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沉浮最新章節目錄（連載35城市我來了）
2023-06-11 13:40:28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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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沉浮最新章節目錄
小鎮的日子過得蒼白而無趣，我一直鬱鬱寡歡，卻又擺脫不了它。
暑假的午後，陽光燦爛，鳥語花香。我和媽媽坐在首府街心花壇邊上，看著眼前的花草和車流，偶爾走過幾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我忽然心念一動，為何我就不能來城市上學呢？我曾經錯過一次機會，可不可以再試試？我說出自己的想法，媽媽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可以想想辦法。我心中這個念頭更加強烈了。我興奮地站起來，在花壇邊走來走去，像是要做出什麼重大決定。我嘴裡念念有詞：就要這麼辦！我學習那麼好，憑什麼不能來？
回到家後，這個想法依然在我心中縈繞。不像上次那樣，別人一否定我就動搖了。我已經十七歲了。該有點自己的主見了。但就像放炮要點捻子一樣，我也在等待某個時機。哪怕這個機會或引子不一定是樂觀的事。終於，我因換同桌而大鬧課堂事件成了一道催化劑，也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我再待下去精神都要垮了。我必須有所改變。不然還會做出傻事。
那件事後，我心情壞到極點。我在學校上課無精打採，跟誰都不說話。回家後則一副瘋魔狀。我尋死覓活，以頭撞牆，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想活了。媽媽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央求媽媽一定要去城裡找親戚幫幫忙，看能不能讓我轉學到那裡，隨便有個學上就行。這是我最後的出路。媽媽本來態度還有點消極。她自己這些年來早已打消了調往城裡工作的念頭和努力。但眼瞅著我瘋癲如鬼的狀態，也怕孩子鬧出什麼毛病或想不開，便答應了。
媽媽走後，我翹首盼望她的消息。幾天後，媽媽回來了。她風塵僕僕，進門沒有說話。我還以為沒戲呢。媽媽慢悠悠地說：找親戚商量了，太好的學校恐怕進不去，只能先上個普通中學。這已然不錯了！我一掃心頭多日來的陰霾。我沒想到媽媽這麼會辦事，更沒想到還真有些挺有本事的親戚。我終於要實現自己人生階段的第一個夢想了。
趁著寒假，我們先去城裡「踩點」。在一個親戚家，碰巧遇上二姨家的二表哥。他聽說我要轉學到這邊上學，不由皺起了眉頭。他苦口婆心地勸道：已經在那邊上了那麼多年，就這最後兩年了，幹嘛還要來城市折騰呢，萬一在這學壞了怎麼辦？我瞪大眼睛聽著他的高論，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感到厭惡。他可真是一副好心腸哪。你們在城市生活這麼多年沒見學壞，我們一家在那個小鎮過苦日子，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來這上學的機會，就那麼容易學壞？還有點同情心嗎？好在事情已經水到渠成，也不在乎他聒噪幾句了。
經過一番折騰，我整裝出發，轉學到首府讀書了。我高興壞了，全身心地去擁抱這座美麗的城市。到新學校的第一天，剛下過一場冬雪。放學時我和新同學一起走出校園，呼吸著新鮮空氣，連腳底下踩雪發出的「咯吱」聲都令人沉醉。馬路上穿梭的車流，鱗次櫛比的高樓商廈，來來往往服飾各異的行人，熱鬧非凡而又有條不紊。這正是我嚮往的城市氣息啊！從此我也是城市裡的學生了！
