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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暈故事(民間故事情蠱)

2023-04-17 22:54:13

民間暈故事?若把相思留,任愁腸斷,哪來新人笑舊人哭誰知一念貪,回眸顧盼,竟惹千年蠱萬年咒多情為誰惜?倦容離人棄自此釵鈿墮處遺香澤,生死道不得,下面我們就來說一說關於民間暈故事?我們一起去了解並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吧!

民間暈故事

若把相思留,任愁腸斷,哪來新人笑舊人哭!誰知一念貪,回眸顧盼,竟惹千年蠱萬年咒。多情為誰惜?倦容離人棄。自此釵鈿墮處遺香澤,生死道不得。

鳩佔鵲巢引蠱咒 亂中持家女勝男

順安城的人都知道奚氏厲害。當順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婦遵循古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時,還在當姑娘的奚氏卻騎著一匹白馬,將順安城大街小巷的石板街面敲得如擂戰鼓。

奚氏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吳家老宅前。

吳家老宅一進是九間門臉兒,分為糧鋪、鹽鋪、雜貨鋪、綢緞莊。奚氏一跨進綢緞莊就吆喝道:「要六匹青綢、三匹灰布、七匹白布、九匹紅布……」一口氣要了十多種布料。

夥計們趕緊小心伺候,奚氏每報一物,夥計就應聲報出價格,並將算盤珠子撥得山響,累計貨價。誰知夥計的報價聲才歇,奚氏一口就報出了貨物的總價。同時,店裡的角落,吳豪么也異口同聲地報出總價,二人與夥計算盤撥拉了半天報出的貨價不差分毫。

奚氏聞聲,目光在店中劃了一圈,與吳豪么對上眼。這一對眼,奚氏就看上了十六歲坐號(當經理)、十九歲就帶馬幫出省做生意的吳家獨子吳豪么。

奚氏名叫奚敏秋,是奚家鎮奚太公的獨生女兒,奚太公早年落草為寇,是殺人如麻的大土匪頭子,後來金盆洗手,在奚家鎮買田置地做起了地主。奚氏從小被當成男兒教養,能文能武。

這一對眼,吳豪么的魂就被奚氏勾走。吳豪么當時已定下門當戶對的董氏小宛。按老規矩,娶親的日子都定了,吳豪么仍未見過小宛的面,只聽說小宛豔冠順安。訂婚之後,吳豪么多次到小宛繡樓下吹蘆笙、唱山歌、表愛意,可小宛恪守大家閨秀本分,對他不理不睬。

奚氏一看上吳豪么就不走了。吳氏老宅的二進開著客棧,奚氏住進客棧裡,與吳豪么打得火熱。再後來,就聽說有人在夜半抓泥巴、石塊砸小宛的繡樓窗戶。街坊上一時議論紛紛,有人說野漢子在挑逗小宛,更多的議論卻指向奚氏,說奚氏誣陷小宛。吳豪么站出來為奚氏澄清,說那晚奚氏一直與他呆到天明。這澄清就是一種宣言,接著吳豪么就悔了與小宛的婚事,迎娶了奚氏。吳豪么大婚的那天夜裡,小宛在順安城的梅園中上吊自殺了,坊間傳說從此梅園裡經常傳來女人悽厲的哭聲。小宛死後,吳豪么收到董家轉來的小宛寫給他的書信及曲譜。他吹的蘆笙調被她譜成曲,他寫的書信,她回了無數封,只是不曾寄出。

奚氏嫁進吳家大門時,肚子已顯山露水,過門沒幾月就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取名振安。原先拼死攔著不讓娶奚氏的吳老太太的臉色也隨著胖孫子的出生緩和下來。

這些都不算厲害,真正厲害的是奚氏在以後的兩三年內,從幕後走向前臺,與她的豪哥一起主持吳家大小事務。

吳家所居的順安城是座大山深處的石頭城,振安三歲那年,軍閥在順安城外東、南、北三面混戰,只城西可供順安城百姓出入。而順安城西面只有一條盤山道可通外界,除此之外就是懸崖峭壁,萬丈深淵,無路可行。這條盤山道又被距城五裡的亂峰崗土匪阻斷。自古以經商為生的順安城,貨物運不出去,糧食運不進來,饑民們成群結隊從西門出去逃難,卻被亂峰崗的土匪劫殺,又逃回城。

豪哥召集順安城的各大戶、商戶聚集在吳家老宅西花廳裡喝茶議事。

豪哥道:「順安城外已亂了數月,眼看這城裡的人餓得想啃石頭,各家大戶再不想方法,恐怕饑民真要起來造反了!」

帥家商號的劉掌柜說:「豪爺,您老說的何嘗不是,我家的糧食已經見底,可是饑民們還以為我們這些大戶有糧,亂鬨鬨地正鬧著要吃大戶呢。」

此語一出,嗡嗡聲四起,大家議論紛紛,有感嘆時局艱難的,有罵軍閥混戰的,反正是各唱各的曲,各拉各的調,從早上扯到晌午,也沒有一個解決辦法。

豪哥急得將水煙筒吸得「咕嚕嚕」響,以堵住他想破口大罵這一群廢物的衝動。這時,花廳的屏風背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我現有一法,或可解順安之難。」

花廳中頓時鴉雀無聲,一群男人的眼睛都瞪得如銅鈴一般,死盯著豪哥。豪哥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在順安城,女人不能拋頭露面,更別說幹預買賣上的事。奚氏自嫁進吳家,就被吳家深宅大院的規矩勒得喘不過氣來。

屏風後的女人卻不管不顧,說:「我等組織敢死隊攻下亂峰崗的土匪窩,然後集中城中各家商鋪的貨物向西販運到雲南貿易,換回糧食,並藉此開闢出向西的商路,為順安找條活路。」

大家聞言,靜默片刻,接著開始小聲議論。

聚德莊的老掌柜起身呵斥豪哥道:「黃口小兒,西邊土匪如麻,官府都奈何不了,我等有幾個腦袋?我們的貨物都交給敢死隊,如被土匪搶去,我等就連扳本的底兒都沒有了。」

這一異議引來附議聲一片。

這時,奚氏從屏風後一步一步踱出來,一字一句地說:「各位怕了不是?各位怕,我吳家不怕。你等怕的,可將貨物抵給我家,但只抵本價的一半,我敢死隊若敗了,吳家變賣家產償還你們;如有不怕的,貨物我們代為貿易,所得錢款扣除販運費用後,如數支付給你們。」

豪哥一腳踢翻面前的茶桌,咆哮道:「賤人!這也是你插嘴的地方?」躥上前去揚起了巴掌,卻捨不得甩到奚氏那張粉臉上。

眾人借坡下驢,拉的拉勸的勸,將兩人勸開。

議事之後,豪哥思來想去幾天,覺得也只有這法子。這是一著險棋,但事成之後,吳家的錢財將翻上幾番,值得冒險。

吳家開出的條件雖說苛刻,卻解除了眾商家的後顧之憂,最終這個方案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議定之後,吳家老宅門前樹起大旗,搭起臺子,開倉放糧,招募敢死隊員。

晌午時分,人群中突然有一漢子背著一老婦,撲到負責募兵的吳家下人龍生、六子面前。

六子仔細打量來人,見他渾身肌肉黑亮,如鐵疙瘩似的繃在衣褂下面,一頭亂髮下一雙濃眉大眼清澈明亮,滿臉鬍子拉碴。

那人放下老娘,望龍生作揖道:「我不要餉銀餉糧,只要能準我帶著老娘從軍,給口飯吃就行。」

人群中有閒人笑話道:「您老以為這是去踏青郊遊吧?還帶上老娘!」

龍生憐惜地一手拽起漢子,另一手攙扶起他的老娘,可憐巴巴地望著在一旁監工的豪哥。

豪哥早從這漢子撲過來的姿勢中,發現他是個練家子,會功夫,但不知他的功夫練到了什麼程度。於是,他站起身,扶漢子的老娘坐到躺椅上。

老婦人說什麼也不肯坐,說:「爺,您這是要折老叫花婆的壽啊,我們母子只求有口飯吃。」

豪哥笑道:「老人家但坐無妨,追隨我的,只要有本事,他的老娘就是我的老娘;只怕是空心蘿蔔,沒本事吃我這碗飯!」

漢子一聽,從腰後拔出三枚飛鏢,朝幾十米遠的吳家大門上掛著的旗幡射去,「啪啪啪」三聲過後,飛鏢在旗杆上排成一條線。漢子又從龍生手中要來槍,瞄準房簷上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摳動了扳機,槍響鳥落,瞬間射下兩隻,其餘的驚惶四散。這漢子又以槍拄地,反身一腳踹向身旁一棵手臂般粗細的小樹,樹幹應聲折斷。

豪哥大喜,立即抱拳向漢子作揖道:「好漢貴姓?在下眼拙,不識英才,如蒙不棄,你我二人結為兄弟,從今天起你的娘就是我的娘。」

這漢子姓張名昊,廣西人氏,因軍閥混戰家園被毀,逃難至此間,盤纏用盡,無依無靠,不得已才帶母投軍。

兩人序了年齒,在眾人的見證下焚香結義。豪哥稍長為兄。接著,豪哥給張母行禮,認了乾娘。

豪哥吩咐將張母送入吳家老宅中與老太太一般待遇,好生服侍。張昊十分感激,也非常不安。他一直訥訥地說:「不必要的,豪爺,我們只要有口飯吃就行。」

奚氏的貼身使女玲瓏受命帶張昊母子回老宅。

玲瓏身著藍碎花斜襟衣褲,腋下掛著一大串銅鑰匙,腦後拖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風風火火地在前面帶路,齊眉劉海下一雙撲閃閃的大眼睛卻不住地回眸張昊,直看得張昊面紅耳赤。

敢死隊很快招募到一百來號人。隊員們集中在東校場操練時,有一個小屁孩不肯離去,陰魂不散般纏著隊伍。這孩子身形如猿猴一般乾瘦、敏捷,他身披一件四處露棉胎、分不出顏色的女式對襟襖,用一根草繩胡亂繫著腰,衣服太長蓋住了他的膝蓋,下面穿了一條破爛如同裙子的單褲,一雙赤裸的腳上布滿了裂口。

隊員操練,他也操練;隊員吃飯時,他也不客氣地端起碗就吃,趕也趕不走。最後,龍生等人不得不將他留下。這孩子也著實聰明,槍一摸就會使,一上馬背就能馳騁,更兼腦子裡有一萬多個鬼主意,機靈異常。大夥就都叫他「小尖蛋」。

敢死隊加緊增添裝備,日夜操練,吳家加緊收集貨物、擇吉祭祖,準備出發。吳家大院中貨物堆積如山,吳家上下人等為敢死隊出行忙忙碌碌。

奚氏也由此跳到前臺參與打理吳家大小事務,她派小尖蛋等人假扮小販混入匪巢,經偵察發現,亂峰崗匪巢高地有一門土炮,威力無窮,且高地前臨漩塘,後面絕壁,易守難攻。偵察同時發現,距順安城三裡處有八個布依族山寨連成一片,總稱歪寨,寨後有一山洞叫龍宮,洞室綿延數裡,洞中有暗河連接距順安五裡的亂峰崗土匪窩前的池塘——漩塘,只要從龍宮暗河潛入漩塘,出其不意襲擊土匪,就大有勝算。

奚氏又從父親奚太公那裡求得他珍藏的上百副好藤甲來助戰。

經過周密部署,吳家敢死隊隊員穿上藤甲,化為藤甲兵,於一個狂風大作之日進攻亂峰崗。

吳家藤甲兵從龍宮洞口的深潭渡水進入龍宮溶洞,然後順瀑而行,潛入漩塘。

亂峰崗的土匪看到從天而降的藤甲兵,驚得目瞪口呆,邁不動腿。未等他們反應過來,藤甲兵們躍上岸來見人就砍,見匪就殺,與土匪展開肉搏戰,讓土匪的槍炮發揮不出威力。

土匪們還擊時,刀劍卻如同砍在鐵石上一樣,絲毫無損於藤甲兵。藤甲兵砍瓜切菜般斬殺土匪的同時,又放火燒糧,匪寨中頓時一片大亂。

亂峰崗的大當家「震山虎」見豪哥衝鋒在前,心中暗喜,他想擒賊先擒王,瞅準機會一槍射向豪哥。

張昊見了,就地一撲,擋在豪哥前面,子彈射中了他,但未及要害。他就地一滾,也向「震山虎」射擊,精準的槍法要了「震山虎」的命。

土匪群龍無首,頓時潰不成軍,豪哥的藤甲兵一戰踏平了亂峰崗。

剿匪成功後,豪哥將張昊送回吳氏老宅醫治。

老太太一天幾次去看視張昊的病情,每次都看見玲瓏守護在張昊身旁端水餵藥,有時還哭得眼睛紅腫。老太太明白玲瓏對張昊的心思,就索性將張昊療傷護理之事交給玲瓏。在玲瓏的精心照顧之下,張昊日漸康復。

