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
2024-07-19 09:42:46
那天我洗完澡回到了臥室,看到達南正坐在那玩電腦遊戲,於是我躺在他身後軟軟的席夢思床上,嘴裡不停地叫喚著他:「小豬」、「小豬豬」、「小小豬」、「壞蛋豬」… 達南於是放下滑鼠,故作惡狼狀撲向我,撓得我是直打滾。這時候,臥室的門開了,我看到達南他出現在了門口,而他看到我與「達南」在床上嬉戲,就怒氣衝衝地扭頭走了。 詫異間,我與「達南」四目相視,突然,他對我咧嘴一笑,然後化作一道青煙散去…… 隨著自己的一聲尖叫,我醒了過來。——原來這是一場夢。 我起身拉開了窗簾,時鐘上顯示著下午三點。我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裡,想壓壓未了的餘悸。想著這一場不吉利的夢,也想達南,他在外地出差,是否平安呢?手機被偷無法聯絡,他怎麼也不主動的打個電話回來…… 我想著,達南,我的父親早就留給我一大筆的遺產,如今,那自然也是你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的辛苦。更不必,在我們新婚的日子,就被公事所撓。達南,要知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正想著,電話果真響了。但卻不是達南。而是他的後母。 她老人家很著急的聲音,說達南的父親剛剛去世了,而第二天一早就要出殯,請達南回去一趟。 達南遠在千裡之外,且無法聯繫,顯然是趕不上了,只好由我這個剛過門的媳婦,代為送葬。 於是在電話上設制了語音留言之後,我便搭上了去達南家鄉的汽車。 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小鎮。若不是因為達南,可能今生我也不會知曉有這樣一個地方。由於我和達南閃電式的結婚,並且並未來得及舉行儀式,所以,我這還是第一次來到公婆家。沒想到是因為奔喪。 我不禁為達南他心痛。我想,他也如我一般的孤獨了。而等他回來,我應該給他更多的溫柔,以彌補他親情上的孤獨,或者說,我們應該相互偎依相互取暖才是。 等我到達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半。 而達南的家人是住在一個非常古老的院落裡。木製的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作響,很有一種詭異的味道。 婆婆是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婦人,生活仿佛早已榨乾了她的精氣,她皺皺的皮,鬆鬆地裹在骨肉上,黑黝黝的。而她的女兒卻很漂亮,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達薔,居說是母親改嫁之後,隨著達南重起的。 一進入客廳,我就看到公公的屍體枕在棺木上,停放在了客廳一側。客廳裡沒有開燈,只是點了無數根的蠟燈。在燭影的搖曳下,公公的屍體在牆上痛苦地扭曲著。不由得,我冷冷地吸了一口涼氣,隱隱在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婆婆說,這是這裡的風俗。死者是不能見電燈的,那樣會魂飛魄散。並且,出殯之前,一定要放在堂屋,以示尊重。 而我那時已經飢腸轆轆了,於是母女二人為我端上了早已準備的飯菜。婆婆竭力向我推薦一隻瓷盆裡裝著的乳白色湯。說是這裡風俗的湯羹,可以驅邪。盛情難卻間,我盛來喝了,卻直感覺酸酸的,甚至夾了一絲絲的臭味。 我努力地不去想這湯的味道,一邊吃飯,一邊和她們說著話,在心裡揣測她們是否接受了我。 意外地,我發現達薔夾菜的姿勢很特別:總是先從碗的外側夾起,然後才到內側,而吃自己碗裡的食物,也是如此——我記得這是達南的習慣動作,沒想到,他異父異母的妹妹也有此好。 更奇怪的是,我發現她們母女,似乎無話可說。一頓晚餐,她們之間居然沒有隻言片語的交流。 晚飯過後,我沒有洗漱就去了達南曾經的房間。我躺在床上,聞到的,卻不是被子上熟悉的陽光的味道,而是陣陣的腐臭。 可是在達南的描述裡,他的房間是向陽臺的,躺在床上,滿滿一屋陽光殘留的味道。所以,我們在買房的時候,他才堅持買了向陽的,且留有大大的窗戶的一間。 或許是這屋子太潮溼了吧;加之達南常期不在家,這屋子因無人入住,未曾經常清掃,才會有怪味的吧。或者,在某一個角落裡,正腐爛著一隻死老鼠。我猜測起來。 