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黃興路步行街網紅招牌(夜幕籠罩下的長沙黃興路)
2023-04-25 05:23:03 2
每一個讓主播獲得勝利的大哥都令人「恩情難忘」。
「步行街上的狗都不睡覺,更何況人?」在長沙黃興路步行街上,總能聽到主播們諸多誇張的表述,比如聲稱自己是長沙首富之子;榜一大哥(在直播間裡刷錢最多的人)是坐擁千萬資產的老闆;或者自己脖子上的金鍊子是真的,在水裡不會漂起來——這有可能只是玩笑。但有一點是真的,這裡的人和狗,確實都不睡覺。
步行街建於2002年,在長沙市中心,是整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每個夜晚、每個周末,這裡都擠滿各地的遊客,小吃店門口排起長龍——其中最熱鬧的就是兩家網紅店,賣奶茶的茶顏悅色和賣臭豆腐的黑色經典。
過去兩年,黃興路步行街越來越成為主播們青睞的直播地點。他們在這裡開起直播間,步行街所在的天心區還開設了兩個網絡直播服務中心,其中一個就在步行街廣場的中心,是一間紅色小屋,屋門口有滿牆的充電寶,一個飲水機,和速度不算太快的免費WIFI。形形色色的遊客為直播提供了互動的可能,而主播們也相信,當直播間定位在這裡,就能被系統推送給更多用戶。
步行街的店鋪通常在午夜12點前打烊熄燈。行人漸漸稀少時,直播平臺上的主播們登場了。
他們用三腳架支起手機、戴上耳機,手裡拿著音效卡,大聲喊著,「家人們,開播了,上人了!」一個女主播帶來一隻泰迪犬,它貼著主人的腳踝前行,生怕被密集的鞋尖與支架擋住。
在6月上旬的一則視頻裡,B站up主「峰哥亡命天涯」稱黃興路步行街為「午夜狠活一條街」。不過由於城管時常驅逐,主播們的活動範圍進一步受限,縮到了步行街中心廣場邊緣的一家麥當勞門口。
狠活從午夜12點開始,直至第二天太陽升起、廣場舞的音樂聲響起,一刻不停。在6月24日凌晨的夜幕下,一個男人對著鏡頭,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連續喝掉兩瓶可樂。他一邊打著嗝一邊繼續咽,還要對著音效卡道歉,「打嗝是沒辦法,我儘量喝完了。」不遠處,另一個男人俯在地上做「驢踢腿」——俯身趴在地上,兩條腿同時向後彈起,如同驢馬後踢;一個女人劈了個「一字馬」,旁邊的幾個人則扶著膝蓋,對著各自的鏡頭起起伏伏地做深蹲。
這些狠活大多是主播之間PK後的輸家所為——一場PK時長5或10分鐘,真金白銀是唯一的評判標準,最終沒有被財神青睞的那一方就要承擔代價。於是整個夜晚,「家人們們上上票,一人一個棒棒糖」的懇求不斷響起。
2020年11月10日,眾多辣條企業現場直播帶貨。當日,「雙十一」將至,湖南平江的百餘家辣條企業在長沙黃興路步行街的辣條博物館前進行直播帶貨。(圖源:CFP)
傳奇
這條步行街上的主播們堅信,每一瓶澆在頭上的可樂、礦泉水或營養快線,都能讓他們在這條職業道路上多走一步。這一信念背後有幾個傳奇的名字,比如「小晴天」。這是無論男女主播都佩服的人,據說她只有20歲,去年年底到黃興路步行街上開播,在午夜過後的街道上,幾乎每個人都能聽到她拉票的吶喊聲。
PK最重要的是願賭服輸。2020年歲末的長沙接近零度,雨後的廣場上遍地積水,她輸了,就往水坑裡一躺,打滾,坐起來的時候頭髮上沾滿了泥。還有「三合一」——她站在垃圾桶裡,旁邊的主播拿個盆,把醬油、醋和老乾媽混成一盆,兜頭澆下去,辣椒油順著眼眶滲進眼睛,閉眼也不管用,眼淚跟著一個勁兒往出滲。
