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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犯

2023-10-07 03:30:14

房子開始搖晃的時候,侯進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可是這種錯覺卻越來越強烈。直到有人大叫:「地震了!」侯進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整個號子裡的人一齊湧向門邊,可是大鐵門還是緊緊地關閉著,無路可逃。

只有侯進沒有動,他的心裡閃過一絲恐慌,但隨即卻又坦然了。震吧!震吧!反正自己也活不了,還省得到時要挨槍子。

侯進的死刑裁定書是一個月前下來的,案件正在高院覆審,等終審裁定一下來,就將押赴刑場。

一陣天搖地動,侯進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世界仿佛就安靜了下來。侯進睜開了眼,一片漆黑,用手摸摸四周,全是硬邦邦的水泥塊。再摸摸自己,胳膊、腿還都在。侯進推了推身邊的水泥塊,紋絲不動,試圖叫一聲,可剛張開嘴,逼仄的空間裡,灰塵嗆得他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忙活了一陣後,侯進徹底絕望了,看來自己不用挨槍子了,可這種死法卻更讓人難受。黑暗中的侯進胡思亂想起來,第一個讓他想起的是娘。

娘把自己拉扯大,一天福也沒享,自己就因為殺了不付工錢的工頭進了班房。一想起老娘,侯進心就痛得厲害,恨不得立即就能死去,以免在剩下的日子還要拖累她老人家。

侯進在看守所裡,老娘每個星期都要來看一趟,見不到面,但每次都會交些錢給田大元轉到他的帳上。

有一次,侯進在號子裡心情不順打了人,田大元給了他一頓電棒後,生氣地罵:「你小子還是不是人?都這樣了還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對得起你可憐的老娘嗎?你知道她每次給你送來的錢是什麼樣子的嗎?全都是零頭票子,那一塊一毛的可全是她外面要飯要來的!」

侯進本來是梗著頭對著田大元,但那一刻,眼淚就沒出息地淌了出來,他像狼一樣對著田大元吼道:「所長,你拿槍斃了我吧!」

田大元當然不會掏槍斃了侯進,反而叮囑其他犯人一定要好好看著,防止他想不開自殺。

田大元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想到這裡,侯進的心裡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可是,如果田大元被壓在廢墟下,一定會有人救他們,而自己這幫罪犯,說難聽點,都是人渣,滅都來不及滅,誰還會有心情來救呢?

侯進慢慢昏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聽到頭頂有聲響,出於求生的本能,就開始大聲地呼救起來。上面的人終於聽到了侯進的呼救,應了聲,竟是田大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侯進終於從田大元掏開的一個貓洞裡鑽出身,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沒死。不但沒死,空氣中仿佛還瀰漫著一股自由的味道,四面的牆壁不見了,鐵門鐵窗不見了,高牆電網也不見了。

田大元就站在侯進面前,整個手掌一片暗紅,上面滿是鮮血和著泥土,看來是徒手將侯進扒出來的,但他看著灰頭土臉的侯進還是笑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不找出你我不甘心啊。」

侯進看著有些高興的田大元說:「所長,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救了我也沒什麼意思。」田大元瞪了侯進一眼,拉著他就走:「這兒還不安全,可能還有泥石流,快和我一起轉移。」

路上,侯進才知道自己已經被埋在地下一天一夜了。地震的當天,倖免於難的田大元不但沒逃,反而找來附近武警中隊的戰士幫忙搶救,因為看守所是平房,所以很快就挖出了在押人員,有死有傷,只是點來點去還是少了侯進。當時來不及再找,就先將全體在押犯轉移到了安全地帶。第二天,田大元不死心,不顧大伙兒的阻攔又一個人回來找。果然,還真找著了。地震時,所有的人都是擠在鐵門邊,誰也沒想到,侯進會偎在後面的角落裡。

因為地震,已經沒有路了。田大元攙著侯進,兩個人手腳並用,摸爬著翻越一座又一座小山式的瓦礫廢墟。侯進和田大元誰也沒再說話,侯進的心裡卻活泛起來,看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情景,如果自己能逃走,不但不用挨槍子,而且說不定還重新自由了。