這之後,敢死隊歷經千辛萬苦,打了無數硬仗,終於打通了去往雲南的商路,成功販運貨品、糧食等歸來。

這條商路也將吳家帶入一個鼎盛時期,吳家的財富在日漸積累著。

不久,奚氏又為豪哥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興安」。

振安九歲、興安三歲那年,豪哥染上了傷寒,久治不愈,他的小廝春來獻上一個含鴉片的土方,治好了豪哥的病,卻讓他染上了大菸癮。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大,豪哥卻不及以前那樣上心,帳房中他那張書桌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面對奚氏的數落,豪哥總是嬉皮笑臉地說:「吳家就是什麼都不做,也是三輩人吃用不完,你瞎操什麼心!」

奚氏嘗試了許多方法讓豪哥戒菸,終不奏效,反而激起了矛盾,發生了爭執。不得已,奚氏只好坐鎮帳房,統領起吳家的生意。

紈絝吸毒敗家業 才俊暗戀生痴情

年輕的謝雨林一直不得意,雖留學歸來卻幹著不鹹不淡的差事。這次,他藉助同學的力量回鄉當縣教育科科長(相當於現在的教育局局長),上面許下願,只要他幹得漂亮,就給他個副縣長噹噹。謝雨林放了個大招,想在封閉的順安開辦女子學校。

謝雨林一到順安就盯上了奚氏,奚氏是順安城裡唯一一個敢拋頭露面打理生意、與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謝雨林想藉助她的力量,砸開順安鐵板一般對女人的禁錮,讓少女們能走出家門,進學校讀書。

謝雨林走進奚氏理事的帳房,一進門是堂屋,正對著大門靠牆擺著一案一椅。大案左角置一個百花怒放的風水盆,右角放著一個景德鎮官窯大筆筒,筒中插滿了毛筆、水筆,旁邊有一個青煙繚繞的小香爐置於案上,讓滿室生香。案後端坐著一位小巧玲瓏的少婦,身著寶藍綢緞花裙。這少婦目蘊寒光而自威,語調溫和卻暗藏殺伐決斷之氣。

兩人眼神交流時,謝雨林的眼神詭譎中透著溫暖,狡黠中透著乾淨,如同雜草叢生、淤泥堆積的泉眼中有一股清流汩汩湧出。奚氏心中一怔,這眼神如此熟悉,似曾相識啊!

對視之後,謝雨林輕鞠一躬,笑著說:「鄙人此來,有件事想求少奶奶,我想在順安興辦西式學堂及女子學校各一所,想請少奶奶在順安振臂一呼,讓更多的順安子弟能有機會接受新式教育。」

奚氏聽說謝雨林是縣教育科科長,也不敢怠慢,立即從大案後走出,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吩咐玲瓏重新上茶。

細聽謝雨林的辦學計劃後,奚氏心中一熱,眼眸中閃爍出亮光,覺得這是大大的好事啊!可又一想,在順安這樣封閉、偏僻的地方辦女子學校,就一個字:難!要知道,因奚氏拋頭露面打理吳家生意,坊間已有不少風言風語,道學者更是口誅筆伐。

謝雨林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個時辰,一直默不作聲的奚氏最後只說道:「謝先生所言興辦西式學校之事尚可商量,其餘之事日後再說。」然後端茶送客。

這天,在吳家內宅之中,豪哥正躺在床榻上抽大煙。榻中間放著小几,几上是西洋玻璃煙燈、菸具,兩側鋪著羊皮褥子和靠枕。

張昊大步流星來到床榻前,一把將煙几上的煙槍菸具掃到地上。

豪哥從羊毛堆中抬起身,厲聲喝道:「反了你?」

張昊仍不言語,劈手扭住豪哥來到穿衣鏡前,顫聲道:「你看你,還有人樣嗎?你還是那個當年帶著我們打出雲南商路的吳豪么嗎?」說著腳一伸,勾起一條長春凳甩給豪哥,「你接接這凳子啊,看接得住不?」

豪哥奮力迎接,可虛脫了的身子卻不聽使喚,長春凳砸倒了他,砸向了穿衣鏡,鏡子頓時碎成了幾片。

豪哥望著碎鏡中那個更加變形的自己,抱著腦袋道:「我不像人,我不像人了!」

張昊抱著豪哥,道:「哥,我們戒,我們戒菸!」

老太太讓六子和張昊前來服侍豪哥,將春來驅逐出吳家,並讓名醫為豪哥配製戒菸藥丸。

戒菸藥對豪哥沒有起什麼作用,菸癮上來時,豪哥焦慮不安地在床上翻騰,感覺渾身忽冷忽熱,如萬蟻啃骨,身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豪哥覺得噁心想吐,腹痛如萬箭穿心,他掙脫張昊的束縛,在房中遍地打滾,嘴裡叫道:「娘,您給我煙!娘,您快給我煙,我要死了!」

老太太在屋外肝膽欲碎,淚下如雨,幾欲暈厥。她以拐杖跺地,哭喊道:「給他吧,給他吧,哪怕把吳家吃垮!吳家完了,完了!」

奚氏日間料理事務,夜間衣不解帶地陪伴在豪哥左右。當豪哥菸癮犯時,奚氏便將自己的手伸給豪哥咬,只要能減輕他的痛苦,奚氏什麼都願意做。

謝雨林不斷造訪吳家。這一日,他又來到了奚氏的帳房。吳家已經入股支持他的西式學校建設,他此來就是與奚氏商議建校的諸般事宜。

奚氏不在帳房中,謝雨林百無聊賴地觀看帳房中的陳設與構架。只見堂屋中奚氏的辦公大案右邊是右廂房,用一道精美的水晶煙波屏風與堂層隔斷;屏風後張著高高的蔥綠煙霞色蘇繡簾幕,屏風與簾幕闢出一個私密空間,供奚氏小憩之用。奚氏的管帳丫頭正在埋頭理帳。

正觀看問,只聽門外奚氏一迭連聲地叫喚:「謝先生來了!怎不早點兒告訴我,讓先生久等了。」人未至聲先聞。

隨後一陣踢踏踏的腳步聲,進來的卻是六子及承建學校的一幫工頭。

六子一進來就給謝雨林請安,各工頭一一向謝雨林匯報工地上的大小事務,六子從中調停。

等謝雨林跟他們扯得差不多時,才發現奚氏已進到帳房,坐在角落裡,玲瓏立在她身後。

奚氏款款起身,將謝雨林與工頭們議定之事吩咐給她的管帳丫頭。丫頭就帶著工頭們到大帳房拿錢辦差去了。

奚氏巧笑嫣然地致歉道:「奚氏來遲,讓先生受累了。」

「哪有的事!這是謝某在麻煩少奶奶,讓少奶奶受累了。」

「先生是為順安子弟造學府,這是無量的功德,說受累我就消受不起了。」

「少奶奶當之無愧,像少奶奶這樣在外走馬幫、見多識廣的女中豪傑,自古能有幾人?少奶奶在外面闖蕩,你是知道的,這女子讀了書就能出來做事,就不止嫁人這條活路了。」

謝雨林剛說到這,奚氏立即使眼色給玲瓏,玲瓏會意地接口說:「小姐,老太太不是讓你辦完前院的事後,趕快去給豪爺找郎中瞧病嗎?」

謝雨林一看奚氏又使端茶送客這一招,就趕緊從皮包裡拿出一盒外國治療咬傷的藥膏遞給奚氏,說:「這藥治咬傷最好。」

奚氏的臉騰地緋紅,這些日子以來,謝雨林為討好她,不斷地給她帶來國外的化妝品、音樂盒、偶人,甚至是相機等物件,她都置之腦後,淡然一笑。這盒藥膏卻讓她又惱又喜。

沉吟片刻,奚氏說:「我在順安城頗受非議,請先生不要給我添亂了!」

這天夜裡,豪哥出現焦慮不安的情緒,心煩意亂,容易被激怒,他抓住什麼就摔壞什麼,並大聲叫罵。奚氏知道他的菸癮又上來了,立即餵他戒菸藥丸,豪哥抖成一團咽下藥丸。他先是感到疲乏無力、心悸,頭腦裡是一片蚊蠅縈繞的振翅聲。接著,「嗡嗡」聲由小變大,逐漸升級為巨大的轟鳴,感覺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血管中向外擠壓,要撐裂他的身體;皮膚開始發冷,癢痛難忍,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著每寸肌肉、每個骨節。他在奚氏懷中掙扎,低頭用力,一口接一口地咬著奚氏的肩膀,並猛撞奚氏的頭,撞得奚氏都要暈倒了。在外屋休息的六子與張昊聽見聲響,衝了進來,從豪哥手裡搶出奚氏,然後將豪哥捆綁起來。

一連幾個月,奚氏與張昊都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他們輪流陪伴著豪哥。豪哥出現食欲不振、不思茶飯;異常怕冷,出現寒熱交替的症狀,漸漸由豎毛肌收、周身起雞皮,發展到手腳輕微顫抖。順安最好的醫生都被請來會診,他們都說,過了這一階段就逐漸好轉,並留下一大堆藥丸。奚氏渾身雖然傷痕累累,但含淚笑了,因為希望就在前面。

當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從四周的山谷簇擁向順安城時,豪哥的菸癮已基本戒掉,已經能到小帳房裡幫奚氏料理一些事務了。

奚氏仍然不放心豪哥外出,她讓張昊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他。

一日,豪哥到浙江會館收帳,本來有張昊隨行的,走到半路,卻有人來報張昊母親胸口痛,張昊就折轉回家去了。

豪哥來到會館,主人泡上來的茶中有一股熟悉的香味讓豪哥迷醉。一盞茶喝下後,主人又請豪哥到內院拿錢。豪哥隨著主人跨進後院,發現廂房中一屋的人都在吞雲吐霧,吸食鴉片。熟悉的場境、鴉片的濃香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心癮。

豪哥慌不擇路地向外奔逃,心中一直念叨不能辜負奚氏,不能辜負老娘,不能辜負張昊。豪哥跑到街上時,遇見了春來,春來拿著煙槍,似笑非笑地立在街口,道:「少爺,這可是個好東西,吸了它,你就是天上的神仙。」

豪哥罵道:「你滾,滾得越遠越好。」

當奚氏與張昊聞信趕到時,豪哥已躺在煙榻之上,如死人一般。奚氏跌坐在煙館門口,眼中沒有一點兒淚花,她咬牙切齒道:「全城搜索,抓住春來。」

張昊一個耳光接一個耳光地打自己,一句話也沒有,之後就帶著家丁將煙館與浙江會館砸了個稀巴爛。搜捕春來的人帶來春來已逃出城的消息。

張昊在這事之後,就帶著老娘前來辭行,任誰也留不住。

奚氏問:「二爺,如吳家有難,你還會援手嗎?」

張昊說:「但凡有贖罪之時,張昊願將一腔熱血報答。」

奚氏落下淚來,顫聲道:「你們都走了,留下這個爛攤子,叫我如何收拾?」

張昊娘心中一酸,扶奚氏坐下,眼望著張昊。

張昊心中酸疼,長嘆一聲,道:「嫂子,張昊無能,但你不能倒。」他將振安、興安推到奚氏面前,兩個孩子叫著,「娘,娘!」

玲瓏白淨的臉上掛著淚珠,攙扶著張昊的母親,一步一回頭地走出吳家大門。

玲瓏問:「阿吳,你不能不走嗎?」

張昊道:「我沒有臉留下來。」

玲瓏又問:「我也留不住你嗎?」

張昊道:「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照顧好少奶奶,等安定下來再說吧。」然後就沒話了,讓玲瓏哭得肝腸寸斷。

張昊帶著奚氏交給他的銀錢,啟程回廣西老家。那些錢,張昊本來不要,奚氏卻說:「他二叔,這些錢先存在你那兒,如果日後吳家有難,就要靠它們重新起家了。」

張昊走後,吳家的情況依舊沒有好轉。這天,謝雨林又來造訪,豪哥戒菸不成的事,他盡數知曉。看到奚氏仍然方寸不亂地打理事務,越發比從前更加從容淡定,謝雨林覺得奚氏身上有一種魔力,讓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想圍著她轉。

他小心翼翼地將一盒國外戒菸藥放在奚氏桌上,正要開口時,門外人喊馬嘶,唇槍舌劍,一片紛亂。縣政府保安隊及老福祥商號的一彪人闖進了院子。順安商會一幫人也尾隨其後,並同保安隊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縣保安隊帶隊的一進門就嚷嚷道:「順安商會欺行霸市,還給人活路嗎?」

謝雨林正想以自己的身份與帶隊的周旋一下,奚氏卻示意他不要管。

奚氏靜聽完這幫人紛爭的原因後,問老福祥商號領頭人:「順安商會的人打了你們沒有?」

眾人一聽愣了,誰都知道豪哥就是順安商會的會長,奚氏這胳膊肘怎麼朝外拐呢?