「我現在直播間裡沒有大哥,幫我的都是老鐵,我現在都在發抖,」在去年年底的一場直播裡,她向「老鐵」們拉票,當時直播間只有一千多人。可就在短短10天之內,她的直播間人數穩定在過萬,榜單上前十名的用戶幾乎個個都是40多級——在抖音上,升級到40級帳號需要花費89萬音浪,相當於人民幣8萬多元。其中的一半屬於平臺,另一半屬於主播。
再後來,小晴天離開了廣場,也不必在深夜上播,如今的她每天午夜12點以前就能結束直播。至於輸掉一場PK的懲罰,也大多是跳舞,說幾句認輸,或者用眉筆往臉上寫幾個字——這是屬於榜單前列的「特權」。
「她那都是『情懷大哥』。」麥當勞門口的臺階上,說到小晴天的傳奇,30歲出頭的男主播小林滿臉羨慕。情懷大哥,是指「單純為了主播的人品」而刷錢的人,不圖色、不圖利。小林迄今還沒碰上過情懷大哥——事實上,他只開播過兩次,甚至還沒多少粉絲。
小林原本投資了一家餐館,擁有幾十萬的房子、車子,但在他對全現在的描述中,兩年前,他的妻子偽造出幾十萬婚內債務,哄著他認下債,離了婚。短短幾天之內,他賣了房,用自己分得的一半財產填債,一夜之間幾乎身無分文。此時,以往用來消磨時間的直播間讓他看到翻身的可能性,「那些大主播,幾乎都年入百萬,一場PK下來就有上萬塊可以拿。」
小林的看法與廣場上的主播,甚至公眾的看法一致,據傳曾經一時風光的MC天佑年打賞收入高達2000萬,而帶貨主播薇婭在2021年的新財富500富人榜裡憑藉90億的財富首次上榜。小林每天從住處走到步行街,都會路過一排超跑——這是為了宣傳虎牙上一位的主播。一個穿著紅色禮服的男人站在車前,手裡拿著印有主播照片的廣告牌,上面標著直播房間號和粉絲數,455萬。
但在日漸顯著的馬太效應面前,沒人知道自己離這一排超跑有多遠。根據2021年5月18日發布的《2020年中國網絡表演(直播)行業發展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末,23個直播平臺上的主播帳號累計超1.3億,大多數主播月收入3000至5000元。
於是主播們不得不想方設法玩出花樣,而步行街就是他們認定的這條超車道。只有敢玩、會玩,才能有出頭之日,這幾乎是步行街上主播們的共識——這裡沒有「一線」,只有出頭無望的小主播和風光不再的老主播,每個人聽到「網紅」這個詞都會搖頭,「我哪是網紅,就是個主播。」
6月19日清晨5時,一位男主播在接受「高抬腿」的懲罰。
深夜的步行街,同時會有十幾個直播間開著PK,嘶啞響亮時而帶著哭腔的口號此起彼伏:
「沒有小孩天天哭,沒有努力天天輸!」
「感謝我大哥的嘉年華,祝大哥吃不愁,穿不愁,不住平房住高樓!」
「兄弟們再上上票,贏了大家一起狂,輸了我一個人扛!」
撐到凌晨三點,主播們的眼睛熬紅了,嗓子也喊啞了,廣場上的懲罰就越發加碼——只要一方輸的超過100票,相當於10元,懲罰就馬上生效。於是,400票可以讓一個女孩在內衣裡塞兩隻冰棒;500票可以讓一個男人抱住一個女人一分鐘;2500票可以讓一個女孩買一瓶礦泉水,猛喝一口,然後噴在對方臉上,結束懲罰。男主播對著鏡頭把劉海撩上去,「有口臭,」然後繼續挑釁,「兄弟們,我要不要再跟她打一局?」
早上7點,廣場上已然大亮,一個剛剛輸掉遊戲的女主播脫掉運動鞋,赤腳站在垃圾桶邊,接受澆10瓶礦泉水的懲罰。
「可以了,會感冒的,再這樣我就報警了,」旁邊的一個清潔工試圖阻攔。女孩沒說話,地上剩下開了口的5瓶要倒了,她忙不迭地幫忙扶正。「這是我大哥花錢買的,一瓶不能少,」贏了PK的男主播說。