許是由於趕路太累了,再加上午間那一覺,被噩夢所擾,睡眠質量並不怎麼好,所以恍惚之間,我很快就墜入了夢鄉。 夢居然與中午的那個夢接上了。我看著「達南」消失,想起達南肯定是誤會了,生氣了才會離開。於是我追了出去。在樓下追到了達南。我想向他說明什麼,可是他根本不願意聽我解釋,扭頭就走。我仍想追,只聽得身後有人喊我,我轉身一看,是達南。我欣喜地奔過去握住他的手,卻感覺他的手皺皺的——分明是婆婆的手,再抬眼間,居然是公公的面容。我嚇得連忙後退,卻被公公反手抓住,道:「快離開這裡,快離開這裡,快離開這裡……」 再次驚醒。發現屋裡有著些微的亮,許是客廳裡的燭光傳進來的光亮。 有些內急,我於是推門而出。卻在走廊上看到婆婆還未睡,在客廳與廚房之間走來走去。 好奇地我仔細看去,居然發現,婆婆她拿了刀,在客廳公公的身上切啊切,然後取了骨頭一樣的東西,放入一個瓷盆裡——正是晚餐裡,盛了那酸酸臭臭的湯的瓷盆! 想著我晚上還在婆婆的勸說下喝了兩碗,不禁胃裡一陣痙攣,噁心中,差點吐了出來。 婆婆在那裡似乎聽到了動靜。我看見她緩緩轉身,直直地盯著我的方向,咧嘴笑了。 我趕忙躲進房裡,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鎖好門,我鑽進了被子裡。 果然,外面傳來了婆婆的腳步聲,聲音由弱到強,顯然是朝我房間的方向而來。 我全身哆嗦著,不敢探頭。 腳步聲到了我的門口時,突然停住了。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於是悄悄掀起被角,向門口看去。——卻發現,婆婆她,正高高地「掛」在房門的抬頭窗處看我,她顯然是看見了我,「咯咯」地笑出了聲。 心裡一緊,我昏死過去。 再度醒來,臥室裡燈已大亮,達薔正關切地坐在我的床邊。見我醒了,她摸了摸我的額頭,說:嫂子,有些發燙呢。你喝一些湯吧,去去熱。我點點頭。 這時,婆婆進來了,我看到她端著那隻瓷盆,害怕地後退著——我有點不確信剛才的所見究意是真實的,還是在做夢了。 達薔溫柔地替我盛到小碗裡,用嘴吹了吹,一勺一勺地餵我。我捂住嘴想要躲避,心裡更想著,找一個什麼適當的時間告訴她我剛才的所見所聞。不料婆婆這時候說道:「怎麼,味道不喜歡嗎?我是想,你既然那麼喜歡看我煮湯,自然會很喜歡這味道的。」 「哇」的一口,我全數吐在了達薔的身上…… 我決定逃離這個怪異的地方。等她們回房以後,我立即拿了隨身的小包,往外摸著。快到客廳的時候,我發覺客廳裡的燭影有些奇怪,於是小心地移步。下了樓,卻發現——公公他,儼然直直地坐立在了棺木上。 我嚇得雙膝一軟,癱坐在地。 可是堅強的逃生的意志使我沒有再次被嚇暈,雖然渾身癱軟無力,但我還是爬出了客廳大門,而後,拼出所有的力氣,站起身,飛奔到了小鎮的街上。 可是,現在是凌晨,小鎮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整個世界裡,只剩下慘澹的月色,和在夜晚瘋跑的我。 這時候,一輛麵包車從我身後駛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我揮手攔下了。在司機的示意下,我上了車,還未喘定,只看到駕駛座上,達薔迴轉了頭,問:「嫂子,你怎么半夜跑出來了啊?我好擔心呢。」 我立即怔在了那裡,心裡疑惑著,達薔她與她母親是否……或者,她並不知情? 未及我給自己一個答案,達薔已經開口:「嫂子,哥哥不在,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葬禮你不會不參加吧?」 我支吾著:「我有事想回去了,伯母,伯母她……應該也可以幫你打理一些事情的吧。」 「誰?」達薔問道,「伯母是誰?」 「就是……就是你母親呀。」 達薔奇怪地看著我:「你什麼意思啊?」 我直直地看她,我想我才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半響,她道:「你一進門不就看到父親和母親的遺體一起擺在客廳的嗎,現在怎麼說這種話?」 「啊!」我小聲驚呼道。腦子裡面一片混亂。 「我還看你對著母親的遺體說話呢……當時就有些奇怪。你……你是燒糊塗了吧?」 我無言以對起來。只感覺周身那麼地寒冷,達薔道:「我們回去吧,睡一覺,我拿些退燒藥給你。」 我拉開車門就跑下去,驚恐地呼喚著,然後我看見小鎮上的燈次第亮了起來,越亮越多…… …… 在一個寧靜的綠房子裡面,我向人們訴說著我的遭遇,我說:「真的,我是真的見了鬼了。我的婆婆,真的!」 那感覺,就像是祥林嫂。 可是我看得出,沒有人相信我,或者他們回答道:「真的嗎?我幫你去抓鬼吧!