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經營者是導遊(他們的故事旅遊人自救)
2023-07-09 14:40:13
從業27年,經歷過非典、日本地震、東南亞海嘯、歐洲罷工等事件對旅遊業的影響,但周衛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焦慮。
「今年上半年是我覺得旅遊業受挫最嚴重的半年,疫情雖然持續了2年多,但我覺得今年的影響最大。我看到很多同行離開了旅遊業,也有人在堅守,還有更多人在轉型和自救。」作為春秋旅遊副總經理,周衛紅說自己不想做「逃兵」,她必須堅持,因為還有一個企業需要她帶領。
焦慮的不止是周衛紅,大多數的旅遊從業者都經歷了失眠、焦慮和無奈。
疫情以來,旅遊業可謂是受挫最嚴重的產業之一。文化和旅遊部數據顯示,根據國內旅遊抽樣調查統計結果,2022年上半年,國內旅遊總人次14.55億,比上年下降22.2%;國內旅遊收入(旅遊總消費)1.17萬億元,比上年下降28.2%。
按預虧的較低值計算,中青旅(600138.SH)、眾信旅遊(002707.SZ)、九華旅遊(603199.SH)、西安旅遊(000610.SZ)、麗江股份(002033.SZ)、西藏旅遊(600749.SH)和雲南旅遊(002059.SZ)這7家主要旅遊上市公司今年上半年的整體預虧金額至少4.5億元。這牽涉到組團社、地接社、景區、餐飲、車隊等諸多旅遊產業鏈者,他們該如何渡過「至暗時刻」?第一財經記者近期對旅遊人做了深度實地採訪。
情緒過山車
「情緒過山車」原本是即興喜劇表演中的一個節目,演員會根據現場觀眾的要求,快速切換情緒,可能上一秒還是興高採烈,下一秒就陷入了哀傷。
周衛紅現在的心情就猶如「情緒過山車」。「我們從今年6月就開始提前準備暑期旅遊市場產品,當時摩拳擦掌,信心滿滿,想著上海封控結束了,跨省遊恢復了,應該會很有商機。春秋旅遊在7月初啟動的首發團就是前往甘肅的,當時很成功。」周衛紅對第一財經記者回憶道。
6月22日晚上,還在居家辦公的春秋旅遊產品經理胥素芳確認,甘肅省甘南州可以正式接待上海遊客。於是,她立即和國內部總經理朱慧溝通,定下了7月1日作為首發團,設定了22個名額。6月23日下午3點半,7月1日「九色甘南」的6天5晚跟團遊產品上線春秋旅遊官網,當天晚上已經銷售過半。次日,首發團已經售罄,胥素芳立即增開班次。7月20日前,開15班,做到隔天一班。由於銷售情況良好,胥素芳再次決定,7月20日起,每天開設甘南跟團遊以及甘南 隴南8天環線遊產品。7月1日上午7:30,春秋導遊周雲飛比遊客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虹橋航站樓T1航站樓,他帶領22位上海遊客,乘坐春秋航空9C6137航班,前往蘭州,開啟今年疫情後上海旅遊團的首次跨省旅遊。這也是自今年上海封控以來,他第一次以導遊的身份,進入工作狀態,因此,周雲飛顯得格外激動和興奮,他所帶的這次首發團也是順利的。
然而,周衛紅和她的小夥伴們沒興奮多久,甘肅蘭州的疫情開始嚴重起來,周衛紅的「情緒過山車」來了。「我們只能叫停了蘭州和相關地區的旅遊團,之前預訂的所有相關旅遊團都退改了。要知道我們在做產品之前要耗費很多時間去實地考察和規劃線路,現在疫情一來,都白費了。不僅是蘭州,還有北海等地也是疫情時有反覆,相關的線路也暫停了,這個旅遊旺季好比是『一盆涼水澆下來』。」周衛紅無奈地對第一財經記者說。
作為一個在旅遊圈摸爬滾打了27年的「老兵」,周衛紅在過往的歲月裡經歷過很多風浪——非典疫情、日本地震、東南亞海嘯、歐洲罷工等,這些都對旅遊業產生了影響,但那些影響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最初周衛紅以為這次的疫情也會很快過去,卻沒料到如今疫情已經持續了2年多。這2年多時間裡,周衛紅既要堅持帶領團隊不放棄業務,研發新品,又要承受疫情反覆所帶來的壓力,有時候剛做好一個產品開始推廣,疫情就把新品給「結束」了。去年的暑期遊市場也是沒幾天功夫就從旺季變成了淡季。
