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車
2023-03-22 23:29:21
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情了。當時的我處於大學剛畢業但還沒找到工作的狀況。(註:日本人在大三就開始找工作,理論上大四開始之前就會被企業錄用(稱為內定)但到大四還在找工作的人也不在少數。因此本篇的男主角到畢業了還沒有工作其實是個滿糟糕的狀態。)本來我就是非要被逼到死胡同才開始動作的類型(考試也是開夜車應付),總是輕鬆地對自己說「唉呀總是有辦法的啦!「,繼續著打工生活。
就是在這樣子的一年的夏天。 ,跟損友Kazuya(假名)在家裡沒完沒了的閒聊時,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我們搭便車(Hitch hike)橫斷日本吧!「這句話,我們就開始熱衷於計劃這件事情。在這之前,先來簡單介紹我這位損友。這個Kazuya跟我同大學,在剛入學的時期認識的。這傢伙超級愛女色,標準的下半身思考類型。但因為他超級陽光、表裡如一的個性,跟女性相處有些問題,但男性朋友很多。在他眾多男性友人之中,我跟Kazuya是最合拍的。雖然我跟他的個性完全相反,是個不怎麼開朗的人。
言歸正傳,搭便車的計劃。計劃本身頗為隨便,首先搭飛機到北海道,從北海道開始搭便車回到故鄉九州,基本上計劃只有這樣。Kazuya似乎還抱著「通過的地方至少也要跟一個女人合體!「這樣好色的目的。唉呀,其實我也不單期待著旅途愉快,也多少也期待同樣的事情……
Kazuya將長發束在背後,乍看之下是位宛如溫柔酒仕的溫柔男性(實際上在俱樂部打工中),我也有過「和這傢伙一起去搭訕女生應該很不錯「的想法。如此這般那樣,跟打工方面修了長假(我很有禮貌地以另尋高就的目的辭職,Kazuya單純請了假)。到北海道的機票、用換洗衣物塞滿巨大的登山包、準備好現金,計劃完三個禮拜後,我們上了飛機。
到了札幌,吃完午餐後在市內散步。大概是搭不習慣飛機,我因為疲倦在黃昏時就回到旅館,Kazuya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那天晚上Kazuya沒有回來,隔天早上在旅館大廳再度碰面。他賊笑著用手比出了OK手勢,看樣子昨晚是成功的釣上了女人。終於要正式開始搭便車了。搭便車什麼的,兩個人都是人生頭一遭,果然有點興奮。不是「幾天要走多少距離「的嚴謹計劃,是「能走到哪就走到哪「這種粗糙計劃。
唉呀不過,也不會因此就不踏上路。堅持了一個小時左右都沒有車願意停下來。說了「比起白天晚上大家更願意停車載人吧「之類的話,在開始等之後的一個半小時左右終於有車願意停下來載人。只是載到札幌市內,但能往南走多少就走多少。距離雖然很短但真的很高興。「晚上大家比較願意停車「的猜測意外的中了。搭最多的是長距離貨車。距離可以拉很長、也沒有惡劣的司機,移動起來的效率也很高。
到了第三天,我們也習慣了搭便車這件事情,會準備香菸等伴手禮給長距離貨車的司機大哥,普通車的人則是買些糖果等東西,我們自己決定後再到便利商店先買好。香菸非常受歡迎。搭普通車的時候,也因為有喜歡聊天的Kazuya在,所以車內時常盈溢著笑聲。也有跟兩三個女孩子同車的經驗,老實說,也留下了幾次不錯的回憶。
第四天到達了本州。抓到搭便車技巧的我們開始享受所到(在)地的當地名產外,也開始有了享受難能可貴的相遇的餘力。有便宜澡堂就儘量每天都洗澡、住宿也決定兩天要住一次網咖,儘量節省經費。有時候會遇到好心的司機讓我們在他家過夜,這種時候真的是感激不盡。但是,變成兩個人一輩子精神創傷的體驗,是出發之後約兩個禮拜,在甲信地區深山的鄉下裡發生的。(*註:甲信地區指本州中部的內陸一側。也被稱作中央高地。指山梨縣及長野縣。)
「喔♪ 喔♪ 小妹O 小妹O 好想舔♪ 舔來舔去~舔來舔去~「只要男生聚在一起,Kazuya總會哼著這種猥褻的歌。那一晚Kazuya也在哼著歌。那天晚上,自從兩個小時前在寂靜國道旁的便利商店被放下後,中途完全沒有車停下來,再加上天氣悶熱讓我們兩個都昏昏沉沉的。熱氣跟疲累讓我們兩個進入一種奇怪的緊張狀態。