等10瓶水澆完,女孩這一天的最後一場PK才算結束。她把運動鞋放進手提袋裡,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檳榔殘渣、燒烤籤、菸頭和不知名的碎屑,打赤腳一路走回家,一面開著鏡頭:「大家不用心疼我,我真的很感謝直播間的家人們……」
卡流量
6月的一個夜晚,小林和師弟水浪開始準備當天的直播。他倆坐在麥當勞門口的臺階上,小林從腰包裡掏出一條拇指粗的金鍊子掛在脖子上,想了想,又掏出另一條戴上。接下來,他又掏出一把標著蘭博基尼標籤的車鑰匙,一把標著「808」的房間鑰匙,「等下說不定我可以拿著這把鑰匙,去問女孩要不要開房。」
當然,兩個鑰匙都是道具,金鍊子則是塑料的,淘寶上十幾塊錢就能買到。金鍊子幾乎是主播們的標配,既顯眼,又能為觀眾提供話題,「你這個一到水池子裡就漂起來了,」幾乎是每個直播間都能聽到的調侃。
但這些都不過是調味品。步行街上無論男女主播,直播開始時的主角都是女性,男主播拍女性,女主播自拍。當用戶不停上滑著路過各個直播間時,美女是最有希望讓他們停下的元素——即便是不將鏡頭對準女主播的男主播,也往往會在廣場上拍攝女性路人,並且不停發問,「兄弟們,這個漂亮嗎?」
男主播們興致勃勃地向女性搭訕,然後發起PK,直播間裡播放出節奏歡快的音樂和笑聲,短則一兩小時,長則四五小時的直播像是一場漫長的遊戲——而觀眾們的打賞,有50%進了平臺的口袋。
上世紀40年代,美國社會學家麥可·布若威(Michael Burawoy)在芝加哥的機械工廠進行民族志調查,在這裡,工人們參與以計件制為基礎的趕工遊戲。在這場遊戲裡,他們可以獲得獎金和遊戲勝利之後的成就感,讓工人忘記了自己正在為僱主創造利潤。
在世新大學博士生周孟傑等人所著的《網絡裡的甘願勞動:秀場女主播的建制民族志研究》一文中,作者認為,秀場女主播們的工作也是這樣的甘願勞動——她們對工作的認可來自於理性思考,並且默認遊戲規則,「她們不是身不由己,而是主動積極投入媒體文化產業鏈之中,而成為吸引粉絲視覺消費的數字勞工。 」
但同意遊戲規則是一回事,要踐行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黃興路步行街,並非每一個主播都能打開前置鏡頭,開始直播。
步行街上,主播們帶齊音效卡、手機、三腳架和充電寶開始直播。
「好多人都有恐播症,不敢露臉,不敢出聲,」小林遲疑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們可能也有一點吧。」他把三腳架的螺絲擰松又擰緊,打開自己的直播頁面看了又看。
當初他放棄室內直播而選擇黃興路步行街,是為了鍛鍊自己的膽量,到步行街上拜師學藝,但如今卻挪不動步子——對於主播們來說,拜師最大的好處就是能讓師傅來大量粉絲,把人氣刷起來。可小林就連把自己的直播連結發到粉絲群裡,都覺得有些害臊。
就在小林拿著手機猶豫不前的時候,他的同行們已經打開手機,將鏡頭對準新來的女主播葉子。後者剛撐起自己的三腳架,廣場上的男主播們就識別出了她的獨特——她的胸是所有主播中最大的。他們馬上圍過來,幾個手機鏡頭對準她的前胸,「來來,兄弟們,看這位美女。」
葉子過去做室內直播,「大哥」一天刷個幾千塊錢,帶著直播間的熱度一直往上漲。直播間裡最多有多一兩萬人,評論區裡的互動問答不停地刷,後來「大哥」沒錢了,說要歇一下,一歇就不知歇到哪裡去了——於是,葉子來到廣場,希望直播間的熱度能起死回生。
