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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飛花(上)

2024-02-23 08:20:15

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後一位病人,關上了燈又在黑暗中獨坐了一會才走出辦公室,她隨口和走廊上來往的同事打著招呼,穿過醫院繁忙的人群走出大門。  最近天氣一直不好,下了幾天雨後便一直維持著潮溼悶熱的空氣, 今天雖然天還死氣沉沉地陰著,但是風中已經有了一抹涼意,南羽站在醫院前的廣場上仰頭吹了一會風,喃喃說了一句:「要下雨了。」緩步向家的方向走回去。本來即使不使用法術也可以乘車回去,但南羽就是喜歡每天這樣慢慢地步行,看著人類社會的百態走回離醫院3公裡的家。  空氣變得越來越溼粘,雲層終於承受不了水分,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街上的行人紛紛取出了早就預備好的雨具。  為了不太與眾不同,南羽也撐起一把傘。  紅色的紙傘, 竹做的傘骨,雨打在上面發出與塑料傘、布傘顯然不同的聲響。也許有點不合時宜,但南羽一直改變不了只撐這種傘的習慣。  南羽拐入了一條小巷,人聲遠去,雨聲大了起來,她低頭看著腳下緩緩地走著,雙眼注視的,是雨在積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漣漪和流淌的痕跡, 如果是青石鋪的路的話,就更象故鄉的感覺了。  陳舊開裂的柏油路在腳下伸延著,逐漸出現了隨風招搖的青草, 開著花的草地,伸展著枝冠的大樹……  南羽收傘回望, 她現在已經站在了一大片山野中:視野盡頭青山連綿起伏,直到她腳下已經成了一個柔和線條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圍是點綴著無數野花的草地其間生長了很多株高大美麗的樹木。時間是夜裡,天上月皓星疏,幾抹淡淡的雲痕抹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風輕輕吹拂著。一棵松樹下擺著石几石凳,原本坐在那裡的一個人看見南羽後,遠遠地對她舉起了杯。  「 孟先生,好久不見了。」 南羽還禮,緩緩走了過去。  孟蜀還是老樣子、老裝扮, 連那把劍都依舊斜靠在石几邊。他伸手把南羽讓入座中,斟了杯茶奉上說:「今天月色不錯,忽然想請你一起賞月。」  南羽一笑,她舉杯喝了一口--真正論起泡茶的手段,倒是那個從來不喝茶的劉地最高,沒想到今天才知道孟蜀也有一副好手藝。南羽眺望長空, 輕輕嘆息一聲:「我已經許久沒有看過這麼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無言地舉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簫聲清越飛揚, 婉轉流暢,在夜空中飄蕩, 孟蜀聽的微微閉上了雙眼。微風吹過,簫聲中忽然產生了變化, 嗚咽悽切,斷續不成聲,南羽及時停止了吹奏,嘆息一聲。  「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孟蜀和南羽之間有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彼此最能體會對方的心情。他嘆口氣站起身拔出了長劍, 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動起來:「青天有月來幾時?今要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月色如水,茶香繚繞, 英武少年、蕭聲繚繞……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緒慢慢拉回了遙遠的時空, 遙遠的地方……  銀兒拉開了窗, 見外面的濃霧依舊沒有散去,本來想開窗透透氣的她怕溼氣進來,又想把窗戶關上。  「銀兒,讓窗子開著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 可是姑娘……」  「 行了,我現在還怕什麼溼氣嗎。」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說著。銀兒見她想撐起身體,忙過去扶著她半坐起來,把一個枕頭靠在她身後,又端過桌上的藥碗。  女子搖了搖頭, 伸手把藥推開。  「 姑娘, 你一直不吃藥怎麼行? 你看你的氣色, 這麼不好。」銀兒說著眼眶一紅。她自幼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賣進了勾欄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了來做丫環,自己恐怕也早已過起了那種朝秦暮楚的賣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這個樣子, 銀兒心裡象刀割一樣難受。  女子拍拍銀兒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數月的纏綿病榻不但沒有奪走她的美,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令人生憐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向以「才色雙絕」聞名的秦素秋。  銀兒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著用溫水幫她擦擦臉, 然後為她梳理起頭髮來。姑娘多美啊,而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就連那些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持才傲物的才子們見了姑娘也都客客氣氣, 不象院裡其他的姑娘經常要受客人打罵。銀兒對秦素秋充滿了崇拜,自己長大後能象姑娘這樣就好了。  「 姑娘,今天於大人又派人送來了燕窩,陳公子親自上門送來了兩支人參,劉員外……」銀兒不無得意地向秦素秋宣布這些熟客們的關切。  秦素秋一點也沒有聽進去, 這些對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有那個王大人,還一心想著要把姑娘贖到他家去,哼!癩蟆想吃天鵝肉,聽說還找了巡撫大人出面來媽媽答應呢!」  銀兒對這個一心想把秦素秋買回去作妾侍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麼可能嫁給那種只會仗勢欺人, 沒有半分真才實學的人。居然還大刺刺地說什麼「一千兩黃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進我王家的門。」可惡之極。  「銀兒,外面的瘟疫怎麼樣了?」 秦素秋忽然問。  今年這一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雨水過多,河流泛濫衝毀了田地,造成了大批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接著瘟疫又開始蔓延,藥石無效, 無數的人就那樣死去了。  「還是那樣, 聽說一早又抬了一百多個人去化人場。姑娘心地太好了,總是牽掛著這件事。」銀兒知道秦素秋心腸好總是把別人的事掛在心上,所以沒有說實話, 其實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個都不止了。  「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語著祈禱了句什麼。她忽然說:「銀兒,去請媽媽來。」  「 是。」銀兒答應一聲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佩,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闢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  「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題名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佩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麼做又會怎樣……她反而收緊了手, 貼上了面頰。