保安隊帶隊的得意地對老福祥的人說:「對對對,他們打了你們沒有?打了就給爺說,爺給你們作主。」

老福祥的人想了半天,也不敢亂說,猶猶豫豫地說:「沒打。」

奚氏又接著問:「那罵過你們沒有?」

「沒有。」

「沒有?那你們驚動保安隊的爺們幹嗎?這些爺可都是保一方平安的爺。」

奚氏接著對商會的人說:「你們把商會規約拿給老福祥的爺們看看,這規約上說得清清楚楚,商會有權查處違規商家。」

「你們老福祥是沒有識字的人,還是你們是大媽養的?」

這時,輪到保安隊帶隊的臉上掛不住了,保安隊管治安卻插手商會的內部事務,這理說到哪兒去都打臉。於是保安隊帶隊的罵罵咧咧地數落商會的人態度不好,準備開溜。

奚氏賠著笑臉,保證以後一定會管教好商會的人,並送保安隊出門。

看著奚氏舉重若輕地處理大小事務,謝雨林讚嘆道:「男人能幹,也莫過如此。」

「先生笑奚氏無依無靠,只能如男人一樣能幹。」

「我倒想讓你靠,你肯嗎?」謝雨林嬉皮笑臉道。

奚氏卻答非所問,說:「我得到工地上去看看,那大梁好像裝歪了。」說著轉身就走。

謝雨林臊得想鑽地縫。他自回國以來,遭逢魑魅魍魎,眼見優伶骯髒得勢,自己滿腹經綸,書生意氣卻撞得傷痕累累,在一次次受傷痊癒的過程中稜角磨盡,心腸變硬;誰知在與奚氏交往的過程中,他的心卻如同植物的根系觸到地底的清泉,逐漸復甦了。奚氏讓他看到真正的善良是有能力卻善良,而不是因為無能不敢作惡。奚氏讓他知道,所謂正直是堅持道義的斡旋、強悍,而不是硬碰、犧牲。他的書生意氣在甦醒,他的心在酸疼。

毒咒陡起恩繃斷 深吻長彌心恨誰

老太太心灰意冷,將自己關在佛堂之中,滿頭已沒有一根黑髮,只有當奚氏帶興安、振安去請安時,才能見她的眼珠子轉一轉。

振安很爭氣,成績一直排名第一。老太太聽振安講學校的事時,臉上才會有一些笑容。

豪哥卻難得去向母親請安,他知道母親不願見他,他也無臉去見母親。

雲南商路上吳家商號來報,有股勢力在與他們爭奪商路的控制權,需要大本營出手相助。豪哥已是無用之人,奚氏只得自己率人馳援。

臨行前,她將老太太交代給豪哥,告訴豪哥老太太最近的不適狀況,並叮囑在吳家常年走動的醫生,要照顧好老太太。老太太像小孩一樣,眼巴巴地要奚氏早去早回。如今她們已親如母女,老太太知道吳家離不開奚氏。

豪哥的菸癮越來越大,菸癮上來時,只有鴉片是他的親娘。奚氏走後,他根本就沒有去問候老太太。當醫生照例來看望老太太時,老太太已坐化在佛堂上,案前只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小宛的詛咒。」

奚氏連夜趕回順安。下了馬,進一道門時,她就滾在地上叩頭,一直叩到二道門前。

早有家僕拿著孝衣伺候她穿上。孝衣披在身上的時候,她深切地意識到老太太已經永遠地離開她了,便如同困獸般驚天動地大吼一聲:「媽,您不要丟下我!媽,您不要丟下我!」奚氏的老家叫母親為「媽」,但奚氏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今天這一聲發自內心的哭喊,她才知婆婆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媽。

老太太的靈堂設在五進房裡。在靈堂上,她看到了呆若木雞跪在靈前的豪哥。她沒有眼淚,只有仇恨,上前抓住他的衣領,說:「是你殺死了媽,你還我媽來!」

豪哥一聽這話,如同被烙鐵燙了一樣,跳將起來。

老太太仙逝後,豪哥一直跪在靈前不吃不喝,也不動,他的良知一遍又一遍地被拷問,此時奚氏這聲「你殺了媽」,讓他徹底崩潰了。

他嘿嘿笑道:「是的,我殺了我的老娘,我是兇手!我是兇手!但這沒有你的功勞嗎?我娶了你,卻害死了小宛,她的詛咒就如影隨形,吳家是一個被詛咒的家族,你我一樣逃不出小宛的詛咒!」

這時,天空中黑雲翻騰,狂風大作,一個霹靂帶著閃電從大門闖進靈堂,狂風將所有燈燭吹熄,眾人只見吳豪么在閃電下表情猙獰,尖聲細氣地狂笑道:「我詛咒你,我詛咒你們吳家!我詛咒你,我詛咒你奚氏!」

有人失聲叫道:「不好了,小宛附體了,快拿水飯、紙錢來,驅鬼啊,驅鬼啊!」

出殯的日子,城中的父老鄉親感念吳家的好,自發成群結隊地送老太太上山,謝雨林也在送葬的隊列中。

老太太的棺木落土那一刻,奚氏已感覺不到痛了,她策馬狂奔,來到小宛墓前。

奚氏手裡拿著道士給她的長約三寸、鋒利無比的桃木釘。原來,吳家請來的道土要奚氏將這桃木釘釘入小宛的墳中,以求控制小宛的魂魄。

奚氏不信鬼神之說,但步步逼來的困境,讓她有病亂投醫。她站在小宛墓前,心中深切地感受到了小宛自殺前的絕望。豪哥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你害死了小宛,你害得吳家被詛咒,你才是罪魁禍首。」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觸及小宛自殺這個雷區,一直藉以戰勝坊間對她非議力量的,是豪哥對她的愛。如今豪哥說出了這番話,她覺得該死的是她,不是小宛。她不相信豪哥不愛她了,她想若是自己死去,豪哥一定會後悔,她想以死來平息順安「淑女節婦們」對她的妒忌與恨,想以死來解脫日後要面對的折磨。

奚氏慢慢地將桃木釘對準心臟,口裡喃喃自語道:「還給你,我都還給你,只要你放過豪么,只要你放過吳家。」

這時,一個人跑上去從身後抱住她,打掉了她手上的桃木釘。

神智已昏的奚氏不知道是誰抱住了自己,她只是拼命掙扎,道:「讓我死,讓我死,不要再禍害吳家。我欠小宛一條命啊!讓我死,讓我還她一條命。」

抱著奚氏的是謝雨林,看著痛不欲生掙扎的奚氏,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人生來就有追求愛與自由的權利,是小宛不懂得珍惜,錯失了愛。」喘了一喘,他又接著說,「鴉片造成的悲劇,在中國千千萬萬,不能把帳算在你頭上。」

奚氏聽不懂他說的這些道理,她只想速死,以得到解脫。她涕淚橫流地推開謝雨林,又去撿那桃木釘,並罵道:「你滾開,我不要你管,讓我死。」

謝雨林又一把抱住她,把她攬進懷中,他不知要怎樣才能止住她的痛苦。見她淚雨滂沱,情急之下,他吻上了她的唇,想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哭泣。他的唇覆蓋在她嬌柔的雙唇上,他的舌如靈蛇一樣撬開她的齒,他拼命吮吸著她,想把她心中的悲苦都吸出來。

從這之後,奚氏就躲著謝雨林,謝雨林也躲著奚氏。奚氏與豪哥也形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墓地一吻,讓謝雨林的情感陷入混亂之中。他不能再騙自己了,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愛上奚氏的現實。他一面告誡自己不能背叛妻子,一面又放不下奚氏。夜夜的輾轉反側,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反覆想,如果沒有順安之行,就不會遇見奚氏,他接受的西式教育讓他不能接受納妾的觀念,但一想到奚氏,他的心就十分柔軟。

轉眼又到了翌年的秋季,新學校建成了,因是吳家出的資,便取名為「豪德學校」,請豪哥與奚氏擔任名譽校長。

開學典禮這天,奚氏一早就來到學校與謝雨林一起打理典禮的諸多事宜。

墓地一吻之後,奚、謝兩人相見都十分尷尬,但不得不見的場合中,兩人卻表現得從容鎮定。奚氏在學校裡派人去找豪哥前來剪彩,回來的人卻向她報告,豪哥在給他自己新開的煙館剪彩。

奚氏勃然大怒,立即帶著六子等人趕往煙館。謝雨林幾經猶豫,也隨後趕去了。

奚氏見豪哥戴著瓜皮小帽,穿著緞子長衫在落滿鞭炮屑的煙館前,氣得呼喊了一聲:「給我砸!」就衝入店中,將一應陳設亂砸一氣。六子等人攔也攔不住。

豪哥一見奚氏如此讓他下不了臺,頓時咆哮如雷,甩手一巴掌掮到奚氏臉上。

奚氏捧著臉,不敢相信地看著豪哥。她眼裡沒有淚,說:「你打我?你打我!你忘記你說過的話,忘記了你對順安父老的承諾?」

豪哥惡狠狠地道:「夠了!我受夠了你那些責任、道義!我只想享福!我吳家有的是錢,我想怎麼抽就怎麼抽,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接著,他用力抓住奚氏的肩膀搖晃著,「我後悔娶你,如果我娶了小宛,就算我抽光了全部家產,小宛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豪哥口中的「小宛」二字,如同燃燒的皮鞭子抽到了奚氏心上。她痛得眩暈起來,強撐著轉身,想要離去,卻一下跌倒。就在她全身即將著地之時,一雙手託住了她。

謝雨林鄙視地望著豪哥,對六子他們說:「送少奶奶回去。」說著扶著奚氏上了馬車。

在車廂中,奚氏靠在謝雨林肩頭,只是抖成一團,卻哭不出聲。

從砸煙館這天起,豪哥就以妓院為家,以煙館為業,以戲園為宅。一幫人渣如蛆附骨,尾隨著他過著揮金如土、醉生夢死的生活。

順安城中到處流傳著豪哥砸錢的「豪舉」,他買了順安第一輛轎車,並窮奢極侈,把車把手換成了銀的,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他在順安最貴的醉仙樓整桌包下山珍海味,只動兩筷子就讓倒掉;他包養了戲院的當家花旦及暢春院、怡紅院的頭牌,每日笙歌燕舞,日夜吸鴉片煙,並通宵達旦賭博……寒冬又一次襲來,重重疊疊的大山、冰封雪漫的道路,讓煤炭、木炭等取暖物資很難運進順安城,城中一時炭價高漲。