「被丟在這種鄉下的便利商店,怎麼讓人受得了嘛~接下來乾脆去盧剛剛的人讓我們去住他家如何? 「Kazuya說。的確,剛剛載我們的司機的家離便利商店只有十分鐘車程的樣子。但是,也不知道是哪一間房子,即使說這種話也無濟於事。時間到了深夜十二點多。我們決定三十分鐘換一次班,分成舉手招車跟在便利商店裡納涼兩組。便利商店店長聽了我們的情況後說:
「加油耶。最糟糕的情況,當你們都站到累得快往生時,我可以把你們送到市內。「鄉下人的熱情真是讓人溫暖啊。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半小時,還是招不到半臺車。更正確來說,是連臺車都沒有通過。Kazuya跟店長頗為意氣相投,當我差不多興起依靠店長的想法之際,一臺露營車停進了便利商店的停車場。
這就是那場刻骨銘心的惡夢的開場。駕駛座的門打開,一位年約六十歲的男子走進了便利商店。男子戴著牛仔風寬沿帽、穿著西裝,打扮微妙。我那時候剛好在便利商店裡,不得以的看到了男子好幾次。購物籃裡胡亂地塞滿了大量的OK蹦。 1.5公升的可樂吧?他拿了兩罐。那個男人在付帳的時候,一直凝視著正在站著白讀便利商店書的我。真的覺得很不舒服,但感受到視線的我選擇無視他,繼續看我的書。
男人終於離開便利商店。差不多到了要換班的時間,我正想著要去找Kazuya,看到停車場裡Kazuya正在跟男人講話。「欸,可以讓我們搭耶!「看來還是變成這樣。我一開始覺得男人給人一種不好的感覺,但是走近一看,感覺只是個普通的好歐基桑。因為疲倦與睡意讓我幾乎無法思考,想著「哈哈~因為是戶外派(露營車)所以帶著那種帽子吧「這種意味不明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上了露營車的時候覺得慘了。很怪。要問是什麼很怪,大概也只能回答「很怪就是很怪「。這是感覺的問題吧……司機以外,他的家人也在。當然,因為是露營車,的確想過應該有其他的乘客。這裡先介紹下車上的人。
司機: 爸爸 約六十歲
副駕駛:媽媽,目測七十歲
一對雙胞胎兒子怎麼看都超過四十歲
人類啊,一旦看到了超乎想像的東西,會瞬間思考短路。一進車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幾乎穿著一模一樣格紋的襯衫、一模一樣的休閒褲、一模一樣的鞋、一模一樣的髮型(地中海禿)、一模一樣坐姿、長相一模一樣的中年雙胞胎大叔。看到這幅光景,Kazuya也語塞了。不,並不是因為這樣的雙胞胎而很奇怪,這樣並不奇怪也不是真的很糟,可是……那種異樣的氛圍,沒有在現場親眼目睹是難以言傳的。
「快點坐下吧「被爸爸這麼一說,以及不敵車廂內的氣氛,我們只好進入車廂坐下。我們先跟這一家人打招呼後,爸爸邊開車邊簡單的介紹自己的家人。媽媽因為坐在副駕駛座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媽媽也很古怪。穿著如婚紗般的純白夏季連身裙。臉上的妝幾乎讓人誤認她是「*笨蛋殿下「。更不要提媽媽的名字叫「聖約瑟芬「。
順帶一提,爸爸的名字好像叫做「聖喬治「。雙胞胎的名字也讓我們無言以對。好像一個叫做「紅「一個叫做「青「。臉紅紅的大叔叫做「紅「,臉頰上有青色痣的大叔叫做「青「。一般來說會給自己的小孩取這種名字嗎?我跟Kazuya當下使了個眼色,下定決心要隨便找個地方趕快下車。一切都詭異到了極點。基本上都是那對夫婦在跟我們搭話,我們一一應付了過去。雙胞胎幾乎沒有說話,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用同樣的速度仰頭灌著瓶裝可樂。連打嗝的時間點都一模一樣。到了這個時候,冰冷的恐懼感爬上背脊,我們已經快到極限了。
「那個,十分感激您。到這裡就可以了,所以……「
露營車行駛後十五分鐘左右,Kazuya開口說道。但是那個爸爸留住了我們,媽媽則是說著「因為熊會出現!今天跟明天!「這樣意義不明的話。
我們坐立難安,強調著「真的夠了「,但父親堅持說「至少吃過晚餐再走「,完全沒有放我們下車的意思。都已經要凌晨兩點了,哪來的晚餐或宵夜啊……雙胞胎大叔們依舊默默無語,現在是舔著棒棒糖。「唉,這真的超不妙的對吧?「Kazuya囁嚅道。
