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恐怖之淚枯
2025-04-06 21:52:25
一大早醒來,眼睛布滿眼眵,紅腫發炎,痛癢難忍。同舍同學一看,紛紛掩面避開,「哎呀,你不是染上紅眼病了吧!」
我記不得在何時,在何地,又遇上何人,染上這可怕的病菌。同學們不肯放過奚落我的機會,紛紛用「紅眼病」在世俗生活中的衍生意義對我進行促狹地揶揄,嘻嘻哈哈打趣。我只好瞪著一雙紅腫的眼睛,直瞅著她們。她們紛紛躲藏,要知道,紅眼病傳染性極強,她們隨時也會染上,到時同樣授人以柄,任人取笑。
去校醫務室看病,果真是「紅眼病」,學名叫做傳染性結膜炎,又叫暴發火眼,是一種急性傳染性眼炎。校醫只給了兩支很普通也很便宜的消炎藥,這就是學校醫療的特色。回到宿舍,同學紛紛各尋去處,我已經成為恐怖病源,病癒之前不能與人接觸。為了不禍害「眾生」,我託同學請假,獨自留在宿舍畫畫。
我七歲就開始學畫畫,一直是老師眼中頗有天分的學生,在他們讚賞的眼光下,我對未來也有一番宏偉的規劃。開始,一切都按照計劃穩步進行,拜投各地名師,屢獲獎項,高分考入最有名的美術學院,成為最受器重的學生。可是,在人才濟濟的學校,榮耀和成功並不只屬於我一個人,我突然發現曾經預想的人生並不一定會如約而至。
「洛雯,老師說你可以不去上課,只要好好完成油畫課程的作業就行了。」幫忙去請假的同學在門外大聲喊話,不敢靠近半步。我應了一聲,也沒起身去道謝,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這次的油畫作業非同一般,將代表學校參加全國美術院校優秀作品展,必須認真對待。我拿起畫箱,取出顏料、畫筆、調色板等繪畫用具,平放在畫桌上;又支起畫架,端正擺好還未完成的作業,畫裡是一個哭泣的女人。《蒙娜麗莎的微笑》是永恆的經典,受它啟發,我覺得捕捉一個微妙的表情並予以生動的傳達,最能體現繪畫的精髓。
畫中的女人是偶然在學校外遇見的。那天,逛街歸來,正看到一位氣質清雅的婦人在學校門口默默飲泣。她眼淚盈眶,將細描的眼線衝散,滾落成兩道黑色的淚痕,最雍容的婦人遇上最窘迫的情境,是生活中難得一見的尷尬場面。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眼睛一眨,算是把這一幕印成心底的照片,作為繪畫素材備用。
我喜歡油畫,濃烈的色彩可以宣洩各種激揚的情緒,在內心,更覺得它暗示著絢麗多彩的人生。我極其努力地畫著,並非因為這是參展作品,更重要的是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本來,這個機會是同學葛芸的,她是保送來的高材生,感情豐富,心思纖細,脆弱而敏感,熱情而敏銳,秉具一個藝術家應有的素質,年少時就有多幅作品獲獎,在學校的表現更證明一切並非浪得虛名。
葛芸的作業理所應當是學校選派的參展作品,而我的,雖然也受到老師的誇讚,卻還有少許可供挑剔的缺點。葛芸的存在對於我,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壓迫,我曾經優秀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麼出眾,才華,靈氣和悟性,淪為中上之姿,再無獨佔鰲頭的威風。我夜裡咬牙切齒地想著自己可笑的付出,苦練有什麼用,求學有什麼用,天賦戰勝了一切,絕對性的勝利。
那一天,我路過畫室,看到葛芸在畫室裡投入地畫著,揮動畫筆,畫布上塗抹的全是成功者的亮色。有高年級的師兄來叫她,國內有名的畫家來學校講學,喚她去做接待員,老師寵愛她而給她的一個機會。她放下筆,虛掩了門,興奮地走了。
我悄悄地從牆角走出,在陰冷的走廊呆立了一會,鬼使神差般推門進去。葛芸的畫擺放在畫架上,還未完成,卻有凜然的才氣透紙而出。而她即將參展的作業已經裝裱好,小心地放在畫桌上的盒子裡。我伸手一摸,觸電一樣,一時心中滿是挫敗和失落,五內俱焚,無法平靜,愈演愈烈。
「起火了!畫室起火了!」大家來回奔走,大聲呼喊著,我和匆匆趕來救火的同學一起忙亂地撲救。
誰也無法估量一個真正的畫者對自己的作品有多麼深的感情,那是一個人的心血,精氣,神髓……甚至生命。葛芸瘋一樣地哭泣,從嚎啕大哭到嘶聲悲泣,最後只能有氣無力地抽抽搭搭,直到兩隻眼睛乾澀無淚,如枯涸的老井。哭得太久太多,她的眼睛受傷了,痛得像砂紙打磨,視物一片模糊,自然不能再畫畫了。看不見這世界,畫筆下還能展現什麼?
居然是這樣的結果,我並不希望這樣,雖然是受嫉妒的催動,卻沒有想要這麼陰毒。可是,學校最後還是成全了我的陰毒,參選的名額留給了我和我那並不完美的作業。多少人在背後議論,竊竊私語,幸運又好命,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都是在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