奚氏盤算著將庫存的取暖物資賣個好價,以緩解年關到來的饑荒,謝雨林也在吳家商議學生過冬之事。

突然,門外一陣吵鬧,暢春院、怡紅院等妓院的媽媽們不顧門房的阻止,闖了進來,吵嚷道:「什麼少奶奶?自己的男人自己服侍不了,我們的姑娘幫著服侍了,卻連脂粉錢都不給,這叫什麼事?就沒聽說過有欠姑娘們這錢的。」

奚氏聞言,立即站起身,臉漲得通紅,繼而發青,雙唇發抖,張嘴說不出話。

謝雨林在一旁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桌上,怒罵道:「太無恥了!」立即將老鴇們打發出門。

迴轉到屋裡時,謝雨林發現奚氏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風中枯葉那樣瑟瑟發抖。謝雨林的心又抽搐了起來,他眼見奚氏的目光中讓他心動的亮光與熱情正一點點地被絞殺,他眼見奚氏從淚流滿面到流不出一滴淚水,眼裡只有無盡的痛,無盡的絕望。他心疼了,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敏秋,不要用別人的錯來為難自己!」

謝雨林突然喚出的這聲「敏秋」,讓奚氏聽出了憐惜和同情,她的脊梁刷地又挺直了,她如同一頭鬥獸,衝著謝雨林咆哮道:「我不要你的同情,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同情,你們休想看我的笑話!休想!」接著,她衝上前去推搡謝雨林,抓咬謝雨林,罵道,「你有什麼資格同情我?你有什麼資格同情我?」

謝雨林紋絲不動,一任奚氏抓咬。她的牙侵入了他的手掌,腥鹹的滋味讓她清醒過來。她頹然坐地,一動不動。

謝雨林鎮定地轉身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他必須讓奚氏一個人靜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坐在門口。奚氏在屋內坐了一夜,他也在門外坐了一夜。

這一夜,謝雨林想了很多,他不自覺地拿自己的妻子與奚氏相比。他的妻子是站在那個時代前列的新女性,堅強、有作為,教書育人,傳播新思想,讓謝雨林敬服。但謝雨林覺得妻子是一件久經歷煉、爐火鍛造的精美銅器,奚氏卻是深藏在泥土之中的一塊天然美玉,有著天然的磁場,更加吸引人。

晨曦將最後一顆星星隱去時,奚氏掙扎著打開門,詫異地發現謝雨林坐在房門前睡著了,一綹頭髮垂在他的額頭上。

奚氏的心被眼前的情景震得生疼,她從小被當男孩教養,以硬拼硬闖著稱。但是,身為女人,她仍然有著與生俱來的脆弱。看著睡熟了的謝雨林,她情不自禁地想為他理好頭髮,但伸手的那一刻,她卻如同被火燒了一樣縮了回來。

度日如年,奚氏在煎熬中經營著吳家的生意,努力使賺錢的速度跟上豪哥揮霍的腳步。

謝雨林無法抑制自己想見奚氏,他天天往吳家跑。奚氏為避嫌,就吩咐下人,凡謝先生來訪皆不見。面對奚氏的冷漠,謝雨林只能默默地關注著她。

奚氏將自己裹在一襲黑衣中,前往貨場盤點貨品。炎炎夏日,毒辣的陽光將青石路炙烤得如同滾燙的鍋底。

突然,一縷陽光在奚氏眼裡跳躍了一下,陽光慢慢增強,如火的明亮一下子回到她的眼底。奚氏的心劇烈地跳動,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如要進出一般,腦中立時空白,滿臉通紅地愣在那裡,邁不動了腳步。原來,謝雨林正從對面青石巷子中走來,他高大挺拔的英姿,堅強有力的步履,讓奚氏心如鹿撞。

可剎那間,陽光從奚氏眼底消失了,嚴寒又重新籠罩著她。她回過神來,在心裡憂傷地長嘆一聲,立即閃入街上一家銀飾鋪中,躲進角落裡平息自己的心跳。

謝雨林也看到了奚氏,他心內一陣狂喜,他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採取行動,哪怕只向她問聲「好」也行。但她的躲避,讓他的心從狂喜一下落入了冰窖,他只能假裝沒有看見奚氏,走過銀飾店,並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能被奚氏輕看自己,決不能回頭。

惡奴報復勝虎狼 義僕救窮賽姐妹

偶然響起的一兩聲炮竹聲提示年關將至。奚氏害怕過年,因為豪哥的揮霍無度,使得吳家資金短缺,年底的賦稅至今都沒有著落。

怕什麼偏就來什麼。縣政府新成立的收稅隊找上門來,說是要收取年底的賦稅,帶隊的人竟然是春來。原來,春來讓豪哥復吸大煙之後,躲藏了一段時間,又折回豪哥身邊服侍豪哥,憑著他那種極能揣度人心的本領,他重新獲得豪哥的歡心,連奚氏也奈何不了他。

春來挖空心思哄騙、唆使豪哥追求紙醉金迷的生活,並從中牟利。豪哥買汽車、買小公館的事務都是春來經手,他從中賺取一半的差價,就連豪哥嫖妓,他都要從妓女們手中抽取好處費。就這樣,他用從豪哥那裡榨來的錢財買了這個隊長的職務,在順安抖了起來。

今天,春來帶著一隊荷槍實彈的人,大大咧咧地跨進了奚氏的小帳房。他一個縱步躍到奚氏辦公的大案上,叉腳叉手地斜坐著,手裡把玩著一把槍,斜睨奚氏道:「吳家少奶奶,你不是想找我嗎?今天我來了。」說著一臉獰笑,「今天我是來收你們吳家的稅的,如果少一個子兒,我就會賣你家的房子、田地,甚至會拿你的兒子來抵帳!哈哈哈。」

「餓不死的野狗,狂什麼?你不過是縣老爺餵的一條狗,有你的主子在,賣吳家的家產還輪不到你!」

春來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嘖嘖,攤上那麼一個敗家的男人,你吳家還拿得出幾個銅子?縣長大人可說了,今天要交不上錢,就抓人進號子。」說著又涎皮賴臉地往奚氏身邊湊,「不過,也有一個辦法可以免稅,那就是你跟了我,我怎麼都強過你那菸鬼男人。」說著手就搭上了奚氏的肩頭。

奚氏氣得七竅生煙,她抓住春來手中的槍,順勢一擺,槍雖然在春來手中,槍口卻對準了春來的頭。這時,春來帶的人中有一個很詭詐,他一把抱住興安,以槍抵著興安的頭,威脅奚氏。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龍生、六子等人趕到了,春來一行人丟下一句「十天內交不出錢來,賣家產抵稅」,然後悻悻而逃。

奚氏哈哈大笑,說:「吳家大發了,狗都欺負上門了。」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她明白,吳家能收進來的貨款,最快也要一個月以後才能到帳,怎麼辦?

謝雨林得知此事後,通過省城的關係,給縣長打了招呼,給吳家寬限了日期,奚氏才得以緩過賦稅這一關。

欠了謝雨林的人情後,奚氏怎麼也不好意思不有所表示。她提筆寫了一封答謝信,並備了禮物,派人送到謝雨林的寓所。謝雨林留下了書信,退回了禮物。

日子在煎熬中慢慢地又過了一年。這一年裡,無論奚氏如何努力,她也不能挽回吳家迅速衰敗之勢。

這天,奚氏如往常一樣,巡查完老宅的生意,就到東街查看吳家各個店鋪的生意。

當奚氏一行人走到第一家綢緞莊門前時,只見吳家掌綢緞號的掌柜被一幫人叉出店門。

六子上前詰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這幫人窮兇極惡地道:「吳家這條街上的鋪子已經姓陳了。」說著拿出豪哥親筆寫的賣據。原來,豪哥賭博輸了,將吳家東街上的十多個店面抵給了祥福記的陳老闆。

奚氏腦中「咣」的一聲巨響,心臟「怦」地猛躍了一下,就沒有知覺,當場暈厥。

這之後,奚氏一病不起。

吳家敗落了,僕從風流雲散,只有六子、龍生、小尖蛋、玲瓏等幾個忠僕還在。

奚氏病中,謝雨林多次前來探訪,但奚氏都不見他。謝雨林託書信給奚氏,表明自己沒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看能不能幫到她,但奚氏看也不看,就吩咐人將信燒掉了。

奚氏的病勢一日沉過一日,漸漸就開始咳血了。謝雨林一日幾次地派人前來打探她的病情,焦躁不安。這一打探,坊間又流言四起,那些妒恨奚氏的人,那些覬覦吳家家產的人,早就準備好泥巴及石塊,此時立即往奚氏身上扔。他們各懷叵測之心,想置奚氏於死地。流言加劇了奚氏的病情。

謝雨林也被縣長約去談話了。縣長婉轉地告訴他,如再與奚氏往來,他升任副縣長之事就會泡湯。

謝雨林回來後,反覆思量,他也不理解自己的狂熱。他從想利用奚氏到不知不覺陷進去,奚氏越冷漠,他就越痴狂,到現在為了奚氏他什麼都可以不要。為了她,他可以不要家庭、名譽、地位、金錢,甚至生命。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這愛如電光石火,燃燒得他血液沸騰。這樣的愛是熱烈的愛,是盲目的愛,是可以犧牲一切、朝夕不能相忘的愛;但這愛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如同陷落在黑洞之中無從著力,卻要面對市井無窮的壓力。縣長的約談如一盆冷水澆在他的狂熱上,讓他不敢再去找奚氏,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已是燒紅的鐵塊,冷水雖能澆滅表面的通紅,卻不能熄滅內心的熾熱。

奚氏呆滯地不吃不喝,人發著燒,嘴裡胡亂叫著:「小宛,你還要怎樣?」「豪么你在嗎?在嗎?」

玲瓏讓六子去找豪哥。六子去了,回來說:「別找了,已經不成人樣了。汽車、小公館也賣給人家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地在煙館裡一天到晚抽鴉片,路都走不動了,怕是……」

玲瓏連連擺手,讓六子小聲點兒,怕奚氏在屋裡聽見。這時,只聽得屋內一連串的急促咳嗽聲。

玲瓏連忙進屋一看,奚氏暈過去了,嘴角有血,嚇得她與六子又掐人中又拍臉。折騰了好一陣,奚氏才醒轉過來,氣如遊絲地喘著。

奚氏拒絕吃藥物、湯水,也不說話,整天迷迷糊糊地發著燒,沒有一點兒求生的意志。

振安、興安守在她的床前,哭叫著:「娘!娘!」

小小的興安抓著奚氏的手,叫道:「娘,興安乖,興安不要糖,興安不惹娘生氣,娘您吃藥。」童稚的哀聲,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落淚。

奚氏拉著玲瓏的手,全身抖得連被子也蓋不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用眼神示意興安、振安過來。興安、振安過來後,她將他倆的手放在玲瓏手心,眼中落下淚來。

玲瓏立即明白這是奚氏要將興安、振安託付給她,她急了,跪在奚氏床前,說:「小姐,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當我就像親妹妹一樣,我陪你來到吳家也多年了,吳家轟轟烈烈的日子我們都一起過過,現在散的散,賣的賣,莫說小姐你難過,我們做下人的也心痛。豪爺不爭氣,小姐你不想活了,我也攔不住,只是興安、振安以後靠誰啊?這副擔子我可扛不動!」

聽到玲瓏的話,奚氏在高燒迷糊中,喉嚨動了動,發出一些音節。玲瓏附耳過去細聽,聽出了她在叫謝雨林的名字。玲瓏也顧不了奚氏的禁令,立即去請謝先生。

謝雨林一聽奚氏病危,跑得連鞋底都斷了,一直跑到縣政府,借了縣政府那輛老爺車來到吳家。

他二話不說,抱著奚氏上車,一路疾馳,將奚氏送到貴陽洋人開辦的教會醫院。

醫生接診後說:「再晚一點送來,高燒就會要了她的命。」

奚氏悠悠甦醒時,不知身在何處,當看到謝雨林頭髮蓬亂地靠在病床前時,她心裡明白了幾分。

奚氏終於挺過來了,但吳家除了一座老宅之外,偌大的家產被豪哥全部敗光。

奚氏硬著頭皮找到縣政府,找到吳氏家族的族長,提出要分家,她要保住她與孩子們的最後一點生存空間。

在順安上層社會那些與吳家有相關利益人士的操縱下,豪哥分得了老宅前的九個門面,沒有一分錢的債務。他一拿到門面,就立即將店面轉賣出去,所得之資都投入到他的煙館生意裡去了。奚氏母子分得了吳家老宅九間門面後面的五進老宅,但他們卻將豪哥所拉下的虧空全算到奚氏頭上。他們知道,在豪哥那裡他們是不可能收回一分錢的,所以選擇了奚氏,他們要讓奚氏用一輩子來償還這巨額債務。現在,吳家小帳房中坐得最多最久的就是討債的人。