我點頭附和。但那對夫婦不斷地跟我們搭話,讓我們沒辦法說話。有一次我們沒聽到爸爸的話時,他還很兇地對我們怒吼「有沒有在聽!「。雙胞胎大叔同時放聲大笑。這時我們確定大事不妙了。眼見露營車離開國道駛進山路,我們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抱歉,真的到這裡就好。真的很謝謝。「邊說著我們跑到了駕駛座旁。爸爸喋喋不休地說著「已經準備好晚餐了喔「,對我們的話充耳不聞。媽媽也不斷強調著「晚餐超級美味的,請一定要嘗嘗「來挽留我們。
我們小小聲地交談,說好如果怎麼了就快逃。但車輛行駛中逃跑實在太危險了,所以一停車就跑。終於,在露營車開了三十分鐘左右的山路後,車子來到了一處有小溪的開放場所,停了下來。「到了喔。「爸爸說。這時從露營車最後面的門(我們以為是廁所的地方)傳出了「咯咯咯「小小孩特有的笑聲。還有其他人在車上嗎? !這件事情讓我們打從心底毛了起來。
「Mamoru(註:這裡名字一樣是用片假名,所以直接標音。但Mamoru漢字可以寫成『守』,算是日本人名字裡常有的字。)也肚子餓了呦──「媽媽說道。 Mamoru……這個家族裡唯一正常的名字。應該是個幼兒吧。
媽媽話一說,一直沒說話的雙胞胎大叔突然合音一般大叫著:「Mamoru不──可、以、出來! 「
「也是,Mamoru身體很虛弱啊──「媽媽說。
「啊──哈、哈、哈、哈!!「父親突然爆笑。
「不妙,這些人真的超級不妙。油門全開啊(Kazuya平常就會這個詞來稱呼正在談論的人或危險的傢伙)「
我們倆走出車外。仔細一看,有個男的在小溪邊起了篝火。還有其他同伴嗎……這樣一想,我陷入了絕望的情緒中。這傢伙身材異常高大。有將近兩公尺吧。跟父親一樣戴著牛仔帽一般的帽子、穿著西裝,怪模怪樣的打扮。帽沿深深地遮住了視線,完全看不到他的臉跟表情。在篝火的映照下,露營車車頭上描繪著的十字架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邊用口哨吹著*米O鼠進O曲,男子用巨型刀不知道在解體著什麼。從覆蓋著毛的腳來看,應該是某種動物吧。野豬或是流浪狗……不管是什麼,要我吃下肚都免談。雖然打著要逃跑的如意算盤,但看到意料之外的巨大男子跟大刀,讓我們畏怯了。「快上座吧!「爸爸催促。巨男放下了刀,貌似往旁邊咕嘟咕嘟煮滾著的鍋子裡加了些調味料。
「那個,我去小便一下。「Kazuya說。就是「逃跑「的意思吧。我也跟著去小便了。「上快點喔!「媽媽說。我們從露營車旁通過、打算往森林裡逃時,突然出現了個額頭異常突出、兩眼位置低得詭異、兩手腫脹的東西,『砰! 』得把臉跟雙手撞貼在露營車後面的窗戶上大喊「媽──媽!!「已經到極限了。我們拔腿就跑,朝森林狂奔。
那對夫妻在我們後面不知道在叫喊著什麼,但我們根本沒有餘力去在乎這種事情。Kazuya拼命念著「不妙不妙不妙「,在森林中沒命地逃。我跟他途中都跌倒了好幾次。總之先跑到縣道上!抱著這樣的念頭,單手拿著筆型手電筒不顧一切往森林下方跑。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從小溪旁的廣場看見的城市燈光感覺很近,但我們奮力跑了一個小時左右還是沒看到半盞燈光。徹徹底底迷路了。心臟跟手腳都發出了悲鳴,再也支撐不下去我們直接跌坐在地。
「你覺得那恐怖一家會追上來嗎?「Kazuya問。
「又不可能吃掉我們,應該不會追過來吧。又不是電影。只是有點奇怪的一家人吧。雖然最後看到的那傢伙有點……「
「行李……怎麼辦呢?「
「好險錢跟手機都在身上……雖然有點可惜,但衣服就算了吧。「
「真的超糟糕「
「哈哈哈「
神經緊繃到極點的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無法遏制的大笑了起來。一陣大笑後,森林特有的、讓人喘不過氣得沉重氣息,與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把我們打回了現實。從變態一家手中逃出來是件好事,但如果在這裡遇難的話算什麼啊。又不是(*註:這裡應該就是指大名鼎鼎的青木原樹海),應該是不至於遇難啦,但還是出現了「萬一遇難的話呢「這種想法。
