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堂奇譚系列:骨喰朽齒
2023-03-30 03:42:04 4
我生長的那個小鎮是以礦坑聞名,還發生過足以記入歷史的大規模礦坑事故。知道的人或許不少。在我小的時候礦坑早已關閉,礦工們也幾乎都離開了這個小鎮。所以我知道有此事時已經是我升上國中後的事了。這還不是聽別人講的,是我偶然在圖書館裡看到這則記載。現在想想學校裡沒教這個是當然的,但老師也好父母也好都不曾透漏過關於這事故的任何事。或許是把它當作禁忌的過去深深的封印起來,是發生了什麼不堪回想的事吧。禁忌的過去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會被隱藏。
那是我還是小學高年級生的時候。那礦坑緊黏著一座不高的小山,在那山頂有座神社,遺蹟就長眠在那座祭堂之下。這裡從平安時代前就匯聚了從古至今各方人士的信仰,現在連山都是信仰的對象了,有很多香客慕名而來。
那個夏天,我們熱衷四處探險到瘋狂的程度了。為了追求刺激,就連低年級時不敢去的地方都潛進去了。我們在鎮上到處探索,潛入各種地方。廢棄工廠、即將拆除的醫院,甚至是大人禁止我們進去的地方幾乎都偷偷鑽進去過了。偶爾被抓包時會挨一頓怒罵,但我們可沒有要停手的打算。
有天,朋友正在念高中的哥哥告訴我們一件有趣的事。在山和海之間有一片森林,那裡有怪物出沒。我們馬上就準備就緒,朝著那片有怪物的森林出發。那次探險的人馬有我、A跟B一共三人。不過去了哥哥告訴我們的地方一看,那礦坑的邊境都設置了柵欄、上面掛了個「關係者以外禁止進入」的牌子。礙於那鐵絲網的範圍太廣了,根本找不到地方翻過去。
如果我們的印象沒錯的話,那柵欄再過去一點就是片森林、森林之後應該就是海。我們不認為這裡會有什麼危險的地方。但要翻過鐵網也不可能,本想回去時A發現了鐵網有一小部分壞掉了。縫隙不大,以大人的身材是過不去的。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就來找怪物吧!」
我們從縫隙鑽過鐵網,走向森林深處。那時正值盛夏,森林裡的蟲鳴十分鬧耳、四處都有蟬發瘋似地哭天搶地的鳴叫。我們走在雜草叢生的小徑上,來回揮動樹枝開路。一喘一喘地走著,冷不防一個奇怪的東西映入眼帘。那是在神社之類的地方會有的用繩子串連的白色紙片,周遭的樹枝都連著這些東西。我們沒去在意,彎身通過白紙的下方繼續前進。那瞬間突然感到氣悶、有種噁心感,但馬上晃了晃腦袋把這當作是我多心了。稍微走了一陣子,B突然停下了腳步。
「吶,你們不覺得安靜過頭了嗎?」
他說了我才注意到,從剛剛開始就沒聽到蟬鳴了,有的只有我們揮打雜草、撥開草木的聲音。這裡靜得人耳朵發疼。一震惡寒爬上背脊,都感覺不到夏天的暑意了。太陽也被厚厚的雲朵給遮掩住。啪嘰,我們轉頭看像發出樹枝折斷聲響的地方。在離我們數公尺遠的那裡立著一雙腿。那兒站著個雪白、裸身的人形物體。它有細細長長的手腳,臉就像沒有眼睛的鰻魚一樣伸展著。它張著血盆大口、看得到裡面
有黃黃的像人類牙齒的東西。
我們發出慘號,爭先恐後的發足狂奔。連回頭望一眼也無,只全力在森林中飛奔。三人之中我的腳程是第二快的,我全神貫注的緊追在跑在最前方的B之後。飛越倒在地面的樹幹、踏過水窪,哀叫著拼命奔跑。腳程最慢的A跟我們的差距逐漸拉大。不知何時我前面已不見B的蹤影,我沒心力去在意這些依舊努力跑著。已經不知到底跑了多久,我一頭栽入草叢中順了順我紊亂的呼吸。為了不讓它聽見我的喘息聲,我一手摁住嘴、另一手壓住那顆劇烈彈跳的心臟,用力到我胸口生疼。
森林中一片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我認為是我跟他們走散了,他們一定已經逃出森林了吧。這時,遠方有什麼東西在動。踏斷樹枝的聲響漸漸接近,我立刻屏氣凝神、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透過樹木的縫隙我看到了,過來的是剛剛那白色的東西。可是那白白的身體上東一塊西一塊染著紅黑的顏色,張開的大嘴周圍也浸著一片紅,簡直就像搽上了口紅之類的東西。
我拼命的忍住了即將出口的悲鳴,努力祈禱希望它不要接近我。雖然想閉上眼睛,可是恐懼使我只能直勾勾的往那看、別不開視線。它拎了什麼東西在手上。那東西有著柔和的膚色,但上頭卻染上了鮮紅。看來那應該是個孩子。它猛然蹲下身,開始用渾身的力量撕扯著那東西。細瘦、染血的手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逐漸裂開。不久後嘎吧一聲、手臂碎裂四散,它嘎吱嘎吱的啃了起來。
這是在吃人啊,我感到胯下一暖、失禁了。已經忍不住了、眼前的光景使我現實感遽失,我準備站起身。此時,左邊的樹蔭下傳出了悽厲的悲鳴。是B,他發出了我從沒聽過的尖銳、令人發毛的慘叫。 B嚎哭著撥開草木,連滾帶爬的逃離此處。
看著逃跑的B的身影,它白色的臉上的大嘴裂開、慘然一笑。鬆開了手上抓的東西,往四肢並用的B的逃跑方向追去。我趁隙站起,往反方向全速逃跑。我頭也不回、也沒發出一聲慘叫,只是發狂似的使勁飛奔。俄頃,我奔出了森林來到了應是海岸的場所,這有著綿延至遠方的防波堤。
