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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你總會遇到某個人(一生中遇到的他或許在你的生命裡停留很久)

2023-05-08 07:39:43

一生中你總會遇到某個人?分享於【江河有時盡】作者:丁墨,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於一生中你總會遇到某個人?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一生中你總會遇到某個人

分享於【江河有時盡】作者:丁墨

一、

沅水的水是綠的,冬天也不結冰。早晨會有霧,但是太陽出來就散,露出一條碧綠的河。兩岸的山不高,一個深綠一個淺綠,顯得寂靜得很。 明澹的船就停靠在沅水邊上,有時白天出去,有時夜晚也見一人站在船頭,搖櫓至江中央。那是他興致所至,去打漁了。明澹的船大,每次捕的魚又大又好,縣城裡有幾家餐館老闆是他中學同學,明澹的魚專供給他們。所以在打漁的人裡頭,明澹是個小富戶。 他的船也是最好的。這個好不是說有多豪華,而是質地好,品味好。全木船身,桐油也上得很老道。他與那些老漁民是不同的,船艙雕得有窗,還有花,掛著素淨的窗簾,就像是個修在水上的小房子。船尾甚至還放了盆花,江面陽光充足,長得很放肆。 陳菀第一次見到明澹時,他就蹲在船頭,正在理漁網。那些線纏纏繞繞的,在他腳下鋪成一片黑色的土地。而他穿著件襯衣,褲子挽到腳踝以上,赤著腳。腳很大,皮膚卻很白。一個大男人,做這樣細緻的事,卻那麼專注。在他身後,夕陽照在江面上,一切都像幅畫。 陳菀聽過他的名氣。江上有個男人,長得帥得很。而且他捕的魚只供縣城裡最地道的那幾家餐館。他像個小小的傳說,但也不會有人真的去尋找他。陳菀沒想到,自己會親眼見到他。 明澹理了半個小時的漁網,陳菀就盯著他看了這麼久。江邊是一層層臺階,她坐在離水第八級臺階上,離他大概三十米。直到天快黑了,陳菀熄掉手裡的煙,隨意丟在地上,起身走下去。 「喂!」陳菀喊道。 他沒有抬頭。 陳菀說:「你的魚賣不賣?」 他抬頭,答:「不賣。」然後也站起來,把漁網收起。他的腿好長,肩也寬。果然是帥哥胚子無疑。 陳菀又點了支煙,笑著說:「你賣給餐館多少錢?我出雙倍。就買條小的,我一個人吃。好多年沒回家鄉了,河頭魚也不容易買到了。就請你幫這個忙,讓我嘗嘗記憶中鮮美的味道。」 不料這一回,他卻答得乾脆:「好。」把船搖近了,他丟出幾條活魚在地板上。陳菀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兒,其實也看不出哪條最好,指著離他的腳最近的那條:「就那條吧,多少錢?」 他答:「這條大約一斤半,收你一百五。」陳菀心想還真夠黑的,不過是她自個兒說要出雙倍價,比起這鱖魚的市場價,感覺也差不多。她點了一下頭,掏錢。指間的煙往上飄。船頭有盞小燈,照得那煙氣特別妖嬈。她抽的是一百塊錢一包的「和天下」。兩人都在燈下低著頭,離得也近。陳菀盯著他的手,他用掛在門邊的一塊毛巾,擦乾淨了手,才接過她遞的錢。陳菀這也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模樣,黑襯衣,深灰色褲子,很短的發,沒有比他穿得更簡單的男人了。可他站在船頭,卻完全不像個打漁人,而像從某個很遠的地方走來,只是安靜經過這一段暮色裡。 冷不丁陳菀開口:「要來一支嗎?」她摸出煙盒。然後就看到男人皺了一下眉,答:「我不抽。」不知為何,這反應居然令陳菀有點得意,她「哦」了一聲。她知道自己是極美的,微卷的長髮,纖素的手。黑色毛衫和長裙搭配得很好,妝也畫得恰到好處。手腕處有一隻小鳥的紋身,平時她並不露出來。但現在是回鄉探親,所以並不在意。此刻八分袖的毛衫,遮不住那隻黑色細小的鳥。而她正用這隻手,拈著煙盒,離他的手不遠。她知道他看見了。 陳菀大學交過一個男朋友,但雙方還未有過深層的肉體關係,就無疾而終。她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親熱過,也冷漠地逃避過不少人的勾引和示好。可此刻她站在他的身邊,穿著高跟鞋還比他低半個頭。如果他此刻把她打橫抱起,扔進船艙裡,她竟然也不會覺得太抗拒和害怕。 他走近船艙裡,發動馬達,船「突突」地駛向江心了。 只留給她一個船屁股。 陳菀拎著魚,慢慢往河堤上的廣場走。想想自己今天還真的是暈了頭,被一個驚鴻一瞥的男人,迷得三五六道的。還是個赤腳打漁的。 你知道你這一生,會遇見那麼幾個人。他或許在你的生命裡停留很久,或許只給你一眨眼的時光。可他是如此不同,像霧氣飄浮的江上,突然穿破的陽光。只留下耀眼的一瞬,卻叫你一輩子難忘。此後在漫長的時光裡,你會偶爾想起那道光的輪廓、氣味、顏色、溫度……後來記憶很快就模糊了,但他帶給你的感覺,卻日久彌新。你知道這輩子,再也遇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 世上大概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幸運兒,可以長久地得到他。 你我通常都不是其中之一。 不過明澹留給陳菀的印象當真深刻,這夜她做夢時,居然夢見一雙大腳,沾著水,踩在深褐色甲板上。還有男人的臉,模糊的,卻又變得清晰。那是太乾淨太明透的一張臉,因而帥得讓人忘不了。

