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學與張載之間的關係(張載西銘儒家的)
2023-10-11 06:01:03 3
《論語》中孔子說「仁」一般都是就事而論,始終沒有給「仁」下過一個準確的定義。當樊遲問他什麼是「仁」時,他也只是簡略地回答說「愛人」。而《孟子》也說「仁者愛人」,這才使我們明白「仁」字具有「愛」的意思在裡面。然而愛其實有很多種,愛的對象也不一而足,那麼「仁」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呢?人又為什麼要去仁愛他人呢?
「仁者愛人」
墨家的「兼愛」建立在利益之上墨子也主張愛人,他講的是無差別的「兼愛」。墨子認為人性自私自利,大家都只知道「自愛」而忽略了「兼相愛」,這才導致君臣父子之間互相傷害,國家與國家之間也相互徵伐,最終使得天下大亂。因此,為了防止混亂,需要每個人都像愛自己一樣去愛他人,做到「愛人若愛其身」。如果說「仁者」就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人,那麼他首先得有「兼相愛」的思想,然後才能去行仁術,在墨子看來「兼相愛」成了「仁」的核心內涵。
要樹立「兼相愛」思想,首先得克服「別」的觀念,也就是說要不分彼此,將「自我」推廣到所有人身上。墨子說:
「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
人的本性是「自愛」的,我把對自我的愛推廣到全人類,就上升到了「兼相愛」,而每個人都這麼做,便可實現「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的理想社會了。
墨子用「兼愛」來解釋「仁」,而「兼愛」的來源其實是「自愛」。在講到「自愛」時,墨子其實跟楊朱一樣,都承認人性自私自利、只知道「為我」。所不同的是楊朱肯定「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也不肯為;墨子則否定「為我」,認為要克服它以便達到「兼愛」,即使為天下人奔走得大腿不長毛、小腿不長肉,他也在所不惜。天下人大多也都承認「為我」是人之本性,只是對「為我」的態度不同才分成楊朱學派和墨家學派,所以《孟子》說:
「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楊朱與墨子的原則其實是一樣的,不同的只是態度而已。墨子在「為我」、「自愛」的基礎上揚棄出了「兼愛」,並用它來解釋仁,因此比楊朱走得更遠——也就是說,在墨子看來仁、愛人並不是人的本性,反倒是對本性的克服。
「兼相愛,交相利」
儒者與楊墨相反,他們不承認「為我」、「自愛」是人的本性。《孟子》主張人性向善,說「仁,人心也」,人的本心總是傾向於熱愛他人,而不是固守著只愛自己。這是顯而易見的,父母不總是愛護著自己的子女麼?情人不總是愛戀著自己的對象嗎?信徒不總是愛戴著自己的偶像嗎?真正的愛是情不禁的,是理性所無法控制的,是超出利益權衡之外的。
除非一個人不生活在家庭社會之中,否則他做不到完全的自私自利、不愛任何人。當我們說人的本性是「為我」時,實際上是將人視為孤立的存在物,把他人一概當作陌生人,而且假定了人總是能夠正確的實現「為我」。然而現實並非如此,在我們的周圍有父母、子女、情人和朋友,我們願意為他們犧牲自己,不計回報的付出一切,這顯然違反了「為我」的「本性」。而且,我們並不聰明,很多時候我們自以為對自己有利的行為反而會導致自我毀滅,因此,「自愛」並不比「愛人」更接近於人性。
墨子在「自愛」的基礎上建立起「兼愛」,然而「兼愛」並不是真正的愛,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為了所愛之人,我們可以將利益拋諸腦後,甚至能犧牲自己——愛排除掉了利。而墨子的「兼愛」不過是為了防亂、為了實現社會利益最大化而已,他不是超出自我之外去愛人,而是在自我之內,把「自愛」推己及人。因此「兼愛」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大愛無私,墨子就說:
「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為也,不可勝計也。」「此聖王之道,而萬民之大利也。」
歸根到底,墨子不是為愛而愛,而是為利而愛,他的愛建立在利益關係之上。墨子把「仁」解釋為「兼愛」,把愛人的理由說成是為了實現社會利益的最大化,這也是常人的想法,但它只是停留於經驗和表象。
儒者的「博愛」思想孟子生活在楊朱和墨子之後,他對二人的思想有深刻的認識,知道墨子的「兼愛」只是對楊朱「為我」的揚棄。如果對「為我」進行批判,便可得出儒家的仁愛思想了。因此,《孟子》說:
「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
儒者認為流水有向下的趨勢,人心也有向善的趨勢,「泛愛眾」是心的本能,也就是說心不僅會熱愛人類,還會熱愛萬物。因此孟子提出了「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思想,用來區分「仁」、「愛」與「親」三個範疇。