沉默的田大元仿佛知道了侯進的想法,暗暗在攙著他的手加上了一把勁。此時的侯進又累又餓,想要掙脫田大元好像也不是件易事,看來只能瞅準機會行事了。

正在他們氣喘籲籲的時候,看見前面一座坍塌的樓房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正一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一邊用手不停地扒著。

田大元轉臉看了看侯進,侯進明白了田大元的意思,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田大元鬆開了手,甩著膀子就過去了。侯進站在原地發呆,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肯定地點頭。其實他也完全可以置剛才的點頭於不顧,現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機會。

老婦人的哭喊一聲接著一聲,零亂的白髮因為汗水貼在枯黃的臉頰上,讓侯進的心無端地痛了起來。他咬了咬牙,也衝了過去。

兩個人拼命地挖著,侯進手上的血也滲了出來,鑽心地疼,可心卻越來越熱。終於,一個奄奄一息的青年人被拖了出來,老婦人一把撲了過去,抱著青年人死死不放,青年人醒了過來,張了張嘴,輕輕叫了聲媽。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侯進和田大元的眼裡都蓄滿了淚,看著面前的這一幕,田大元想給侯進一個笑,可侯進卻突然像瘋了一樣轉身就跑。田大元在後面不停地追著喊著。

等到再也看不見田大元的身影,侯進才放慢了腳步。一路上沒有人再關心這是一個穿著囚服的人,甚至還有路邊防震棚裡的好心人給了侯進一點水,一個饅頭。

侯進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一堆瓦礫,嘶聲大叫:「娘!」可是卻沒有一絲回音。

侯進開始漫無目的地用手扒,舊傷還在疼痛,新傷不停地增加。但此時的侯進已經麻木了,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侯進終於累得趴在廢墟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侯進粒米未進就又開始扒,嘴角泛起了血泡,可他還是不甘心。他是來接娘和他一起走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生活,重新做人。

就在侯進像瘋了一樣拼命扒著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後一聲顫巍巍的喊聲:「進兒!」

回頭,侯進看見了佝僂著身子的娘,不過娘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田大元。

像是條件反射,侯進轉身想跑,卻聽見娘又顫聲喊了聲:「進兒,你回來!」

侯進終於還是站住了身,走到了娘的近前。娘一把抓住了侯進的手,兩行老淚潸然而下。霎時,侯進的淚也止不住湧了出來。

娘告訴侯進,地震當天她正在外面討飯,所以沒事。可她一直擔心在看守所的兒子怎麼樣了,昨天好不容易找到了看守所,卻發現什麼也沒有了。就在她欲哭無淚的時候,看見了所長,所長告訴她老人家,侯進沒事,而且他們母子很快能見面。所以,今天所長就在她的帶領下到了這裡。有些路太不好走,都是所長背著她過來的。

侯進感激地看了一眼田大元,田大元呵斥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裡想的什麼!有什麼話快和你娘說,說完了還要跟我回去。」說罷偷偷對侯進亮了亮腰間特意為他準備的手銬。

侯進梗著頸子說:「那也要先安置好我娘,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要不然我現在就還給你。」

田大元沒再說什麼,攙著侯進的老娘轉身就走,侯進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後面。將老娘送到政府安置災民的地點之後,侯進猛地跪在老娘的面前,叩了三個響頭。然後,將手伸到了田大元的面前。

在回去的路上,還是一樣的坎坷,可是侯進卻覺得心裡輕鬆了一大截。他問田大元:「所長,我昨天算不算逃跑,會不會罪加一等?」

田大元說:「算!只要私自脫離監管就是逃跑。」

侯進苦笑了聲:「所長,你說都已經死刑了,罪加一等還會加到什麼程度?」

田大元沉默了一會兒說:「終審裁定沒下來之前,誰說了都不算。再說,高院還可以根據羈押的表現給予記功嘉獎,量刑方面可以考慮減輕。比如你昨天在特殊羈押期間救人的表現就很不錯,這一點,我會給你上報的。」

不知不覺又走了一段,前方不遠處又有人在廢墟裡搶救傷員。和上次一樣,田大元轉臉看了看侯進,侯進還是猶豫了片刻,不過這一次沒有點頭,而是將戴著手銬的手伸了過去。

田大元掏出鑰匙,打開了手銬。於是救援人群中就多出了一身警服和一身囚服。

此刻,侯進覺得自己不是在救別人,而是在救自己,因為他的心裡現在湧動著一股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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