不過放眼望去,眼前的淨是古舊缺損、雜亂無章的墓碑,密密麻麻有如森林一般。這無數的墓碑使我感到恐懼,趕緊穿之而過想離開堤防。因為現在是退潮、水並不深,我下定決心一躍而下。雖然這防波堤足足高出我身高的三倍有餘,但我完全不感到害怕。我落到了海灘上,腳踝只有些許疼痛就不去在意了。屏住氣息,一拐一拐的在海灘上走著。雖然搞不清楚方向卻一心一意想著要逃離這裡。我拋下了我的朋友。
之後我走出了港灣,經過的大人幫了跌坐在地動彈不得的我一把。那時的我似乎無法言語。會說是似乎是因為我幾乎不記得了。我想那應該是我的感官已經遲緩,什麼都感覺不到的緣故。我被送到醫院,父母也立刻趕了過來。他們知道我從中午就跟AB兩人一起去玩,所以馬上就了解到他們失蹤了。 A和B並沒有回家。本想說關於A和B的事情,卻無法清楚傳達。好不容易告訴他們地點,此時大人們的臉色大
變。
「你是不是進到柵欄裡面了?」
爸爸臉上的表情我至今從未見過,使我怕得不知所措,然後他在其他大人面前賞了我好幾個耳光。雖然母親有介入制止,可我還是挨了數個足以碎裂鼻梁骨的巴掌。
「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混帳!」
爸爸在對我怒吼後轉身向A和B的雙親磕頭謝罪。我已經摸不著頭緒了。之後大人們火速進山仔細搜索,在密林處發現了正在發抖的B並將他帶回,可是怎樣都找不到A、一點線索也無。被帶回來的B不管問什麼都沒回應,雙眼焦點渙散直發楞,經醫師的診斷斷言這是看到了什麼極度恐怖的東西所造成的。我和B住進同一家市立醫院,不過B在當晚就過世了。
據說他在病房將自己的左手咬得支離破碎。之後有個人來找短短一日之間就失去了兩個朋友的我。一個不具名、帶著一臉笑容身著一身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來到我房間,對我說了很奇怪的一番話。
「你什麼也沒看到,對吧?」
我嚇了一跳,把自己所看到的都跟他說了。不過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依然笑道。
「你什麼也沒看到,也沒翻過那個柵欄。你的朋友轉到其他學校了,就只是這樣喔!」
他拋下這番奇怪的話就離開了。出院後我受到的待遇就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感覺我只是因為感冒而住院一樣。如此暴怒的爸爸也像是沒事一樣來接我,媽媽也和平常一般。我馬上去A和B的家繞繞,可是兩家都變成空屋了。慌忙的我打電話向朋友詢問,他們都說兩個人是轉學了。我恐懼中又帶點茫然,問父母他們也不予理會。
「你在說些什麼啊!」
「別說蠢話了去念書!」
簡直就像我只是做了這個惡夢。不過我確實用我這雙眼睛看到了,那絕對不是夢。我對報章雜誌跟電視新聞做了各種調查,可是上面都沒有揭載這件事。我下定決心,重回了那個柵欄的地方。可是那柵欄不見了,正確來說是在施工所以不能接近。我向工作人員問說這是在做什麼,他只是擺出非常恐怖的表情瞪眼看著我:「和小孩子沒關係!」沒過多久,那邊就圍起了足足有兩公尺高的鐵壁,不論是誰都無法入內一探究竟了。我隱隱覺得這不對勁,之後就一直把這件事深藏於心。
隔年,因為爸爸工作的緣故我們家搬到了隔壁鎮。我在那裡升上國中,讀了炭礦事故的記事。原來我對自己生長的城鎮一點也不清楚。那年夏天,我和新朋友去了之前提到的那座山頂上神社的慶典。那天剛好在舉行十年一度的奇妙祭典,我們為了一堵這祭典的模樣而從鄰鎮來到了這裡。在儀式進行的時候從本殿深處走出了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使我不禁愕然。恐懼感攀上脊梁、背簌簌顫抖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男人用白粉塗將全身塗成白色,帶著鰻魚形狀的帽子。然後人們四肢著地在地上舞動著,列隊緩慢地向那森林的方向前進。觀眾們拿著相機跟著他們移動,但我動彈不得、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之後在那座森林裡會發生什麼事,光是想像都覺得可怕了。
突然我感覺到身後有刺人的視線,我轉頭往神社的事務所看去,有個男人站在那裡看著我。是以前來醫院裡找我的那個人,他打扮成神官模樣,看著我咧嘴笑了。我馬上轉身下山。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那個城鎮了。我是看到了什麼呢。無法確認,也不想確認。
不過,說不定那是那邊祭祀的東西也不一定。在建現在的神社之前,那裡應該就聚集了遠古以來的信仰吧。不,這也只是我的假設。我已經什麼也不想知道了。蒙上眼睛、塞住耳朵、閉緊嘴巴活下去。不能再窺探黑暗了。那不是人該碰觸的東西。因為即使祭祀著神,也改變不了黑暗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