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象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 遠遠看去,那些花就象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看的一陣頭暈,捂著胸口咳了起來。這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出現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 媽媽, 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 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 卻也沒有待她不好。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雖然是有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因為這樣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 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開口道:「 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面,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麼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只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的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麼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麼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麼推出去,又不由的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她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麼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  「 我想給銀兒贖身。  」  「當」,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時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麼,可是秦素秋臉上淡淡的笑著,什麼也看不來。  秦素秋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面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 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點積蓄也都給了他… …我只有這麼多, 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 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麼給銀兒自由, 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 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得有這檔子事才行。」  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 媽媽, 王大人的事您說的怎麼樣了?」 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開誠不公地說說:「素秋啊,娘是捨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當然最好是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 對你一片真心, 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 一千兩黃金,天呢,他太闊氣了。  」  「兩千兩黃金, 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的說。自己的心在某人眼中一文不值,這個半死不活身子到了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 真是可發一笑。  「兩千兩!女兒,這,這……」鴇兒叫起來。  「 他不是說就是死也要我的屍體進王家的門嗎? 看他舍不捨得。媽媽, 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  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 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王大人能捨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仲仲,百般盤算著和王大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時,笑容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只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看見自己的枝葉,自己生命中的濃霧還有散的那一天嗎……  罷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麼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麼這麼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它的統統付之一炬。  「 姑娘,那副畫是您用了三個月的心血的結果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麼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 姑娘, 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裡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 您捨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首飾你收下,還有那幾件,一起裝在匣子裡。  」  「 姑娘, 這些是您常戴的, 怎麼可以給了我。  」  「傻丫頭,不給你給誰? 就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願意它們落在別人手中。這裡還有張銀票,你拿去,三百兩不多,可是安個小家庭也該夠了。」  「 姑娘, 您這是幹什麼?」銀兒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聽著,明天王家就要來抬我過門, 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今晚你就走。」 