早晨到校時還有個小插曲。學校規定須提前十五分鐘入校準備早操。新班主任頭天忘了告訴我。我沒能提前到達。檢查的老師攔住我，讓我和其他晚到的同學站到一邊候著。這可是第一天報到啊，哪能留下個壞記錄。我趕忙向老師解釋，我是今天剛轉學到咱們學校的，還不知道這條規定。老師看了我一眼，不知是否被我一臉的無辜坦誠打動，還是學生們的樣子她早就記住了，揮揮手讓我進去了。感謝這位嚴厲而心善的老師。
本來年級組長還在糾結我該分到理科快班還是慢班。當我說自己是學文科的，那倒省心了，只能分到唯一的文科班了。那位戴眼鏡的瘦瘦的女老師是我的班主任，名字叫X倆，挺奇特的。她把我帶到班裡介紹時，說我是從外縣來的，讓大家對我照顧一些。我那天穿的是一件天藍色的羽絨服，站在講臺前接受大家的「檢閱」。第一眼亮相自我感覺還不錯。老師把我和班長安排坐在一起。一個清瘦的男生，對人不是太熱情。我以為他不喜歡我。接觸久了才發現，他就是這個性子，不太愛說話。我也釋然了。挺好奇班主任為何會選一個比較沉默的男生做班長。
城市孩子很懂禮貌。我之前擔心的問題都沒出現。一開始有些疏離，慢慢地大家便熟稔起來。班上有幾位民族同學很熱情。有個魁梧的蒙古族男孩叫巴特爾，跟籃球明星同名。平常不怎麼說話，嘴角總是帶著淡淡的微笑。有個漂亮的大眼睛女孩叫古娜灣。她告訴我們，她原來的名字是古娜萬，學了《寶島臺灣》一課後，覺得灣字很好聽又有意義，便改成這個字了。聽著蠻有趣的。
我本身底子不錯，加上非常用功，成績很快在班裡名列前茅。這讓我在同學們面前更自信了。有件事蠻搞笑的。地理單元測試時，老師管得不太嚴，我那個憨憨的學習不佳的新同桌成篇照抄我的答案。臨考試結束時，我忽然感覺有道選擇題做得不太對，便修改了一下答案，把地質規律換成了地理規律。他沒來得及抄上就交卷了。哪料我原先的答案才是正確的。考試成績出來，同桌名列第一，我少他兩分屈居第二。同學們都猜得出是怎麼回事，在那兒笑著打趣我們。
這個男生有點傻乎乎的，說話有時前言不搭後語。他是本校某個老師的孩子。班主任比較照顧他。同學跟他不愛搭話，他跟我倒顯得比較親。還帶我去他校園裡的家，看了看他的臥室和書籍。這是唯一一次有城裡同學帶我上他家做客。他父親知道我是他同桌，對我也挺客氣，讓我在學習上多幫幫他。我寫作文時說，別看他平日裡沉默寡言，他的書架上還擺放著一本《拜倫詩集》呢。同學們紛紛問我是不是真的。搞得人家就不能擁有本詩集似的。不過當時擺的確實是別的書。
沒過多久，我就有點翹尾巴了。我自恃甚高，喜歡辯論，有時不注意內斂，也挺沒勁的。我跟年邁和善的女數學老師爭辯解題思路，有同學說我不太禮貌。有的老師也不咋地。有個政治女老師點名讓我回答一個問題，我即興多說了幾句。那個女老師就尖酸地批評起我，說明明一個簡單的問題，卻囉裡囉嗦說了一大堆。言外之意我要麼故意賣弄，要麼腦子有問題。我能明顯感覺她說這話帶點惡意，不知哪裡得罪她了。我甚至猜想她是不是有點瞧不起我這個外縣來的轉校生。同學們都靜靜地在那聽她嘮叨。我賭氣聽完一節課。沒怎麼再正眼看她。
語文課還不錯。語文老師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講話蠻有意思的。他講課時說，有句俗語叫「小人得志便猖狂」，還抑揚頓挫地把「得志」二字加重讀音。大家不由竊笑。講到《雷雨》這一課時，老師讓我們分飾其中的角色進行朗讀。不分男女，按座位順著往下讀。輪到我時，正好是劇情高潮，侍萍攤牌那一段。我壓低嗓音，把一個飽受命運折磨的人所爆發的聲音演繹得惟妙惟肖。老師和同學都表示讚賞。我也暗自得意，覺得自己可以去當演員了。
我的作文很好，常被老師當作範文朗讀。老師布置作業讓大家描寫身邊的同學。有不少人跑來看我描寫的是誰，像不像。有個男生長得帥氣又可愛。我一時興起，竟在作文裡形容人家「宛如聖母懷中吮X的嬰兒」。他看到後挺不高興的樣子。好在他溫和友善，沒幾天就釋懷了。
我跟同學吹噓說我談過戀愛。有個挺高大的男生湊近我耳邊低語：談戀愛是什麼感覺？表情有點賤兮兮的。我在作文中毫不留情地把這個細節寫了進去，並且把他的表情描述得挺猥瑣的。不知他看到後什麼反應。反正過了幾天，我發現我書裡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到：外來尕娃，不要太囂張！嗬，居然威脅我！我猜了半天，估計就是那個男生寫的。我沒太當回事。不過我暴露人家的隱秘之語也有點不厚道。