被逼到牆角的奚氏必須開拓新的生意,才能確保吳家不徹底完蛋。

保命在即,奚氏對謝雨林的態度突然從冷轉熱,之後又時冷時熱。

熱是因為謝雨林已升任副縣長,管著全縣的經濟,而且此時正趕上國民政府實業部與英國麥邊進口有限公司籤訂合同,借款2000萬元,貸給煤礦業開展經濟建設運動。奚氏通過報紙看到了這一機遇,順安周邊藏著豐富的煤炭資源,礦區山民們取暖、做飯,只要到山上隨便刨開一個坑就能挖到煤。但是,由於順安交通不便,閉塞落後,煤炭資源只是山民們缺錢時挖上一兩擔,擔進城裡去賣。

奚氏忽冷忽熱,謝雨林心上心下,巴不得將自己化成奚氏身邊的空氣包裹在她周圍。

這天,謝雨林興衝衝地拿著政府的文件走進奚氏的小帳房。他眼前一亮,因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奚氏。她將長發剪短,燙成了時新的翻翹小捲髮,調皮的髮捲覆在額頭上,更襯得一雙大眼熠熠生輝。她不再穿著斜襟大襖百褶裙了,而是如新女性一樣,身著一件青底白花蠟染布旗袍,凸現出她曲線玲瓏的身材,恰到好處的豐滿而不失娟秀、端莊。精幹的裝束讓她身上呈現了女子身上少有的陽剛之氣。謝雨林看呆了,讓奚氏鬧了個滿面通紅。奚氏虎下臉來,正襟危坐,謝雨林的臉「騰」的一下也紅了,連忙掩飾,將手中的文件遞與奚氏。

斂住心神後,奚氏問道:「謝先生,是否想讓吳家開發煤礦?」

謝雨林也控制住自己的失態,答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正有此意。」

他這句「英雄所見略同」,又讓奚氏紅了臉,她豪爽地一笑,道:「先生有何高見?」

謝雨林詳細地說了政府的政策和要建一個大型煤礦的設想,其設想與奚氏所想基本相符。

一連幾日,他們帶著勘探專家來到煤礦富集區,經過考察,奚氏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將吳家老宅抵押出去兌換資金投資煤礦,但資金仍有很大的缺口。此時路已修到貴陽,煤炭大量出省已成為可能。萬事俱備,只欠資金。謝雨林積極地為吳家申請貸款,但如果吳家籌措不出前期資金,銀行與政府的支持就難以到位。

奚氏為資金缺口睡不著覺時,玲瓏抱著她的首飾盒來到奚氏身邊,說:「小姐,這是你平時賞給我的首飾與錢財,都在這裡了,少是少了點兒,希望能起點兒作用。」

奚氏聞言,眼中湧出了淚珠,她將玲瓏拉到椅子上坐下,彎腰向她行禮。

玲瓏連忙站起來,說:「這是怎麼了?我可當不起。」

奚氏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沒有你,我早死了!沒有你,吳家早就垮了!這錢我不能要你的,你留著,如果哪天真的吃不起飯了,還得靠你這些錢呢!」

玲瓏說:「小姐,是謝先生救了你的命,謝先生對你是真心的,你不要對他太狠。」

這掏心的話讓奚氏更是流淚不止,她用手掩住玲瓏的嘴,顫聲道:「好妹妹,你別說了,我何嘗不知道,可又能怎樣?他有賢妻,我有家!」

玲瓏長嘆一聲,抱著首飾盒慢慢轉身,走了出去。

奚氏看著玲瓏離去,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在腦海中,順安各大戶家的太太與姨太太手中都有大量的私房錢,為什麼不把這些私房錢以高利息借出來,作為煤礦前期的資金呢?想到這裡,奚氏高興地蹦了起來。她將這主意與謝雨林一說,謝雨林也十分贊同。謝雨林還將這個主意擴展了,拉縣長及順安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投資入股煤礦。於是,他們緊鑼密鼓地加緊籌措資金,奚氏賠了無數笑臉,並承諾付高利息,終於借到了前期啟動資金。

「大順煤礦」在鞭炮聲中開工了。奚氏的心在鞭炮聲裡狂跳個不停,她這次是破釜沉舟一搏,如不成功,吳家就徹底倒了。

從這以後,奚氏吃住在礦上,每天泡在礦井中,與技術人員一起檢查安排各項事務,強悍得讓礦工們都將她當男人一般對待。

煤礦渡過前期的調試階段,開始正式投產,奚氏在井口看著礦車將一車車的煤運出,心中無限喜悅。

煤礦的生意出奇地好,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奚氏賺到錢後,聽從謝雨林的勸告,將前期的收入除了償還部分急需償還的債務外,全部用於聘請具有現代化管理經驗的管理人員及購置先進設備,擴大再生產,加大開採量。

固禮守節愛無果 一片冰心雲終開

生意蒸蒸日上,奚氏心裡卻越來越沉重。謝雨林已經向她表白,她在激動之下也沒有拒絕他。但是,她真的無法接受他們之間目前的這種關係。他們沒有逾越生理界線,但他們的心已背叛了各自的家庭。

奚氏的心不斷受到良心與道德的譴責。她開始拿自己與謝雨林的妻子對比,結果是對自己的否定,覺得自己遠不及謝妻優秀。奚氏想,謝雨林可能是迷戀自己正處盛年的燦爛,如同蝴蝶迷戀盛開的牡丹,如同孩子迷戀嶄新的玩具。一想到這些,她就不寒而慄,小宛的咒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夜裡,在夢中,她夢見了謝雨林;同時,她也連續不斷地做著那個醒不過來的夢。夢中是無邊的黑暗,走也走不出,跑也跑不動,喊也喊不出聲,還有一身雪白的小宛……欲愛不能,欲罷不休,她不堪折磨,便給謝雨林寫了一封信:

昨夜我夢見你了,夢見我們倆走在湛藍的湖水邊,你是那樣的溫文爾雅,我猛然知道,我對你有很深的感覺。

半輩子的歲月就要逝去,如花的季節就要凋零,我已經不再勇敢。我只想後世平安,不再欠誰的,不再連累誰。我知道我說這話錯了,我欠你的,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日後,生意好起來,我會彌補你,我會支持你辦起你想辦的女子學校等。但我想我應該走了,走出你的生活。忘了我,當你做了一個夢……這封信給謝雨林當頭一棒,兩顆心撞在一起的喜悅剛燃遍了他的身心,這封信卻讓他極度失望。一熱一冷的反差打倒了謝雨林,他病了,高燒不斷,不停地說著胡話。他在高燒中呼喚著「敏秋」、「敏秋」。

玲瓏來看過之後,對奚氏說:「你應該去看看謝先生,你是在傷害一顆真正愛你的心!不要傷害他,他也很脆弱。」

奚氏默然無語。

「小姐,這世間,千金易求,一顆真心卻不容易遇見,在這亂世,你還能依靠誰?」

「妹妹,我已經不敢再有想法了,當初豪爺對我的情分何等灼熱,可如今呢?我傷不起了。再有,我接受他,如何對得起老太太?又如何對得起振安和興安?」

不過,奚氏還是去看了謝雨林。病床前,她聽見他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於是鐵石心腸開始熔化。她攥住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在自己臉上摩挲,她的淚流在他的手上。

他醒過來,看見她哭腫了的眼,虛弱地笑道:「你不是不再見我了嗎?還來幹嗎?」

此言一出,奚氏哭得更厲害了。

謝雨林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道:「哭什麼?我又沒有死,想把我哭死是不是?」

奚氏一聽急了,連忙用手堵住他的嘴,抽泣得說不出話。

謝雨林抓住她的手,在唇邊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奚氏剛從心底喊出了一聲「雨林」,就被他帶進了懷裡。他們的唇同時貼上對方,天地之間什麼也不存在了,只有兩個相愛的人毫無縫隙地吻在一起,兩顆心跳在一起。

他的雙臂將她箍得更緊,他的身體將震顫傳染了她,她不由得戰慄起來。

謝雨林在她耳邊呢喃道:「那天,在我們相識的小帳房觸景生情,想起了該想的人,胸口特別的痛。」

「應該是想了不該想的人,相思有什麼用?只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在那裡我們結下了今生的緣。」

「有緣為什麼不能在對的時間遇見你?」

「只要遇見就是對的。」

「是啊,無緣又如何能遇得上。」

「為什麼遇上了,你就不放手?」

謝雨林吻著她的耳鬢,說:「緣分把我們拴得太緊,放不開。」

奚氏眼中有些淚光,她推開他,盯著他的眼問:「那你給我一個支撐點,不要讓我這樣累。你給我一個支撐點,如果你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那我就是他們口中的壞女人了。」

「你要什麼支撐點我都答應你。」謝雨林又重新環抱住奚氏。

「我就要你告訴我,我們這樣的關係符合道德禮教嗎?你能說符合嗎?這就是我要的支撐點。多少個夜裡,我多想要你抱抱我,但內心總有另一個聲音對我說:『不,這樣不對!」

謝雨林為難地說:「把道德規範和情感放在一個矛盾體內,幾句話哪裡能說清楚!」

「不,你要回答我如何將感情與道德禮教結合在一起,要不然,我如何走以後的路。」

「我告訴你,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她也喜歡我,我就要去愛,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她的心。在人世間走一趟,不能辜負情與緣,不能傷害自己。」

「這樣會傷害到他(她),我寧願傷心,也不要傷害別人。」

「你的婚姻已名存實亡,為什麼不結束?重新開始一段愛,你要勇敢,敏秋。」

「我已經沒有愛的能力了。再多苦我都能吃,再難的路我都敢闖,但我真的是個感情的逃兵,我不敢再愛了,請你原諒我。」

「人生來就有追求自由、幸福與愛的權利,為什麼不能再愛,你的心答應你嗎?你放得下我嗎?你想做吳豪么的殉葬品嗎?」

「我……」

「愛我吧!勇敢一點,敏秋。」謝雨林更緊地抱住她,在她耳邊懇求,「我心裡真的有你,愛你是我的幸福,被愛是你的幸福。」

奚氏被感染了,不停地問:「這話是真的嗎?我不求一生一世的愛,但我要你這一段感情是真的。這一段時空沒有人走過,這一段時間沒有人愛過,只屬於我。」

謝雨林呢喃道:「我會好好愛你的,請相信我!」

奚氏流淚了,飲泣道:「不要承諾,雨林。以前我也曾得到過那麼多承諾,可如今都灰飛煙滅了。」她又想起了豪哥,又想逃進她的世界去躲藏。

奚氏曾找到豪哥,要求他到戒菸局再戒一次煙,換來的卻是豪哥的嘲笑:「你認為你是誰?認為你還是我的夫人?」說著摟著他的小妾笑道,「她才是我的夫人,她才不會讓我戒菸呢!」

那小妾肉麻地捧著豪哥的臉,說:「爺,你想怎麼抽就怎麼抽,你花的是自個兒的錢,關別人什麼事?」

奚氏向豪哥提出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解除他們的婚姻關係,卻換來豪哥的嘲諷:「你不過是我吳豪么不要的破鞋,你要改嫁,我就寫休書給你!離婚?休想!你想成為順安離婚第一人,你丟得起這個人,吳家卻丟不起!」

豪哥一席話譏諷得奚氏滿臉通紅,她無言地轉身離去,心中對豪哥的最後一絲眷戀也在那一刻徹底斬斷。

奚氏把精力投放在開辦第二個煤礦上,謝雨林再忙也會在周末接上振安、興安到礦上與她團聚。

夜裡,他們圍坐在一起,振安給奚氏說學校的事,奚氏含著笑一邊聽,一邊整理帳目。興安調皮地爬到謝雨林身上,依偎在他懷裡,把玩他的衣扣,撫弄他的臉。奚氏看興安鬧得太不像話,就出言呵斥興安。