秦素秋嚴正地告訴銀兒。  「為什麼?姑娘您不要我了嗎?我怎麼可以離開姑娘。」銀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傻丫頭,天底下哪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這裡,拿到火上燒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東西,叫那個人――那個總是偷偷來看你,說是你表哥的小夥子來接你走。」說到這裡,秦素秋臉上有了抹紅暈, 拉著銀兒的手說:「銀兒聽我的話,去好好的和他過日子, 別再想著我的事了。」  「 姑娘, 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您病的這麼重,又要進那個王大人的門,我不在您身邊侍侯怎麼行。」銀兒大哭起來。  「 只要有機會,以後總還會再見面的,別叫我的心思白費了。」 秦素秋連哄帶命令,才讓銀兒照自己的話去了,她又命鴇兒另派來的兩個丫頭把自己留下的珍寶全抬了去當鋪換成了銀子賑災,然後看空蕩蕩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一下就了無牽掛了。  秦素秋這麼想著,半靠在床上閉上了眼,這幾天來一直撐著她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她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從一清早開始鴇兒就進進出出地來看了好幾次,這幾天來秦素秋的舉動讓她很擔心,總覺得她不是真想進王家的門而是別有主張,秦素秋舉止卻很坦然,精神也好很多,甚至下了床坐在妝檯前,讓兩個丫頭給自己裝扮起來。「寶貝女兒,你起來幹什麼,呆會還有的要鬧騰呢,快躺下養養精神――我女兒不打扮也一樣美,王大人不會見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就是今天我才偏要要好好打扮,媽媽甭*心了。」她把胭脂舉在唇邊輕輕一印,又接過眉筆,對著銅鏡修飾眉毛,又吩咐:「把窗子打開。」  「 姑娘,外面在下霧呢。」  「打開。」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變的多霧, 象這樣的大霧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霧濃的有些可怕,庭院中的花木隱約可見的,仍舊只有紅色的花,隔著霧氣,仿佛脫離了枝幹在飛舞……  「 今天真是適合下霧啊……」秦素秋閉上眼,紅色的蓋頭蓋住了她的面容,那霧中的飛花將做為她最後看見的景物,永遠留在她的腦海中……  「 姑娘!姑娘!嗚嗚嗚……姑娘啊……」銀兒放聲大哭著,她的丈夫怎麼也拉不起她來。  自從銀兒那天被秦素秋「趕」走, 匆匆離開*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變化, 馬上帶她回到鄉下老家拜堂成了親。這期間銀兒雖然掛念姑娘,但以為她過門後安頓下來自然會找自己去見她的。誰知兩個月過去了,竟再也沒有了秦素秋的音訊。  銀兒掛念的寢食不安,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裡打聽消息,她來到王大人府上,剛說出秦素秋的名字就被家丁喊著:「滾,滾,沒這個人! 」給趕了出來。又來到*院,鴇兒也是橫眉豎眼,派人把她哄了出來。銀兒百思不解,徘徊無助時,*院中一個原來和秦素秋交好的女子悄悄送給她一封信,說明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轎抬到王府門口,看熱鬧的人在張燈結彩的宅門前哄鬧著要新娘子下轎,喜娘上前打開轎簾,見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轎中, 她說著喜慶的話伸手去攙扶時才發現她早已渾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摘下頭上的蓋頭,秦素秋蒼白的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王大人又氣又惱,他早就聽說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執意買這個名*本來就是為了報復她幾次三番對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是把她弄到手後好好教訓她,既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哪裡還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沒想到她病的這麼重, 會死在了花轎上。「 死了也要進我的門!」  在王大人的一聲吩咐下,幾個家丁將秦素秋的屍體抬進了大門, 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飾釵環,剝掉了她的鳳冠霞帔, 把只穿著貼身衣物的屍體在花園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運了出去。  這件事使王大人損失了兩千兩黃金,他心裡認定是*院的鴇兒故意把個將死的人推給自己,時時派人上門生事。而鴇兒雖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賣掉, 卻氣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轎上,又覺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樣,也上了秦素秋的當,所以對秦素秋也懷恨起來, 不但不去幫料理後事,反而命令*院上下,連她的名字都不許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後,銀兒象瘋了一樣開始尋找秦素秋的遺體。  她早就該知道姑娘是不會進王家大門的, 從姑娘燒詩毀畫,從姑娘執意要自己離開時就該想到了,為什麼自己要走呢!為什麼不留在姑娘身邊,要死也死在一起。  半個月後,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才從王家的一個家丁口中打聽到,當時他們根本沒有買棺安葬秦素秋,而是抬到郊外,用草蓆卷著草草埋在了亂墳崗上。  銀兒匆匆趕到亂墳崗, 看著眼前的情景發出了一聲嚎哭:年境不好死人就多,死後家裡無力埋葬的也就比比皆是。於是死者都被抬到這座小山岡上掩埋,家人有心的,還會起個墳頭, 豎塊木牌寫上名姓,以備日後尋找,那些橫死街頭,無親無故的人往往連墳頭都沒有,埋屍人淺淺挖個坑就把屍體往裡一塞,填平了事。  這裡遍地的荒草有半人多高,地上坑窪不平,草叢中幾隻野狗在走動,它們因為吃多了死人,連眼珠子都是紅的,因為這個山岡上擺的死人太多,有時挖新屍坑時要挖深了不小心就會刨出舊屍體來,為了不費埋兩個人的力氣,埋屍人挖的坑越來越淺,好多過淺的坑就被野狗、野狐之類的動物挖出來享用了,把草叢間、坑窪間甚至還可以看見散亂的屍骸。  在這種地方,即使把當時的那幾個家丁找來,又怎麼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銀兒哭的死去活來,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秦素秋死後,一些她生前交好的文人雅士也打聽、尋找過她的下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只有她的丫環銀兒在自家的菜園中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在其他人的腦海中,她已經被漸漸忘卻了。  小山岡上的亂墳荒冢,長草悽悽,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的最後歸宿之地。  風調雨順地過了幾年後,人們的生活中已經看不見年境不好的困苦。隨著人煙逐漸稠密,不但那些曾經被荒蕪過的田地重新恢復了生機,而且田地慢慢向外擴展,一些原本的荒山也被開墾了出來。  入晚,晚風送爽,小山岡下的田地中,兩個留在地頭小窩棚過夜的農人坐在地頭閒聊起來。  