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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宿

2024-07-16 18:19:45 1

雨太大了。

炸雷響起的時候,雨刷器就停在了車窗半腰,像被劈到了一樣。 我這才不得不下車借宿,沒想到發生了一件奇事。

四下荒涼,所幸停車的路邊有一家店。 大門側邊立著四個字——梧桐公寓。

夜已深,服務生開門倒很快。 但他拒絕留宿,說自己只是聽到雷聲出來看看。

我有些急了:你怎麼這樣! 明明寫著餘床九十九個呢! 他說,美女,你什麼眼神啊。 我又緩和了態度,就讓我借宿一晚吧,車子走不了了。 他遲疑了一下,安排我住到一間休息室。

整個走廊,只有他一間屋亮著。 我下意識地望了望。

趕緊休息吧。 他小聲提醒說,別打擾任何人。

哦,我應了一聲,推開他讓我入住的房間。 開關啪嗒了兩下,燈沒有反應。 有個女孩說話了:燈壞了,湊合一晚吧。

哦,抱歉。 打擾到你了。

沒關係,沒睡著呢。 出門往左走,洗手間有燈,有新毛巾。

我去洗了臉,果然有一條新毛巾,心想明早再算價錢吧。 回到房間,不自覺又去按了燈的開關。

燈壞了。

哦,我忘了。 不好意思,又吵到你了。

沒關係,沒睡著呢。 在一道閃電的亮光下,我隱約看見女孩披頭散髮坐著。

怎麼不躺下休息啊。

躺不下,心裡愁。

什麼事這麼愁? 再愁也得睡覺啊。

你看到那個男生了嗎?

剛才給我開門那個?

對,他是為了追隨我,才來這裡工作。 這就是我愁的地方。 你可不可以幫我勸勸他,讓他先去完成學業。

我……我不是很善言談。 再說你們的私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別說跟你沒關係,你先聽我說完。 他是個天才,從小學習畫畫,在大學裡動漫專業一直拔尖,考取了日本大學碩博連讀。

厲害啊!

可他為了陪我,要白白放棄機會,那怎麼行呢? 你一定勸他回家,下個月拿著錄取通知去留學深造。

真是花痴啊,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別再說跟你沒關係了,榮老師你認識吧,是他的媽媽!

榮老師? 我在記憶裡搜尋著。 剛上中學的時候,我年齡小不太適應,榮老師給我補過課。 我記得她,還因為她是我家房客,帶著孩子租過我家的一居室。 對,她的兒子學畫畫,花費很大。

想起來了! 我跟女孩說,那時,榮老師給我補課抵房租。 可我媽總是話裡話外擠對她,好像以課抵租是發了很大的慈悲。 我說你也不去問問,榮老師給我上的課,能抵兩倍房租! 我媽就擰著耳朵罵我。 榮老師卻從不往心裡去,總是滿臉堆笑說著感激的話。 給我補完,馬上又有別的孩子來上課。

聽到這兒,女孩抽泣起來。

你別哭啊,榮老師是辛苦了點,可她的兒子很懂事啊。 他畫畫刻苦,學習也好。 有一次,他畫了一幢洋房,門前鳥語花香,果樹結滿了果子,樹下有幾隻雞鴨吃食。 男孩說,他長大掙了錢,要讓媽媽住進這樣的家,再不用看房東臉色。 媽媽捨不得吃雞蛋,就讓那些雞鴨多生幾個……對了,他叫濤濤,榮老師每次叫濤濤、濤濤,都像叫醒三歲小兒一樣,輕聲細語的,對,就跟你講話差不多……

女孩的哭聲蓋過了我的聲音,哭得肝腸寸斷的,我只好停下來。

好了,你也太愛哭了吧。 你們處多久了,他沒跟你說過這些嗎?

說過。 而且……那畫裡面,除了白頭髮的老媽媽,還有個小女孩,穿著米色風衣,是你! 我還笑他,你就知道多年以後媽媽老了,房東家的小姐姐還那麼小嗎?

這回,我倆都笑了。 她趁機說,你看,別說跟你沒關係吧,他早都把你設計在未來裡了呀。

你這是吃醋嗎,小時候懂什麼呀?

沒有,我沒有那意思,但總是緣分吧,就算是看在你榮老師的分上。 求你了,轉告他,就說心心不愛他了,不想看見他。 勸他走吧,去重拾夢想,挑起家裡的擔子……

任憑她好話說盡,我還是沒答應。 我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再說不喜歡就直說,至於這麼矯情? 可偏偏榮老師那又感激又抱歉的笑容,一遍遍浮現,讓我心底莫名地酸澀。

這一夜睡得並不好。 醒來女孩已不見蹤影。 屋外,一位老伯掃著門前的落葉,一場秋雨一場寒。

早上好! 老伯,他們呢?

這裡只有我這老頭子。 對,新近還多了個年輕的看墓人。 你這姑娘膽兒真夠大的,敢住這兒。

我一怔,跑去重新確認了門牌,四個字很工整——梧桐公墓。 旁邊金屬牌上寫著:吉位九十九個,進院垂詢。 我心裡一驚,似乎從夢中突然醒來。

老伯,那他呢,年輕的看墓人?

去後面了,他指著墓園。 這孩子啊,命苦。 本來帶女朋友回家見他媽媽,挺高興的事,兩人手拉手走著,殺出一個酒駕的,直接衝上馬路牙子。 女朋友一把推開他,自己被撞得血葫蘆似的,麻花辮都散了……

那女孩叫心心,自打她埋在這兒,男孩就一直守著,後來就留下看墓了,有工資。 這個點兒,應該掃甬道去了。 掃完了,他還要轉到心心那兒,拿野花野草的編個麻花辮,放碑上。 這孩子,手還蠻巧。

那他家人同意嗎?

就一個媽,來祭過心心一回,別看頭髮都白了,人還是很有氣質。 當媽的說,尊重兒子的選擇。 唉……孩子重情是重情,可有他這麼拉著扯著,只怕那心心姑娘上不了路啊……

墓園很大很肅穆。 梧桐葉子一片片落下,平躺在地上,像是不言不語在用心鋪著路。 我的眼淚不知為什麼衝了下來,模糊了這世間也是世外的良辰美景。

轉了一刻鐘沒看到人影,我開始心急如焚。 默念了一句「各位,大早晨的,打擾了」,便輕聲喊道:濤濤,濤濤——

有人向這邊小跑過來,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快,像心臟的跳動一般。 四野寂靜無人,腳步聲響徹天際……

我怎麼又念叨起十五年前的那件奇事了。 難道是因為今天早晨天空晴朗,我推開窗戶,看見我的女兒知心穿著米色風衣,和她白頭髮的奶奶在果樹下餵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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