠東20多萬朝鮮移民悉數遷徙去了中亞，大量朝鮮人被關在狹小、骯髒的火車車廂裡頭，長達6500公裡的路程、惡劣的運輸條件以及西伯利亞的極寒天氣影響下，超2萬人在途中死亡，後來的俄羅斯學者將此這些朝鮮人稱為「火車撒播的民族」。

1937年，被集中在海參崴火車站的蘇聯朝鮮族

這些朝鮮人莫名其妙就離開了生養他們的土地，抵達了他們從未見過的中亞。蘇聯報復性地將所有朝鮮移民遷往中亞，除了出於政治考量，還有就是為了讓這些人繼續拓荒，還是和沙俄一個想法。事實上，當時除了朝鮮人，還有車臣人、烏克蘭人和印古什人被遷往中亞，中亞堪稱是「蘇聯的流放大監獄」。

1938年，烏茲別克斯坦的朝鮮村

然而抵達中亞後，噩夢才剛剛開始。當時的中亞是蘇聯最落後的地區之一，生活條件以及衛生水平非常之低，這些朝鮮族剛剛抵達中亞時甚至要到動物窩棚裡居住。1938年，所有遠東朝鮮人基本轉移完畢，自此定居在了距離故鄉6500多公裡外的中亞。

在哈薩克斯坦的朝鮮人

在中亞，他們被叫做「高麗叛徒」，他們如同「戰犯」，沒有公民身份，也沒有人身自由，都被安排在集體農莊或工廠工作，並且被禁止離開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

在文化上，他們還被禁止保留自己的文化，禁止說朝鮮語，割裂了同傳統母國的聯繫，開始徹底的俄羅斯化，出現了許多「東西混雜」的名字，諸如「安德烈·崔，瓦西裡·樸」。

亞歷山大·閔，二戰時期蘇聯唯一一個獲得「蘇聯英雄」稱號的朝鮮族士兵

然而，朝鮮族和我們一樣都是勤勞的民族，在中亞，其工作效率是其他民族的3倍，獲得勞動模範的人數是其他民族的5倍，不止超額完成指標，更是無師自通地在荒蕪的中亞開闢了許多新的農田，甚至還種上了水稻。

1960年，在阿拉木圖工廠裡的朝鮮族女工

在衛國戰爭中，更是以難以想像的犧牲和鮮血換取了蘇聯對他們的信任。

漸漸地，中亞朝鮮人居然成了中亞受教育程度最高、平均收入最高、生活水平最優的群體，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中亞朝鮮族都習得了俄語，然而基本都不再會說朝鮮語了。

吉爾吉斯斯坦的一位朝鮮族高級將領

時間來到80年代，戈巴契夫上臺，推行改革，蘇聯一夜之間陷入了巨大的思想混亂之中，中亞朝鮮人產生了強烈的身份認同危機。80年代末，中亞朝鮮人開始復興自己的文化，而有意思的是，幫助他們復興民族文化的並非朝鮮，而是韓國。

維克多·崔，蘇聯最偉大的搖滾歌手，他的母親是烏克蘭人，他的父親是朝鮮族，他本人生在中亞的哈薩克斯坦

1991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中亞朝鮮人一夜之間失去了「蘇聯公民的身份」。蘇聯還在的時候，大家都是蘇聯人，無所謂什麼民族。但蘇聯沒了，這些尷尬的中亞朝鮮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朝鮮人還是韓國人，抑或哈薩克斯坦人、烏茲別克斯坦人？

中亞朝鮮人的博物館

90年代，經濟發達的韓國盯上了這些「同胞」，在韓國人的幫助下，中亞朝鮮人得到了大量的經濟資助，建立了自己的學校和社區，但中亞朝鮮人祖上來自朝鮮半島北部，於是他們陷入了「精神分裂」之中——思想上親朝，但經濟上親韓。

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幹的朝鮮僑民紀念碑

為了不傷害任何一方，他們把自己叫作「高麗人」。

然而韓國人伸出援手，也並非是為了「血濃於水」的民族情誼，而是為了打開中亞的市場。中亞朝鮮人也心知肚明，但這也不妨礙他們心向更為繁榮富足的韓國，曾經他們無比珍視的「朝鮮身份」最終還是落敗於經濟。

韓國行政區劃，韓國面積10萬平方千米，人口約5200多萬人，GDP約1.62萬億美元，人均GDP約3.14萬美元

1993年，俄羅斯聯邦為中亞朝鮮人平反，中亞朝鮮人終於能夠抬起頭和其他民族一般生活。從1937年到今天，中亞朝鮮族人口歷經四代，超過了35萬，是中亞最富有的群體之一，然而歷史曾經給這些人帶來了無盡的傷害，迷失在中亞的他們，依舊在尋找自己的「身份」。

烏茲別克斯坦的朝鮮族

來自哪裡已經不重要了，對他們而言，更重要的是未來該去向何方。不是嗎？

塔什幹的一個朝鮮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