二、

陳菀是休年假回來的,住在家裡,但家裡也並不讓人快活。 母親捨不得錢,沒有裝網線。陳菀年初給她的那筆裝網絡的錢,也隻字不提。陳菀帶了筆記本回來,要處理工作,卻還得去網吧。 這還不是唯一讓人不痛快的事。媽媽總會在耳邊念念叨叨:「你都二十五了,怎麼還不找男朋友?」「樓上林柔霞十一帶了個男朋友回來,北京人,聽說有兩套房,還有車!」說完就頗有深意地望著陳菀。講真要不是對面這人是母親,陳菀真想狠狠剜她一眼。 還有更過分的。有時候母親念起勁了,講話也就不那麼客氣了,冷笑著說:「你堂姐現在在我們老家搞房地產,家產都千萬了。你一個名牌大學生,又去了北京,看來也是沒什麼用的。怎麼還買不起房子?」 陳菀跟堂姐關係一向不錯,可她當年是縣城高考文科第一名,畢業後求職應聘在北京。跟讀了個自考文憑,靠父母安排回老家工作的堂姐,走的從來都不是一條路。但母親的話,讓她連反駁的興趣都沒有。關上門,拎著個電腦包,直接就走了。 自從兩年前父親去世,母親的焦躁似乎就越來越濃了。其實陳菀成年後慢慢感覺,母親也不是那麼愛自己。當然也不是不愛。只是她的人生,她的期望,她的面子更重要。不像父親,會在她大學畢業生,慈愛地說:「菀菀不想考公務員,不想過拘束的生活,就不考吧。不想讀研就不讀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為這事,母親還跟父親大吵了一架。好長一段時間,看父女倆都沒有好臉色。但是因為有父親在,所有的氣都是他受了,母親也要開朗一些,對陳菀倒也依然關心。直至幾個月後,陳菀找了份相當不錯的工作,第一個月工資9000,除去4000元房租和生活費後,給家裡匯了5000,母親才漸漸開了笑眼。此後逢年過節,遇到親朋,那都是說:「我家菀菀,那是在大企業上班,每個月一萬多呢。讀研、考公務員,我看也沒什麼用,還是賺錢實在。」 只是任何職場,都會有瓶頸和不同階段。三年之後,陳菀成為了部門骨幹,每個月工資2萬,但再往上漲卻難了。而現在每個月開支,比以往都大。她也得為自己今後考慮,每個月爭取攢點錢。而母親現在每個月領著自己的退休工資和父親單位的補貼,也有快4000,在小縣城生活完全夠了。所以陳菀每個月也不給她寄錢了。母親倒也沒說什麼,她也同意陳菀得為未來打算。只是她對陳菀,越來越不滿意,對生活也越來越不滿意。 陳菀不願想太多。那是她媽。 小城裡陽光倒是很好,天很藍。比起北京的霧霾,更像個真實世界。陳菀走到縣裡最好的一家網吧外,就接到總監的電話。總監的語氣挺客氣的,但也不親熱: 「陳菀,A項目的標書,你再仔細做一遍。明天就發到我的郵箱裡。還有CEO要的價值分析模型詳細報告,做一個更簡潔的版本。老闆他不喜歡看太囉嗦的東西。」 「好的我知道。」陳菀答得幹練,還有不露聲色的笑意,「經理您放心,一定按時發給你。」 大概看她態度良好,經理也笑笑,問:「在家裡休息得挺好的吧。」 「挺好的。」 「那件事,好好考慮。」經理說道,「對你其實沒啥壞處。多少人想一步登天,都沒機會呢。咱們老闆,是萬裡挑一的人物。整個行業唯他馬首是瞻。說人品、魄力,眼光,我就沒見過比他更牛逼的。他是真心待你。陳菀,別錯過機會。」 掛了電話,陳菀覺得胸口有點悶,嘴角一扯,罵了聲:「操。」 這網吧環境不錯,陳菀找了個靠窗的沙發,開始工作。只是一直心不在焉。菸頭倒漸漸填滿了菸灰缸,幹了一下午,基本上倒也完成。她推開鍵盤,伸了個懶腰。美人伸懶腰也是極美的,旁邊的大男孩一直在偷看她,陳菀也沒搭理。 到處是打遊戲的人,有男孩,也有成年男子。時而有人歡呼,時而有人咒罵、嘆息,這時候,所有人都是孩子。陳菀笑了笑,卻瞥見有好幾個人,站在一個人身後,正在看他打遊戲。 陳菀覺得有點眼熟。這時那人恰好打完一盤,鬆開滑鼠,拿起旁邊的礦泉水,然後轉頭跟旁邊的一個人說話。陳菀於是認出了是明澹。 這讓陳菀大吃一驚。看他的樣子,還是個遊戲高手。他今天穿著件薄外套,牛仔褲。看起來跟陳菀熟悉的都市青年,沒什麼兩樣,一點也不土氣。有個女孩端著盒水果,趴在他的顯示屏上,笑著遞給他。明澹擺了擺手,這時他身後的人也散了。他摸起桌上的煙盒,點了根煙。 原來他不是不抽菸,只是不抽她給的煙。 一個打漁的,抽的是二十一包的芙蓉王,不貴也不便宜。卻偏偏像個蟄居此地的男神。 就在這時,他忽然偏頭看過來。 男人和女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她笑了,他的眼神卻依然像極了江上的霧,又靜又深,又乾淨,可是沒有溫柔。 只是陳菀今天實在沒有心情去撩這個陌生人。她拿起包,打算結帳離開。 明澹的一支煙也已抽完,打算再開一局。旁邊的堂兄明瑞卻低聲說:「阿澹,看到我們後面第二排那個美女沒有?」 明澹答:「嗯。怎麼了?」 明瑞小聲說:「我剛才還看到她手腕上有紋身,看來是個野性美女。」明瑞向來老實,但這時語氣還是有點嚮往。 明澹卻說:「她才不野,是個老實女人。」

三、

但是這天,發生了件極狗血的事。 陳菀被人調戲了。 網吧本就是魚龍混雜之地,在小縣城裡,高不成低不就者,更愛混跡於此。陳菀一個女的,抽菸又有紋身,長得也囂張,確實醒目了些。在她準備走時,幾個男的往她電腦前一趴:「喂,美女,交個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網吧裡很多人看過來。本來只是搭訕,但吸引的眼球多了,領頭的就忍不住變成挑釁。偏偏陳菀不是忍氣吞聲之徒,冷冷道:「沒興趣。」 「哎呦——」有男子扯高聲調,「屌什麼屌,跟誰說話呢?」 有人小聲說:「欠操。」 幾個男子哈哈大笑。網吧裡其他人卻不敢說話了。 陳菀不怕他們,厭惡極了,但也怕遇到亡命之徒。這時目光又落在明澹身上。他本來看起來很專心地在打遊戲,現在手卻停了,屏幕上的畫面陳菀也看不懂,只看到他坐在原地,在抽菸。 陳菀身子一轉,走到他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旁邊的明瑞驚訝地看著他。然而更令明瑞驚訝的是,堂弟竟然站了起來。他這一站起來,就比那幾個混混高了整整一個頭。陳菀也不知道,那幾個混混認不認得他,但他們一時都不說話了。 明澹把手放在陳菀肩膀上,說:「走吧。」 之前站在明澹身後的那幾個遊戲男孩都站了起來,笑著說:「明哥,慢走。」 陳菀跟著明澹走出了網吧,身後一點風浪都沒有。門外有大路,也有一條通往河邊的階梯,明澹摟著她,走向那條階梯。這時是傍晚,有霞光映在對面的山上,也落在這條路上。路旁邊是老寺廟的灰瓦紅牆。走出一段,直至看不到網吧了,明澹鬆開手。 可是陳菀不想讓他鬆開。她抓住他的胳膊,看到他眼中閃過驚訝。她踮起腳,親了一下他的嘴。那感覺讓她發抖。結果她被他推開了,不僅推開,還被按在那紅牆上,他問:「你什麼意思?」 陳菀笑了,說:「你什麼意思?和我一起出來,還把我往小路帶?」 於是明澹意識到,眼前的女人就像輕而易舉纏繞在一起的漁網,而他是中間那根軸線,不是那麼容易跟她撇清關係的。而且他也無法解釋,自己只是習慣性地往下河的路走,不是故意把她往偏僻無人的路上帶。 見他沉默的樣子,陳菀卻又覺出幾分可愛,往前一湊,輕聲說:「發什麼呆,還要親親嗎?」 太陽落山了,小路上變陰了。明澹鬆開手。陳菀自嘲地笑笑,說:「再見,今天謝謝你。剛才……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她轉身原路折返,往大街上走。走出好幾步,忽然聽到他說:「喂,你叫什麼名字?」 陳菀轉身,居高臨下,笑著對他說:「陳菀,耳東陳,草字頭宛如的宛。你呢?」 「明澹。」 陳菀說:「下次再找你買魚,昨天的魚非常好吃。」 明澹卻說:「不用了。」 陳菀一愣,他卻已轉身,下河去了。 陳菀回到家,母親已做好了晚飯。應該是今天打牌贏了點錢,看起來興致挺高,對陳菀也和顏悅色。陳菀喝著昨晚剩的魚湯,母親的廚藝極好,魚湯熬成奶白色,特別香。陳菀感覺著唇齒間的味道,突然想起剛才的那個吻,心頭一燙。 但她也不會想他太多,說到底明澹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次驚豔而已。難不成還會有下次相遇嗎?她跟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後續。而且他都說了,不要她再去買魚了。大概是記了仇,還記住了她的名字。想到這裡,陳菀心中居然暖暖的。 她無法抑制地想起總監白天說的話。他們並沒有逼她,只是用混跡人生和商場數十年的心機,誘惑她、暗示她,並且若有若無地威脅她。 她現在還租著簡裝的一居室,沒有北京戶口買不到車,即使買了使用也有費用負擔。她不知何年何月買得起房子,她也不願意借錢付首付背三十年貸款買到五環外的密集樓盤去。她還想深造,她想到處走,她想在職場綻放更大的光彩。 她若苦熬,大概還要熬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能實現夢想的生活。又或者,現在經濟不景氣,整個行業都傾倒波及到她這樣的個體,都不無可能…… 但她只要點頭,想要的一切,就會屬於她,甚至超出很多很多。 總監一點都沒說謊。她的老闆,是行業翹楚。那人準確判斷行業趨勢,不論好市歹市,他都帶領大家賺得缽滿盆滿。他的身家不可估量,行事從來果決剛毅。他也向來潔身自好,公司不說美女如雲,那也是環肥燕瘦,年輕漂亮的小女孩很多。但是他從來不跟女職員扯上什麼關係。他今年四十多了,女兒在美國念書,妻子很少在公司露面。所有女職員都說他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男人,嫁給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陳菀之前負責項目,跟他匯報過幾次。也一起出過幾次差。對他也是崇敬加喜歡。他亦是兄長般溫和深沉。誰能想到,他動了那樣的心思? 他的任何心思,都是大事。他所要的,似乎從來都能得到。 陳菀不是沒想過一想了之。可是能走到哪裡去?幾乎行業所有最優秀的人才,都凝聚在他的麾下。其他其他幾家大公司的老闆,據說也跟他交情匪淺。雖說陳菀覺得他不是卑鄙的人,但是,她真的了解他嗎?如果有人跟其他幾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部打個招呼,她陳菀真的能混下去?換行業?她已幹了三年,好容易混出點資歷,說換就換談何容易? 太平盛世,管理先進的職場,誰說沒有逼得人走投無路的陷阱? 更重要的是,於陳菀而言,這真的只是個陷阱嗎? 只是花上幾年時光,這輩子就能想怎麼活就怎麼活,多少人裡才能有一個人實現這樣的人生。而是那不是個討厭的男人,甚至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是她的偶像。 她陳菀,就半點不動心? 這一夜,陳菀依然懷著亂糟糟的心情入睡了。醒來時還是身心疲憊,母親已出門買菜了。她今天換了身運動服,打算出門吃早飯。 她看到明澹站在綠化帶旁。還是昨天那身衣服,很帥。他喊道:「陳菀。」 陳菀走過去,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看了她幾秒鐘,才答:「我在等你。」 陳菀問:「為什麼?」 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冷淡,和昨天的嬌俏可愛判若兩人。明澹握住了她的胳膊,就像她昨天對他做的那樣,說:「怎麼?你以為我是想親就能親的男人?」

