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照
2025-01-16 19:19:08
一。
學校的後操場在周末顯得有些冷清,小衣將衣服的拉鏈往上提了提,目光一直追隨著球場上帥氣的江林。九月的風在操場邊的一排法國梧桐樹上來去,不久,就會吹落一樹綠意。
初三的兩支五人足球隊此時正在籃球場上混戰,小三邊路下底傳中,江林中路跟上,迎球一記抽射,小衣正要叫好,卻聽見哐鐺一聲,玻璃的碎裂聲在空落的午後異常響亮,幾片梧桐葉劃著弧線緩緩落下。兩棵被當作門的梧桐樹後,廢棄的實驗樓二樓的窗戶玻璃被射落了一塊,足球也射進去了。
大家愣了一下,小三嚷了起來:「什麼臭腳,我這麼到為位的傳球。」
江林指著地下的樹葉說道:「我這是小羅的落葉弧線球。」
大家笑了起來,都說:「快去找球吧。」
江林和小三一溜煙地跑到實驗樓的前門,一把鏈鎖纏在門扣上。小三說:「讓開,我搬塊石頭把門砸開。」江林搖搖頭說:「不用那麼麻煩,我使一招旱地拔蔥飛上去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小三一見體育用品店就湊到櫥窗前,「你們看,射飛的球就是那款,二百八十多塊呀,我借的,叫我怎麼賠?」
「煩不煩你,」小衣抓住小三的後領就往前拖。「江林踢飛的,又不要你賠,不就二百八嗎?」
「不是二百八,是二百五!」小三更氣憤了,「你們倆一家人,那你們家賠吧。」
「你找死。」小衣臉有些紅了,揚起手要打。小三一邊跑一邊笑。「心虛了。」
「別鬧了,這事挺簡單的,我有辦法。」江林神秘地笑笑。
暗紅的晚霞燒著半邊天,在夜幕將要降臨的時候映得梧桐樹一身昏黃,那樹葉上的昏黃之色濃得似乎要滴落下來。滴落在梧桐樹下的江林和小三的身上。
「能行嗎?」
「我早觀察過了,你看那根枝椏,剛好伸到窗邊,能行。」
「好,梧桐樹計劃正式啟動!」小三說著弓起身子,江林踩在他的背上,很利索地爬上了樹。然後小心翼翼踩著那根橫逸出去的粗枝,順利地靠近了白天被球射穿的窗口。江林一手摳住窗臺外沿,一手慢慢地伸進黑洞洞的破窗裡去,好不容易摸索到窗戶插銷,卻拔不起來,被一些細絲似的東西纏住了,江林耐心地牽扯著,越拉越長,突然拉出一大把,借著黃昏最後一絲微光,江林看到的是一把頭髮。窗戶終於可以推開了。
從窗戶跳進去,可以嗅到來自實驗樓深處年深日久的黴味,大樓中充盈著動蕩不安的風,江林看著窗外,夜色中的樹葉卻一動不動。江林心中有些發毛,拿出手電,四下照了照,卻沒見皮球。突然江林毛髮直豎,他甚至聽見自己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不敢確定自己照到了什麼。江林慢慢將手電光往回移:一張蒙塵的人體腹腔教學掛圖,兩臺安培表,一堆玻璃試管……江林全身的血都涼了,一個骷髏頭,在電筒的光圈中看著自己,江林怔怔的和骷髏頭對視了好半天,但江林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意,那只是高中生物課上使用的石膏頭骨模型。虛驚一場後,江林輕鬆了許多,哼著歌,繼續找足球,卻找不到。怎麼會呢?江林注意到了靠近被打壞的窗子旁邊的桌上,有幾支試管被碰翻了,積滿灰塵的地上還有一道被球蹭過留下的痕跡。沿著這道痕跡,江林走到教室角落的一塊展板前。展板正中寫著:一九八七年江城中學秋季運動會掠影。江林用手電草草照了一下,展板上一支足球隊的合影照片引起了江林的興趣。照片上小隊員們中規中矩的站成兩排,但其中一個隊員頭上卻頂著一個足球,或者說有一個足球放在他的頭上,看起來有些滑稽。他能這樣輕鬆地將球頂在頭上嗎?江林還來不及對這張上個世紀的照片仔細端詳時,他突然感到有一個人影經過教室外的走廊,還能聽到有皮球從樓梯上滾落的聲音,撲,撲,撲……
「誰?」江林忍不住叫起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嘶啞顫抖。
江林跑到窗邊,正要告訴小三足球不知去向了,這時卻找不到窗子了,確切地說,是找不到那扇被打壞的窗子——所有的窗子都完好無損,緊閉著。窗外黑漆漆的,這個熟悉的城市的燈火似乎已遠離了人間,遠處教學大樓的玻璃幕牆上突然出現了一張潔白的臉,和江林遙相對視。那張臉一瞬間張開一張黑的無底的嘴,這張嘴將臉沿著臉頰撕裂,越張越大,似乎要吞噬整個夜空。江林的嘴也跟著張大,發出一串含糊的喉音,兩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風吹著窗戶哐鐺作響,夜風也吹著江林的臉,窗外的燈火回來了,夜幕時分,這個城市應有的聲音也重新傳入到江林的耳中,那扇破窗就在江林頭上。
「喂,江林,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幹嘛不答應,別開玩笑了,喂,你在不在啊?」小三在樓下快哭了。
江林扶著窗沿站起來,看見小三仰著頭,在夜色中似乎離自己很遠。
「球呢?」
江林沒有回答,他爬上窗子,攀到樹上,幾乎是抱著樹幹滑下去的,樹枝劃破了手臂也渾然不知。
「一個小時了,你在上面幹什麼呀?我叫你也不答應,急死我了。」小三帶著哭腔說道。
一個小時了!江林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