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故事作文:撿回丟失在雪夜裡的良心
2024-07-10 16:45:45 2
我從她的身邊逃走了
公司裡的同事指著報紙說:這世道啥缺德人都有,這老太太都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了,親戚家屬集體玩失蹤,良心都餵了狗了。有人說:沒準就是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太太呢,不然,那麼晚,那麼大雪,老太太一個人站在路邊幹啥?
我心神不寧,訂書釘釘著了手,電話鈴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我拿話筒的手有些抖,是妻子洪麗打來的,問我回不回家吃飯,我氣不打一處來,吃吃吃,就知道吃。說完,把電話摔在機座上。辦公室的人走光了,我站在窗邊,天上又紛紛揚揚飄起了雪,時光倒流到26年前。雪下得很大,我趴在家裡熱熱的火炕上,看她縫棉衣。我問她:雪有啥用?她用針劃了劃頭髮,說,能蒸饅頭啊!我噘著嘴,說:那咋不用盆接著呢?她笑著抬頭向外張望,去山裡拉柴禾的父親還沒回來。
天黑透了,她蒸了三鍋饅頭。父親還沒回來,她坐不住了,用手劃拉劃拉身上的面,說,東子,你哄著點妹妹,我去村口看看你爸。
她去了很久,妹妹都睡著了,我害怕,不敢睡。她是被人背回來的,身上沾滿了雪。她一把把我摟在懷裡,說,東子,以後你就是咱家的頂梁柱了。我被她身上的涼氣激得打了個哆嗦。父親被一棵樹砸在下面,送到醫院時,已經停止了呼吸。那一年,我8歲,妹妹6歲,她不過30歲。
手機鈴聲像潮水響了又退退了又響。我索性關了機,使勁地呼吸了一口冷空氣,人清醒了很多。買了一份晚報,晚報的頭條登著無名老太受傷住院的消息。報紙上說老太太的醫藥費高達八萬元了,老太太還在昏迷,如果親人不去喚醒她,也許她再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了。
我快步走向了第一人民醫院,那個病房的號碼很多天前就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醫院的走廊裡人很少,我終於站在了那間病房的門外,隔著門玻璃,我看到她像一片落葉一樣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昏黃的燈光下,她的手無力地垂在床沿上。我很想進去,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東子來了,咱們回家去。
有個護士走過來,問我:同志,你找誰?我匆忙抹了一把臉,下意識地說:沒事,我就是隨便看看。護士很警覺:你是來看八床無名老太太的吧?
我轉身,逃一樣離開了醫院。是的,我又一次從她身邊逃掉了,就像小時候,她舉著雞毛撣子打我,我總能飛快地逃掉一樣。
她成了最厲害的女人
父親去世不長時間,關於她的謠言就傳開了。學校裡那些孩子指著我說:你媽是破鞋。我衝上去,把那些罵她的孩子一個個摔倒。我的衣服破了,臉上身上也被打得都是傷。我沒有上後面的課,一個人遊蕩在樹林間,我想:長大了,我一定讓她享福,讓她天天在炕上坐著,啥也不用幹。
回到家,她陰著臉給我找衣服,端來水讓我洗澡。我脫下衣服,她看到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下子就急了,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是自己玩摔的,她不信,說我不說真話,她就不要我了。無奈,我說了白天學校裡發生的事,她沒吭聲,第二天送我去上學,卻在辦公室裡好頓鬧。她說:我這輩子也沒啥指望了,誰再敢動我家東子和小西,我就跟他拼了。
她變成了村子裡最厲害的女人,霸道不講理,愛佔小便宜,她在村子裡基本上沒有親戚朋友。她很孤單,幹完活兒,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發呆。有時一坐就是小半天。我跟妹妹不忙了,她就跟我們說父親,說他當初怎麼追她,說他說要跟她過一輩子的,她說:你爸那個挨千刀的,等我死了,我饒不了他。妹妹笑:都死了,再饒不了還能咋的。她便也笑,她說:你倆小兔崽子給我聽好了,我的後半輩子全指望你倆了。你們要也像你爸那樣沒良心,我就活砍了你們。妹妹說:媽,你都說些啥呀!她嘿嘿地笑,臉上的皺紋像地裡的玉米葉子。
媽媽,讓我帶你回家去
我回到家,已10點多了。洪麗沒睡,她把飯菜熱了給我端上來,我開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空腹喝進去半瓶。洪麗說: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事情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你想想,你要是去認她,那近十萬元的醫藥費不說,但說你被曝光出來,你這個國家幹部的工作也不用幹了……
我把手裡的酒杯摔到地上,大聲吼:是的,錢、工作、面子、哪個都比她重要,她就快死了,是個累贅,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林林聽到我們吵,光腳站在臥室門口。我說:你給我滾回去,養兒養女有什麼用,良心都他媽的餵狗了。洪麗說:你瘋了,衝孩子喊什麼?
