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esg(大城市流行追求一種叫)
2023-07-17 18:26:11
近期,國內大多數主要城市的2022年GDP已經陸續公布。毫無疑問,經濟增量是衡量一座城市經濟活力水平的一項重要指標。一般來說,經濟增量越高的城市,於年輕人而言也意味著越多的就業機會。
除了經濟增量,不少人也會關注居住環境,尤其是對安全感和生活生態質量的追求。治安良好的、有活力的城市更容易得到人們的喜愛。與經濟增量不同的是,這些方面的競爭沒有一種可統一的、可量化比較的數字標準,也因此,當類似有關「最具幸福感的城市」「最宜居的城市」的榜單一出來,網友難免吐槽,何為「幸福」、向誰收集材料、如何評估,總之多有「不服」,為家鄉城市落榜「鳴不平」,並質疑這些榜單的權威性總歸不及簡單而明了的經濟增量榜單。而當我們在網上輸入任何兩個大城市的名字,可能都會看到許多人為此爭吵不休,如果這兩個城市在某方面有相似性——比如地緣相近——爭吵就更厲害了。
那麼,城市如何生產其形象和品牌?城市的敘事可能是一種方式。
這些敘事散布在城市和網絡的各個角落。寬泛地說,除了社交媒體上關於工作和生活感受的片言隻語,也包括如今一部電影帶火一座城市、短視頻讓城市變「網紅」。而城市也會主動使用概念打造形象,比如在上世紀末,有深圳的「來了都是深圳人」,在本世紀初,則有北京的「北京歡迎你」、成都的「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城市力圖通過這些語言展示包容、開放和活力。在國外,這幾年,一些城市也在試圖打造新的城市形象。如奧地利第三大城市、最初以重工業聞名的林茨(Linz)以「林茨空間」為概念,對外傳遞「未來的尊重之城」(Future City of Respect)的含義。當選「2026年歐洲文化之都」的芬蘭城市奧盧(Oulu),以一個融合方位意義(北方)、人性化和智能感的符號,構建智慧與生命交融的多樣性城市形象。西班牙的馬德裡則以「馬德裡的擁抱」(Madrid embraces you)為城市概念,其徽標也從「熊抱樹」更新為一個直抒胸臆並且能隨場景變換姿態的熱情「擁抱」。
「馬德裡的擁抱」。(圖片來源:logonews.cn)
相較之下,進步、工業、技術、商業、繁榮……這些傳統意義上與城市文明的誕生、發展息息相關的「大詞」在敘事中的頻率似乎在下降。那麼,「表象」變化的背後是什麼?不如借用時下一個備受關注的概念——城市發展也在向「ESG」轉型。
這些年,「ESG」在全球範圍內受到關注和熱議,它突破了最初的投資領域和企業範疇,成為在環境(Environment)、社會(Society)、治理(Governance)三大維度更為廣義上的理念和實踐導向。「城市ESG」的概念已經應運而生,它從環境宜居、社會和諧、城市治理角度表達了對城市可持續發展的思考。國內,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城市在城市論壇、城市雙碳目標中提及「ESG」追求。如在2022年,天津舉辦了「雙碳下的ESG——全國首個省級ESG評價指南及成果發布會」,南京召開過「南京ESG可持續投資研討會」。
在今天的文章中,我們就來簡單地聊一聊「城市ESG」和城市的敘事經濟學。
從城市經濟到「城市ESG」
2004年,聯合國在一份名為《在乎者即贏家:連接金融市場與變動中的世界》(Who Cares Wins: Connecting Financial Markets to a Changing World)的報告中首次提出「ESG」概念,並認為成功的投資有賴於充滿活力的經濟,充滿活力的經濟又有賴於健康的市民社會,而這些最終又都有賴於一個可持續的星球。報告封面開宗明義地寫道:「金融行業關於在投資分析、資產管理和證券經紀中更好地融入環境、社會、治理議題的建議。」此後,「ESG」逐漸成為全球投資領域共識性的理念與
準則,並且伴隨著金融和資本的影響力,延伸至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
而「城市ESG」概念的提出,一方面與「ESG」本身的發展有關,另一方面也呼應了長期以來對城市化的反思。
《大都會》(Metropolis,1927)劇照。