晚上,周衛紅有時會睡不著,閉上眼睛,會想到現金流狀況,於是時不時要財務人員看一下現金流,雖然組團社對供應商是有帳期的,但現在供應商也很困難,也要考慮到別人的難處,所以現金流要維持平衡。後來她開始調整心態,每天看書,從早上開始讀英語書,午間看希臘歷史等,通過閱讀撫慰心靈對周衛紅有一定的效果。收拾心情後,周衛紅帶著團隊,繼續幹活兒,蘭州和北海不能去,那麼就轉向雲南、青海這類相對安全的目的地,當然還要結合上海的疫情防控和風險情況來組織遊客出行。
抵押房產,縮減人員
老家在山東的張道順是西美之旅的創始人,如果說春秋旅遊是上遊組團社,那麼西美之旅就是中遊地接社,張道順同時還兼顧旅遊批發業務,對接下遊住宿、餐廳、景區等業者。
2002年,張道順就進入了旅遊行業,而且起點很高,在一家大型國有旅行社做總經理,之後,張道順一度轉行做過投資和科技產業,2010年5月,張道順重回旅遊業,2011年,他創辦了西美之旅,聚焦甘肅,寧夏,新疆等地的地接旅遊和批發業務。
「一開始的幾年,業務飛速發展,直到2020年疫情開始,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在2020年,已經有一些夥伴離開了旅遊行業,當時我還是樂觀的,總覺得對比2003年非典,疫情應該很快過去了,卻沒有想到之後的情況完全出乎預料。我即便是零收入,也要給員工發薪水,還有辦公室的房租等,壓力很大。」張道順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與一般的旅行社不同的是,作為批發商,張道順的業務結構是有淡旺季配比的。「比如我們要和航空公司做淡旺季配比,3月~5月是淡季,我們就幫助航空公司消化配額銷售,這段時間想要賺錢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低價大甩賣,業內叫『賠錢甩位』。別看有客流,但是絕對虧損。而我們的盈利基本來自於之後的旺季,可以把淡季損失補回來。可惜疫情反覆,2021年7月下旬疫情反覆了一輪,給了我們沉重的打擊,是創辦西美之旅以來最大的打擊,機票的票損率很高,嚴重虧損。這使得我只能在2022年重構了自己的隊伍,縮減人員。今年的暑期遊,甘肅疫情又來了,我的主打業務之一就是甘肅旅遊,所以影響也是很明顯。」張道順無奈地說。
和周衛紅一樣,張道順也會失眠,有時候凌晨2~3點也睡不著,於是自己走到客廳,刷手機,聽音樂來幫助入睡。
與組團社相比,張道順的地接社和批發商業務兼顧著旅遊業上下遊產業鏈者,比如組團社應該支付給他團費,他則應該支付給下遊景區、酒店、車隊和餐廳費用。但是疫情之下,上遊組團社經常欠款,這就導致他也難以支付全款給下遊供應商。這類「你欠我,我欠他」的三角債情況,在疫情持續的這幾年內是旅遊圈十分常見的。
「直到2020年底,我都是儘量付清款項給供應商的,但後來越來越難,可是很多景區都是要現金先行墊付的,所以上遊欠我款項,而我為了維護業務關係,經常自己要墊付款項給下遊。不瞞你說,我把自己的房產抵押了,做現金流支撐。我甚至一度開始懷疑做旅遊還有沒有前途?因為旅遊必須要發生空間和時間的移動,有社交才可以產生效益,可是疫情是阻斷這些消費行為的。但很現實的一點是,我年過50了,不可能再換行業了,而且為了我的員工們,我也一定要支撐下去。」張道順告訴第一財經記者,有不少從業20多年甚至30年的老旅遊人,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和學習能力去轉換賽道了,熬下去或許是唯一的選擇。