四、

明澹和陳菀坐在一家小巷粉館門口,小小的桌子,矮凳子。明澹吃完一碗粉時,陳菀剛好放下筷子。因為他找的這家店太好吃,她吃的速度差點超過他。 明澹拿出紙巾擦嘴,還遞了張給她。陳菀擦好,又恢復了某種偽裝,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哪兒的?」 明澹答:「打聽的。」 陳菀想想也明白。縣城就這麼大,兩人讀的估計還是一所中學,她陳菀當年也小有名氣。他想打聽到並不難。她笑了。 明澹站起來:「走吧。」 陳菀:「去哪兒啊?」 「你看起來也是無所事事,就不用多問了。」 陳菀:「呵呵……」 忽然間,手被他握住了。陳菀有些發怔,而他大抵天生是個心裡有大主意的男人,此刻也並不看她,只是握得很穩當。 陳菀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會記住這一幕:陽光照在小巷上,高高的牆。有個還算陌生的男人,牽著她的手朝前走。這世間的一切都沒了聲響,只有他們緊挨著的腳步聲。 可陳菀怎麼會是束手就擒的那一個呢?她不僅不掙脫,還抓住了他的胳膊,笑著說:「走這麼快幹什麼?心慌嗎?」 她就像只千面狐狸,有許多許多面。冷漠的、寂寞的、迷失的、專注認真的……此刻卻又像只無法無天的小妖精。明澹在心裡笑了,臉上卻冷靜得很。後來手指甲輕輕在她的手腕上颳了一下,那隻小鳥。然後就看到她臉紅了。 明澹帶陳菀上了一趟旅遊大巴車,坐了大概半小時,到了江邊的一座山下。陳菀問:「這兒有什麼?」明澹說:「爬上去就知道了。」 結果,真是爬。當陳菀看到眼前望不到盡頭的臺階時,都想罵人了。生活在大城市的她,幾時走過這樣的路?即使是從前,她也從不在山裡野。 她幽幽地問:「有多少級臺階?」 明澹答:「不多,九百九十九級。」 陳菀扭頭就走,被他抓了回來,手重新緊握住,說:「不動一下筋骨,怎麼看得見最美的風景?」 陳菀答:「我不想看。」 明澹說:「你想看。你的眼睛裡寫著掙扎。」說完就拉著她開始往上走,走了一段,陳菀自己忍不住笑了。她想真的?他看得懂她的眼睛? 一路停停走走,竟也不是十分累。路邊崖壁下,會有古人留下的詩句,也有凋零的涼亭。此時正是深秋,滿山的葉子黃的黃,紅的紅,顏色十分好看。有時候明澹會牽著她的手,有時候她也趴在他肩頭休息。但也只是止於這樣的親近。 路上,陳菀口渴了,明澹跟一個挑著擔子下山的老婦,買了幾根黃瓜,用溪水衝了,給她吃。陳菀吃得唇齒生津,說:「我從來沒覺得黃瓜這麼好吃。」 她吃了兩根,明澹只吃了一根,伸手擦掉她臉上濺的一點汁液,說:「是嗎?我也是。」陳菀忍不住衝他一笑,他摟住了她的肩,坐在溪水旁,笑著不說話。 終於到了山頂。陳菀未曾想過,家鄉還有這樣美的景色。雲海浮動,霞光像被人用筆在山間河面,四處塗抹。沅江是條發著光的碧玉帶,蜿蜒伴著河山。此景壯闊而不失秀麗,只有爬到山頂的人,可以看到。兩人都安安靜靜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陳菀說:「下山吧。」明澹說:「好。」 回到縣城時,還是下午。兩人下了車,站在路邊,明澹說:「你下午打算幹什麼?」陳菀瞪他一眼,說:「明知故問。」明澹有點沒反應過來,陳菀說:「你明知道我無所事事。」 明澹笑了,手往她肩上一搭,說:「我下午約了人去網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陳菀說:「可是我不懂打遊戲。」 明澹說:「你不需要懂。你可以在邊上上網。」 「是上次那家網吧?」 「當然不是。」 陳菀說:「那好啊。」 到了網吧,明澹要了個情侶包間。裡頭除了兩臺電腦,還有沙發、電視,裝修得也不錯。明澹戴上耳機,開始打遊戲。陳菀坐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花花綠綠的閃爍畫面,實在是看不懂,就乾脆也戴上耳機,開始看連續劇。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等她醒來時,窗外天都黑了。身邊沒有人,明澹站在窗前,是一道高而寂寞的影子。 陳菀坐起來,什麼話也沒說,先去旁邊的洗手間洗了把臉,漱口,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髮,覺得並不凌亂難看,這才重新推門進入包間。 他還站在原處,望著窗外的江景,很清閒的樣子。因為沒有開燈,他的模樣有些模糊。 陳菀走過去,問:「打贏了嗎?」 明澹答:「團滅了對方三次。」陳菀雖然不懂,但也感覺是很厲害的樣子。笑了:「喲,這麼厲害?」 他輕聲答:「我今天心情好,出手自然厲害。」 陳菀隨口說:「對了,不是有一些人打職業遊戲比賽嗎?聽說還掙很多錢,你要是真那麼厲害,怎麼不去參加?」 這回明澹安靜了幾秒,才答:「你怎麼知道我以前不是?」 這讓陳菀大大吃了一驚。但明澹似乎不打算多談了,問:「晚上想吃什麼?」陳菀低頭看表,說:「糟了,已經很晚了,我得回家吃晚飯。我媽肯定做好了。」她拿起沙發上的包,卻發現明澹跟在身後,離得很近。屋子裡很暗,只有兩臺電腦的光。陳菀說:「明澹,我走了。」他卻抱住了她的腰,陳菀身子一軟。 房間裡又黑又靜,外頭的人聲好像隔得很遠。明澹就在這曖昧的小空間裡,將她壓在沙發上親吻。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從看到他站在船頭時就知道,他是個純爺們兒。卻依然沒料到,自己會被他吻得這樣無力自拔。他捧住她的臉,有時候會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臉頰和手臂。彼此呼吸挨著呼吸,像是有一團熱氣,把兩人包裹在中間。 過了好久,他才不親了,抱著她坐在沙發上。陳菀整個人都有些微醺,靠在他的胸口,說:「明澹,你想幹什麼?」 明澹卻說:「看來,吻得還不夠。你都沒明白我想幹什麼。」