別人對我也沒留情面。有個女生在作文中描寫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羽絨服，樣子看著挺正，可他用手攏頭髮的秀姿卻顯示出一絲嬌柔。瞅瞅這都是什麼無禮之語啊。不過她眼睛倒是挺毒的，一下就看穿了我柔腸似水的本質。我從一開始就努力做出一副挺大氣甚至霸氣的姿態。可本性難移，偶爾流露出的小動作小表情和說話的腔調讓我苦心建立的第一印象難以為繼。有個別不懷好意的同學說我說話挺酸的。不是尖酸的意思，就是那種有點扭捏哼唧的舉止腔調。這的確是我的軟肋。竟被他們識破了。氣得我嘟嘴扭身就走，不理他們了。
我以前跟女孩不太敢講話。我的性格也不討喜。班裡有個女生大大咧咧跟個小太妹似的。有一陣我被安排和她坐同桌。她看出我性格柔弱，對我不屑一顧。我便耍了個心眼。我裝作粗枝大條的樣子，課間趴在桌上休息時，我把半邊桌子佔得滿滿的，又不經意地將胳膊肘杵過桌子中線，侵佔了她的一小塊領地。我能感覺到她盯著我後腦勺時的那股怨氣和驚訝。她的前同桌可能都不敢這麼做。沒想到，這一招還挺管用。慢慢的，她習慣了我的這一霸道行徑，跟我說話客氣了許多。再加上我學習好，嘴皮子又利落，我和她以及她的女伴都熟絡起來。她們說話間還不時流露出幾分小女生特有的嬌羞哩。
不過她不是我的菜。班裡的女孩子鶯鶯燕燕奼紫嫣紅。和我關係最要好的有兩個，一個是校廣播站的播音員，形象端莊典雅，常去市電視臺做少兒節目。另一個女孩溫婉清麗，梳著剪髮頭，笑起來如春花般溫暖浪漫。遇見她真是我的幸運。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跟她熟稔起來的。反正我們在一起越來越舒心。放學回家時我們有一段順路。我倆並排走著，或羞澀不語，或喜笑顏開，只恨那段路太短。路邊有一家陽春麵館。第一次聽說這種面。要是有個什麼街心花園就好了。我幻想著和她手牽手徜徉在花叢中。少年和鮮花、蝴蝶，那是一副多麼美妙令人神往的畫面啊。
哲學課講到價值、利用等概念，我和那個心儀女孩討論時發生了點爭執。我自以為是地發表大論，認為所有的關係都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她沒直接反駁我，而是定定地看著我說：「那要是我對你好，也是在利用你咯？」我腦子一根筋，只想著把觀點圓過去，就哇啦哇啦地扯了一通利用分惡意和善意之類說辭。想想好傻，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我就承認自己的立論有瑕疵（原本就不對勁）有那麼難嗎？我不如乾脆說：我們之間沒有利用，只有相互仰慕（傾慕）。不香嗎？我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好在她沒跟我計較。即使多計較我也不會介意的。
這裡冬天愛下雪。校園的雪景很美。我圍繞著操場慢慢踱步，欣賞著銀裝素裹的世界。我腦海裡總是幻化出一副唯美的畫面：一位頭戴素色圍巾的女孩，在滿天飛舞的雪花中，漫步於冰封的湖邊。耳邊響起鄧麗君那首悽美的《翠湖寒》。我恍惚間把她幻想成那個心愛的女孩（儘管我從來沒有機會向她表白）。但不知怎麼畫面一閃，我忽然發現那個女孩又變幻成了我自己。莫非雌雄同體？好沒羞恥啊。後來讀到一本獲茅盾文學獎的書，發現裡面描寫的場景和我所想像的非常相像。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五月時節，學校組織郊遊。真是太令人興奮了。這和我以往參加的幾次活動都不同。雖然以前去過天池，風景很美，但年齡小沒能細細品味。跟媽媽單位旅遊的那次，玩得挺開心，但身邊都是大人，也沒個說話的朋友。這次可不一樣，身邊全是可愛的同學。心情和氛圍肯定無與倫比。
當天一早，我打扮得精精神神早早來到學校。大家都很興奮。出發前，有幾個同學圍到我身邊跟我閒侃。有個好玩的男生還用手往上推了一下我的劉海，陽光下我的頭髮呈金慄色，他說我像個漂亮的二轉子。
我們坐著學校租來的公交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一路上歡歌笑語不斷。到了仰慕已久的南山景區。這裡群山綿延，綠色盎然，空氣清新。我們在山坡上奔跑、呼喊，還跑去摘青皮的野核桃，感覺很新鮮。極目遠眺，這樣一處青山翠谷，不同於江南水鄉，卻顯得格外珍貴。