城市化的過程是生產力發展、技術進步、產業結構轉型的過程,這一切增進了資本的積累、流通、循環與增值,創造出更大的經濟價值,經濟指標也一度是城市化與城市發展過程中的核心關切。但隨著霧霾、擁堵、噪聲、高房價、就業難、醫療教育資源不平等、治安問題等「大城市病」的暴露,人們意識到經濟增長不只是城市發展中的唯一追求,更多發展維度的平衡、和諧、可持續才意味著城市生活的福祉。比如,長期研究城市經濟的學者陸銘在《向心城市》中提到了「向心」與「離心」這組概念:「城市一直在兩種力量的角逐之下生長。一種是向心力,它讓你懷揣夢想;另一種是離心力,它讓你肉身疲憊。」所謂的城市「向心力」,指的是城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對於人口、資源等巨大的吸附和集聚效應,是從農村集聚到城市,從小城市集聚到大城市,從城市的外圍集聚到中心城區的趨勢。與此相反,城市「離心力」涉及的主要是宜居問題,在擁堵、汙染甚至一些社會問題的影響下,人們再度嚮往田園牧歌,選擇「逃離北上廣」。
《向心城市:邁向未來的活力、宜居與和諧》,陸銘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7月。
事實上,這種「向心」與「離心」、「城市」與「反城市」的二元分立格局由來已久,其最為典型的表徵就是城市與鄉村這組對立認知。英國知名的文化研究學者雷蒙·威廉斯在《鄉村與城市》中以十六至二十世紀的多部英國文學作品為分析對象,揭示了這種被建構且定型化了的城鄉關係:鄉村匯聚了寧靜、純潔、質樸的「自然」美德,城市則是匯聚知識、交流、光明的「高度發展的中心」;鄉村是落後、愚昧、處處受限之地,城市則充滿喧囂、俗氣和野心;鄉村的一般意象關乎過去,城市的一般意象則關乎未來。
然而,威廉斯立場鮮明地反對這種鄉村與城市間的二元對立,因為其中有太多的選擇性敘述和人為建構,更為複雜的真實關係恰恰被遮蔽了。他說:「城市無法拯救鄉村,鄉村也拯救不了城市」「我們決不能將自己局限於城市和鄉村形象之間的對比,而是要進一步看到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並通過這些相互關係看到潛在危機的真實形態。」
《鄉村與城市》,[英]雷蒙·威廉斯 著,韓子滿 等譯,三輝·商務印書館,2013年6月。
在城市化進程中,從一味的「向心」到一味的「離心」,再到對於這組張力關係的理性反思,其實正體現出突破城鄉二元對立格局的某種轉變。城市既不是文明昌盛、經濟繁榮的唯一載體,也不是種種「自然」美德的對立面和世俗喧囂的淵藪。「城市ESG」的理念主張就是要以一種新的共生關係重構根深蒂固的城鄉二元結構,使得人們對於城市發展的關切點從單一維度的經濟增長,轉向環境宜居、社會和諧、城市治理等更多維度的平衡共生。
當下,新型城鎮化、社區養老、城市更新甚至數字孿生城市等議題都與「城市ESG」緊密相關,在一些大都市,「ESG」的理念也已經被列入規劃、付諸實踐。在國內,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在其城市總體規劃中突出了對生態、人文的強調(方案分別為《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年)》《深圳市國土空間總體規劃(2020-2035年)》)。在國外,多倫多則在全球範圍內率先發布了「城市ESG」報告(City of Toronto Environmental, Social & Governance Performance Report),通過「環境」「社會」「治理與工作場所文化」三大維度展現相關舉措與表現。一些媒體還設置了「城市ESG」的專題欄目,或是從城市中各類企業「ESG」績效表現的角度進行評價,發布「城市ESG」榜單。
城市的敘事經濟學
要經濟增長,還是要環境、社會、治理平衡之上的經濟發展,這看似是一個經濟學問題。然而探究經濟學問題,不能僅僅局限於經濟現象與經濟行為本身,在城市這個層面同樣如此。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希勒指出,經濟現象背後往往是「敘事」在發揮強大的作用力。從宏觀經濟的衰退和蕭條,到房產、黃金、股市的投資,人們的言談、議題和流行故事,直接或間接地對經濟結果產生著影響。因而經濟學研究不能只是依賴於經典的建模和數理統計,而應該關注到有溫度的生活、場景和敘事。這就是所謂的「敘事經濟學」。
《敘事經濟學》,[美]羅伯特·希勒 著,陸殷莉 譯,中信出版社,2020年3月。