葉子剛出現在鏡頭中,他們馬上開始滔滔不絕地描述她的身材:「我現在才20多歲,看到她就已經腰痛了,等一下要去買六味地黃丸。」「美女,你這樣一邊要幾斤呀?」「等一下我帶著大家去摸一下。」有男主播用鏡頭掃過旁邊另一位女主播,然後衝對方喊話,「你怎麼就比不上人家?」
更多的男主播沉默不語,只是把鏡頭往前伸。「那樣的主播都沒有前途的,」小林分析說,這些不願意開口互動,也不露臉的主播就算是有粉絲,也很少有人會來刷禮物。
他提到自己的師兄。那是個受夠了工廠生活的年輕人,下決心通過直播改變自己的人生,他三番五次地懇求師傅,才被收入師門。
最初,他就是那些不願出現在鏡頭面前的男主播之一,「每天四處走,拍這拍那,像我現在一樣,」小林說,這樣的日子師兄過了幾個月,最多的一天只賺了3塊錢。
對主播們來說,賺錢的需求會推著他們勇往直前。除非有封號的風險,否則他們幾乎會滿足直播間裡「大哥」的所有需求。終於,某一天,師兄想開了,開始直接玩「汙」的——親,抱,做有性暗示的動作。「要是有大哥晚上喝多了,看到這樣的直播間,就會進來刷錢,」小林猜測,反正從這一天開始,師兄再也沒挨過餓,「哪一天都是吃得飽飽的。」
當然,這樣做的代價就是被封號,師兄成了廣場上被封號最多的主播,也是小號最多的主播。
在過去的幾年間,對直播平臺的管理日趨嚴格。2018年,今日頭條與快手的主要負責人被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正式約談。快手APP和火山小視頻在安卓應用商店中被暫時下架;2020年,6月23日,虎牙、鬥魚等10家網絡直播平臺被多部門約談,包括花椒直播在內的3家平臺限期整改,整改期間暫停新用戶註冊、全面清理違規內容;2021年1月,抖音因傳播淫穢色情低俗信息等行為受到行政處罰。
而平臺也收緊了對主播們的管理。2021年3月到6月,抖音連續發布三期「賣慘帶貨、演戲炒作」違規行為處罰公告,第一期違規直播間446個、封禁違規帳號33個,第二期封禁313個帳號,包括24個超百萬粉絲帳號,而到第三期,有10個百萬粉絲帳號被永久封禁。
6月22日清晨,一位女主播被澆了10瓶礦泉水,旁邊的清潔工試圖勸阻,但並未攔下來。
儘管其他男主播們偶爾也會責怪師兄的冒失,卻時常羨慕他的「膽量」和收入——在直播間裡,男主播從不會因為PK而受到負面影響,無論輸贏,他們都會獲得欣賞。但對葉子這樣的女主播,情況卻並非如此——在廣場上開始PK之後,男主播提出的賭注總是抱和背。葉子連著輸了幾次,一票沒刷的男觀眾開始表達不滿,「你這樣玩,有大哥才怪,沒腦」;另一個人馬上回復,「你是明白人,她不知道,有的PK從根本上就不利於她。」
其實葉子心裡也不舒服。這一個晚上她想盡辦法推開揩油的手——借著梳理頭髮的動作撥開一隻搭到肩膀上的手,再半蹲下,理一理腳下的手提袋,扶開一隻抱住她小腿的手。但她也擔心,「我以後要跟他們打PK,如果剛來就生氣,以後誰還跟我玩呢?」
可周圍男主播的聲音太吵鬧了,她提起三腳架,走遠幾步,男主播們馬上又圍過來。
其中包括水浪。這個90後的東北男孩,在過去數年間一直在廣州的餐館裡工作,那是親戚開的餃子店。餐館一日兩班,幾乎通宵營業,他也就一天十幾小時被拴在店裡。直到東北餃子在廣州過氣,他才奔向長沙,來謀這份更有前途的生計。如今,他已經山窮水盡,時不時需要靠小林接濟。
而小林還有積蓄,可以再猶豫一下。「我就是突破不了心理障礙,」他知道自己的膽量還需要再鍛鍊。就在此時,水浪已經跑到了廣場中間,拿起手機對準那位女主播,「兄弟們,上票了!」他發出廣場上最嘹亮的吶喊,然後發出挑戰,「大家想不想看我上手?」