在樹林中野餐時，我們幾個同學和數學老師分到一組用餐。大家紛紛拿出家裡準備的乾糧。數學老師看了我一眼，流露出一種關愛的神情。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知道我在這邊求學生活條件不太好，擔心我沒帶吃的或者拿出個幹饅頭什麼的。哪會兒呢？我也得爭口氣。頭天我管媽媽要錢去商場買了一袋精美的蛋糕。這點錢還是捨得花的。當我拿出蛋糕擺在布單上時，老師驚奇地哦了一聲，然後寬慰地笑了。我先拿了一塊恭敬地給老師品嘗。謝謝她默默的關心。
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還合影留念。我一直以為自己不上相，沒想到後來照片洗出來效果還不錯，大家說我看上去神採奕奕的。有趣的是，那個被我在作文中比作嬰兒的男生拍照時就坐在我身邊。他拔了一朵野花，悄悄從身後擺在我耳朵旁邊。拍出來一看，我就像戴了朵鮮花的樣子。大家都說好看。我有點哭笑不得。你們喜歡就好。
山上還有一座寺廟。裡面供奉著多尊佛像。我有點手欠，摸了摸一尊小佛像的腳。有個和尚走過來制止我。我連忙向他合十表示歉意。下山時，路過一個正在施工的水池。我們在那兒休息片刻。我站在欄杆旁看著他們忙活。突然，一處搭建的竹製腳手架坍塌下來。一個民工重重摔到下面和著的水泥裡。周圍人驚叫起來。看著好揪心。工人們從事著繁重且有危險性的工作，真是值得敬佩。
夕陽染紅天邊。我們乘坐公交車返程。我運氣還不錯，來回都佔到了座位。不少同學站著。累了大家就換著坐一坐。我坐在車窗前，看著窗外的斜陽和掠過的草木，由心潮澎湃慢慢變得寧靜下來。生活多美好啊。我要充分擁抱和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新生活。
校園裡的一草一木都給我留下美好印象。傍晚時分，天色暗下來，涼爽的夏風不斷往窗戶裡灌。窗簾被風吹得一忽兒飄舞搖擺，一忽兒漲大成個圓球，像有生命似的。我注視著這一幕，又如往日那般開始遐想：假如將來我回想起這個場景會怎樣？那時我在哪裡？我會不會特別懷念現在生活中的每一縷氣息？
初到城市的日子大不易。我和媽媽在一個簡陋的小出租屋裡蝸居下來。此前一直不知道房子還能租住。屋裡沒什麼像樣的家具，就一副桌椅，兩張單人鋼絲床，一堵火牆和一個爐子。這是全部的家當。
雪天很美，也很瀼。平房區的小巷布滿泥濘。小巷外是一條喧囂寬闊的丁字路。有通往市區方向的，也有通往遠郊的。從大路口拐進小巷有一個大下坡，不小心容易滑倒。小巷裡分布著幾家住戶。平日裡院門緊閉，比較安靜。
我和媽媽在黑洞洞的小屋裡拾掇被褥。面對如此窘況，媽媽的心情不太好。畢竟，在小鎮上住著寬敞明亮的大瓦房，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這裡什麼都只能將就。我寬慰媽媽說：以後買菜方便了。媽媽隨口說道：方便什麼呀，城裡的菜市場哪有自己家門口買菜方便。媽媽打掃著單人床上的灰塵，我抱著被子站在一邊。被子有點大，我沒抓穩，被角一下掉落在地上。媽媽氣呼呼地說：這地上多髒啊，全是灰塵髒東西，不抓穩了。她確實是個挺愛乾淨的人。媽媽又嘟囔起來，抱怨我是沒事找事，放著安穩日子不過，非得跑城裡遭罪。我默默無語。我不怪媽媽說幾句氣話。好歹是她找親戚幫忙才轉學的。我暗暗下決心，要用自己的努力向媽媽和其他人證實我來這上學是沒有錯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在這裡，不單是我開闊了視野和心境，長期抑鬱的母親也煥發了青春。城市生活繽紛多彩，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逛商場、公園，和年輕熱情的服務員們談笑風生，不再跟人慪氣，臉上經常是笑盈盈的。
學校離家比較遠。中午沒法回家吃飯。天熱時我就去附近的市場隨便吃點涼皮子什麼的。有家牛肉麵館不錯，面挺好吃，價格低廉，就是肉不多。去得多了，服務員都認識我了。她還好心提醒我也吃點別的，光吃這個不利於長身體。我寫了一篇作文叫《鄙人代號「牛肉麵」》，詼諧中略帶辛酸。語文老師在評語中勉勵我努力學習，將來一定會改善處境。