但究竟什麼是「敘事」?希勒認為,「敘事經濟學」中「敘事」,「並不僅限於簡單的人類事件年表」,一首歌、一則笑話、一個理論、一條註解或一項計劃,都可能是敘事。敘事是社會文化、時代思潮和經濟行為發生快速變化的主要載體,這一概念本質上是要強調「它們能夠激起情感共鳴,而且可以很輕鬆地在日常談話中得到傳播」。
舉例來說,房地產既被視作一種個人資產,也被廣泛認為是一種「社會知情資產」(socially informed asset),這指的是房產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們如何與鄰居、他人暗作比較,而這正與「你住的地方決定了你的階層」這一「房地產比較敘事」緊密相關。同樣廣泛流行的,還有「房子即退休計劃」的流行敘事,它使得房地產被公認為是有效的價值存儲手段——「要想擁有成功的人生,房屋是必不可少的」。這些廣泛傳播的敘事既影響了人們的房產消費行為,也影響到房地產行業甚至城市區域發展的興衰。
《垃圾男孩》(Trash,2014)劇照。
在這一視角下,探究城市發展問題,也不能忽視城市的敘事經濟學視角,也就是有關城市的各種敘事與傳播,及其對城市經濟行為、結果造成的影響。
「城市ESG」的話題也因此應該被置於敘事和實務這兩個層面進行審視:在敘事層面,城市是一個被建構、被傳播、被認知的意義空間、符號空間;在實務層面,城市是一個被規劃、被建設、被管理的功能空間、物理空間。正如美國城市研究學者凱文·林奇所言:城市既是「成千上萬不同階層、不同性格的人們在共同感知(或是享受)的事物」,又是「眾多建造者由於各種原因不斷建設改造的產物」,因此,「我們不能將城市僅僅看成是自身存在的事物,而應該將其理解為由它的市民感受到的城市」,也就是說,應該重視城市的敘事意義及其感知。
《城市意象》,[美]凱文·林奇 著,方益萍 等譯,華夏出版社,2017年7月。
但目前,人們關注和探討的更多是實務層面的「城市ESG」——城市開發、建設、運營中的環境、社會、治理行動,敘事層面的「城市ESG」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構建更加生態友好、平等包容、尊重治理主體性的城市敘事。在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實踐中,這兩個層面缺一不可,並且能夠在協同共振中形成有效的合力。
城市敘事的「ESG」面向:
以沃克斯豪爾為例
在當下,城市敘事的形態高度豐富,既包含了「關於某座城市或某個城市區域」的官方宣傳、坊間故事、歷史傳說、媒體報導、影視植入等傳播形式,又包含了「在某座城市或某個城市區域之中」的公共空間、地標景點、文化設施、公共藝術、街景風貌等物質載體。前者更易被理解,比如丹麥哥本哈根從曾經的歷史傳說到如今的媒體宣傳,都一直被傳播為一個「童話王國」。後者則是學者貝拉·迪克斯所說的當代「被展示」「可參觀」「可讀」的文化:城市環境本身就是「傳播信息的舞臺」和「巨大的傳播設施」,文化意義「被逐字刻入風景、寬街和窄巷、建築、街道設施、公共座椅、牆壁、屏幕、物件以及藝術作品」,比如哥本哈根城市中地標性的小美人魚雕像和王宮城堡,本身就是「童話王國」文化意義的在地載體。而就是在這兩大類豐富形態的交織之中,許多城市敘事正在趨勢性地傳遞出「ESG」的價值導向,比如倫敦下轄的沃克斯豪爾(Vauxhall)。
《被展示的文化:當代「可參觀性」的生產》,[英]貝拉·迪克斯 著,馮悅 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1月。
沃克斯豪爾位於倫敦東南部,是重要的交通樞紐。維多利亞時期至20世紀中葉,這裡是工業與工人居住區的聚集地,如今深陷混亂、嘈雜、汙染等城市問題,正待轉型更新。另一方面,沃克斯豪爾有著悠久而獨具特色的歷史文化,沃克斯豪爾歡樂花園(Vauxhall Pleasure Gardens)是當年歐洲新興中產階級大規模戶外娛樂活動的發源地。華服遊行、社交娛樂,舞者、歌手、音樂家、管弦樂隊、熱氣球、藝術家、雜技演員們每晚都吸引著大量的人群。這形成了沃克斯豪爾的「娛樂傳統」,也讓這裡一度馳名歐洲。
沃克斯豪爾歡樂花園。(圖片來源:vauxhallgardens.com,beinvauxhall.com)
作為大倫敦管理機構(GLA,The Greater London Authority)制定的「大倫敦規劃」(the London Plan)的關鍵區域之一,未來的沃克斯豪爾將建設高樓林立的商業區以及新的社區及公共空間。但是開發和更新工作還要持續很多年,在區域更新完成之前,如何通過城市敘事促進認知改變,吸引更多人來此工作、生活、旅遊,支持城市的更新發展與經濟勃興?