人群裡發出一陣歡呼,「上千了!」水浪大喊,然後在廣場上奔跑——他的手臂和頭髮在視頻畫面裡一顫一顫,這是師傅常用來慶祝的步伐。而小林也架起手機,走向人群中的葉子。
「越努力越幸運」
在PK時,「大哥」是最頻繁出現的詞——每天晚上,呼喚大哥的聲音都會響徹廣場,有大哥的會不斷呼喚大哥出手,而沒有大哥的主播只能不斷祈求「有沒有過路的大哥,幫一把手?」直播間裡積累大量的粉絲,也是為了刷出人氣,好讓大哥看見自己。
水浪的大哥降臨在6月21日凌晨四點。
水浪與一位女主播PK時,大哥突然出現,一下刷出5000多票,剛剛在上一場直播裡畫了個大花臉的水浪馬上開始歡呼。在這之前,除了師傅來暖場的2000多票以外,就只有一位路人刷了99票。
「好好播,輸贏懲罰都要到位。」大哥在直播間裡打字。
水浪跟著念了一邊,「輸贏懲罰都要到位,大哥說得對!」
水浪最終贏了這場直播——他買來兩瓶可樂。「你倒還是我倒?」女主播問。「我倒,」水浪說。
「那不要倒在我頭上,我感冒了。」
女主播把運動鞋脫下,赤腳站在垃圾桶邊,把披散的長髮攏在一起拎起來。小林替水浪拿著手機拍攝,大哥在直播間裡繼續交代,「遠點,放遠點,來回晃晃,」他很懂平臺的管理規則——直接往身上澆水而被封號的主播不在少數。
鏡頭划過空曠的廣場,落在水浪和女主播的身上。水浪擰開瓶蓋,把可樂結結實實地從脖子和胸口倒下,雖然隔了幾米,路燈昏暗,依然可以看出女主播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一位輸掉PK的女主播在地上滾圈,而贏家在遠處拍攝。
「我得側面對著鏡頭,不然你會被封號」,女主播赤腳走到鏡頭前,解釋了一句,然後抱頭做了30個蹲起。
「我有大哥了!」水浪又開始在廣場上奔跑,人臉在鏡頭裡模糊成一片。他大聲向其他主播挑釁,「你認不認識我大哥?不認識我大哥還在這條街上混?你看沒看見我大哥幫我上的華子?」華子是指「嘉年華」,價值人民幣3000元,是抖音直播裡最貴的禮物,雖然大哥並沒有刷出這個禮物,但這並不妨礙水浪以此來增強信心。
在直播間裡,其他用戶跟著加油鼓勁,「戶外就得狠,別手軟。」
大哥頗為熟悉廣場上的主播,連著報出幾個主播的名字,要水浪和他們連麥PK,「連她,我給醫藥費」。水浪挨個問,直到一位女主播接下了挑戰。賭注是6瓶礦泉水澆頭,加PK過程中的蹲起。
時長5分鐘的PK剛過8秒,水浪就傻眼了——女主播的分數直接飆到了1萬分。她的大哥說,「打,10萬分起。」
水浪的大哥犯起難來,「對面是老爹來了,」他帶了個哭笑表情。水浪馬上識趣,「大哥不要上了,我做懲罰!」大哥又敲上兩個哭笑,「備了三萬,贏不了了。」
水浪一點不含糊地認真做蹲起,直到女主播斷開連線,就自己去買礦泉水澆在頭上。「你好好播,輸了立正,」大哥交代。師傅也來群裡指導,「聽懂了?好好播,大哥不在也好好幹,越努力越幸運的。」
主播們會在直播間裡因為各種原因叫陣——看不爽了,擋路了,佔用對方助手的時間,或者有粉絲在直播間裡打廣告了,但這些往往都是虛張聲勢,或者提前寫好的劇本。如果是真的生氣,乃至動手,多是因為對方輸了,卻腳底抹油逃脫懲罰,「就算大哥不發話,這樣也是在糊弄人,那麼多票就白刷了,」小林說。
不過,並非每個人都對遊戲規則心悅誠服。一位初來廣場的老主播說,幾乎每一個懲罰方式都有一個破解方法——如果是幾百個深蹲,就把手機支架稍稍揚起,觀眾看著主播的腦袋一起一伏,但其實動作幅度並不大;吃芥末,就提前把綠豆沙裝進牙膏管,放在冰箱裡凍好,擠在嘴裡再做齜牙咧嘴的表情,沒人能認出來;吃大蒜,就用用力,把蒜瓣擠到臉頰一邊——他努努嘴,這是多年的老技巧了,他的嘴裡能藏大半頭蒜,鏡頭裡也看不出來。