媽媽中午在家做飯。我從很遠的學校趕回來吃飯。有一回媽媽在小院裡支著油鍋炸油餅。她見我回來，以為熱乎乎的油餅會讓我很高興。可我那天胃口不好，不想吃油大的東西，就不樂意地跟媽媽抱怨不想才吃油餅。媽媽有點失落。想想挺後悔。母親還給我買過衣服，我也是嫌難看堅決不要，讓她送給舅舅穿。那時的我太不懂事，傷了母親的心。
我家親戚還挺多。小姨一家就住在我們學校斜對過。姨夫是個某廳幹部。老早跟別人開辦過旅社，生活水平算是上乘。在媽媽的懇求下，他們同意我去他家吃個便飯。我很開心，不用只吃涼皮子和牛肉麵了。小姨中午經常不在家，頭幾天姨夫他們對我還行，可沒吃幾頓，他跟他女兒就開始給我甩臉色。我在那裡如坐針氈。因為想早點回學校，吃完飯我便告別了。姨夫瞪著眼睛說：你連碗都不知道刷一下嗎？如果他好聲告訴我一下，我肯定會學著洗的，而不是跟犯了錯似的。此刻，我知道自己不該再留在這裡了。我便知趣地不再去了。過了幾天，我想還是該感謝一下他們的款待，便買了一網兜水果蛋糕去看望他們。我是晚上去的。他女兒開的門，說家裡人不在，也沒讓我進屋。我說買了點禮物給他們，她不要。我把東西遞到她手裡，她隨手就撂在門口地上，然後關上了鐵門。我說不出話來，東西也沒撿就走了。
首府洋溢著濃鬱的民族風情和時尚氣息。琳琅滿目熱鬧非凡的大巴扎、穹頂閃耀金光的莊嚴的清真寺，加上美食薈萃，真是讓人流連忘返。穿過市場林立的飯館，過油肉拌麵、饢坑烤肉、烤串涼皮等等十分誘人，囊中羞澀的孩子常常只能看看過過乾癮。有一種名叫面肺子米腸子的小吃物美價廉。軟糯而有嚼勁兒的面肺和米腸，配上酸香濃鬱的湯汁，真是人間美味。據說製作工藝很複雜，米腸裝好腸衣後上鍋蒸，還得扎眼兒防止脹破。一般人學不來，由此成為一道獨特的美食。一塊錢就能來一小碗，可以偶爾解解饞。多年以後，在羊肉串等新疆美食早已佔領外地餐桌時，只有這道佳餚遲遲不肯下嫁。
除了美食，最有趣的便是旅行（出行）。我成了公交車的常客。買上一張車票，從頭到尾一乘到底，盡情瀏覽沿途景致。辦了學生月票後，更是如魚得水。每一幅街景對我來說都充滿新意，如同一楨楨流動的油畫。我還學會了怎麼搶座位。不能站在人流的正後方，而應該貼著汽車兩邊往前咕蛹，這樣才更容易先擠上車。如果遇到有需要的乘客，我也會大方地讓座。有一次我看窗外的景色入了迷，有人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抬頭一看，有個小夥示意我給一位抱小孩的少民婦女讓座。我立馬站起身來。那個婦女笑著點頭致謝。
原生態的旅行更有味道。我喜歡在城市裡漫步行走。沿著馬路或小巷漫無目的地閒逛，我稱為徒步丈量地球，恨不能把每個地方都過一遍。我發現有一條很窄的沒有行人車輛的小路被命名為北京路，感覺有點虧欠它了。有時走到很偏僻的地方，山坡下零星分散著幾處民居，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小鎮上也有這樣的地方，可就是沒有現在這種感覺，不知為何。
放學回家的公交車途經一座電影院，我有時會特意下車，瀏覽一下櫥窗裡的電影海報，作為一種不錯的消遣。有一次正好趕上電影院舉辦歌舞演出。我和媽媽買了票進去，票不是連座的，彼此隔著挺遠。不過節目很精彩。尤其那個霹靂舞非常新潮，男舞蹈演員蹲著馬步，兩手輕撫兩膝並交叉滑動，看著跟錯骨似的。觀眾們報以熱烈掌聲。媽媽出來後說那個動作看著好嚇人。我則琢磨它是什麼技巧和原理，看上去那麼詭異而自如。我自己動手練了練。沒想到還真摸索出了套路。當我做給媽媽看的時候，媽媽驚奇地瞪大眼睛，問我怎麼學會的。我洋洋自得，覺得自己挺有舞蹈天分的。
有部電影叫《天堂竊情》，展示了愛情和宗教的衝突。裡面有一段男主因陷入不倫戀而遭閹割的劇情，給人震撼挺大。有個男生和我放學來到海報櫥窗前，看到這部電影介紹。我想跟他討論一下，可他好像沒興趣，或許是對這種片子比較敏感和牴觸，跟我聊了幾句就先回家了。留下我獨自在那欣賞海報，索性還買了票觀看。這也是我在那家電影院看過的唯一留下印象的影片。