「 今年看來又有好收成。」年紀大一點的農人敲著菸袋說。  「嗯。」年輕的那個看來不愛說話, 一邊答應一邊還在東張西望著。他的同伴看他不專心和自己說話, 用菸袋開玩笑地敲敲他的手問:「亂瞅什麼呢?是不是約了哪家姑娘,嫌我礙事了?」  「哪有的事,別亂說,讓我家的惡婆娘知道了剝我的皮!」年輕的農人一邊說一邊還是四處張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年長的農夫也被傳染了,跟著看起周圍來問:「你看什麼呢?」「你有沒有聽說過?」年輕的農人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附近啊, 原本是一大片墳場, 聽說是前些年那場水災中死的人沒處埋,全埋在了這個山坡下,連墳頭都沒起,當時開荒, 挖出來了上百具白骨。」  「 可憐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沒過上好日子也就罷了,死後還要曝屍荒野。」年長的農夫感嘆著,他也聽過那件事,而且當時這塊地的地主不但沒有另外找地方掩埋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們拋在野外。  「聽說從那以後這裡就不乾淨,常有人看見鬼火追人或者聽見鬼哭……上次許大哥來看地就被鬼壓,回去大熱大冷,折騰了好幾天才好。說真的,今天讓我來守夜,心裡真有點發毛。」  年輕的農人說的逼真,連年長的農夫心裡也發起毛來, 他強笑著說了句:「真的怨氣他們也該去找拋散他們屍骸的人,找不到兩個佃農身上來的。」 口中這麼說著,在黑夜中聽到風聲林濤、夜鳥啼鳴,野狗吠叫,加上遠處山岡上還保留著的那影影綽綽的墳頭, 心中又有那個傳聞,兩個人都膽寒起來,又胡亂說了兩句,都鑽進了窩棚。  窩棚中小小的油燈熄滅後,田野中颳起了風。風吹草叢,發出「梭梭」聲,當風停止後,這個聲音卻還在響著,過了一會,聲音變大, 變成了「咔嚓」聲,連窩棚裡的人也聽到了。  「你聽聽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沒有, 沒有, 你聽錯了。」  「真有, 你聽!」  「……別管它!再不然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偷莊稼?」  「你不敢去叫我去!」  「 那就別管了,睡吧,睡吧。」  兩個農夫因為心裡害怕誰也沒有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什麼在發出響動, 片刻之後那個聲音也就自己停止了。  風又刮起來, 卷著枯草塵土掠過,天地間漸漸升起了霧,一個身影出現在迷霧風塵之中,長發披在慘白的臉孔上,伸出蜷曲著長指的雙手, 向著天上的殘月疏星和茫茫大地,發出了一聲長嚎,田野裡象響應一般的,不知是狗還是狐的叫聲也四面傳來。  窩棚中的農夫們嚇得縮成一團,這次他們連話也不敢說,顫抖著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那個身影沒有注意到眼前小小的窩棚,目光一直看著遙遠的地方,在聲嘶力竭的長吼之後,蹣跚地向遠處走去,消失在了正在生成的濃霧中。  第二天早上,直到其他的農人來上工之後,守夜的兩個農夫仗著人多和太陽撐腰才敢走出窩棚, 他們當然沒有發現什麼鬼怪,在被一早來下地的人們取笑了一陣子後,忽然有一個農人發出了一聲驚叫:「 大家快來看這是什麼!「在他指的地方,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中的泥土是新翻的,四處散著,農人們面面相覷,這看起來簡直象……就象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了出來,才弄出了這個坑似的。大家帶著驚慌和疑惑把那個坑填填平,就散到了田裡開始一天的勞作。他們討論了很久那裡出來的是什麼,可是當他們知道「 結論」, 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聽說真的是殭屍,有人親眼看見了。」  「鄰村死了五個人了。  」  「別是有什麼野獸出沒吧?我總不太信這世界上真的有殭屍這玩意。  」  「你不信,我可在鄰村親眼看過那些屍體,一個個不但被啃的七零八落,連血也全被吸光了。其中一個還是被扭斷了脖子的, 什麼野獸能有那麼大的力氣?我們這一帶可沒有熊。而且村人們還說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見有個女人在樹林中遊蕩,他本來以為是誰家的女子出來偷會情郎所以偷偷跟著,誰知走近了才發現那個女子穿著一身紅色的內衣,披頭散髮,面色慘白,正在衝著天空張著嘴, 發出「嘶嘶」的聲音,又看見她的手指又長又尖,不住地在伸屈著。村人心裡知道她不是個人類,就悄悄地退了回去,幸好那個怪物全神貫注地看著天沒有發現他。他回到村中向家人和鄰時說起這件事,大家全都不相信,有以為他夜裡看花眼的,有說他胡編的,可是幾天之後,村裡接連死人,大家才回憶起他說的話來,大家都認為那附近出了殭屍,正在商量著請法師降伏呢。」  「聽你這麼說好象真有其事,怪嚇人的。他們村離我們村不到三裡,萬一這個殭屍跑到我們這裡去就糟了。」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殭屍這種怪物最怕太陽,晚上出來作惡,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中去,所以它活動的時候不會離棺材太遠了,不可能會從鄰村跑到我們這邊的, 它總不能扛著棺材跑吧。」他自以為說了個笑話,自己嗤嗤笑起來,可是同伴們卻誰也沒附和他,大家的注意力還都在那隻殭屍身上。  另一個人說:「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說過, 法師們除殭屍的方法之一就是趁著白天找到它的棺材,然後一把火燒掉它。」  「 行了, 你們別在那裡殭屍殭屍的了,這種時辰走夜路,心裡本來就忐忐忑忑的,你們說點別的成不成。」  「 好,好,不說殭屍了,上個月前村鬧鬼的事你們聽說過沒有? 聽說啊……」深夜的樹林中, 這一行五人在趕路,他們都是與鄰村一戶人家有親戚關係,今晚被請去喝百日酒的。兩村之間相距不遠, 但有一座生滿亂樹的小山岡相隔,白天因為這座小山岡是兩村間來往的必經之路,誰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但到了晚上,山岡上狐狸出沒,夜鳥啼鳴,零星的幾座不知何年留下的孤墳隱現在長草之間, 就讓人難免心中不安了。這幾個農人人多膽壯,故意相互講些鬼怪、殭屍的傳聞取樂。  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平時膽子最小,被同伴們講的事弄得心驚膽寒, 又沒法阻止他們說這些,只好加快了步子,走到眾人前面。  他胡思亂想著,一會想到妻子自己留在家裡,不知睡了沒有,一會又想到故事中各種的可怖情景,腳下一步深一步淺的,越走越快,等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和同伴們拉開了距離時,急忙停住了步子等待。  「咔嚓」,旁邊樹叢傳來一聲輕響。  他嚇得一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時,卻見一隻不知是狐還是犬的動物跑了過去。他輕輕鬆口氣,一抬頭間, 眼前不遠處卻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女子站在一座荒墳後, 雙目直勾勾地看著他。  「啊……」  他的慘叫聲使同伴們快步向前跑來,於是他們全都看到了那個穿著骯髒殘破的紅衫,長發披在蒼白的肌膚上的女性殭屍……  法師把眼前的屍體一一察看過,揮揮手讓人把他們掩蓋了起來,掐著手指,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  「法師,你看這是……」村長站在身邊,心焦地問。  「這個畜生是初九生成的,今天才二十六,短短十幾天內它竟然連傷了十一條人命 」法師憤然地說,「你們放心,我會除掉它的!」  「 全靠法師了。」村長再三拜託著。近來殭屍在附近連連出沒,村裡已經有七個人遇害,再這麼下去這個小小的村子根本沒法過日子了。  