可能對於張道順而言,疫情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他有時間可以陪孩子了,以前的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很少看顧孩子。他的兩個孩子一個16歲,一個13歲,正是生長發育階段,孩子們胃口極好,於是張道順每天在叮咚買菜選購食材,嘗試做各種菜餚,希望生活終有一天會重歸美好。
進退兩難
賀青已經很久沒有生意了,他從事沉浸式娛樂項目多年,與全國諸多景區有合作,主要研發景區內實景娛樂,同時還經營劇本殺和密室等連鎖項目。然而作為下遊的景區,日子並不好過。
「景區一會兒關,一會兒開,主要是看疫情的情況,我們當然理解防疫安全第一,所以也一直配合。今年以來,我所合作的景區內文娛項目和我自己經營的密室、劇本殺基本很難連貫開業,期間都是開開停停。目前我大部分的密室和劇本殺項目都在上海,全部都是停業狀態,而我的員工費用和租金必須支付。非常頭疼,我也不知道還可以支撐多久。」賀青苦惱地表示,他現在是進退兩難——如果繼續經營,那麼他需要在近乎零收入的情況下苦苦支撐;如果要結束營業,那他就要與場地業主方提前結束租約,這相當於是他違約,還要支付業主方一筆違約金,這無疑也是不划算的。「我現在可能連退場的資格都沒有。」賀青自嘲道。
與賀青從事類似工作的還有湯祚宇,他是上海劇嗨文化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CEO,對於賀青這樣進退兩難的事情,湯祚宇已經司空見慣。據了解,如果是有6、7個以上連鎖項目的劇本殺或密室經營者,每個月租金需要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加上人工費用,著實不菲,如果退租,也面臨幾十萬元的違約賠付。
「我原本是浙江大學新聞系畢業的,但一直沒有從事媒體行業,我大學畢業後做過金融、投資,一直到2015年我開始創業,做過網際網路裝修,也做過區塊鏈。說實話,之前兩次創業的失敗反而變成了我第三次創業的財富——我的抗壓能力變強了。劇嗨主要給景區做故事內容,打造衍生產品,我們和麗江古城、洪崖洞等都有合作,但我們不是只做線下,我們是利用數位化道具與物理空間融合。我們也不是簡單地去做密室,現在密室和劇本殺已經競爭太激烈了,而且密室的沉浸式裝修成本也不低,加上有些同質化,他們現在的日子的確很難過。疫情對我也有很明顯的衝擊,我們很多合作的文旅項目肯定有影響,所以我現在儘量從C端轉向B端客戶和線上,我們開發內容和虛擬技術,為景區合作方在文娛項目打造和管理方面降低60%以上的成本。」湯祚宇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現在線下體驗式文娛不方便,那麼就通過虛擬技術做一個數字版本放在線上,客人可以用虛擬展廳玩。
湯祚宇身上也有很大壓力,畢竟整個行業受挫,大家的現金流都很緊張,湯祚宇一邊在開發線上業務,一邊也會失眠和煩躁,但他自言抗擊打能力強,而且妻子非常支持他,這讓他非常欣慰。
轉型多元化
方平從事旅遊業已經十幾年了,自己也在前些年積攢了一些資金,大概6年前,他和朋友一起合夥做了一家主題旅遊企業,剛開始做得不錯,而且隨著旅遊市場的細分,他越來越發現他和朋友當時的決策是對的——主打一個垂直領域。然而,疫情來了,從2020年開始,他支撐了一年左右,終於資金鍊斷裂。
「我們就是一家小企業,根本耗不起,去年已經把前幾年賺的錢幾乎都賠進去了,我還不是我們公司的大股東,我的朋友損失更大,苦撐了一段時間後,我算了一下,我賠進去上百萬元,作為企業而言這不是很大的數字,但對於我個人而言,這可是我多年的心血啊!」陷入困境的方平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他還有兩個孩子,生活壓力很大。