二姨家附近還有一家五一電影院。我去那兒閒溜達時，碰上班裡一個女生和她的哥哥。那女生面容俏麗，眼睛很有靈氣。她們正去附近的商場買東西。我們彼此看著對方攀談了幾句。以前在小鎮也偶遇同學，但很少遇到他和哥姐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他那哥姐也不怎么正眼看我。這對兄妹對我都很友好。
五一電影院緊挨著熱鬧的自由市場，是一個較大的人群聚集地。我喜歡這股子熱鬧勁兒。在小攤上吃點美食，然後去電影院櫥窗前瀏覽影片介紹圖片。有兩個小男生也在看。我們都注意到有一副圖片下面的文字是：他們在X院進行槍的交易。其中一個男生賤兮兮地對另一個說：你在X院進行你的槍的交易。另一個嗔怪著推搡了他一下，並反罵了一句同樣的話。我在旁邊默不作聲，像是聽懂了他們的暗語。
有電影放映時，常能看到一個將長長頭髮披散在左臉頰的女孩來到售票窗口處。身邊還有一個女伴挽著她。我和她們擦肩而過時，瞥見那個遮發女孩的右半邊臉頰布滿傷疤，似是燒傷所致。難怪她要用頭髮擋住呢。一個妙齡女孩變成這樣，也怪可憐的。好在她還有個貼心的女伴陪她出來逛街看電影，當使她得到不少撫慰。我曾在公交車上看到一個長相怪異的售票員女孩，她的面容皮膚還好，可從側面看，整張臉薄得就像一個平板，還有點往裡凹，嘴巴也窩著，看著有點畸形。乘客見狀往往都愣怔一下，隨即默默地買票，沒人多嘴或不住地看。這樣的女孩在生活和工作中顯然承受著比別人更多的壓力，值得同情和鼓勵。
班裡發放電影票，趁中午時間去觀看《霸王花》。剛一放學，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我和一個女生還在忙點作業。那個女生長相一般，穿著樸素。我們倆平常聊得挺好的。忽然，我們發現一個問題。今天保管班級鑰匙的值日同學粗心先走了。等會兒沒法鎖門了。我正想著怎麼辦，那個女生立馬起身說：哎呀，我得先回家了。然後匆匆忙忙收拾書包走了。我沒說什麼，理解她的做法。我就在班裡學習，一直等到他們看完電影來上課，我才脫身出來。雖然沒看上電影，也不覺得遺憾。
市南邊的南門電影院比較遠，我不經常去。但有一次這家電影院搞了個爆款項目，組織了一場土耳其影展。雖然也常看歐美和印度電影，但土耳其電影比較少見。我毫不猶豫地買了票，看了好幾部。果然有意外收穫。這些電影不僅充滿異域風情，而且情節畫面非常大膽，大銀幕上公然放映著男歡女X的香豔畫面，當然僅限於上半身。就這也都引起不小的騷動，影院裡充斥著不懷好意的笑聲和口哨聲。
三建電影院附近就是我當初做隱秘小手術的醫院。那時媽媽也沒地方去，和我擠在一張病床上住完了院。現在好了，我們也有自己的小家了。我家住的地方叫三屯碑，處於市區邊緣，挨著一個水庫，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紅雁池。後來被改建成了水上樂園。夏天的水景真是美極了。碧波蕩漾芳草繁密，成了我的天堂。對我這種沒怎麼見過「水」玩過水的孩子來說，這簡直是大自然的恩賜。看著湖水一圈圈的漣漪泛起，心中也泛起波瀾。恨不得脫掉衣服跳進湖中暢遊一番。
紅雁池這邊是我家，那頭是舅舅家。繞著水庫也能走過去，但實在太遠了。有小公共汽車可以直達那裡。我還沒有住在這裡時，每次準備坐火車回小鎮時，都會在最後幾個小時來湖邊坐坐。一直坐到再不走就會誤點的時候才走。心情真是不舍中帶著傷感。而今我可以在這一直坐到晚上也不用著急。我常常在湖邊徜徉到很晚，還愜意地躺在湖邊的草地上休憩和遐想，青草的芳香和淡淡的水汽包圍著我，不遠處是嘈雜卻很有安全感的人聲和汽車鳴笛聲。仰望著夜空中的繁星，仿佛躺在溫馨的搖籃裡，希望這樣的時光持久一點。
沿著湖邊往雁池深處走，是一片茂密的蘆葦叢，近岸邊的湖面被草甸子隔成一片片水泊。雖然不會遊水，我喜歡找片僻靜的淺淺的溼地和水窪，然後脫掉衣服鑽進水裡泡著。感覺很愜意。偶爾路過幾個巴郎子，衝我大喊：站起來讓我們看看。我才懶得搭理他們呢。有個來遊玩的小夥子看神情想和我搭話，可惜我們中間隔著一小片水域，他沒法過來，便怏怏而去。看著他的背影，我有點遺憾，幻想著要是沒那片水窪攔著，他來到我身邊，我們倆一起聊天、嬉鬧……