「等到天亮會不會比較好?即使不是遇到剛剛的老太婆或熊,也可能會遇到野狗……「我也想早一秒算一秒的趕下山,但在昏天黑地中貿然前進的話,可能會回到那一家子在的廣場,因此我們倒坐在一旁的古木上,稍作休息。一開始還在跟對方閒扯淡,在極度緊張跟疲倦的狀態下,兩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意識逐漸淡去。
猛得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凌晨四點。周遭至漸漸在轉亮。往身旁一看,Kazuya不在。我一瞬間陷入了恐慌,才發現他就站在我的正後方。
「是在幹嘛啦?「我問道。
「醒了嗎……沒聽到嗎?「Kazuya拿著木棒,像是在警戒著什麼。
「什麼……「
「噓!「
隱約有聲音從遠方傳來。是口哨聲。是米O鼠進O曲。仿佛是直接用CD播放出來的,極具穿透力的美妙聲音。但對我們來說,是恐怖至極的魔音。
「那個高大男……「
「大概吧。「
「是在找吧,在找我們!!「
我們倆再度飛奔而逃,在森林裡面死命地跑。由於四周稍微變亮,視野比之前好上一些。大概因為不用再那麼擔心摔倒,我們真的是撒腿狂奔。跑了大概二十分鐘吧。來到了一個比較開放的場所。看起來是已經荒廢的停車場。從樹林的間隙裡隱約可以看到城市的模樣。前面大概就是出森林的方向吧。Kazuya冒出「肚子好痛「這句話。痛到無法忍受那種。老舊的停車場角落有間陳舊的廁所。我也有點想上,但高大男隨時都可能追上來,實在不想進到廁所的隔間裡。
在我目不轉睛地監視著廁所外的動靜時,Kazuya進到廁所裡面開始大便。「欸雖然有衛生紙!可是乾巴巴的,上面還黏了蚊子之類的東西……嗯不過有比沒有好啦!「Kazuya邊抱怨邊拉。
「欸……是不是有人在哭?「Kazuya從廁所裡大喊。
「啊?「
「不是啦,隔壁應該是女生廁所……是不是有女生在哭?「
被Kazuya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真的有聲音。好像真的有女孩的哭聲從女廁裡傳來……我跟Kazuya都陷入沉默。誰在女廁裡?又是為什麼在哭?
「欸……你去確認一下啦。她好像越哭越悽慘耶……「
老實說,感覺很乾。但在這種荒郊野外,女生獨自一人在廁所裡哭的話,一定有什麼特殊原因。我心一橫,走進女廁,對著傳出哭聲的那間廁所開口了。
「不好意思……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沒人回應,還是只聽得到哭聲。
「是身體不舒服嗎?不好意思,你還好嗎?「
哭聲只是一味的變得更加悽慘,對方遲遲沒有回應我的意思。就在這時候,從停車場上方的道路傳來了車子的聲音。「快出來!!「強烈的不祥預感襲來,我從女廁衝了出來猛拍Kazuya廁所的門。
「是怎樣──「
「有車子的聲音!可能是他們啊!快點給我出來!!「
「知、知道了啦。「
幾秒後臉色發青的Kazuya邊穿褲子邊從廁所出來。這時已經能看到露營車沿著路往停車場開來。
「慘斃了……「
現在朝離開森林的方向跑的話,絕對會被變態一家看到。我們僅剩的選擇就是躲在變態一家視線死角──廁所後方。早就沒有擔心那女生的餘裕,我們離開了廁所,躲在廁所,動也不動的死命憋住呼吸。拜託,別停下來,就這樣走開,就這樣……
「欸欸欸欸欸,被發現了嗎?「Kazuya快速低語。露營車的引擎聲在停車場裡消失。聽到車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腳步聲開始朝廁所逼近。廁所後面大概五公尺就是懸崖,幾乎沒有讓人立足之地。如果沒有什麼原因的話,理論上是不會走到廁所後面來。如果發現了我們而靠近這裡的話,最糟糕的情況下,我們也有跳下懸崖的覺悟。反正是個跳了也不會受多少傷的懸崖,要跳的話絕對敢跳。拜託只是來拉屎的……拜託……我們只能祈禱。但是,那女生還是止不住地哭著。會不會遭到變態一家的毒手?實在是無法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