謝雨林立即攔住奚氏,說:「讓他鬧吧,這孩子怪可憐的!」

這話點到了奚氏的痛處。興安的童年,正趕上豪哥染上菸癮,奚氏忙於打理家中大小事務及給豪哥戒菸,興安整天都是由奶娘帶。興安長這麼大了,豪哥也不曾好好抱過他,疼過他。謝雨林自己沒有生養,卻天生喜歡孩子,振安、興安跟他比跟奚氏還親。看到孩子們對謝雨林的認同,奚氏心中泛起了陣陣溫暖。

夜深了,孩子們都睡去了,謝雨林坐到奚氏身邊,他的手剛搭上奚氏的肩,奚氏的呼吸就急促起來。奚氏的頭靠在謝雨林的胸膛上,謝雨林輕攬著奚氏的肩,抬起她的頭,他的唇輕輕地印上奚氏的臉,印上了她的唇,奚氏立即迎合著謝雨林,兩人忘情地熱吻著。

謝雨林的手滑進了奚氏的衣襟中,奚氏連忙掙扎,嗔怪地瞪了謝雨林一眼。

謝雨林連忙鬆手,喘息難定地給奚氏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敏秋,我忘情了。」

奚氏擁住他,說:「終有一天,我會是你的,但必須是我有自由身的那一天。」

「我會等的,哪怕是等上十年八年。我也在爭取我的自由身,我會將最完整的身心交給你,敏秋。」

日子在甜蜜與等待中滑過。

這天,奚氏正在房裡作畫,謝雨林在一旁點評。

玲瓏忽然喜出望外地跑進來,聲音有點兒哽咽地道:「小姐,張昊回來了,二爺回來了!」

奚氏聞言大喜,一迭聲道:「在哪?在哪?我們快去迎一下。」說著又滿腹狐疑地望著玲瓏含淚的眼,不明白玲瓏為什麼激動成這樣。

倒是謝雨林沉穩地笑著,滿懷欣喜地看著玲瓏。

三人一同迎了出去。

張昊一見奚氏,手挽長衫下擺,倒頭就拜,叩首道:「張昊見過嫂子。」

奚氏連忙攙起他,眼中的淚水不禁滾了下來。她拉著張昊的衣袖,說:「讓嫂子看看,讓嫂子看看你。」

奚氏細看張昊,他仍然精幹,渾身肌肉黑亮亮的,如鐵疙瘩似的繃在衣衫之下,颳得精光的國字臉上,一雙濃眉大眼清澈明亮。顯著變化的只是身著青綢長衫、頭戴禮帽的裝束,彰顯著他的經濟實力,還有他舉手投足間顯現出的自信、從容。

玲瓏在一旁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張昊,似乎想把這些年沒有看到他的時間都補回來,淚水卻不停地流淌,讓她看不清他。

謝雨林這時發話了,說:「讓人進屋裡坐啊!這樣站著是什麼待客之道?」

張昊連忙道:「謝先生好,這些年全靠你了!」

謝雨林心中一陣激動,他沒想到張昊會對他有這樣的認同。他眼裡也有些潮溼,扶住張昊的胳膊,說:「兄弟,屋裡說,我們坐著說。」

一行人進入屋內,互敘別後的情形。原來,張昊回去後,用奚氏給的錢開辦榨糖廠發了財。他此次前來,就是準備連本帶息還錢給奚氏的。

奚氏一聽還錢,無論如何也不收。推讓多次後,張昊提出一個想法,用這筆錢在這裡開一家榨油廠,奚氏與他各持一半股份。奚氏點頭同意了。

這時,張昊又望著奚氏跪拜下去,激動得滿面通紅,說:「嫂子,兄弟想求你一件事。」

奚氏驚得站了起來,一邊攙扶張昊,一邊說:「你起來說啊,你說什麼我都答應,快起來。」

張昊道:「嫂子,你要先答應我,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這時,玲瓏突然羞得滿面通紅,又哭又笑地跑了出去。

見此情景,奚氏心中明白了大半。

只聽得謝雨林說:「兄弟,你起來說,你嫂子一定會答應你的,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張昊終於站起身,滿臉漲紅,說:「我要娶玲瓏。」

此語一出,立在門外的玲瓏用手帕捂著嘴,哭出了聲。

奚氏跑出門外,抱住玲瓏,說:「傻妹妹,這樣好的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也讓我高興高興啊!」

玲瓏含羞道:「謝先生早就知道,我寄給阿吳的信,都是謝先生代寫的。」

奚氏吃醋地望著謝雨林,說:「就你們親,我是外人。」

自從張昊回來後,奚氏有了幫手,生意上更得心應手了。她看準順安富產油菜籽及蠟染織物裡面的商機,與張昊合資辦起了榨油廠、染織廠。六子、龍生、小尖蛋等一幹忠僕都頂著廠子的股份,奚氏以此來報答他們多年的追隨。

張昊回到順安後,多次去拜望豪哥,但豪哥避而不見。豪哥處處受春來的操控,包括奚氏想離婚的事都是如此,他已與吳家斷絕了一切往來。

不久,張昊迎娶了玲瓏。

香秋但聽桂花落 寒節乍見人情薄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吳家的事業又興旺起來。

這年秋天,奚氏終於將吳家老宅贖回,同時也將吳豪么賣出去的九間門面高價買回。

老宅中庭的桂花開得香飄滿城,密密匝匝的桂花金燦燦地覆滿一樹,重重疊疊,高高低低,枝枝丫丫都是花骨朵兒。秋風吹處,金燦燦的桂花往下簌簌落下,滿庭皆下桂花雨。奚氏站在桂花樹下,看著張昊、玲瓏等家人將吳家的列祖列宗牌位搬回中庭,心中對過世的老太太禱告道:「媽,我終於贖回了老宅,我總算是對得起吳家的列祖列宗,總算對得起媽您啦。您在天之靈保佑我吧,保佑我們吧!」

龍生、六子等家人將一串串的鞭炮燃響,吳氏族中親朋忙出忙進,笑語喧譁地把振安與興安支得團團轉。

謝雨林在小帳房中安排事務,他的心裡也充滿了喜悅,因為律師告訴他,奚氏與豪哥即將解除婚姻關係。

這時,僕人老李急衝衝地跑進來,說:「不好了,不好了,少爺昏死在門口!少爺,他回來了。」

奚氏聞聲,只覺天旋地轉,一口氣哽在胸口提不上來。原來,豪哥被春來騙走了最後的錢財及小妾,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回到了吳家老宅。

張昊連忙帶著人將豪哥抬進來,傳醫喚藥,忙活了好一陣才將豪哥救醒。

奚氏一動不動地立在桂花樹下,看著眼前的一切。

興安、振安圍著豪哥,拉著他的手哭泣。豪哥躺在那裡,渾濁的眼中流下一串清亮的淚水。奚氏看到豪哥落魄的慘境,她的心也止不住地疼,但已不是為愛而痛,而是出於同情。

少爺回來了!這一嗓子喊叫對於謝雨林來說如五雷轟頂,他只覺耳中炮響、槍鳴、人叫、馬嘶,眼前金光亂閃,幾欲跌倒。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奚氏的臉,唯恐錯過她的一絲表情。他猛地覺得,自己如同童話中那位青蛙王子,心口也被釘上了十二把鐵鎖,每把鎖是否炸開,決定權就在奚氏對豪哥歸來的處置上。

吳氏族人商議良久後,由五老祖爺帶領著大家來到奚氏面前。

五老祖爺喊了一聲「跪」,奚氏的平輩及小輩族人就都在奚氏面前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五老祖爺向奚氏鞠了一躬,老淚橫流地說:「請少奶奶原諒豪爺!」

他話音剛落,族人們也異口同聲道:「請少奶奶原諒豪爺!」接著,他們又在五老祖爺的帶領下說,「請少奶奶收容豪爺!」

奚氏聞言,臉色一變,面上浮現悽愴之色。

謝雨林的心抽搐起來,他仿佛聽到有一把鐵鎖進裂,心口鮮血直流。

奚氏轉念想起豪哥的無情無義,心便硬了起來,一股堅毅之色浮現在臉上。

五老祖爺又讓興安、振安對奚氏說:「娘,請您原諒爹,我們不能沒有爹,我們要爹!」

奚氏剛硬起來的心被孩子們的話擊穿了,她的眼中有了淚光,她用牙齒咬住嘴唇,想止住淚珠流下,身子跟著震顫起來。

謝雨林呆若木雞。

只聽奚氏道:「五祖爺,他早已經不是振安、興安的爹了,他賣田、賣地、賣鋪子時,想過這會兒會沒飯吃嗎?他捧戲子嫖婊子時,想過他的兒子可能會去要飯嗎?」

奚氏的話給謝雨林的心注入了強心劑。

五老祖爺顫巍巍地艱難跪下,他一跪,所有的吳氏族人都跟著跪下了,慌得奚氏連忙說:「您老起來啊,這不是要我的命嗎?」說著也跪下了。

五老祖爺顫聲道:「我的兒,我曉得這些年你苦得很,可豪么再有千般不是,這一房這一輩只有他這根獨苗啊,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你也要原諒他!豪么千錯萬錯,也是孩子們的爹;豪么再有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你,他也是為吳家立下汗馬功勞的,你要給他一條生路!」

奚氏無言以對,強壓住的淚水如黃河決堤般洶湧而出。

奚氏長久沒有開口,時間仿佛凝固了,這群人就如同雕像一樣跪在那裡。

思量良久,張昊走到奚氏身邊,跪拜下去,叩首有聲道:「嫂子,請你原諒我哥,如果你不原諒我哥,張昊就死在你面前。」

玲瓏大聲喝止道:「阿昊,你瘋了!」

「兄弟如手足,為我哥,我願意死一千回。」張昊說著,拿刀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巨大的風暴襲擊著奚氏,她被捲入萬劫不復之中。豪哥從前的好,謝雨林如今的痴情,張昊及族人的威逼,交替打擊著她。她的心高速旋轉起來,一時在謝雨林的情分上,一時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豪么身上,一時在吳氏一族的老少身上……她終於哭喊出來:「我依你們,我依你們!」

謝雨林心中的最後一把鎖爆炸了,腳下一晃,人就倒下了,壓倒了房中的書架,發出「哐啷」一片響。

玲瓏跑進去時,他卻奇蹟般站了起來。他手扶著牆,白紙一樣的臉上帶著微笑,說:「求你……求你帶我離開這裡,不要讓我在這裡丟人!」

玲瓏失聲痛哭,淚雨滂沱,她攙扶著謝雨林走出四道門,走出三道門,走出二道門,走出吳家老宅。

奚氏跪在桂樹下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五個時辰……簌簌落下的桂花已將她覆蓋。

玲瓏再見到謝雨林時,謝雨林深深地陷入一張扶手圈椅之中,衣服皺巴巴地裹著瘦了十多斤的身軀。他原本的整潔、精幹不復存在,身上的每根線條都扭曲著疼痛與疲憊,頭髮亂成一蓬,眼皮疲憊地耷拉著,眼裡沒有一絲光彩,只有空洞。

玲瓏心疼地喊:「謝先生!」

謝雨林乏力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想笑,卻只是嘴角牽動了一下,沒有表情。

玲瓏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看著他流淚,良久才說:「我對不起你,謝先生,我沒管好張昊。」

謝雨林艱難地擺手讓她不要說,他張了張口,想說點兒什麼,幾經努力卻沒有發出聲。他鬱憤的目光從玲瓏肩頭望過去,仿佛看到奚氏的無情。他強忍啜泣,努力不使淚水滑落。

玲瓏說:「你哭啊,謝先生!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過些。」

謝雨林卻倔強地咬緊嘴唇,咬出了血珠,也沒有讓淚水落下。

玲瓏哭出聲來。她剛一開口說奚氏,謝雨林就立即打斷了她。他厭倦地打斷了玲瓏,說:「玲瓏,如果你再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我們就不是朋友。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頓了一下,又說,「你不要擔心我,我馬上會離開這裡的。