城市和新學校讓我開闊了眼界和思維，調整了心情和心緒，不再是從前那個期期艾艾的苦孩子了。學習能力也得到鍛鍊和提升，主科成績都很優秀。 最顯真章的時候到了。期末考試中，我使出渾身解數，終於拿到了全班第一。同學們並不驚訝，但對我意義非凡。蹊蹺的是，年級大會召開時，每個班都把成績名單在會上公布。唯有我們班的名單遲遲沒有遞上去，直到散會也沒公布。讓我少了一次露臉的機會。
我的作文思維有所拓展，不再停留於簡單的描寫或空發議論，開始大膽思考起一些歷史或社會論題。我寫過一篇題為《論歷史桃源夢的終結》的議論文，被幾個班的語文和歷史老師大加讚賞和傳閱，甚至要拿去參賽。還有老師跑來問我是不是復讀生。搞得我一頭霧水。他大概是以為我比別人多讀過一年書吧。
唯一就是體育一如既往不太好。好在學習好也沒人說什麼。我也就鬆懈了鍛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體育老師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他在講解仰臥起坐時，鼓勵女生多練練這個。還說腹肌練好了，對你們將來很有用。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和同學們的關係也難得地好。有些外班的同學也過來跟我主動搭話，真是開心得不得了，表面上還得裝得矜持一點。有個眼睛黑亮，挺樸實的男生跟我有點自來熟，還抓著我的袖子晃著跟我說話，感覺蠻可愛的。我跟他說，我往後可能還得轉學，他略帶焦慮地連說：不要轉嘛。他的小表情把我逗樂了，也有點小感動。
城市同學挺講究穿著打扮。我的那件藍色羽絨服也有點過時了。好在冬天已經過去。那一陣街上和校園裡流行一種穿法，就是寬大的深藍色海軍褲配上一條寬寬的褐色軍用皮帶，再來一件淡色兒的襯衫。走起路來颯颯生風，英武帥氣。我也不甘落伍，配置了一身。穿上這身行頭，當真自信滿滿。
早前來新學校時，我的第一想法是形象一定要好。第一天上學前，我好好捯飭了一番。除了拿線圈卷了卷劉海，搽了永芳美容霜，還嘗試著畫了畫眉。眉毛淡是我的一個小缺陷，還有點輕微的斷眉。沒有畫很重，簡單補了補，堪稱點睛之筆。我就以這樣精心包裝的形象亮相了。效果還不錯，同學看我的眼神熱切中不乏一絲傾慕。不過從長遠來看，這也許是一個不明智的決定。有些東西就怕開了口子。我既已展示了一對烏黑的秀眉，總不能第二天再以稀疏的淡眉應付觀者吧。一畫就停不下來了。我從這時開始迷上了淡淡的化妝。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先是梳洗打扮，然後趕公交上學。在學校一整天我都不敢用涼水洗把臉，怕把妝弄花了。如此下來這一嗜好雷打不動。後來又緊跟潮流，瞄上了睫毛筆、眼線液、祛斑霜等化妝品。染髮還不流行，不然也不會放過。我就這麼成了一個愛化妝的芭比男孩。這為我贏得了不少讚譽，連小賣部的阿姨都誇這娃娃長得真心疼（好看），我像三伏天喝了一大杯冰水一樣暢快。有什麼比才貌俱佳更讓人心動的呢。
有天清晨，我梳洗打扮好，不疾不徐地向著公交車站走去。前面有個男生也在慢慢走著，他有點奇怪，一會兒打量一下自己，一會兒又扭兩下。我明白了，他也是個挺愛臭美的男生，正在孤芳自賞呢。這時，他轉頭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去，不再亂動。我知道，他被我的美驚豔到了。在我面前他甘拜下風。我對他又有點小同情。
在新學校，我還實現了一個難以啟齒的重大突破。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上廁所了。再不像在小鎮中學那樣憋屈地快要尿褲子了也不敢去如廁，怕同學們圍觀和調笑。在這裡，沒人知道你的過往歷史，也不會刻意注意你。真是快慰無比。但新的問題也來了，由於我長期沒有當眾排便的經歷，當和一排同學擠站在小便池前時，常常緊張得尿不出來，甚至憋回去了。我想了個辦法，每次都等尿憋得很厲害的時候再去撒尿，這樣就容易撒出來了。有一次我憋的時間太長，在課堂上實在忍不住了。我只得跟數學老師請假，說我有點頭暈，想出去一下。老師同意了。我趕緊跑廁所排水去了。