五、

陳菀猛地驚醒,看到手機上有條簡訊: 「我在河邊等你。」 她笑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母親看到她的模樣,有點懷疑:「菀菀,最近在忙什麼?」 陳菀答:「沒什麼,同學聚會。」 早晨陽光正好,明澹站在船頭,船就停在他們上次相遇的位置。這是陳菀休年假回老家的第四天,也是他們認識的第四天。 走近了,明澹伸出手,陳菀抓著他的手跳上船,聞到一股甜香。 明澹先親了她一下,才說:「今天早上喝魚粥。」陳菀還是第一次到他船上,走進船艙,裡頭舒適又明淨。明澹把船開到河中央,兩人喝了粥。明澹取出魚竿,教她釣魚。 一天的時間,就這麼在船上渡過了。中午時,陳菀在他的床上睡著了。醒來時發現他躺在自己身邊,摟著她的腰。陳菀看了他好一會兒,心裡有點疼。 此後幾天,兩人幾乎時時刻刻在一起。小城不大,都快被他們逛遍了。明澹顯然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每天早上換著花樣帶她吃早餐。午餐和晚餐在外頭吃了幾頓後,基本就在船上自己做。他還開船帶著她,順流而下,沿途的所有小島、碼頭,他們都玩遍了。 他在沼澤地裡吻她,在水草叢裡吻她,在荒蕪一人的小島牽著她散步。許多時候陳菀會覺得北京的生活、職場、老闆的窺探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唯有眼前的陽光、他手掌的溫度,還有他這個人,才是真實的。 不過陳菀最喜歡的,還是呆在他的船上,哪兒也不去。一艘小船,一個穿襯衣褲子挽到腳踝以上的乾淨男人,就像漂浮在江上的一場夢,把她給陷進去了。 期間,總監也曾打過一個電話過來。但那次陳菀的語氣很不一樣,因為當時她正坐在草地裡,看明澹釣魚。她說:「好的總監,我休完假就回去。工作上有什麼事您吩咐給我。」她的語氣聽似順從,卻又坦蕩平靜得很。如果說曾經陳菀吃不準他們的手段,現在卻換總監和他背後的人,拿不準陳菀到底會不會入網了。 假期的倒數第二天。這天本來母親想叫陳菀陪她去探親,陳菀拒絕了。母親打量了她幾眼,沒說什麼。 陳菀一早就來到明澹的船上。 吃完早飯,他摟著她,坐在船頭吹風。今天兩人都很安靜。 陳菀問:「今天我們幹點什麼?」 明澹答:「我今天要陪堂兄下鄉娶親,明天才能回來。待會兒就要動身。回來再找你。」 陳菀不說話。 明澹把她的臉撥向自己,問:「怎麼了?」 陳菀答:「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了,要上班。」 明澹沉默了一會兒,問:「什麼時候再回來?」 陳菀答:「最快也要春節了。」 「那還有兩個月。」 「是的。」 不久,堂兄打電話來催了。明澹把船靠岸,陳菀跳上碼頭,說:「明澹,再見。」誰知明澹也跳下船,抱住了她,二話不說就開始親吻。碼頭上有不少人,全都圍觀起鬨。明澹不在意,陳菀也不在意。過了一會兒,明澹放開她,說:「菀菀,好好的。」 這天陳菀一直有點心不在焉,以至於回家後母親的眼神十分陰暗,她也沒有發現。不過看到她收拾行李,母親的臉色緩和不少。 但到了夜裡,陳菀睡不著。外面下了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落在屋簷上。陳菀爬起來,看到城市黑乎乎的一片。明澹今天是開船去的,現在他應該參加完婚禮,或許在鬧洞房,或許睡了?他一條簡訊一個電話也沒有。他們就這麼告別了,他們還會再見嗎? 冷不丁收到條簡訊。 明澹:「睡了沒?」 陳菀看了眼鍾,1點半。突然反應過來,跳下床穿衣服。母親本已睡著,聽到響動披著衣服走出房間,問:「大半夜要去哪裡?」 陳菀說:「同學有點急事。」 母親說:「同學同學!你幾時跟同學這麼親熱過?到底去哪裡?」 「你別管。」 母親一下子怒了,吼道:「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孩子,到底要去哪裡鬼混?」陳菀聽到「鬼混」二字,心就跟被扎了一下似的。她說:「不用等我。」拉開門走了。 被母親一擾,陳菀出來得急,到樓下才發現沒拿傘。她的心裡有某處滾燙著,因而完全不在意這大雨,衝進雨裡。 一路奔跑。到河邊時,才發現黑糊糊的一片,連河岸線都看不清了。只有一艘船,停在她熟悉的碼頭。裡頭亮著燈,他的所在之處,更顯得風雨飄搖。 陳菀跳上船,艙門一下子打開了,明澹站出來,陳菀撲進他懷裡。他一把扯她進去,關上門,所有雨都被隔絕在外。他吃驚地說:「怎麼沒打傘,淋成這樣!」陳菀打了個寒顫,笑著說:「忘了。」他說:「快上床,脫掉溼衣服,蓋上被子。」說完就去了艙裡另一個小隔間,那是他的小廚房。 陳菀猶豫了一下,把自己脫了個精光,鑽進被子裡,捂了好一會兒,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只是這是他每天蓋的被子,他的床單,她覺得每一寸皮膚都在細細的顫抖。 明澹提了個小爐子進來,放在床邊,讓她烤。又在上面放了個架子,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擰乾,搭上去。然後倒了杯熱茶給她。陳菀捧著茶,這才注意到坐在爐邊的他,臉色緋紅,而且船艙裡有酒氣。 陳菀問:「你喝酒了?」 明澹答:「嗯。」 陳菀又問:「不是說要明天回來嗎?怎麼突然半夜回來了?」 明澹把手裡的一件衣服擰乾,才答:「一開始喝醉了,睡了幾個小時,忽然醒了,想到你,就開船回來了。」 陳菀:「哦。你這是酒駕。」 明澹笑了,說:「是啊,差點就開錯方向,開去北京了。」 陳菀沒說話。 燈泡是黃色的,照得整個船艙格外寂靜。明澹又拿起一件衣服,正是她摘下的胸罩。他輕輕擰乾了,搭在架子上。動作頓了一下,陳菀看到,剩下的最後一件,是她的內褲。 陳菀想說「我自己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明澹把它擰乾了,晾好,然後往椅子裡一靠,轉頭望著她,笑了。 陳菀忽然覺得無法阻擋。無法阻擋他的笑,無法阻擋某種顫慄的熱流,將自己的整個腦子淹沒。她說:「明澹,你過來,親我。」 明澹站起來,身體遮住了大半的光。陳菀閉上眼睛,又睜開。他問:「你確定?」陳菀點點頭,笑了說:「雖死無憾。」明澹上了床,隔著被子捧著她的臉說:「說什麼傻話?」陳菀卻已吻住他。她今天太主動,親了一會兒,明澹就硬了。他慢慢掀開被子,人進去了。 陳菀從未被真正的男人愛過。兩人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等明澹再次醒來時,發現陳菀已穿好衣服,站著在打電話。 陳菀掛了電話,說:「我剛打電話給總監。」 明澹雙臂枕在腦後,看著她。 陳菀說:「我強行把假期又延了三天。」 明澹一把將她拉過去,抱在懷裡親了一會兒,笑了。陳菀也笑了。兩人就這麼近近地挨著。 陳菀說:「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明澹說:「那就一直這樣下去。」 陳菀笑笑,沒搭腔。 兩人又說了很久的話,說江裡的魚,說山上的樹,說中學時的事,說她在北京、他在長沙的求學經歷,甚至說他當年打遊戲職業聯賽的事。陳菀唯獨沒有提及的一個話題,是未來。 因為陳菀知道,跟任何男人,都可以要未來。 唯獨明澹這樣一個男人,你沒辦法跟他提妥協與未來。