我是終南山得道的神仙啊!」我的那些聽眾,無一例外地,穿著病服或者白大褂——他們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 大概有半年了吧,我一直在想著,達南,他不見了我,會不會擔心? 我不停地向大夫申請,我說我要打電話給我的丈夫。可是,好不容易爭取來機會,電話卻總是無人應答。 他們為我請來了心理專家,終於有人肯聽我完整地把遭遇講完。我告訴他: 「我丈夫出差去了外地,手機失竊無法聯繫,這時候我婆婆打來電話,說我公公去世了,第二天出殯,讓我和我丈夫去一次……」 心理專家仔細地聽完我的描述,然後安靜地對我說:「可以聽我講一講事實的經過嗎?」 「事實?」我疑惑了。於是安靜地聽。 心理專家說:「你的丈夫出差是沒有錯,你的未來公公去世也沒有錯。可是,你丈夫的後母仍然健在,並且在你去小鎮的時候,熱情地接待了你。但是,因為你服用安眠藥物過量,引起了精神失常,被你丈夫的父母送來了這裡……」 「精神失常?我怎麼會精神失常?」 心理專家說:「對不起,事實正是這樣。在你入院前的那個晚上,你在小鎮的街上大鬧,將一條街的人也驚醒了,小鎮的居民們都可以做證。並且那以後,你逢人便說你遇見了鬼,你的未來婆婆是鬼……」 我冷冷地聽著,心再次涼下去。沒有人,還是沒有人相信我。 我淡淡地問:「那麼,我的丈夫呢。他知道我在這裡,為什麼沒有來看過我?」 有些猶豫地,他們遞給我一張報紙,上面寫著:「富家妻因瘋入院,多情郎再迎新歡」。旁邊,是達南與達薔的婚照。他們身後,我的婆婆…… 我的頭又開始發暈。 心理專家走了出去。一門之隔,我聽見我的主治大夫問他:「這樣用事實來刺激她,是不是太殘酷了?」心理專家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一甩手,砸碎了腳邊的水瓶,拾起發燙的瓶膽碎片,向手腕的動脈割去…… 我真傻。在醫院裡面,怎麼可能自殺成功!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終於又見到了達南。當我醒來,意外地,達南坐在我的床邊。滿心的委屈化做悲憤的淚水,我撲進了達南的懷裡。我居然忘記了他已經背叛了我。 達南支退了護理人員,對我說:「寶貝,我知道你沒有瘋。我知道的!」 畢竟是我的達南!我感激地嗚咽。 達南道:「我打電話給你,你留言說父親去世,於是立即請假趕回了小鎮。可是已經晚了,你已經被送到了這裡。在你昏迷中,我來看過你一次,醫生說,你是服用安眠藥過量了。寶貝,我怎麼可能相信呢,你從來不吃安眠藥的呀,即使感冒,你也要我為你煮薑湯,你一直告訴我凡藥三分毒,怎麼可能我只出差三五天,你就安眠藥過量了?可是法醫給我的籤定是:你的胃部有大量安眠藥殘渣。我想這其中必有緣故。」 胃部有安眠藥殘渣?我也疑惑起來,我努力地回想著那個夜晚一切的細節,突然,腦海裡再次出現了那盆酸酸的可怕的湯…… 「寶貝,」達南說,「我已經查得差不多了。我之所以和達薔結婚,正是想要救你。我不來看你,也是怕她們起疑。現在我初步推測,他們是為了使父親的遺產不至旁落,或者,因為達薔從小對我畸形的愛戀。寶貝,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我相信你沒有瘋,總有一天我會救你離開這裡。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關於財產,或者愛情的騙局!」 我感動地緊緊抱住達南。 這時候,他卻取出了一份離婚協議,他道:「對不起寶貝,達薔一直在逼我娶她,並且逼我照過了結婚照。我們必須先離婚,等我查明了一切,我一定將她們繩之以法,然後,重新娶回我真正的新娘……」 達南他走了,我仍獨自待在這個寂寞的角落裡。但是我堅強了起來。我不再向人們做無謂的解釋或者傾訴,我讓自己健康地存活著。因為我在等待,我等待達南將真相告白於天下,然後,他來接我,成為陪伴他一生的人…… 一轉眼的時間,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我仍在等。只是,所謂的真相,在我的記憶裡已經越來越模糊了。真真假假的,摻雜在一起,教我越來越疑惑。 我恍惚中記得達南說過:「這只是一場騙局,關於財產,或者愛情的騙局。」 可是十年之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懷疑起來,這一場騙局中,究竟,是誰在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