我就是瘋了。我連自己的媽都不認,讓她一個人孤伶伶地躺在醫院裡,我可不就是瘋了嗎?
我一夜沒睡,面前的菸灰缸裡是小山一樣的菸頭。電話響了,是妹妹。她說:哥,我昨晚眼皮一個勁兒跳,夜裡夢見咱媽了,她拉著我的手,一句話不說,就是哭。哥,咱媽不是有啥事吧?
我乾笑了兩聲,說:咱媽沒事。妹妹說:哥,你還是讓媽回來吧,你們城裡的床媽睡不慣,她的腿風溼的厲害,你上學那年,割豆子,她都跪在地裡爬,這兩年,她的記性也差了……
妹說,哥,有些話,也許我不該說,那天嫂子打電話來數落她的不是。她是不好,但她是咱媽,她為咱倆臉都不要了,你上大學後兩年,咱家這兒遭了災,黃豆絕產,一年到頭一分錢不掙不說,還白搭了種地的錢。她瘋了似的,她兒子在讀大學,她上場部去鬧,呼天搶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一個禮拜,人家說:鬧就給錢,就都鬧了。她說:先把我兒子的學費給了,錢我還你們。她打了8000塊錢的欠條啊!她回來,大病了一場。卻硬是靠吃止痛片挺了過來。
我的淚順著面頰流進嘴裡,又苦又澀,這些事,她從沒對我說過。放下電話,我狠狠地敲自己的腦袋。林向東,你真沒人味啊!
我穿大衣時,洪麗問我去哪兒。我說:我去把良心找回來,離婚協議書我放桌上了。
我結婚八年,她只來過四趟。這次,她來過年,她說:夢裡都想著這小兔崽子。說這話時,她已經是個身體虛弱的老太太,再沒有年輕時的霸氣。她說的小兔崽子是林林,林林卻連手都不讓她拉。她想親親林林,洪麗馬上大呼小叫的,說:人嘴最髒了,會有傳染病的。她就那樣愣在那兒,看看我,又看看林林,然後說:城裡的孩子就是金貴,我孫子也成金貴的孩子了,多好!
洪麗給她專門準備了一個碗,吃飯時,她夾給林林的菜都被洪麗挑著放到桌子上。她在這個家裡有些不知所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的飛揚跋扈變成了小心翼翼。終於她說:東子,給我買張回去得票吧,聽不見松濤聲,我睡不著覺。我跟洪麗鬧彆扭,怎麼就不能讓她過完年再走呢?
那天我在外面喝酒回來,洪麗哭著跟我說她給林林倒水,把林林燙著了。我的火上來了,我衝她吼:不是讓你啥都別幹嘛?她站在門前,個子又瘦又矮。她說:東子,我還是回家吧。我酒醒時,她已經不在家了。
電視裡播出了一條早新聞:天黑雪大路滑,無名老太被車撞了,肇事司機逃逸,老太被路人送去醫院搶救,老太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甚至連個電話號碼都沒有。我一眼看到了車禍現場紅色的三角兜,那是她來時給我裝松子用的。洪麗說:林向東,你去認她咱倆就離婚。我很猶豫,司機逃逸意味著高額的醫藥費要自己拿,房貸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林林還在學鋼琴……
我以為我可以昧著良心等她死,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可是,那樣沒了良心的日子還會有幸福嗎?她養我時,搭上了一輩子的幸福,她比較過這些嗎?
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媽,和她相比,什麼都不重要了。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她面前,我說:媽,咱回家,咱回林場老家去!
她的手滿是老繭,粗粗拉拉的。她的頭髮都白了,我把臉貼到她的臉上,多少年了,我沒再親吻過她。我輕輕叫著:媽,兒子帶你回家……她的眼角一點點滲出淚來,她在等我,她在等我找回雪夜丟失的良心……還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