六、

陳菀沒想到,回到家時,迎接她的,是一場狂風驟雨。 平時這個點,母親應該還沒起。一進門,卻見她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 母親問:「你昨天晚上在哪裡?」 陳菀答:「哦,朋友家。太晚了就懶得回來了。」她剛要走進屋,母親卻一下子站起來,指著她罵道:「你還扯謊?你一個女孩子,還知不知羞!」 陳菀說:「我怎麼不知羞了?」 母親憤憤說:「你在男的家裡過夜,什麼東西,他是什麼東西!」 陳菀問:「他是什麼東西?」 母親一滯,大吼道:「他是個河頭打漁的!一個開漁船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他在河邊摟摟抱抱,跟我一起跳廣場舞的人都看到了!全學給我聽!丟人啊!我這輩子沒這麼丟過人!我培養出來的名牌大學生,我的好女兒,大企業的職工,回我們這個小破地方,找了個打漁的!還跟他睡了!我完了,我還有什麼活頭,我這輩子都完了!嗚嗚嗚!」她放聲大哭起來。 陳菀沉默了一會兒,說:「媽,他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他很好的。很有擔當。你不必激動,沒接觸過就要死要活。」 母親一聽更生氣了,說:「擔當?什麼擔當?他在北京買得起房子嗎?別說北京了,他在咱們這兒有房子嗎?有一棟樓我就讓你嫁給他!菀菀你糊塗夠了沒有?我就問你,難道你打算留在家裡?你是不是要回北京上班?他那鬼樣子,有本事在北京找到工作嗎?你們兩個怎麼可能?你明知道不可能,還跟他好搞什麼?你圖他什麼?圖什麼?圖他長得帥是不?他迷惑了你,給你下套對不對?」 陳菀覺得跟她說不清楚了,乾脆進了屋裡,鎖上門,戴上耳機。靜靜躺了不知多久,才感覺屋外安靜下來,但是隱隱還能聽到母親的啜泣聲。突然間,覺得倦怠,連明澹新發來的簡訊,都沒看。又也許是昨晚太累,她直接睡著了。 睡醒時是中午過後,陳菀覺得頭腦清醒無比。應該怎麼做,她腦子裡現在也是清楚的。第一,暫時不與母親爭執什麼。不是怕了,抑或是母親能管住她什麼。母親從來都管不住她。而是心軟,不想氣著她了。第二,她知道有關未來,自己必須和明澹談一談了。 陳菀離開的前一晚,天氣很好。一輪月亮掛在高空,照得水面一層淡淡的銀光。陳菀和明澹一塊躺在小床上,明澹說:「明天什麼時候走?」 陳菀答:「早上八點的大巴去長沙,下午飛北京。」 明澹說:「把汽車票退了,我開車送你去長沙。」 陳菀卻笑了笑,說:「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是一直幹打漁這行麼?會不會受季節啊、年份的影響?」 她問得不露痕跡,那是她的驕傲使然。 明澹笑著說:「會啊。其實幹這個收入不高,我只是為了興趣。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每天在江上,看著慢慢日出,慢慢日落。我會覺得這輩子沒有隨波逐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而不是世俗認為正確的方式活著。」 陳菀在心裡說:我也喜歡。 她又問:「我在北京北三環附近上班。你去過北京嗎?」 明澹說:「去過。」 「喜歡嗎?」 明澹:「說實話,不喜歡。人太多,車太多。有時候看著那些人,覺得他們都活得太慌了。我一直就不喜歡上班,這輩子都別想讓我去朝九晚五。」 陳菀伸手從床頭摸來煙,點了剛抽一口,被明澹取走。他吸著,卻不給她了,只是摸著她的長髮和臉,笑了。陳菀也笑了,又問:「那麼明澹,對於未來,你究竟是怎麼規劃的呢?」 隔著幾縷煙霧,明澹看著她的眼睛。他說:「菀菀,我承認自己不太喜歡規劃所謂的未來。我相信人生無常,聚散也終有時。所以我用以丈量未來的,不是既定的寫在紙上或電腦裡的計劃。每一年、每個季節、甚至每一天,我們的感受或者想法都在改變。我只想時時刻刻,隨著自己的心走。」 這天很晚,明澹把陳菀送到家樓下。 陳菀抱了他一下,說:「明澹,再見。」 明澹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再見。」 兩人鬆開,陳菀才走出兩步,又被他拉回懷裡,緊緊一抱,鬆手。 這一刻,陳菀心裡忽然有些難過。就像是某種預感,她將要失去什麼了。 次日一早,陳菀給明澹發簡訊:「我今天不坐你的車走了。我媽要跟我一起去長沙,她在那邊玩幾天。」 明澹回:「好。」 陳菀把票換成早上7點的,一個人坐車走了。

七、

接近年底,是行業最忙碌的時候。 陳菀回到公司裡,一切仿佛照舊。她依然是部門骨幹,為一個又一個項目熬夜加班。總監不再說什麼,只是人後,在許多小事上,對陳菀格外親厚。年底提名優秀項目經理,陳菀拿到了最高票。 老闆也很忙。他忙的是更重要的事,與行業大腕們談笑風生,與高層管理人員不斷開會。陳菀曾經給他送過幾次匯報資料,他不提其他,只是和顏悅色問及她回家探親的情況。陳菀很尋常地回答了。有一次他遞了一份小禮物給她,說:「上個月去歐洲出差,給你帶的香水。」陳菀說:「領導你太客氣了,不用了,無功不受祿。」他卻笑了,說:「拿著,所有優秀項目經理都有。女的是香水,男的是領帶。」陳菀這才瞭然,接過。 等她回到座位,打量了一圈,果然有些人的桌上都有類似的禮物盒。老闆今年親自挑選禮物,獎勵給優秀員工。這成為公司的一樁佳話。但後來陳菀才知道,所有人的禮物都是從老闆秘書那裡領的,只有她是他親自給的。 明澹不是個會時常給人發簡訊打電話,粘著你的人。大多數時候,他會一整天杳無音信。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給陳菀發來幾張圖片,或者打一個簡短的電話。 有時候,是他有手機拍的江上夕陽。這景色一個月前陳菀隨他看過無數遍,再次看到,難免想起兩人在船上廝磨的時光。陳菀的回覆則直接了當得多:「想你。」 他回覆:「我也是。」 有時候,是他拍到的山間松鼠,或者樹上長得木耳蘑菇。陳菀便知道,他又丟下漁船不管,上山行走去了。只是這時候,身邊已沒有她。 那麼,有別人相陪嗎? 電話從來都是短暫的。他似乎並不喜歡跟人煲電話粥,陳菀也不喜歡。只是在電話裡簡單地聊幾句家常,或者他掛了,或者陳菀這邊工作忙,匆匆掛斷。但是陳菀有時候會想,奇怪,兩人面對面時,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即使沉默的每一刻,好像也都在交談。但現在,彼此都像換了一個人。 起初,他們還每天打一個電話。後來,三四天才打一個。再後來,陳菀只有周末才有時間和精力跟他通話了。但兩人說話時,還是尋常的。好像沒有什麼異樣。 分手的心,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呢? 陳菀也不清楚。但時間和距離,是可以衝淡一切的。他站在船頭,令人驚豔的模樣;他吻她時,那發抖的感覺;還有曾經令她感覺無比真實的朝朝暮暮,現在卻變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了。如今而言,對她真實的,是每天早上擠地鐵,是踩得清脆響的高跟鞋,是冷漠而自信的表情。是當她熬了一個夜完成重要方案後,心中巨大的充實感,以及和同事們擊掌歡慶的志同道合感。還有對北京這個充滿野心和機遇的城市的眷戀。而那青山綠水、薄霧蒙蒙的小城,漸漸在她心中褪去顏色。依然變回曾經那個落後的、乏味的小地方。她恢復了理智和客觀。 那為什麼,還要去招惹一段根本不可能有將來的露水情緣呢?陳菀這麼問自己,然後她很清楚的意識到一個事實:她是抱著一時放縱玩玩的心態,和他開始的。