「它走不遠的, 應該就在這山上,麻煩村長給我找幾個人,跟我一起上山去――放心,中午陽光最盛,它動不了,也作不了惡的!」  村長一連聲地答應著走了。  法師想到了什麼,又揭開草蓆看看下面的屍體,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些屍體和他以前見過的殭屍害死的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為什麼只有一隻爪痕呢?難道那隻殭屍只有一條手臂?」  殭屍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陽光那極緩慢的移動,等待著可以自由活動的夜晚來臨。就象法師推斷的, 它是個剛剛從屍體變化而來的殭屍,除了求生的本能外,既沒有什麼智力,也沒有多少法力,本來法力低弱的殭屍最怕的就是陽光,不知為什麼這一隻卻對陽光不是很懼怕, 它發現自己只要不讓陽光直接照在身上就不會受傷,所以它沒有給自己找一個固定的住所,總是隨便找個背陰處度過白天。  它的潛意識中告訴自己陽光是一種很危險的事物,可是不知為什麼看在眼中又覺得它並不那麼可怕。它試探著伸出手,一點從樹葉空隙中透下來的小小光斑照在了它手上,它痛苦地低吼了一聲,慌忙又把手縮了回去。  時近中午,陽光越來越熾烈,殭屍被逼得緊緊貼在了樹身上。  除了對於陽光的迷惑,還有一件令它更不明白的事。它抬起臂,看著自己的手。它的右手攥成拳頭,五指扣的緊緊的, 它可以感覺到手心中握著什麼東西, 卻無法鬆開手,那隻手就好象不屬於它一樣,根本不聽使喚。它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 「咔嚓」一聲,一隻手指被掰斷了,那根手指即使斷了,依舊握著松不開,還是看不見手裡是什麼。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殭屍不再去管它,又向樹身上一靠,等待著天黑。殭屍是一種人或動物的屍體受地氣侵染變化而成的怪物,人死之後魂魄離體,剩下的屍體僅是一副無用的皮囊, 由此生出來的怪物當然和屍體生前一點關係也沒有, 只是這一隻卻在吃人的時候常常會有一瞬間的憐恤,似乎覺得自己也曾經是個人。現在當它看著陽光,也會有「太陽照在身上很溫暖」的奇怪念頭,不過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對它沒有什麼用處,對它而言現在在腦海中的意念只有「生存」兩個字。對於一隻殭屍而言,吃人,活下去,修煉,變得更聰明、更強大……要做的事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當法師在那附近四處搜尋殭屍的藏身之處時,這隻殭屍已經趁著夜色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它不是很怕陽光, 當然也就有了更多行動上的自由。到哪裡去並不重要,重要是的找到食物。然後吃下去才可以生存,剛剛開始生長的時間,對於殭屍而言總是很艱難的。  它毫無方向感的向前走了一夜,一直沒有嗅到食物的氣味,心裡開始急燥起來。  殭屍如果一直修煉下去的話可以成為法力強大的吼,甚至可以和龍鬥,但是由於剛剛生成的一段時間內必須天天進食, 用人類的血肉修補身體的元氣,這樣常常會引來人類的追殺, 加上剛剛生成的殭屍沒有多強大的法力,所以真正可以平安修煉下去的殭屍很少。  天快亮了,前面隱約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當殭屍筆直地穿過田野向村中走去時,天開始下起了霧。白色的霧氣象從平地湧上來的一樣, 快速地瀰漫開來,越來越濃,不一會就到了看不見兩步開外的程度。殭屍的目力比人類要好得多,它透過大霧還是可以看見不遠處就有一所小小的人類宅院。  找到食物了。  處於清晨的甜睡中的人們毫無防範之下,殭屍咆哮著衝進了屋裡,人們驚叫著,四處奔逃起來。殭屍的行動不如人類迅速,但力大無窮,揮手打垮了幾道木欄,攔擋住了人類的去向。  這一家人共有六口,夫妻二人和四個孩子,妻子領著孩子在前面跑,丈夫回過頭來抓起了一把斧頭,想抵擋殭屍的追趕。殭屍只是把手一揮,就把他連人帶斧頭打飛了出去。它停止了追逐的腳步向地上的男人走去,這一個就足夠它吃的了,所以它不打算再去追其他幾個人類。地上的男人好不容易掙扎了起來,就被殭屍按住了脖子,眼看著殭屍張口向自己咬下來。  「 不! 」隨著一聲尖叫,那個女人又衝了回來。她看到丈夫被殭屍抓住後,吩咐孩子們逃到鄰居家去求救,自己向殭屍撲了過來。她在千鈞一髮之時死死地抱住了殭屍,硬把它拖離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生死關頭, 一個人類竟然也可以爆發出可以和殭屍相抗衡的力量來。  殭屍一回頭,手指插進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分出了一聲慘叫,但是依舊死死抓住殭屍不放,高聲叫自己的丈夫逃走。殭屍低下頭,向女人張開了嘴, 對於它而言食物是男是女並不重要。在這一瞬間, 女人看清楚了殭屍的面容。  「 姑娘?!」  女人手上的力氣一下子鬆開了。她緊緊盯著殭屍顫聲說:「姑娘, 真的是你嗎,姑娘啊,姑娘啊,銀兒找了你二十年了啊……」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身上致命的傷痛, 雙手摟住殭屍大哭了起來。  殭屍被她的舉止弄糊塗了,歪著頭看著她。  「 姑娘,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姑娘啊……銀兒一直沒有忘了你啊,銀兒把你生前最心愛的首飾埋在墳中, 還種了你喜歡的花,銀兒知道早晚有一天會再見姑娘的,姑娘自己說的, 總有一天可以現見面……」由於傷勢太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她舉起雙手輕輕撫摸著殭屍的長髮,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梳:「姑娘的頭髮亂了, 銀兒幫姑娘梳頭……」話還沒有說完,手一垂斷了氣,但雙眼依舊睜著,緊緊盯著殭屍,充滿了依依不捨的神情。  殭屍對著這具屍體,不由張惶起來,它無助地四望著,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霧更濃了, 濃霧中,火紅的花朵象在飛舞一樣。  霧中的飛花……那是銀兒為了等待她特意種植的,如今迷失的霧中的花……  殭屍的眼帘中映入這一切時,它口中發出了一聲呻吟,第一次吐出了人類語言: 「霧飛花…… 霧飛花……」  當銀兒的丈夫手中執著斧頭衝過來想和殭屍拼命時,它站了起來,丟了下「獵物」跌跌撞撞地向遠處奔去,不一會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銀兒……銀兒……你為什麼要回來救我啊……該死的本來是我才對啊……銀兒,沒有你要我怎麼活下去……」失去妻子的男人悲痛的哭喊聲刺激著殭屍的大腦,逃一樣的向茫茫的山林飛奔。  霧越來越薄,陽光漸漸灑了下來。  殭屍在山中奔走,它絲毫也沒有躲避接下來將要照耀大地的陽光的打算。  它不知道剛才的女人是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做?可以她的樣子卻讓殭屍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還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飛舞,不停地旋轉,趕也趕不走……  它似乎覺得自己做了很可怕的事,無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嗚……哇……」殭屍的嚎叫震動著山林,樹梢上,一個妖怪的頭探了一下,它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大白天看見殭屍,不過它理智地沒有驚動這個看起來像瘋了的傢伙。  殭屍知道太陽已經出來了, 它沒有躲藏,一個勁的向前走,陽光透過霧照在身上時就象已經象火烤一樣難受以,等霧全部散去, 陽光的強度到了足以使一隻殭屍斃命的地步,它依舊向前走著,雖然因為受到了陽光的傷害它的步子變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來, 心底的深處有什麼在追趕著它,讓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膚發出「滋滋」聲,開始在陽光下融化。  