2021年,當地發布了「與眾不同之地」(the destination for different)的城市品牌定位,並通過「熱愛不同,熱愛沃克斯豪爾」(Love Different, Love Vauxhall)、「沃克斯豪爾,你獨一無二」(Vauxhall. You Are One of a Kind.)等敘事、傳播充分演繹這一城市區域的多樣性、包容性和不完美性,這與單一開發視角、經濟增長視角所期待的「完美」城市空間形成對比,也與大倫敦區域的其他地區形成不同。
沃克斯豪爾的城市敘事。(圖片來源:beinvauxhall.com,anatomylondon.com)
「這裡有豐富多彩的事情可做,有吃飯的地方,有聊天的人」:沃克斯豪爾的城市敘事建構的是一個充滿張力與可能性,能夠讓人縱情實現自我愉悅之地。在這片城市區域中,城市口號的塗鴉與廣告,攀巖和健身房,精釀啤酒和畫廊區,獨立餐廳和美食酒吧,戲劇、變裝和電子音樂,綠地和城市農場……多元的城市景觀與設施構成了多樣性、包容性敘事的載體。
從歷史傳統到現實景觀,從官方宣傳到在地設施,沃克斯豪爾的城市敘事坦然地直面甚至利用人們對於現狀的負面認知和評價,依託其歷史資源和文化遺產,支撐並演繹當代的差異性和活力,進而促進產業革新和經濟發展。這種對於社會包容和治理主體性、異質性的重視,已經成為當代西方城市敘事中的一種趨勢,它有別於以往以經濟進步指標為單一、「完美」標準的城市開發與更新理念。
敘事責任與反「洗綠」
敘事層面與實務層面的「城市ESG」應該相協同,因此,值得拭目以待的是,沃克斯豪爾在未來幾年的城市更新建設過程中能否「言行相符」,真正實踐「與眾不同之地」這一包容性敘事。比如,在商業樓宇相繼拔地而起的過程中,如何處置那些差異化甚至亞文化的文化娛樂設施?
《午夜巴塞隆納》(Vicky Cristina Barcelona,2008)劇照。
「城市ESG」在敘事與實務層面的「言行合一」並非易事。有學者通過細緻的定性、定量考察指出,紐約市2007至2019年間的城市品牌傳播等敘事表達了對可持續發展、更具參與性和民主性的治理模式、更加多元化經濟價值的濃厚興趣,但其城市規劃和城市發展實踐體現的仍然是科層分級而非民主參與,強調的仍然是社區用途、商業交換價值而非環境功能、工人的勞動價值,經濟增長在實踐中仍被賦予至高的優先級。(參考Laura Ripoll Gonzalez and Fred Gale, 「Sustainable City Branding Narratives: A Critical Appraisal of Processes and Outcomes」, Journal of Place Management and Development, 7 June 2022. )
「言行合一」的不易,體現的其實是敘事與現實之間的裂隙。敘事說到底,如希勒說是「一種人為建構,混合了事實、情感、人情味和其他在人類頭腦中留下印象的繁枝細節」,「城市ESG」的敘事同樣如此。當關於環境、社會、治理等可持續性的聲言、「人為建構」脫離甚至背離客觀現實時,「洗綠」(Greenwash)行為就發生了。這種聲稱是「環境之友」「社會之友」,掩蓋對於環境和社會的不作為甚至是破壞性的行為,背後其實是企業或其他主體保全、提升自身聲譽的意圖。
如今,當「ESG」在國內方興未艾,反「洗綠」已經成為全球範圍內冷靜反思的另一股浪潮。
《哥本哈根》(Copenhagen,2014)劇照。
在這一意義上,「ESG」敘事本身或許就應該被納入「治理」(G)的考察範圍,以此建立起「負責任的敘事」或「敘事責任」。所謂的「敘事責任」,指的是清醒地意識到敘事的人為建構性及其與客觀現實之間的裂隙,做到尊重事實而非扭曲。此外,「敘事責任」還意味著前瞻性地認識到敘事對於現實行動可能產生的能動性影響,並積極地發揮正向的引導作用。在敘事與現實行動的動態關係中,一旦現實偏離敘事或無法踐行敘事承諾,「負責任的敘事」還應該及時「自反」,調整敘事策略。
因此,城市敘事被納入城市治理的範疇,在城市敘事中踐行「敘事責任」,其實也是「城市ESG」的體現。城市敘事一方面傳遞「ESG」的內容、理念,另一方面踐行「ESG」的責任、原則。通過負責任的城市敘事引導人們對於環境宜居、社會和諧、城市治理共生關係的關注,進而影響更加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和城市發展模式,這也就是城市敘事經濟學的要旨所在。
作者/徐一超(MetaThink人文商業研究院)
編輯/西西
校對/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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