「當我去各地考察的時候,看到景區人很少,產業鏈上的夥伴也是叫苦不迭的時候,我覺得我是時候退出了,因為我不夠實力支撐。於是我退出了旅遊圈,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我的學歷和經驗都在旅遊行業,轉行做什麼好?我想過去送快遞,或者開網約車,只要能賺錢養家都行。後來我去考了保險方面的從業資格證,做了保險業務員,畢竟我自己做導遊多年,口才還是有的。」方平現在已經從事保險行業有一段時間了,日子過得還算平穩。
有人走也有人留。
「旅遊業現在這麼困難,離開其實是非常可以理解的。說實話,我自己如果想退出,隨時隨地都可以,而且我的個人經濟壓力並不是特別大,但是我不想做『逃兵』,因為我這樣一個角色在公司,是需要去鼓勵年輕人的。既然留下來,我就要做點事情。我們公司有100多名在編導遊,他們如果一直沒有活兒幹,就拿著2000多元的基本月薪,是難以維繫生活的。所以我們一定要開發業務,給員工提供工作機會,讓他們有收入。於是我們研發了微旅遊,即本地景點的短路線項目,其實微旅遊幾乎沒有什麼利潤,可是這個項目給導遊工作的機會。現在本地遊和露營升溫,我們也投資了一部分營地,希望給導遊們創造工作機會。」周衛紅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85後周俊是春秋旅遊的資深導遊,原本在大學裡學習外貿物流的他,因為喜歡與人溝通交流而進入了旅遊行業,一幹就是7年。疫情發生之前,周俊主要帶出境遊團隊,一個月要出國2~3次,一個月內經常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帶團,最高峰時一個月連續28天都在帶團。
「疫情發生後,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終於可以放假了。但是長期沒有業務,又讓我陷入了焦慮。後來我們開始自救轉型,比如公司推出的微旅遊,讓我有了再次帶團的機會。甚至我們還在研發電商和視頻號等業務。」周俊看似來斯斯文文,坐在第一財經記者對面說道。
目前周俊的主要工作除了帶微旅遊團,還在做私域流量的宣傳工作,拍攝和製作視頻號內容,吸引粉絲,挖掘潛力客戶。在春秋旅遊,企業鼓勵導遊通過旅遊團直播、視頻號製作來銷售旅遊產品,以此增加導遊們的收入,看起來有些類似MCN機構的網紅商業模式。
「目前視頻號還在摸索和開拓階段,但我有信心嘗試。其實疫情期間雖然對業務影響很大,但也不都是壞事,今年上海封控期間,我的兒子出生了,我覺得很幸運,平時很忙,現在讓我停下腳步,有時間照顧家人和孩子也不錯。」周俊表示。
同樣在做多元化轉型的還有張道順。
「公司生意受到影響,我要關掉公司止損是很容易的,但是我的下屬怎麼辦,我有約100名員工,他們要結婚生子、要生活,很多時候我的焦慮不是來自於我虧了多少錢,而是疫情一直不結束,我的員工怎麼辦?不管有沒有生意,直到現在,我給核心員工發的都是70%的薪水。辦公室房租和薪水是硬性支出,我保留辦公室也是保留一份信心。所以我們的業務一定轉型,我想到了旅拍,我帶著我的員工學習跨界、新媒體運營,去做旅拍設計,有了旅拍業務,我們就可以聚焦一些定製化項目,獲得較高的附加值。我相信疫情總會過去,堅守的旅遊人要通過合適自己的方式自救。在我看來,能支撐到2023年的旅遊企業都很牛。」張道順如是說。
(文內賀青、方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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