「嗚……」它仰頭咆哮了一聲,心中的矛盾完全蓋過了求生的本能。它向前天空,向著太陽直直的站住,伸出了一直張不開的右手, 它覺得手裡面的東西可以給他某個答案,它要看看哪裡是什麼,所以如果讓陽光把這隻手融化掉的話,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出了青煙,卻一動不動,任由陽光淋漓,高高地把握成拳頭的右手舉在頭上方,陽光的力量已經強到了足以使殭屍致命的程度,殭屍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傷痕, 卻只有那隻手依舊完整無缺,也就是說,殭屍的傷痕是從身體向手臂再向拳頭延伸著,越往上越輕微,迎著陽光看過去, 它的手和半條手臂不伸沒有被陽光所傷,反而隱約透著血色,仿佛是人類的手臂一樣。  「啊……」殭屍因為痛苦收緊了手指,它的手心中發出一聲輕響, 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然後它倒了下去,準備接受死亡。  它倒下去的一瞬間,右手終於張開了,其間飛中無數的粉末,在陽光下發出七彩的光芒,飄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膚中。  贈送這塊玉佩的人自己保證也並不相信「上古神器」這樣的名目,當時不論他出於真情還是假意,那卻是他唯一可以送給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對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她根本不在意,即使是一張字,一副畫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來。但就是這塊秦素秋臨死前還緊緊握在手中的玉佩保護了她的屍體不會腐爛,也使屍體成為殭屍之後,依舊保留了一絲屬於秦素秋的意識。  現在, 化為粉末的玉佩又隨著陽光進入了殭屍的身體,把自己全部的神力用於修補這具軀殼。它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人類的身體、使人類增長法力而創造出來的器具,進入一具由人類屍體變化的殭屍身體後,它要做的仍然是使這具身體活下去――象人類一樣活下去。所以它的神力為了把軀體恢復的象人類一樣和保留人類的神智,慢慢抵消著屬於殭屍的東西, 當玉佩的力量消失了以後,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象人,殭屍不象殭屍的怪物。  「我為什麼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它醒來後,向著天空和山林胡亂嘶喊著,「人」的意識和食人的殭屍本能使它無比的痛苦, 當她的喊聲了一個樵夫,它輕易制服了對方後,終於無法咬下去,轉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對著一處山澗,它第一次打量著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 姑娘的頭髮亂了, 銀兒幫姑娘梳頭……」  它因為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坐在水邊,用手指梳理起頭髮來。  「 姑娘真美。」  「 姑娘的心腸真好, 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您一定是菩薩撲託生的。姑娘將來要做菩薩,銀兒就給姑娘捧瓶兒。」  「銀兒要一輩子跟著姑娘。」  「 姑娘……」  「 姑娘……」  殭屍的身體一晃,跌入了山澗之中,它拍打著水面吼叫著:「別再叫了,別叫了!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可是腦海中的聲音無論如何也不會消失,一遍一遍折磨著它,終於它倒在岸上象人類一樣大哭了起來,一隻山魅正想到水邊飲水, 看見它後聳聳肩繞了過去,心中詫異地想著, 我見的妖怪不少了,卻從來沒有見過殭屍也會哭,挺嚇人的。  「我為什麼不是人啊……為什麼……」悲切的吼聲隨著風遠遠傳了出去。  玄機偷眼看看師父靈雲道長,見他並沒有怒色才微微鬆了口氣。其實師父是個脾氣十分好,甚至可以說好得有些過份的人,但玄機還是惴惴不安,一來他這次自作聰明,自己心裡也明白犯的錯太大,二來自己所犯的,正是師父介意,平時千叮萬囑的錯。玄機老老實實地跪著,不明用眼角偷瞄師父的神情,心裡忐忑不安。  靈雲嘆了幾口氣,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徒弟才好,看見他的傷勢又心疼,終於嘆息著說:「唉,你這個孩子啊, 早就說過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聽不進去……你的傷不要緊吧?」一邊把玄機拉了起來,給他檢查手臂和左胸的傷。  「師父,我知道錯了。」 玄機小聲說。  「你這個孩子啊……知道就好。」靈雲有意再說他幾句,卻一時不知怎麼措詞,又心疼他傷勢不輕,為他重新上藥包紮了一次便說:「先去歇歇吧,記得吃藥。」  玄機有些沮喪地走了出來。他明白自己讓師父失望了。與其這樣, 他寧願師父責備自己一番。他對著觀外重疊的群山,嘆了口氣。  玄通觀座落於深山之中,這座道觀佔地頗廣,建築宏偉,已有四百餘年的歷史。只是現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幾座大殿和一處偏廂外, 到處蛛絲灰塵,破欞舊窗, 斷壁禿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沒,――這座香火鼎盛時有三百餘名道士的道觀現在只有靈雲和玄機,一師一徒兩個道士而已。  靈雲道長是這個道觀的主持,也是玄通觀的掌門人。他五十出頭,生的高瘦,皮膚又黑又黃, 稀稀疏疏的幾縷鬍鬚,僅從外表, 誰也看不出他其實是個世外高人。靈雲道長法力高強,但生性木訥,不善於人打交道,所以一向默默無聞,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觀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觀產越來越少,聲譽也是從有到無, 直到近幾年,「玄通觀」這三個字在他的徒弟玄機的活躍下,才又漸漸令世人所知起來, 至於他這個掌門人的存在與否,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沒什麼人知道。靈雲道長的徒弟玄機年方二十三歲,五觀堅毅,身材修長,是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他除了修煉之外好動不好靜, 喜歡雲遊四海, 斬妖除魔,所以聲名在外早就蓋過了師父。不少認識他的人都為他感到可惜,覺得在這樣一個門派中實在埋沒了他的才華。但玄機自己卻完全明白,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師父十分之一,自己要向師父學的還多著呢,能有這樣一位師父,是自己的幸運。  二十年前,生於山腳下一戶農戶的玄機父母在一年春天雙雙死於疫病。他的叔父無力撫養他,把他丟棄在了山腳。玄機人生最初的記憶就是黑夜山林的可怖,陰冷的風把一陣陣的獸吼送到他耳邊,也把他斷斷續續的哭聲送了出去。當他聽到長草中的響動,驚惶地用力抹著眼上的淚水去看時,出現的不是一隻要拿他當點心的野獸,而是一雙溫暖的手,對方用笨拙的方式把他抱了起來,並且脫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從那晚開始,玄通觀有了十年來的第二個道士。  「師父。」  玄機捂著隱隱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裡,一進門就看見了桌子上擺的丹藥和熱湯, 知道這都是師父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心頭更是一熱。