「恩情難忘」
「這是真的情懷大哥,」直到兩天以後,水浪還在回味這場勝利,只是有點可惜大哥沒有打出來的三萬票。在過去的幾天,大哥消失在直播間裡,沒打出的三萬票也沒能補上。
儘管直播間裡盛傳關於「越努力越幸運」的神話,但在小主播的直播間裡,時常沒人知道大哥何時、為何會出現。「前幾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了一個大哥,哐哐哐地就上了『桃花島',」剛剛來到步行街的男主播三一向全現在解釋,這是相當於888元人民幣的禮物,在微信直播裡是最貴的。粉色的特效划過直播間,大哥一言不發,這讓三一在接下來的一整天都記掛不已,不知道大哥究竟是偶然路過,還是真的認可他的品行。
在廣場上,女主播拍自己,男主播拍女主播。
但小林對此有著更通俗的解釋,「可能就是剛吃完飯,唱了KTV,醉醺醺回到家打開手機,玩了一會兒的中年男人。」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或許只有在大哥打開錢夾時讓對方把錢掏出來——於是,在廣場上,每一次PK都是「兄弟最難的時候」,每一個讓主播獲得勝利的大哥都令人「恩情難忘」。
葉子開播第二天,有大哥慕名而來。晚上10點多,前一晚的大哥河哥在黃興廣場上等她。
他是在葉子的第一把PK時出現的——只不過是在她的PK對手的直播間。在那個夜晚,她連著幾次輸掉,其中兩次都輸給大哥關注的一位男主播。
「他是搞笑的,你怎麼能和他PK呢?又贏不了。」河哥笑著問。這位所謂的「搞笑」男主播,最愛用的賭注是背、抱女主播。直播間往往有數百個男觀眾,他們一起鬨,大哥們就為了看一場熱鬧而跟著刷票。
葉子開播的第二天,河哥開著小號,碰巧路過葉子的房間。葉子向這個20多級的號發出求救,他出手連救了兩局,兩人算是認識了。
「我有一個40多級的號,還有幾個小號,」河哥看上去50多歲,一口衡陽方言,牙齒因為常吃檳榔而腐壞。他說自己是「搞工程的」,在直播上已經花了十幾萬。錢幾乎都花在了女主播身上,他隨心情刷,唱山歌的,幹農活的,與親弟弟一起開播的,與老公、兒子一起拍視頻的,都不吝於花點錢支持一下。
有過女主播因此心有不甘,發信息給他,「別看這麼多女人,到頭來對你真心的肯定只有我」。河哥覺得有點困擾,就沒再回復。
但葉子並不在意這些。這個夜晚,有大哥在現場撐場子,她提前一個多小時開播,聲音比起前一天變得更加活潑,「我家有大哥嘍,」說著,她開始了這天的第一把PK,並順利贏下,使得對面女主播為此做了50個蹲起。她拍拍河哥的手臂,高聲道說,「我家大哥才二十多歲,帥得很。」
等到了葉子發起第二把PK時,河哥的帳號裡突然沒錢了。葉子並不知道,背後的河哥開始手忙腳亂地給朋友打語音電話,收紅包,提現,充值——這一切都伴著「大哥救我」的呼救聲。可等充值結束,PK結果已經出來了。
葉子後退幾步,開始做蹲起。她沒什麼怨言,只是回頭看一眼,確認大哥還在。這一晚的PK才剛剛開始。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主播和河哥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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