---------------- 小城入了冬,卻不怎麼寒冷。只是江上水汽清寒。 這天,明澹約了幾個兄弟,在船上吃鍋子。他廚藝好,食料啤酒準備得又足,大家喝得很是盡興。喝多了,橫七豎八歪在船艙裡,就開始閒扯。 男人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女人。 一個兄弟問:「明哥,嫂子啥時候回來啊?」 明澹答:「春節。」 另一人笑著說:「呦,那一到春節,重色輕友的明哥又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了!整天陪嫂子。」眾人哈哈大笑。 明澹找了個北京工作女人的事,起初任何人一聽,都覺得太不現實,長久不了。但因為做這事兒的人是明澹,好像又理所當然了。 一個兄弟喝得多了點,說:「明哥,兄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女人啊,尤其是漂亮女人,還是不容易看住的。對不對?尤其她還是在北京那種地方上班,跟我們這小地方,根本沒法比。你要真想長久,早點勸她回來,找工作。考個公務員什麼的,也行啊。」 「是啊。」另一個人說,「我看北京上海這些地方,就沒有我們這裡好。空氣不好,競爭還大,一輩子買不起房。在我們這裡,雖然掙得少,但是舒服啊。明哥有車有房……還有船!是吧!咱們這裡有幾個男人有船!」 眾人全都被逗樂了。明澹也笑,過了一會兒說:「我春節前去趟北京。王三你給我看著船。」 「呦!」大伙兒都起鬨,「去北京幹什麼啊?」 明澹說:「我去接她回來。」 飯局散了的時候,王三最後一個走。等其他人都下了船,他拉著明澹低聲說:「哥,我給你看著船沒問題。但是我覺得他們說的對,嫂子在北京,真的得看緊了。說真的哥,你是個明快人,又仗義。咱們認識這麼多了,我知道你只要一旦認準了誰,就不會有二心。可是這幾天,我看嫂子也沒給你打過電話,你一直都跟我們在一塊。可能是我想多了……春節過去好,異地戀確實磨人,但哥,畢竟你們才開始幾個月,你別陷得太深了,咱慢慢來。」 明澹說:「我和她之間的感覺,你不明白。」 王三笑了,問:「鬥膽一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明澹也笑,說:「我之前回老家,就是想好好地虛度時光。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明明依然是在幹虛度時光的事,卻覺得從此每一刻時光都沒有虛度。那種感覺就是: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而且我也很清楚,她也有相同感覺。這事兒,預料不到。但是真的來了,是我運氣好。這跟時間長短沒有關係,有的人結婚十年,心卻越過越遠。我們只好了幾個月,還有大部分時間分離著。她工作忙,所以回復少。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天天抱怨著?但我很清楚,你嫂子她,不可能輕易再喜歡上別的男人了。除非她違背自己的心。」 王三聽得感動,說:「好,明哥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一句話總結就是:跟明哥這麼牛逼優秀的男人好過,哪裡還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呢!哥,我希望你們好好走下去,結婚那天,我要當伴郎!也讓我沾沾天生一對的喜氣!」 明澹笑:「謝謝。」 王三又說:「不過你們長期分居兩地,也不是辦法。北京那麼遠,你也不能回回去接啊!」 明澹說:「回回去接,又怎麼樣呢?先用心處著,真到了那一天,需要取捨。她如果割捨不了,我就去北京,隨便開個啥小店謀生,一樣的和她好。」 明澹一個人回到船艙裡,卻沒有睡意。他從小艙房裡拿出個畫板,坐在船尾,就著頂上橘色的燈,慢慢描畫。 畫的是那天上午,兩人爬上九百九十級階梯,翻身躍嶺,在沅江岸邊最高峰上看風景。但畫裡的人只有她,那是他眼中的她。 霧氣皚皚的山頂,江河山川都變成一縷水墨。而她站在陽光中,長發飛揚。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非常放鬆,非常純真,像個孩子似地,看得入了迷。而那一刻,明澹知道,她是那樣美麗。 現在,就快畫完了。只剩下臉和一些細節。 明澹不知畫了多久,有點累了,放下畫筆,點了根煙。 手機依然沒有響動。 上周他給她打過兩個電話,但是都沒接。按照以往的慣例,她若在忙,當時沒有接到,事後肯定會撥回來。但這次,隔的時間有點久了。 明澹抽完一支煙,剛想再撥過去,陳菀發來了一條簡訊: 「明澹,我們分手吧。我們不合適,是我對不住你。就這樣,不必再聯繫了。」 明澹放下手機,拿起畫筆,繼續把這幅畫剩下的幾筆畫完。然後站起來,走到船頭,把筆用力丟進水裡。抬頭卻只見江水茫茫,漆黑一片。故鄉的月懸在頭頂,格外圓,格外亮。