玲瓏問:「你不給她帶句話嗎?」

謝雨林道:「不帶了,我現在相信小宛的詛咒了!」

謝雨林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到了小宛的詛咒時,玲瓏只覺得背上一陣寒冷,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此時正值抗戰時期,謝雨林抱著必死的心報名從軍了。

部隊開拔那天,謝雨林作為順安支隊的隊長,身著軍裝,披著披風站在吉普車前,放眼在送別的人群中搜索。

離別在即,他多想再看奚氏一眼,再度凝視這個佔據了他全部靈魂的女人,再度注目這個讓他不能自拔的女人!此時,他多想再聽聽奚氏的聲音,哪怕這聲音傳遞的是最無情的消息。可是望斷天涯,卻不見伊人。

他哪裡知道,此時此刻,奚氏正女扮男裝,策馬站在離人群很遠的高坡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心裡。

部隊出發了,吉普車啟動了,煙塵中,奚氏策馬狂奔,默默地送了謝雨林一程又一程……謝雨林走後便杳無音信。

豪哥的病勢一天比一天沉重,拖了兩年之後,終於油盡燈枯。

張昊眼看豪哥回歸,無愛的婚姻消耗掉奚氏的熱情與希望,他十分難受。但他別無選擇,他是豪哥的兄弟,只能當個罪人了。

豪哥自覺不久於人世,就告訴張昊,希望奚氏能幸福,希望奚氏去找謝雨林再續前緣。

張昊與玲瓏立即鼓動奚氏去找謝雨林。他們打聽清楚謝雨林的部隊回到荔波休整,就立即給奚氏備足盤纏、馬匹及隨從,送她前去。為顧及奚氏的自尊,他們讓她去探望的是隨謝雨林一同入伍的六子、小尖蛋等人。

歷經奔波勞碌,奚氏終於到了荔波大七孔潭邊。

乍見大七孔那一泓碧水,奚氏立即痴了。潭水碧綠通透,水清見底,可見潭底怪石嶙峋,有魚群梭遊其間,悠遊自在。水色多變,潭中心的水深碧,如同碧藍美玉,那樣的純,那樣的清。奚氏情不自禁地掬起一捧,清純的水順著她的指縫流瀉。她心中一緊,迷信地想,這是個不祥的預兆!她感嘆她與謝雨林的愛就像這手中的水,彼此越想握緊,這其中的純、其中的柔、其中的潤,就流失得越快。她不由自主地向上蒼祈求,能夠延續這段情緣。

打聽到部隊駐紮在荔波小七孔龍泉寺並未開拔,奚氏欣喜若狂。生命中的那人就在前方,只要她大膽地奔馳,幸福就會張開雙臂迎接她。

她強作鎮定地走進軍營,打聽六子的下落,士兵們將她領進團部。

已經是副團長的六子見到奚氏,眼中既流露出高興,也流露著惋惜,他知道她此行是為了誰,便立即讓人通知謝雨林及其他奚氏熟識的弟兄們前來。

奚氏心神不安地坐在團部裡,喝著六子給她泡的茶,聽著六子給她說話,卻一句都沒聽清六子在說什麼。

謝雨林跨進團部大門的那一刻,夕陽從背後射在他身上,使得他身著戎裝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偉岸,但奚氏卻發現他兩鬢斑白。他老了,面容滄桑,只有那雙眼睛未變,仍然乾淨、溫和,卻溢滿悲涼。奚氏頓時大腦一片空白,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不能說話,呆在那裡。六子看出她的失態,立即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幫著掩飾她的慌亂。

謝雨林是與一幫兄弟一同到來的,雖然他已知道來的是奚氏,早做了心理準備,但見到奚氏的那一刻,他仍舊身體顫抖,紅暈依舊浮上了臉。

坐定之後,有人間奚氏:「少奶奶,你怎麼來了?」

奚氏盯著謝雨林的眼睛,話裡有話地說:「我來接你們回去,你們不想順安,不想回去,我就來接你們,不好嗎?」

大家聞言,都呵呵笑了起來。

謝雨林的眼瞼飛快地垂了下來,他紅著臉,流著淚,低聲嘟囔了一句:「受寵若驚!」然後低頭走出了團部。這一走,他就再也沒有現身。

六子陪著奚氏吃飯,參觀軍營,並告訴她,謝雨林已經與妻子重歸於好,現在他的妻子隨軍在部隊中。奚氏此時明白了為何六子見到她時眼神中會有惋惜。

她心痛,卻沒流淚,自欺欺人地掩飾著。她不能哭,不能在人前失態。她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哭,她要笑著聽他們講謝雨林夫妻在軍中的故事,哪怕每一句都如同刀在割她。聽到他們夫妻和睦,她知足了。她想,只要他活著,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幸福,她就知足了!

幾天後,奚氏決定離開,在無限傷感中,又在無比知足中。

六子扛著東西為她送行。他將奚氏帶到謝雨林的營帳前,大聲說:「少奶奶要走了!」

謝雨林隔著帳簾說:「少奶奶保重!少奶奶慢走。」就沒有後話。

回到順安後,奚氏心灰意冷。此時,她十分痛恨謝雨林,是他一步緊逼一步的追求讓她動了心,動了情,一步一步地陷了進去。是他一熱再熱的溫度將奚氏心中的堅冰融化,他知不知道奚氏心中的堅冰是她賴以抵抗風雨侵襲的武器?如今冰融化了,奚氏的心就赤裸裸地暴露在風雨中,如此脆弱、易碎,而他,卻與妻子重歸於好了,真的好殘忍!

豪哥在奚氏去荔波期間平靜安詳地去世了。那天,陽光溫暖而和煦,豪哥坐在高高的青石臺階上的圈椅中,振安坐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爺兒倆有一搭無一搭地與張昊說著話。說著說著,豪哥突然一頭栽倒。

臨終前,豪哥只留下兩句話,一句是「對不起奚氏」,一句是「殺死春來給我報仇」。

此時,抗日戰爭進入最艱難的時期。謝雨林帶領的部隊,上至團長,下至普通士兵,幾乎清一色是貴州人。這支部隊參加了長沙會戰等重大戰役。一次戰鬥中,日寇向謝雨林團所在的陣地猛撲,謝雨林率全部兵力拼力搏殺,幾次打退敵寇的進攻。他率部衝入敵陣,肉搏血戰,圍殲了進攻的日軍,繼而進攻長風崗的日軍據點,通過誘敵深入,與日軍激戰五晝夜。

戰鬥進入白熱化,六子帶一挺機槍和四個兄弟,衝入敵群就是一陣掃射,任誰勸也不聽。他吼著說:「誰要拉我下去,我槍斃誰!」

弟兄們勸阻無效,只好向謝雨林報告。

謝雨林大怒,趕來說:「六子,你他媽真英雄呀!」

六子扭頭看見是謝雨林,就叫道:「團長,這裡危險,你快回去!」

「混帳!」謝雨林的火氣更大了,「你是團副,不好好指揮,卻跑到這裡來放機槍,還不快回指揮所!」

六子這才放下了機槍。

六子的英雄氣概激起眾貴州兄弟的豪情,他們像狼一樣嗷叫著,聚殲了日軍第三縱隊,擊斃了鬼子的縱隊司令,戰果輝煌。

戰鬥結束,謝雨林從口袋中摸出煙給六子等兄弟抽時,從口袋中帶出了奚氏的照片,謝雨林連忙小心翼翼地拾起。

六子見了,不由罵道:「我說哥,腦袋都是別在褲帶上的人,還裝個什麼勁啊!我看你對你那婆娘也沒一點兒興趣,你那婆娘酸不拉嘰的,跟你也不對味。你喜歡誰就是誰唄,幹嗎為難自己?我就看不慣了,明明愛死我們家少奶奶,人家來了,卻裝出一副正經樣子趕人家走。你不怕死不瞑目,我還替我們家少奶奶不值呢!」

謝雨林悶著不作聲。

六子將謝雨林給他的香菸憤憤地扔在地上,接著罵道:「書讀多了就是廢物!書呆子,我要是你,愛得這樣死去活來的,老子早將她睡了,任她是誰的婆娘,只要喜歡老子,老子都要搶!」

六子的話觸動了謝雨林。謝雨林自從跟妻子複合後,心裡一直空落落的,找不到幸福的感覺。當戰事吃緊妻子不再隨軍時,他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一遍又一遍地追憶與奚氏在一起的快樂。他無法忘卻奚氏,戰鬥越激烈,他就越想她。終於,他提筆給她寫信了。

敏秋卿鑑:

荔波相見,如驚鴻一現,心中多語未能暢言。日寇兇殘奪我疆土,戮我同胞,我願以七尺之軀,以報生我育我之故土,拒敵於貴州境外,保家鄉父老平安,即令戰死沙場,我之榮矣。

只此一事,不言與卿,我死不瞑目。敏秋,我一刻不曾忘懷於你,胸中之愛一如初見熾熱,然國難當前,兒女私情置後。

望卿切勿悲啼,希善育振安、興安。

誓死抗敵,光我華夏,吾雖死猶生,安笑九泉。

陣中草此,順祈安好

雨林上

六子也請謝雨林給他兒子代寫了一封信。遺憾的是,因戰火紛飛,他們的信都沒能送到收信人手中。奚氏便始終不知道謝雨林的心跡。

鬚眉蹈死以血祭 紅顏偷生餘淚痕

華中日軍與華南日軍聯手發起桂柳戰役後,一路佔領廣西,最後入侵黔南,貴州遭到歷史上空前的大劫難。作為黔籍軍人,謝雨林他們只有拼死一戰,保衛貴州。每名黔籍軍人都立下遺囑,決心戰死沙場,保家衛國。

貴州全省抗日救亡社團如雨後春筍。為支援抗戰,貴陽學生舉行了「抵制日貨抗議奸商暴行運動」,順安也立即響應。長大成人的振安,深受母親的影響,成為順安學生抵制日貨的帶頭者及組織者。在他的帶領下,各校學生輪流到郵政局檢查商家購進的貨物,凡查到日貨,即行封存銷毀。

這一舉動得到許多愛國商人的配合與支持,但也引起少數唯利是圖奸商的仇視,當年以賭博騙購豪哥東街十多個商號的祥福記陳老闆,買通地方軍警衛營,並糾集徒眾,擁到郵政局,要提取購進的日貨。他們打傷了興安和執勤的同學,強行搬走了日貨。

振安在制止搬走日貨時,被陳老闆擊中頭部,昏迷不醒,奚氏立即將振安送到省城最好的醫院就醫。

奚氏又流淚了,她陪護在受傷的兒子身邊。這些年她疲於奔命,從沒有好好陪伴孩子,她陪伴興安、振安的時間還沒有謝雨林多。

想到謝雨林,她的心不由得痛得抽搐起來。離別之後,她愈加看清謝雨林從前對她的愛的真摯、寬廣,因為愛她,謝雨林視興安、振安如同己出。振安年長懂事,他感受到了謝雨林待他們兄弟倆的情分,超過親生父親對他們的關懷,在他心中早就視謝雨林如父了。

母子連心,看到母親流淚,振安逗奚氏說:「娘,當年謝伯伯送您來貴陽治病,也是這家醫院吧?」他這一不懂事的問,更引來母親的嗚咽。

振安連忙給母親拭淚,認真地說:「娘,我希望您幸福,我長這麼大,您流的淚多得能將兒子浮起來,所以我拼命讀書,拼命爭氣,只想讓娘舒心一點兒,讓娘高興一點兒!但是娘,有些幸福是我們兄弟給不了您的。您還有大半輩子要過,您應該再去找謝伯伯,謝伯伯跟我說過,他的婚姻已經無愛了,全順安的人都知道,他心裡只有您。您為什麼不再去爭取一下呢?」

「大人的事,也是你小孩子管的嗎?我去爭取,置你謝伯母的死活而不顧嗎?」

「謝伯伯的心不在她那裡,謝伯母也不會幸福的,與其三人都痛苦,還不如讓相愛的人在一起。」

奚氏淚如泉湧,說:「別說了傻孩子,娘是個受詛咒的人,娘註定得不到幸福,娘有你們就夠了!」

貴州全省緊急動員,民間自發組織了抗日武裝及運輸隊、救護隊奔赴前線。在順安,奚氏一面奔赴貴陽,向國民政府及社會各界爭取軍火支援,一面率領張昊及已長大成人的振安籌建抗日義勇隊,順安百姓響應者成百上千。

