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驗樓
2025-01-18 17:17:09
學校65周年校慶的時候,我又回去看了看。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望著那些昔日遍布我足跡的地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我一路走過辦公樓、教學樓、圖書館、宿舍、食堂,又在操場望了望風兒,最後穿過小花園兒,站到了老實驗樓跟前。我抬頭望望,它一如既往的沉悶,擋住了大部分陽光,投下一片陰影,總讓人感覺陰陰的,和學校裡其他建築的風格很不諧調。我想起了上學時一位學長講給我的故事。
我們學校建校於上個世紀30年代,她地處北京的繁華地帶,佔地面積並不十分大。隨著學校逐漸發展,師生和勤雜人員的隊伍逐漸壯大,再加上地皮很「黃金」,所以校園裡的樓就蓋得越來越緊密。最後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正對大門是主樓,左右兩邊各一幢配樓,繞過去,主樓背面就是老實驗樓,其中主樓和兩個配樓是相通的。這樣四個樓就圈出了一小塊兒地方,學校利用那小塊兒地方建了一個小花園兒,簡單地種了些花花草草和樹木,還弄了個水池假山,假山旁邊就是一小段涼亭,麻雀雖小,到也五臟俱全。因為這個花園兒被四棟樓擋住,常年見不到幾縷陽光,所以我們都稱之為四陰之地,關於發生在那裡的故事,我日後會講的。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站到老實驗樓門前都會覺得不自在、壓抑,進去就更別提了,每次去裡面做實驗胸口都悶得慌。總覺得裡面格外的昏暗,而且還泛著一股子酶味兒,有時還會摻雜著一些儀器和化學藥品的味道,我這個人對異味兒很敏感,嗅覺相對發達,所以每次都會被燻得頭疼。一旦做完實驗從樓裡出來,就會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我曾經就和同學討論,為嘛這實驗樓要整成這齣兒,看著它的建築風格,我腦袋裡總會蹦出「民國」倆字兒。中式的屋簷,青灰色的外壁,木頭框窗戶,因為年代久遠漆都爆了皮兒,勉強還能辨認出些許綠色的痕跡。大門也是中西結合,木頭鏤空圖案當間兒鑲著玻璃,吱呀呀推門進去,您還得先給眼睛幾秒鐘的適應時間,因為跟外頭比,裡面太過昏暗,以至於白天都必須開著燈,要不看東西就費勁。正對大門是一段兒樓梯,深慄色的木頭扶手,大概有十幾階青灰色的石頭臺階,上去以後樓梯又往左右兩邊分開通向二樓,我想當初學校可能是為了顯得莊重氣派,也許是這樓和學校同歲的緣故,等到了我這徒子徒孫的年代,這範兒看上去就不莊重了,沉悶有餘個性不足,和鬼片兒裡的鬼屋差不多。所以我每次做完實驗立馬兒走人,決不久留,更不會獨自去那個地方。
大一下半學期,大家都風風火火地參加社團。我喜歡看書寫東西,理所當然地參加了編輯部。編輯部的工作很清閒,一個月出一期校報,有啥新鮮事兒就說說,感覺就是學校的本月要聞回顧。我們這些新來的,是沒資格參與報紙內容編寫的,只能幹些雜活兒,幫著校對個稿子改改錯別字兒什麼的。每周二晚上是編輯部的例行會議。平時都那麼清閒,開會就更沒啥可說的,最後就搞成了茶話會,吃瓜子,嘮嗑兒。我也是聽話的實誠孩子,即便是嘮嗑,我也每周二都去,從不遲到,反正也沒什麼事,全當是去玩了。
那個周二的晚上,編輯部的部長也去了,平時部長有事都是副部長代開會議的。部長在,這堆人聊得更歡了,部長是個特能白和的人,尤其是當他發現在場的還有我們幾個大一的mm後,更是口若懸河、滿嘴吐蓮花兒。大家講著講著就扯到了學校裡發生的不思議事件。被我們幾個mm一攛掇,部長說:「那我給你們講一個吧,就發生在老實驗樓,一會兒可別怕得不敢回去。」