八、

陳菀突然病倒了。 醫生診斷說是重感冒,但她其實並沒有受寒受熱、生活規律,找不到任何病因。在家躺了四五天,燒退了,感冒也好得差不多,她重新回來上班。 只是整個人懨懨的。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個星期,周圍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悶悶不樂。但她自己並沒有察覺,她以為自己一切正常。 有一次,閨蜜問她:「陳菀,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別憋在心裡。」 陳菀答:「沒有啊。」 「你別騙我了。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閨蜜說:「說不出來。就是好像有心事。」 陳菀說:「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臨近春節,陳菀決定不回家了,給母親打電話。 母親說:「也好。」 陳菀說不出話來。 以前陳菀不知道,原來春節期間,北京幾乎會變成一座空城。她一個人去超市,一個人去公司加班,一個人去看小劇場的演出。到了除夕,她在家裡煮了一鍋餃子,就著啤酒和香菸,開著電視放春晚,但並沒有看。 窗外,有人在很遠的地方放煙花。城市非常寂靜。陳菀看了一會兒,腦子裡突然響起家鄉的河邊,那個俗氣又熱鬧的廣場。此刻必然是暗光粼粼,有很多人在河邊放煙花。 陳菀拿出手機,翻到一個月前。連續三天,每天都有幾個未接來電。 他是個心氣大的男人,三天之後,再也沒給她打過任何電話。 陳菀擦乾眼淚,開始吃餃子。 大年初三這天,陳菀接到老闆的電話。 他問:「陳菀,你今年沒回去,在北京過年?」 陳菀答:「是啊。」 他說:「晚上一塊吃個飯吧。」 陳菀說:「好。」 中午剛過,車就到樓下來接了。不是老闆常開的那輛奔馳,而是一輛顯得更年輕有活力的藍色保時捷。陳菀打開車門,卻發現開車的不是司機,而是他本人。 她說:「您怎麼親自來了?」 老闆答:「春節了,司機也要放假啊。我只能自己來接人了。」 陳菀說:「小小員工勞動老闆大駕,我真是太榮幸了。」 兩人都笑。 一路,他問了些家常話,陳菀隨意作答。春節期間的北京交通十分好,一路暢通到了北五環外的一處別墅。或者稱之為莊園更合適。老闆把車直接開進大門,一路開到最裡頭的房子樓下,給她打開車門。 「我先帶你到處轉轉,再準備晚餐。」他說。 園林布置得十分雅致,一樹樹的臘梅,樟樹,小橋亭臺,靜謐而生機盎然。陳菀看得心情也寧靜下來。老闆陪她轉了大半圈,後來將她的手一拉:「房子後頭還種得有菜,想去看看嗎?」 陳菀說:「好啊。」走了兩步,尋了個機會,把手抽回來。 晚餐竟是老闆親自下廚。陳菀坐在餐廳,看他端出幾個清新可口的小菜,突然間就想起在船上,明澹煮魚給她吃。味道鮮美無敵。 老闆也坐下,問:「你會下廚嗎?」 陳菀答:「除夕我吃的是煮速凍餃子。」 老闆笑出了聲。 因他健談,陳菀也常有妙語,一頓飯吃的氣氛融洽。後來,他帶她上了頂樓,說:「樓頂可以看到星空。」 來北京之後,陳菀有多久沒看到星空了? 雖然今夜的郊外,也只有稀稀落落幾顆。但大概已是北京最昂貴的風景。 樓頂風有點大,陳菀仰頭看了一會兒,老闆將外套脫了,罩在她身上:「不是感冒剛好嗎?別凍著了。」陳菀說:「謝謝。」 老闆卻摟著她的肩膀,沒有放。他的個頭比明澹矮一些,但身材保持得很好。養尊處優的中年男人,身上只有一點香水的味道。懷抱亦很溫暖。 他說:「陳菀,以後在北京,讓我來照顧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想要什麼就說。我想要幫你實現夢想。你住的太偏了,我給你在公司附近買套房。車子下面車庫裡有幾輛,買輛新的也可以。如果想出國繼續讀書,我送你去。我說這些並不是談條件,而是一點誠意。我喜歡你,在公司瞧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你,想要寵著你。你看,行不行呢?」 陳菀忽然就想起了十月回家的第一個夜晚。她就是在這天遇到時澹的。她也在夜裡捫心自問:對於老闆的心思,她真的半點都不動心嗎? 見她不說話,老闆扣住她的身子,低頭吻了下來。 —— 陳菀回到家,已是夜裡十一點多。藍色保時捷在夜裡飛馳而去。 她對著鏡子,看到衣服和頭髮都有些亂,但稍微一整理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捅了個大簍子。今後生活、工作、前程……都不可能一樣了。但居然也有如釋重負的快感。 但到底心裡不太好受。瞥見桌下還放著除夕沒喝完的幾瓶啤酒,她拖出來,一瓶瓶就這麼幹喝。 十二點多時,她撥通了時澹的電話。 打第一遍,響了二十多聲,沒接。 打第二遍,響到第五聲時,他接起:「喂。」 他那頭很吵,有麻將聲,也有說笑聲。很熱鬧。 陳菀說:「謝謝你。」 時澹問:「謝我什麼?」 陳菀突然哽咽:「謝謝你的出現。讓我剛才沒有選擇這輩子墮落。」她掛了電話。 窗外,一個大禮花轟然炸開升空,照亮了窗玻璃。時澹手裡被人塞了酒,卻停在半空不動。 有人問:「哎,哎,明哥,想啥呢?幹掉啊。」 時澹一口乾掉酒,走了出去,站在天空之下,望著璀璨煙花,一動不動。 幾天後。 王三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懂事情的發展了,扯著明澹的袖子,哭笑不得:「哥,你真要賣掉這船啊!這船花了你全部心血啊!幹嘛要賣掉啊!失戀也不用賣船啊,去剪個頭髮好了!不是說好了要陪哥們兒天天看日出日落嗎?」 明澹說:「頭髮已經剪過了。之前有幾個人詢價,替我賣個好價錢。」 王三說:「真要賣啊?」 明澹說:「這船,我也不想要了。」

九、

大半年後。 陳菀換了一份工作,換到了相關行業的一家優秀公司。面試時,對方問她:「XX公司是行業裡的龍頭,多少人擠破腦袋想進去,你為什麼離職呢?說實在的,我們比XX,雖然不差,但還是有點小差距。」 這確實是個疑點問題,如果陳菀答不好,只怕拿不下這份工作。 也不知怎麼的靈機一動,她說:「我的男朋友在老家。聽聞咱們公司在湖南省的分公司,做得特別好。不瞞您說,我是想在總公司歷練幾年後,回湖南。」 這個理由非常充分,面試官露出滿意笑容。 此後的半年,陳菀過得比從前還要辛苦。畢竟跨了行業,一切重新開始。而她有三年工作經驗,不能還輸給應屆畢業生。終於,在半年業績評估裡,她拿到了優秀,薪水也漲回了原來的2/3,終於站穩了腳跟。跌了個小跟頭後,職業生涯重新開始。 而原來公司,除了一些關係好的同事,再無聯絡。 有兩三個男的追過她,她跟其中一個相處了幾天後,提不起半點興趣,不了了之。 閨蜜打趣她:「菀菀,你都快滿26了,一直沒談戀愛,會還是……處吧?」 20歲是處,還是難得的。過了25歲還是處,居然就被人嘲笑了。陳菀抽著煙,笑著說:「誰說我還是?」 閨蜜驚訝:「快說快說!這是哪路英雄給破的啊!我居然不知道!」 於是,咖啡館的午後,陳菀跟閨密說起了一年前,那段短暫得如同夏日流火般的綺戀。語氣輕鬆,就像說別人的事。閨蜜聽完後,也露出陶醉表情:「照你這麼說,那個明澹,真的能滿足女人的一切幻想。不過,你分手做得對,他確實不適合你。一個小城青年,跟你這麼優秀的女人,哪裡會有將來啊。」 陳菀說:「是啊。」 她想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所以現在,能夠隨意地跟人談論他。 十月,陳菀又回了趟老家。一是已經一年未歸,得去看看母親。二是到了新公司,春節期間她主動領了個加班任務,到時候就不打算回來了。 在家呆了幾天,跟母親相處亦融洽。母親還說:「我家菀菀性格沒有以前衝了,現在我感覺柔和了很多,就是……早點再給我找個好女婿回來。就在北京找,以後我去給你們帶孩子。」 陳菀笑著答:「好啊。」 有一天,幾個同學約她,一塊去學校看望高中班主任。陳菀無所事事,到得早,就在學校裡閒逛。 後來,就到了掛著每一屆學生畢業照的一大排櫥窗前。陳菀先找到自己那一屆的,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她是班上第一名,站在最醒目的位置。 她又往前看,找到了比她高兩屆的畢業生照片。 他個子高,站在最後一排的中間。那時候都穿著校服,白襯衣藍褲子。可還是很帥。只是輪廓比現在青澀些,頭髮也長一點,看起來十分柔軟。陳菀覺得,他的眼神沒有變。十八歲的年紀,眼神卻比同齡人深沉許多,但是嘴角有笑意。 陳菀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流下眼淚的。 明明這大半年來,偶爾想起他時,從不流淚;看到故鄉那些他們去過的地方的風景照,也不會流淚;哪怕母親在電話裡提及他辱罵他,她也不會流淚;她路過江邊、經過網吧,心情平靜。可現在當她看到他少年時的照片,還是畢業照上小小的映像,卻突然淚流滿面。許多被她遺忘的過往,那一幕一幕,突然湧上心頭。他站在船頭,把一條魚丟在她的腳下,看到了她的紋身;他站在臺階下,問她叫什麼名字;他在黑暗的房間裡吻她;他坐在爐子邊,手裡拿著她的衣服,臉頰緋紅,對她笑了…… 陳菀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世界變得一片漆黑。 猛然間,曾經在哪裡看到過的一句話,像是一道光,刺進她的腦海裡,疼痛無比。 「你以為錯過的只是一段感情,錯過的卻是一生。」 —— 陳菀沿著江找了兩天,找不到那條船。也打聽不到。 他曾今的手機號,已變成空號。 她跟明澹相戀的時間太短,跟他的哥們兒也不認識。最後託了同學拐彎抹角的關係,打聽到了他的消息。 有人說:「明澹啊?那個比我們高兩屆的帥哥是不?以前還當過職業遊戲選手?那是個神人。聽說他今年交了個外地的女朋友,就跟人走了。」