靈云為人寡言少語,極不善和別人交流,就連對自己的徒弟話也很少,但他對玄機的關心表現在日常的一舉一動裡,玄機心中一向把師父看作父親,越是知道師父不捨得責備自己,他越愧對師父,而且,這次的事也在折磨著他自己的良心。  玄機用手抱著頭,懊惱地感覺再次佔據了他所有的情緒。  玄機這次下山,本來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歸途中他遇見了一個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機抱著替天行道的打算,想順手除掉這個妖怪。  玄機現在還會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為了不傷及無辜,那夜玄機把妖怪引開了男子身邊,在郊外和她展開的搏鬥,那隻妖怪法力不高,幾十個回合後,玄機已經相信自己馬上就要取勝了, 這時那個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趕來,開始玄機以為他是要來幫自己對付妖怪的,誰知那個男子來到近前,一劍就向玄機刺來。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機在毫無防範之下被男子刺了幾劍,但他還是除掉了那個女妖,當他因過頭來想為男子檢查,看那個女妖是為了什麼法術控制他時,那個青年不再向他進攻了,他死死地盯著玄機,留下了一句惡毒的詛咒,然後橫劍自刎在那個已經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屍體邊。  玄機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濟世為已任,他實在難以承受一個人類為了他的行為,在他面前自盡的事。  為什麼他要尋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應該已經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條蛇屍了呀。玄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從妖怪手中救了他,他為何用那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自己,為何要追隨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機雖然剛剛經歷了長途跋涉, 身上又帶著傷,卻在床上輾轉著,難以入睡。  與此同時,靈雲道長也睡不著, 他在想玄機的事。  玄機天資聰明,悟性過人,遇事果斷,反應迅速……總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他都要比自己這個做師父的要強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門大派的話,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為什麼,靈雲老覺得自己似乎少告訴了玄機一點什麼東西,有一個什麼道理沒能讓玄機明白― ―這次事情發生之後,靈雲的這個念頭更熾烈了,可到底是什麼呢?他敲敲腦門嘆口氣,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深知自己天資有限,自幼腦子就轉得慢,但願這麼下去不會耽誤了這個孩子才好。  時間轉眼過了幾天,玄機身上的傷了了大半,心情也有了點好轉,靈雲道長不會開導人,也不會說安慰的話,只好不斷吩咐他去做些雜事讓他不再總是胡思亂想,今天一早,師徒二人就背上簍,上山採藥去了。  靈雲道長煉的一手好丹藥,雖說不是什麼起死回生的靈藥, 但一般的病症都能藥到病除。山腳下的小村莊是個貧困的地方,有人生病後根本沒錢請醫生治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靈雲就成了村子的專用醫生,不但免費診治, 還會定期去村子裡分贈一下日常備用的藥物, 讓村人各家各戶收起來, 就這樣不定時的上山採藥也就成了師徒二人的日常功課。  玄機從小是在這山上長大的, 對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想想師父需要的藥材, 徑直向後山走去,靈雲反而落在了他的後面。玄通觀的山後有一道瀑布,飛瀉而下,在山崖下衝出了一個深潭,潭水清沏甘美,潭周圍就生長著不少珍稀的草藥,玄機把簍子放在巖石上,忙活了起來。但他畢竟年輕,不一會就頑心大起,丟下活計跳進水中用簍笠捉起魚來――雖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機偶爾烤魚、捕鳥、烤野兔打牙祭,師父從來沒有責備過他, 也許玄通觀根本沒有不許吃葷這麼一條門規吧?  玄機有時候會這麼認為, 因為雖然聽說玄通觀是有七十七條門規, 但師父結結巴巴的,從來沒把它們全背出來給他聽過。  「一條!」  「 又一條!」  玄機在水裡興高採烈地玩著,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丟到了九霄雲外,連這次出門的目的也忘光了,靈雲看著他, 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去收集草藥了。  一陣悠悠的笛聲在山林中響了起來。「師父。」 玄機一聽到笛聲,馬上認為是靈雲道長在吹奏的,師父吹的一手好笛子,這一項沒有什麼音樂細胞的玄機始終沒有從他那裡學會。這片山林中渺無人煙,除了他們師徒只有幾個樵夫偶爾會出現,能在這裡吹笛的,除了師父還會有誰?玄機心裡這麼想著,抬頭時卻看見靈雲正坐在水邊, 一邊整理著簍子裡的草藥,一邊含笑聽著, 原來不是師父,玄機聽那笛聲婉轉悠揚,不由也聽了進去, 對那個吹奏者感起興趣來,不知道這山裡何時來了這麼一個人呢?  笛聲漸近,似乎是吹奏者邊向這邊走來了,玄機從水中爬上岸來,擰擰衣擺的水,他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當他把頭髮束起,恭敬地站在師父身手時,那個吹笛的人已經轉過山腳,出現在了水潭邊。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她旁若無人地走著, 手中持著一支竹笛,竹笛是年久之物,笛身已經被摸的光可鑑人,尾端系了一條紅繩,懸著一塊玉佩,玄機認得出,那隻笛子分明是師父慣用的東西――那塊玉佩還是自己獻給師父的呢,怎麼會在她手裡。  玄機的注意力開始全在那隻笛子上,等他看清楚手持笛子的「人」,又吃了一驚。  她面目秀麗, 身材嬌美, 烏黑的長髮披在肩後,乍一看完全是個人類的美人,可是她那白皙的過份的皮膚, 黑中透出紅色的雙眼, 則都說明了她不是人類的事實。她穿了一件破舊到有些地方露出肌膚的罩衣,赤著腳, 一步步地向水潭邊走來,象是沒有看到靈雲師父二人一樣。  「 殭屍!」 玄機咬牙握拳,從牙縫中吐出這兩個字, 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這究竟有多深的道行了?一隻殭屍要修煉到這種地步,要害多少人才夠!玄機怒生心頭, 伸手向背上一探,去抽自己的木劍去抽了個空,才想起今天為了背竹簍,自己出門時隨手把劍抽在牆上了。這隻殭屍絲毫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中,可見法力高強,空手恐怕不是她的對手,玄機四處張望一下, 見師父的腰上掛著劍,心中一喜,向師父腰間伸過手去。  「啪。」  靈雲道長一把把玄機的手拍開來,還白了一眼:「早說過了, 你祖師傳下來的劍要我死了以後才能給你。」  「師父……」玄機指著那個殭屍給他看, 師父不是想讓他赤手空拳去對付這個殭屍吧。  「你說她啊,她在這裡住了些日子了――就是上次你出門的第二天她就在那裡了。」  「師父, 她是殭屍!而且都修煉的不怕日頭了! 還有,那不是您的笛子嗎?」  「 呵呵,我上次來這裡採藥不小心把笛子丟在了水邊,就被她撿了去,這畜牲倒也風雅, 她吹的比我還好呢。」  「師父!」 玄機見殭屍已經走到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急得直抓頭髮,「我去除掉她!"  「你沒事去除人家幹嗎?」