「快講,快講。」幾個女孩子支著下巴叫喚著,部長吐乾淨瓜子兒皮兒,喝了口水,拉開了話匣子。
「記得我大一那年,學習很刻苦,那個時候每天上課都特別認真做筆記,下課追著老師問,從來不逃課,選修課都聽得一絲不苟。比現在強多了,現在就知道玩,唉,心散了。不說這個了。那時候快期末考試了,大熱天兒,我灌一瓶子水老早就奔圖書館,一坐就是四個小時,不代挪窩兒的。一大瓶子水都見底兒了,也不上個廁所,為什麼?全當汗給出了。那時候,教我們大物的是方老師,就是現在建築系的主任。那天白天課上她給畫了重點,然後就是答疑,呼啦一下就給圍了個嚴實。我就問了倆題,還沒問踏實,於是下課鈴一響,我見她夾著教案前頭走了,後邊兒我也攆下去了。我幾步趕上了方老師:「方老師,我還有幾道題不明白想問問您。」方老師看了看表:「哎呦,我還得趕一個會,要不這樣吧,今晚我值班,你吃完飯去值班室找我,我給你踏實兒地講。」「噢,那好,我吃完飯找您。」我心想,這樣更好,可以順便多問幾道題,那豈不是給我吃了小灶兒麼?可讓我逮著了,我心裡那個美啊。趕緊找了一個教室,把習題冊從頭到尾理了一遍,把不會的題都做上了記號,乾等晚上去找方老師了。
那個時候,教師值班不在自己辦公室。學校規定,教師必須在值班室值班,那樣真有什麼事發生,學生去值班室就能立馬找到人,不必再找值班表看是哪個老師值班在哪個辦公室。學校的教師值班室就設在老實驗樓。老實驗樓一共五層,沒有電梯,值班室就安排在五層的一間屋子裡,屋子不大,一張辦公桌,一臺小電視機和一張床,被褥都是每個教師發了一套,值班的時候就抱上自己那套。所以有時候看見哪個老師抱著被子往實驗樓走,我們就知道今天誰值班了。
那天我差不多是第一個去食堂打飯的,吃完飯一看,剛6點20不到。傻啊,你那麼早吃完飯,方老師不一定也吃得早啊。再說吃完飯也得讓人家歇會,別米飯粒子還沒嚼利落你就拿書堵這兒了,這不是讓人心忙麼。於是我愣是耗到了7點多才去。吱呀一聲,我推門進了實驗樓,燈光昏暗,我渾身一激靈,奶奶的,這大熱天的,沒想到這裡面這麼涼快,要是實驗室不鎖門兒多好,挨這兒複習別指望犯困。我拾階而上,腳步聲在樓道裡顯得很孤寂。我一路上到五層,端正了一下儀態,去敲值班室的門兒,噹噹當,沒人應聲,噹噹當,我又敲了三下,還是沒人應聲。方老師不在。我琢磨著方老師不能放我鴿子啊,大概有事,或者人家吃飯晚,那我就等會兒再來吧。想到這兒,我便轉身往樓下走。
「這位同學有事麼?」我走到三樓的時候,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哆嗦,心想樓裡還有別人?
我回頭一看,是個穿著中山裝的老者,鼻梁上架著副眼鏡,上衣的口袋裡別了一支鋼筆,老人看上去很斯文,大概是老師。我打一進校門兒那天就告訴自己,看著年長10歲以上的都叫老師。當年我就曾經鬧過管我們學校廚子叫老師的笑話兒,我畢恭畢敬地喊了人家老師,結果被後面的同學告之那是食堂的李師傅,我脖子一梗:「咋了?我跟他學做飯呢。」
但是眼前這位看這氣質,不是老師也是領導。「老師好。」我畢恭畢敬地叫了一句。「我和我們物理老師約好了問幾道題。」
「哦?你們物理老師是誰呀?」老頭饒有興致地問。
「哦,是方老師。」
「哪個方老師?」
「方晴,方老師。」
「噢,小方兒啊,她現在教你們物理?問了麼?她講得怎麼樣?」老頭兒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堆問題。
我心想,這老頭兒在學校難道還不知道方老師教物理麼,聽口氣跟好多年沒見似的。「哦,她現在教我們大一建築系四個班的大物。她這會兒不在,我沒問了,可能有事吧,我想一會兒再來看看。」
「哦,已經是老師了,不錯不錯。」老頭滿意地點著頭,看樣子好像在回憶著什麼。
我不好意思打斷他,只是站著看著他。
「你問什麼題?我幫你看看。」老頭突然回過神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