日軍分三路向貴州黔南進攻。

為了有效消滅進攻陣地的敵軍,謝雨林要求部隊待敵進至百米之內,再突然出擊,以手榴彈炸,用大刀砍。由於兩軍混雜,敵飛機、大炮、坦克便無法發揮作用。

入夜,謝雨林又利用敵軍警戒疏忽,率部從兩翼迂迴至敵人側後,進行包抄襲擊,打得敵人措手不及,死傷甚眾。

戰鬥中,六子的腿部被炸彈擊傷,但仍裹傷出擊,率部眾與敵肉搏相拼。六子手持大刀上陣砍殺,兩口價值180塊銀元的戰刀均被砍缺了刃口。一貫衝鋒在前的六子在殺至山坳時,遭到埋伏在地上的日軍機槍的掃射,腹部中槍,腸子都流出來了,他用手推了回去,又砍翻兩名鬼子。

臨終時,六子對流淚的衛兵說:「軍人戰死沙場原為本分,沒什麼好哭的。順安城還有我的老母和妻兒,你去對老人說,忠孝不能兩全,兒子為國捐軀,也算對得起祖宗。你告訴我的兒子,要他為老子報仇!」

翌日下午,日軍一面加緊攻關,一面在漢奸春來的帶領下,從小路走洞良包圍明基關。春來騙走豪哥的財產與小妾之後,就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如今這個豬狗不如的人渣,竟然帶著日本人來燒殺父老鄉親。謝雨林兵團腹背受敵,不得不撤退。

他們且戰且退,在波格裡調和浪尾等坳口阻擊日軍,擊斃日軍數十人。隨後,他們與從其他方向退下來的部隊會合,順安義勇隊及其他民間武裝也趕到波格裡調。他們利用沿途複雜的山區地形阻擊日軍,讓日軍的大炮、坦克在山區無用武之地。各山坳軍民一心設伏阻擊日軍,當地布依族、水族群眾手拿大刀長矛,不斷襲擊日軍。

在波格裡調的情人谷,謝雨林借山林茂密、地勢峻峭,在谷中設伏日軍。戰鬥打響,謝雨林端著機槍率先衝入敵陣與日軍肉搏。但是,由於裝備、力量懸殊,謝雨林部傷亡慘重,陷入反包圍困境。

千鈞一髮之時,奚氏帶領順安義勇軍衝入敵陣。義勇軍裝備奇缺,大多數人用的是大刀長矛,但黔人保家衛國的土氣激勵他們不顧生死,浴血奮戰。謝雨林與奚氏兩個互相想念的人在戰場上相見了,槍林彈雨讓他們來不及有一絲感情上的交流。

奚氏心中卻無比的幸福,這一刻他們終於如同兩棵大樹那樣肩並肩,平等地站在一起抵抗風雨。

在順安義勇隊的支援下,謝雨林部大部分人馬突圍了出去。

混亂中,謝雨林對奚氏大聲喊道:「敏秋,我愛你,一直都愛著你!」

槍炮聲太響,奚氏只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清他在喊什麼。他們在混戰中短暫相會,又立即分離。

小尖蛋帶領著一些士兵為謝雨林及奚氏部斷後。他們主動吸引日偽軍火力,使部隊主力得以迅速擺脫敵人的攻擊,但是他們卻被敵人圍困,他們誓死不降,打到最後只剩小尖蛋一人。

一隊隊身軀粗壯的日本兵從工事、掩體裡、樹林裡向小尖蛋撲來,把他團團圍在一塊墳地裡。

砰!砰!砰!幾聲清脆的槍聲,三個衝在前面的日本兵撲通倒地。

「捉活的,不許開槍!」一個精瘦的日軍少佐衝上來,狠狠地命令道。

捉活的談何容易,小尖蛋早跟六子、張昊練就百發百中的槍法。為了這百發百中,小尖蛋不知脫了幾層皮,灑了多少汗,他手中的那把槍現在是指哪兒打哪兒。

幾個日本兵探出頭來,未待前衝,小尖蛋「叭叭」兩槍又射倒兩個。日本兵忙又趴下,雙方一時僵住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淌著。跟隨日軍作戰的漢奸春來發現被包圍的人是他認識的小尖蛋,立即自告奮勇跑出來勸降。

春來探出頭,對趴在墳頭上的小尖蛋喊話道:「小尖蛋,你已經被包圍了,是跑不掉的了,再怎麼抵抗也沒用!如果你放下槍,我會請皇軍寬大你,會好好對待你……」

怒火在小尖蛋胸中熊熊燃燒,春來的出現,讓豪哥的仇、國家的恨,將他整個人燃燒起來,他大罵道:「你這生孩子都沒屁眼的畜生,你這個黔中敗類,爺爺我今天要替天行道,你拿命來!」

他舉槍瞄準,春來見勢不好,立即將身邊的一個偽軍拉在身前擋住。小尖蛋一槍擊斃了偽軍,春來僥倖逃脫。

日軍少佐再也忍不住了。他率領的部隊自踏上中國土地以來,還從未挫過銳氣,可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成了他無法逾越的一座山。他揚起槍,先摳動了扳機。立時,一片槍彈在小尖蛋藏身的墳頭掀起了塵土。

「砰!砰!砰!」小尖蛋躲在墳後舉槍射擊,又有幾個日本兵應聲倒地。這時,他檢查了一下槍膛,見只有兩顆子彈了,便抬手又打死了一個鬼子。

敵人在一步步逼近,死亡也一步步向他走來。小尖蛋擦了擦槍上的塵土,緩緩地站起身。頭上,是祖國的天空,腳下,是故鄉的土地。他最後輕蔑地掃了一眼圍上來的日軍,高聲吼道:「爺爺寧死不降!」舉起了槍。

「砰」的一聲槍響,英雄殷紅的鮮血灑落在生他養他的故鄉土地上。

由於中國軍民的奮力抵抗,日軍花了8天時間才攻入荔波縣城。隨即,三都、丹寨、荔波相繼失守,中國軍民退守獨山深河橋,展開了震驚中外的深河橋阻擊戰。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下,共產黨領導的遊擊隊、民間武裝和當地民眾、國民黨軍、美國盟軍,在深河橋抗擊瘋狂的日軍,最終迫使日軍敗出黔境,史稱「黔南事變」。

奚氏的部隊奉命配合謝雨林部駐守六號高地,兩人終於又在一起了,但戰爭哪容得他們兒女情長,兩人甚至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投入了戰鬥。

奪取六號高地的軍團武器精良,訓練有素,是日軍中的精銳之師,日軍在陣地前發起攻擊,幾天幾夜攻不下來。

這天,在漢奸春來的指引下,軍團派出一個小分隊從後面繞行,準備前後包抄陣地。

在陣地上守望的振安眼看情況危急,如不及時阻擊,我軍將全軍覆沒。接著他又看到了仇人春來,國恨家仇湧上心頭,這麼多年來母親流的淚,父親流的血,謝伯伯的傷痛都是因這個人渣而起,振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他沒有多想,沒有一絲猶豫,立即全身綁滿手榴彈,由高地的最高處對準春來和日寇躍下。

在躍下的那一瞬間,振安對著謝雨林大喊道:「爹,您一定要照顧好我娘!」

一個大炸彈白天而降,轟然爆炸中,春來及日軍小分隊化為泥灰肉醬,振安亦血肉橫飛,忠勇殉國。

奚氏看到這一幕,立即暈厥。陣地上所有的戰土都為這英勇的壯士痛哭流涕,他的忠勇激發了全體戰士的無窮鬥志,他們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守住了陣地。他們憑著振安手上戒指及身上的軍裝找到振安少量的殘骸,用軍旗包裹了起來。

奚氏醒過來後,沒有掉一滴淚。她抱著軍旗包裹的殘骸,如同振安小時候她抱著他,輕輕搖晃,輕輕搖晃,口中說道:「好兒子,這才是我奚敏秋的種,這才是真正的吳豪么再世!」「娘不難過,娘有你這樣的兒子,娘一輩子都挺得起腰杆子!」

這時,敵軍又增加兵力大舉進攻,用小鋼炮及機關槍向高地密集射擊。駐謝雨林團的美軍軍事專家見傷亡過大,建議撤退。

謝雨林答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沒有上級的指令,我們寧願戰死。」

敵人又增加了數倍的兵力再次發起進攻,總部命謝雨林部放棄高地突圍。

凌晨,謝雨林率部冒死突圍,日軍火力封鎖,壯土們且戰且走。敵人用狙擊手瞄準謝雨林的心臟,他們要置這個讓他們聞風喪膽的支那人於死地,以提振士氣。

當狙擊手連續摳動扳機的那一瞬間,奚氏撲到謝雨林身上,推開謝雨林,子彈於是只射中他的腹部。同時張昊也撲到奚氏身上,擋在她的面前,連續飛來的子彈便射中了張昊的胸膛。

奚氏抱住張昊大喊:「你怎麼了?」

張昊只來得及與奚氏說上了一句:「嫂子,張昊欠你的,現在還給你了。」說著將奚氏的手放到謝雨林手中,含笑而去。

奚氏將謝雨林背上,在其他人的掩護下,突出重圍。

在中國軍民的英勇阻擊下,日軍於1944年12月4日敗退獨山。12月8日,獨山光復。12月10日,日軍撤出貴州,直至1945年8月15日,宣布無條件投降。

在戰地醫院,手術後的謝雨林昏迷了三天三夜,奚氏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她又將他的手拿起在自己臉上摩挲,她在心裡叫道:「不要死,你不能死,你怎麼能丟下我就走了!我有那麼多話要對你說,你醒來,聽我說!」

奚氏情不自禁地祈求:「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保佑雨林,讓他活著吧,我願意替他去死。他跟我在一起時,我沒有好好地疼他,我欠他的太多。讓我替他死吧,也算是還了欠他的情。」

奚氏心想,振安、豪么、張昊、六子、小尖蛋……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如今,雨林也要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想起振安,奚氏心如刀絞,她覺得自己仿佛被置於閻王爺的鬼推磨中碾壓,身心俱碎。

她心中哭泣道:「我的振安,我的振兒,你從嬰孩時期起,到你躍下的那一刻,十六年間的點點滴滴都在娘心中。娘想起你嬰孩時身穿黃碎花襖,剃過胎髮後,一張皎潔如月的臉龐,濃密上翹的睫毛,完美的五官;想起你吮吸娘乳房的嬌樣;想起你少年時期為了讓娘開心,拼命苦讀的身影;想起你邊流淚邊為娘擦淚的手……振兒,你是為娘走的,你是為順安父老鄉親走的,娘一定會珍惜你給娘的機會,娘一定會做好你想為順安做的事,娘一定要讓吳家再續輝煌,娘一定要有所建樹才對得起你……」

奚氏沉沒在喪失振安及擔憂謝雨林的痛苦之中,直至謝雨林醒轉。

謝雨林在迷糊中醒來,模模糊糊地看到奚氏的臉,他心中無比快慰,想伸手抓住奚氏的手。他一伸手,巨大的痛疼不禁讓他叫出聲來。奚氏連忙抓住他的手。

謝雨林感覺奚氏的手在自己手心裡,心中一安,又沉沉地睡過去了。聞訊趕來的醫生檢查過後,吩咐讓他好好休息,並宣告他已經渡過了危險期。

謝雨林再次醒來時,卻不見了奚氏,原來奚氏扶著振安及張昊的靈柩回順安了。

謝雨林或許不知道,此時的奚氏,理智漸漸佔了上風,她不得不面對謝雨林是有婦之夫的現實。是的,在心愛的人生命垂危之時,她不想失去他,只要他活著,她可以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形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只要他愛她;但現實卻很無情,她逃脫不了世俗的眼光,無法抵禦那些冷嘲熱諷,她得為家族名聲,為振安、興安的臉面著想。於是,她選擇了悄悄離開,選擇了繼續等待……她知道,小宛的詛咒是假,她心裡的情蠱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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