十、

又是一年春節到。 因為是跨國的重大項目,還有好幾個同事留在北京,和陳菀一塊兒加班。到了除夕這天,一個老饕同事說:「哎,銅鑼鼓巷附近新開了家私房湘菜館,我跟你們說,雖然位置有點偏,我去吃過一次,特別好。所以今年年夜飯,我就提前定在那兒了。明天晚上,都不要遲到啊。」 「我也去吃過一次。」另一個女同事說,「招牌菜是魚對不對?老闆還長得特帥。」 有人說:「陳菀不是湖南人嗎,讓她去吃吃正不正宗。」 第二天晚上,眾人抵達小館門口。門口掛著兩個紅燈籠,裡頭綠樹掩隱,坐滿了賓客。可見生意十分好。 「澹臺小館。」同事念出招牌。 陳菀多看了兩眼「澹」字。 這小館是老民房改造的,頗有幾分雲南古鎮客棧的風情。在北京,那便是獨具一格。眾人坐下,先吃了幾道私房菜,已是讚不絕口。 便有人提及這餐館老闆,說:「銅鑼鼓巷那邊挺火的,這邊一直偏,開店生意都不好。聽說老闆就是湖南人,拿出全部積蓄,租下這幢民宅開店,一下子做火了。」 「也是有魄力,還長得帥,有品位,嘖嘖,當他老婆肯定特幸福!」有女同事感嘆。 「咱們同事,是不是只有陳菀單身了?」有人起鬨,「還是美女,不如拿下這餐館老闆,多合適啊!」 眾人大笑,陳菀也笑,說:「我對開館子的沒興趣。」 這時,主菜魚端了上來。大家嘗過後,都讚美味。陳菀也舀了一碗,剛吃了一口,一怔。此後,眾人在說什麼,她竟然都沒聽見。只是仔細地吃了一口,又一口,再抬頭看著門口招牌,腦子裡忽然空白。 「老闆來了!」有人說道。 陳菀抬起頭,旁邊的女同事低聲說:「啊,不是說是個帥哥嗎……啥眼神啊,這帥哥……也太圓了吧!」 是個穿著中式黑褂的男人,中等身材,圓頭圓腦,長得不帥,但是很喜氣,一臉笑容端著杯酒,正在挨桌敬賓客。 陳菀的心落了下來。 老闆很快敬到了他們這一桌,笑嘻嘻地,說了些祝福語。大家全都站起來,跟他一一碰杯。 陳菀忽然覺得,他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那裡見過。 老闆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卻是一愣,又仔細打量了幾眼,忽然臉色變了,倉促說:「我還有點事,你們慢慢吃。」轉身走了。 大家也沒放在心上,紛紛嘲笑之前持帥哥論的同事。那同事也很憋屈,說:「不是啊,我上次來吃飯,老闆真的很帥啊,今天怎麼換人了!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有兩個合夥老闆嘛……」 陳菀忽然想起,在哪裡見過剛才的這位老闆了。 她抬起頭,看到庭院的門廊下,有個人走了出來。他穿著跟明瑞一樣的中式黑衣,頭髮理得很短了,眉目分明,手裡拿著一壺酒,朝這邊走過來。 陳菀的目光跟他在空中一碰,她心中惶然地低下了頭。 他一直走到這一桌,放下酒壺,說:「感謝各位對小店生意的照顧。我是老闆明澹,剛才是我堂哥明瑞。我也敬大家一杯,祝大家新年快樂。」 大家全站起來,笑著說老闆太客氣了,也說了些生意興隆的話。明澹跟大家逐一碰杯,到了陳菀這裡,她抬起頭。 明澹說:「新年好,工作順利。」 陳菀說:「新年好,生意興隆。」 兩人都一飲而盡。 旁邊的桌有不少人看過來,等著明澹挨桌敬酒。誰知他喝完這一桌,轉身就走了,回了裡屋。 女同事疑惑地說:「哎,這帥老闆怎麼就敬我們這一桌啊?」 「難道我們是今天的幸運桌?」 唯有陳菀,吃著桌上的所有菜,仿佛都沒了味道。 吃完後,一個同事去結帳,回來時表情更加興奮奇怪:「喂!他們給我們免單了,說小老闆囑咐了,不要錢!」 「小老闆是誰啊?」 「就是那個帥哥。」 大伙兒雖覺得奇怪,卻想不出緣由。除了餐館,各自開車或者打車回家。有人順路要送陳菀回家,陳菀卻說:「你們先走吧,我還約了個朋友,晚點回去。」 餐館門口終於安靜了。陳菀站了很久,再次走進去。服務員看到她,都是一愣。她卻徑直往餐館後院走。有服務員想攔,卻被明瑞看到了,揮手示意不用,看著她,輕咳了幾聲。 後院很小,也很舊。明澹坐在一間屋子裡,門開著,他面前燒著一盆炭火。他身上披了件厚羽絨服,在烤火。旁邊有張小桌子,放著些酒菜,竟是一個人在喝。 他抬頭看著她。 陳菀走過去,說:「你怎麼來北京了?」 明澹倒了一杯酒,喝掉,答:「我怎麼不能來北京了?」 陳菀又問:「你女朋友呢?」 他又倒了杯酒,沒說話,喝掉。 「是怎麼差點墮落了?」明澹問。 陳菀愣了一下,說:「沒什麼,只是拒絕了一些人,一些事。」 「喝點嗎?」他問。 陳菀說:「好啊。」在他對面坐下,他拿出另一個杯子,給她倒滿。陳菀環顧四周,這是間極小的屋子,只有張單人床,上面放著被子,暖氣也不怎麼熱。床邊只有一雙男式拖鞋。旁邊衣架上,搭著他的幾件衣服。雖然前面的店鋪看著紅火光鮮,但人後,是典型的北漂生活。 明澹說:「碰一個。」 陳菀舉起酒杯,竟想起在小船上時,兩人也是這樣圍著小爐,吃吃喝喝。只是那時,他是抱著她的,親她,逗她,懟她。 「怎麼又去而復返了?」明澹問。 陳菀的喉嚨有點發乾,烤了烤雙手,說:「來看看你。」 明澹的酒明顯喝得有點多了,臉頰緋紅。他往後仰了仰,閉上眼,說:「男朋友呢?」 陳菀說:「沒有。一直沒有。」 明澹靜了一會兒,笑了,說:「陳菀,我本來打算,這個店子穩定了,再去找你。也就是春節後了。沒想到,你先來找我了。」 陳菀哭了。 天空中,簌簌有雪落下,很快在院子裡落了一層。午夜的鐘聲響起,前院的人們在熱烈歡呼。 明澹握住了陳菀的手。 都說天涯海角有時盡。 而我心中,那條碧綠清澈的江上,始終有條小船停泊。 唯有相思無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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