「愛」的對象是萬物;「仁」的對象是人類、萬民;「親」的對象則是最親近的親人。萬物包括人類,人類包括親人,所以「愛」包著「仁」,「仁」包著「親」。孔子說到「愛」的時候,對象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例如他說的「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是指物;說「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對象是人;
當他說到「仁」時,對象必定是人類。樊遲問他什麼是仁,他回答「愛人」;子貢問他博施於民算不算是仁,他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當馬廝著火時,他急忙問有沒有人受傷,不問馬的損失;他又教導弟子們「敬鬼神而遠之」。可見儒者所主要愛的對象不是自然界也不是鬼神,更不是昆蟲鳥獸豬狗,而是人類、萬民。無差別的泛愛萬物不屬於仁的範圍,仁的對象只有人類。當梁惠王因熱愛國土而驅使自己的百姓去參加戰爭,導致他們大量傷亡時,孟子就說「不仁哉,梁惠王也!」相比於百姓的生命來說,國家的土地、國君的功業都是次要的,愛國不能以犧牲百姓為前提。
在人類之中,親人得到我們更多的愛,所以叫做「親親」。「親親」是仁人乃至愛萬物的起點,因為我們出生後最先接觸到的就是親人,對親人之愛便是孝悌。孔子說:「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有若也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以孝悌為起點,仁愛人類、推及萬物,這是儒者之愛的層層次序。墨子則以「自愛」為本,無差別地推及所有人,此為儒墨之分。
孔孟之後,佛老興起,世人好神仙浮屠,忽略了愛萬物、仁萬民以及親親的職責。韓愈寫作《原道篇》,提出「博愛之謂仁」的思想,勸阻唐憲宗不要迷戀佛骨,不要只空談博愛眾生。而忽略了人類、百姓,身為人就應當盡人的責任,不能為了追求自己的不死或涅槃而拋棄君臣父子、背離社會家庭,執迷而不悟。
孔、孟、韓愈都說明了「仁」就是「博愛人類」的意思,並且這種愛存在親疏區別。到了北宋時期,張載寫作《西銘》,解答另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博愛?
韓愈:「博愛之謂仁」
天下一家,中國一人《禮運》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大道既隱,天下為家」。認為三代之時,人們還懂得博愛人類,而到了現在,大家都是「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只懂得「親親」,不懂得「仁」了。
聖人則胸懷博大,不拘於狹隘之見,「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用禮法來治理天下。那麼聖人博愛人類的依據在哪呢?張載在《西銘》進行了證明,根據他的氣本論和氣化論,人類與天地都是由氣構成的,所以從源頭上說,人類與萬物皆為天地所生。故曰: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人類與萬物同根同源,怎麼能夠自愛自己而不泛愛萬物呢?但是萬物畢竟不是我們的同類,在愛的程度上應存有差別。所以,我們將萬物視為黨羽,友愛它們;將人類視為同胞,仁愛之。所有人都生存在天地之間,年紀比我大的就是我的父兄,我敬愛他們就是敬愛造物的次序;年紀比我小的則是我的子弟,我慈愛他們就是愛護造物的生機。人不能把自己視為孤立的存在物,而是要看到自己生存於自然、社會和家庭之中,自然界為我們提供食物、淡水,社會為我們提供工作、教育和公共服務,家庭則監護我們的成長、保障我們的生存,人又怎能僅僅「自愛」而無視於這些恩惠呢?
張載認為讓自己的德性符合於天地的人才是聖人,要明白自己在天地之間的位置與職責,愛萬物,仁萬民。天地是我們的存在之根,父母則是我們的生身之源,博愛萬民而不親父母,是為不孝。大禹為了父母而禁酒,潁考叔為了父母而請羹,我們也要像他們一樣保持孝順之心。
因此,人生天地之間,以親親為始,以仁愛為本,以泛愛為終,三者不可偏廢,故統一為「博愛」。陷於「親親」,就是《禮運》說的「大道既隱,天下為家」,有私無公;陷於「仁愛」,就是孟子說的「無父」,因公廢私;陷於「泛愛」就是宗教的狂熱,由公復私。信徒在鬼神、方術中迷失了自己,在上帝、佛陀的幻想裡找到了升天與寂滅的幻想,他把一切送給了神靈,目的就是換來自己的永生、涅槃——終究是自私。
張載著《西銘》
張載的「理一分殊」思想《西銘》從天地大父母推及生身小父母,從「仁」推及了「義」。楊時讀後覺得張載說仁跟墨子的兼愛相似,於是寫信請教程頤。程頤在覆信中回答說:
「《西銘》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則二本無分。」
所謂的「理一」就是以親親為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從對父母的親親之愛出發,推及鰥寡孤獨、推及百姓萬民,最終推到天地萬物,越推分殊越多,但根本還是同一個「理」。墨子的「兼愛」則是無差別的推及,視自己的君臣父母與他人、他國相等,這種「愛無差等」做法容易導致愛心泛濫,甚至會陷入「無父」的境地。
因此,儒者強調要明「理一分殊」,不能偏私也不能兼愛,偏私失仁,兼愛傷義。要把它們統一起來——「泛愛眾,而親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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