洗澡是另一件大事。我家附近沒有澡堂，我搜尋到一些單位的內部澡堂去洗澡。裡面大多是工人師傅在洗。我每次進去很害羞，脫完衣服後，拿毛巾擋著下體往裡走。這種環境令我莫名緊張而興奮，那個部位一直挺著。找到一個隔斷後，背對著外面洗浴。好在沒人注意到我。我偷瞄了一下，發現那些工人的「杆兒」都好黑啊，可頂端又很白，看著有點滑稽。我以為是幹燒煤等粉塵大的髒活兒造成的。洗完出來穿衣服時，我特別羨慕那些高高站在矮柜子上大大方方換衣服的人。他們顯得很平靜。而我根本鎮定不下來，依然昂首挺立，要是站上去怕丟死人了。我琢磨了個無奈之招。在進洗澡堂前先去廁所打個X，讓自己軟下來。然後進了澡堂也嘗試著光溜溜地展示一下。有點效果，但很快又有反應了。還是得偷偷摸摸地洗換。真是讓人煩心。有個十一二歲的巴郎子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當發現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時，趕緊害羞地用毛巾捂緊下身，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洗了。看來小孩子都挺害羞的。我還看見一個年輕民工。他雖然是個男的，但長得特像我小鎮中學的一個女同學。嚇我一跳，以為是她變身了呢。
某個周日早上，浴室人很少。我感覺蠻輕鬆自在的。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男孩，也是又好奇又害羞的樣子。我們倆隔著兩個隔斷，不時互相探頭看對方一眼。臉上微微蕩漾著笑意。但彼此都沒敢搭話或近前一步。想想蠻可惜的，要是能主動一點，和他說個話或請他幫我搓一下背，從而認識做個朋友該多好啊。
原本在這所中學過得十分開心。由於馬上要進入高三面臨高考了，我並不滿足於現狀，想進一步提高一下學習水平，準備再次踏上轉學徵程。當初介紹我來這裡讀書的老師就是想考察一下我的學習水平。如果學習成績好，還有可能進重點中學做個借讀生。那是多麼求之不得的機會啊。當我帶著期末考試第一的成績去找老師時，她還不太相信，一遍遍地問我是不是真的。她又跟那邊老師核實後，才確信無疑。她之所以這麼慎重，是因為此前曾將四姨家的女兒介紹到重點中學讀書，結果學習成績一塌糊塗，那班主任見到她還嘲諷道：你們家還有這麼智商低下的親戚啊？搞得她好沒面子。我還聽媽媽說起一件讓人無語的事。小姨的丈夫因為我在他家吃過幾頓飯，就要求媽媽帶著他和他女兒來找這位老師，想把他女兒也介紹到這所學校學習。媽媽抹不過面子，便帶他們去了。老師仔細問了他女兒在校學習狀況後，沒有答應。她不想再因為親戚的事丟臉了。
我這次的學習成績可是實打實的。老師也想培養一下優秀的學生。但她還是不放心，勸我就在當下這個學校紮實呆著挺好，「寧當雞頭，不當鳳尾」。我則跟她委婉地辯論了一番。畢竟高三了，我想多領教一下尖子生們的水平，以便更高地提升自己，也為考大學做個參考。老師終於同意了。
之後的事實證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成立的。如果我一直呆在現在這所中學，和這麼好的老師同學相伴，會一如既往地快樂寫意。學校的名氣、大小和成長的適宜度，以及學生的成績好壞和人品、性格等並不能劃等號。就像我，學習再好，毛病也一樣不少。我雖然如願進了重點中學讀書，多少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但失去的東西也是顯而易見的，我甚至差點被打回原形。
說起來，我在這所普通中學僅僅度過半個學期，卻是我整個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我在這裡經歷了郊遊、觀影、文娛比賽、參加少年宮活動等等諸多有趣有意義的事，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過得非常充實，嘗到了真正的友誼和萌芽般的愛情的滋味。仿佛老天在我受了那麼多年苦後特意補償我的。儘管這段時光轉瞬即逝，卻成了我日後無比懷戀和回味的美好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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