靈雲道長不解, 「她住在這裡又不礙什麼事!」  「師父, 她是妖物,她……」玄機雙眼盯著還在一步步逼近的殭屍拉開了架式,但是沒有師父的吩咐她不敢隨意出手。眼看殭屍已經走到眼前,連她臉上的神情玄機現在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她依舊持笛吹奏著,雙眼看著腳下,一步步走, 瞄都沒有瞄玄機一下。  靈雲道長從背後拉了玄機一把,玄機後退了半步,殭屍就徑直從他剛才站的地方走了過去。玄機盯著她的背影,緊張的情緒還是無法松馳開, 殭屍還是吹著笛子走向潭邊, 但她忽然停止了吹奏,也停下了腳步,身影靜止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不管師父同意不同意了,玄機就把靈雲道長的劍拔了出來,亮出架式等著殭屍進攻。  殭屍沒有回頭。  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腳下,似乎在苦苦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彎下腰,把玄機原來裝在竹簍裡的那幾條魚拿了出來,輕輕地放回了水裡。  「哎,那是我抓來要烤著吃的!」玄機叫起來。  殭屍好象聽不到他的話,她走到水邊,坐在一塊巖石上,從身上取出一把梳子,對著水面開始梳理起長發來,一會又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發呆, 怔怔地掉下了眼淚,在水面點出了小小的漣漪。  「師父, 她……」玄機完全被殭屍古怪的舉止弄糊塗了。  「 呵呵, 她一直這個樣子,眼睛裡看不見人――不信你試試用手在她眼前晃晃看,她連眼都不眨。」靈雲道長笑著站起來,從徒弟手中奪回祖傳寶劍掛在腰間,看著他的笑容,玄機一點也不懷疑他確實那麼做過。  「那她就一直在這裡?」 玄機問。  「是啊,她來了後就住在這水潭邊,從來不走遠。」靈雲道長整理一下竹簍背回背後,藥採的差不多了,他準備打道回府。  「師父, 她……」  「 不用背她,她會照顧自己。」  「 不是! 師父, 她是妖物!」玄機又氣又急,不明白師父怎麼可以忍受一隻殭屍在觀附近遊蕩的。「她不殺生, 由她去吧。」靈雲道長還是說的很輕鬆。不過他心裡也在奇怪,他曾經跟蹤這隻殭屍觀察了她四天四夜,發現她滴血不沾,不明白她是怎麼維持生命的,看她的道行,應該還不到可以吸天地靈氣維生的地步,可是她的樣子又確實沒有憔悴。靈雲道長不解地搖搖頭,這世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玄機跟著師父離去, 連走邊不放心地回望,讓一隻殭屍在玄通觀附近出沒,不僅讓他不放心,更讓他覺得是種侮辱。  在他們師徒身後,殭屍唱起了歌來……  殭屍從樹下走過去後,玄機從樹上躍了下來, 他正要再跟上去,一隻飛鳥從空中撲入他手中化成了一張符紙,上面有靈雲道長親書的四個大字:「回來吃飯!」玄機拍拍身上的灰塵,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殭屍的背影,向回走去。  他每天跟蹤這隻殭屍已經五天了,結果不但什麼劣行都沒有發現, 反而越來越覺得她的行為古怪,有一次玄機親眼看見她從一隻狼的口中搶下了一隻野兔,原本以為她是想吸那隻野兔的血,誰知她只是把那隻血淋淋的兔子抱在懷裡,直到它死依舊抱著不放。她那樣抱了一天一夜,最後大概明白兔子是死了,才戀戀不捨地挖了個坑把它埋掉,如果不是她用十指挖土時利過鐵鏟,玄機幾乎要懷疑她不是殭屍,而是個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了。  更重要的是這隻殭屍絕對的「目中無人」――她的眼睛不瞎,什麼都看得見可就是看不見人,大搖大擺地在玄機面前走來走去,有一次還乾脆踩著他的腳走過去,完全視而不見, 弄得玄機快發瘋了。  又是一隻符鳥飛來,靈雲道長上書三個大字:「飯涼了!」  玄機加快腳步向回跑去。  「這些蔬菜是下面村子裡送的,和咱們觀裡種的不太一樣,嘗嘗怎麼樣,好不好吃?」  「嗯,好吃。」  「這些雞蛋是村裡王大娘送的雙黃蛋。」  「嗯,好吃。」  「 玄機……」  「 是,師父。」  「你在吃筷子。」  玄機一下子從飯桌上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確實在啃筷子。  「你這孩子啊, 整天就想著那個殭屍了對不對,」靈雲道長搖頭嘆氣,這幾天玄機什麼也不幹,整天就是忙著跟蹤那隻殭屍,非要抓住她殺生的罪證除掉她不可, 靈雲也不是在抱怨徒弟回來了卻什麼也不幹,種地、打掃、洗衣、做飯這些雜事還是全推給他這個做師父的,也不是在抱怨侍候徒弟──反正他也侍候了二十多年了,只是總不能看著他功也不練了,功課也不做了,就跟在人家一個在姑娘殭屍後面滿山亂跑吧。  「她是個殭屍,我就不信她不傷人!」 玄機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饅頭。  「你這個孩子,那有盼著殭屍傷人的! 」靈雲責備說:「下午不許再去了,今天是你叔叔五十大壽,我給你準備了壽禮, 下山去給你叔叔拜壽去。」  「師父……」玄機皺起了眉頭,「我……」  「 我什麼?他是你親叔叔!」  「他還親手扔了我餵狼呢!」玄機實在不願意和這家親威上門。靈雲道長早推開碗筷走出去了,根本不聽他的抱怨。  「唉……」玄機嘆了口氣,賭氣地把饅頭扔在桌子上。  「師父,救命!師父!救人啊!師父……」玄機悽切地喊叫在夜裡遠遠傳出去,不等他走上那個小山坡,靈雲道長早已提著平早日使用的藥匣, 拖著鞋子,披著外衣飛奔了下來迎他。「師父,我叔叔他……我叔叔他……快救人啊!」玄機背上背著一個人,左右兩手還各抱著一個,奮力向山上跑來。  「這,這是怎麼了? 這是怎麼了……」靈雲道長看見那幾個血淋淋的人,再看同樣也是血淋淋的玄機,結結巴巴地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師父,我沒受傷,你快救我叔叔!」玄機幾乎是哭著叫出來。他因為自幼就被遺棄,對叔父當然也就不怎麼親近,不但不能和其他人家一樣共享天倫其樂融融,反而心裡總存著疙瘩。他的叔叔在知道他被玄通觀收養後,隔個十天半個月就會送些糧食、蔬菜上山來,玄機長大成人,下山除妖時人家往往會給他豐厚的謝禮,觀裡用不著這些, 靈雲道長總是讓他送到叔叔家去,彼此之間來往也算頻繁,叔叔嬸嬸對玄機也很親熱, 可玄機就是對叔叔一家當不成親人,在他的意識裡,自己的親人只有師父一個人而已。  今天去為叔叔拜壽, 玄機在師父再四再五的催促下才出了門,他提著禮品在山上亂晃,磨蹭到了二更天,估計酒席快散了才往山下來,想去打個轉就回來。  玄機剛走到山腰,就聽見了一陣呼救慘叫聲,他丟下禮物,拔劍衝下山去,只來得及看見三個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而襲擊他們的那個黑影正一掠而去。  「 叔父!二位堂弟!」玄機看清楚三個傷者後,來不及去追兇手,先把他們扶起來查看。三個人中傷的最重的就是玄機的叔父,他的兩個堂弟也是傷痕累累,但在父親拼死的保護下, 總算沒有受致命的傷害,叔父則斷了一條手臂,小腹有一條幾寸深的血口,右眼血淋淋的垂在眼眶外,就算性命保住,這隻眼睛只怕也是瞎了。玄機背起叔父,挾起兩個堂弟就向山上跑,他自己的醫術一般, 這種時候只有師父才幫的上忙。  玄機一邊跑一邊聽著兩位堂弟斷斷續續的訴說, 原來山下慶壽的宴席擺開已久,玄機卻遲遲未到,叔父著急起來, 他先是打發了兩個兒子上山請玄機和他師父一起來赴宴,後來又覺得這樣對靈雲道長不太恭敬,就親自扶了手杖上山來。其實他心裡還有個顧慮, 就是玄機心裡的對他的疙瘩,他怕玄機是有意地不來,他當年雖然被貧困所逼一時鬼迷心竊丟棄了這個侄子,但很快就良發現,當天晚上就上山去尋找他,百般尋找不到,正在以為他已經被野獸吃了,悔恨難當時,靈雲道長特意上門來告訴已經收留了這個孩子。從那之後,叔侄之間就再也無法融洽相處了。這向年來玄機在外面收妖,賺回了不少錢,而且把錢財全給了自己,自己一家人也賴此過上了小康的日子,可他知道,這是出於靈雲道長的吩咐,不是玄機自己的本意。自己和侄子之間的隔閡,看來是難以化解開啊……唉,自己年紀也不輕了, 過幾年要用什麼面目去見地下的大哥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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