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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你是我無法言說的傷(微小說我和這個世界)

2023-06-03 15:40:28

1 你是去當老闆的,不是去當吉祥物的

  梁南風睡前接到一通電話,說他的姐姐謝辭遠出車禍了,三處骨

折,正在醫院裡接受治療。這個電話是位姓張的助理打來的,沒說需

要他做些什麼,好像整件事知會他一聲就足夠了。

  他想去醫院探望姐姐,但張助理勸他輕易不要出門,以免發生意

外。這話倒不是危言聳聽,他上次出門還是半年前,出門不到二十分

鍾就被保鏢帶回來了。這棟別墅位置又偏,最近的公交站點也要步行

四十分鐘。

  他問道:「我姐姐現在想見我嗎?」

  張助理道:「謝總要是有指示,我們會立刻派車來,您現在好好

休息,不用太擔心。」

  梁南風應了一聲,除了等待,他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電話掛斷

了。因為太安靜,整座別墅又顯得空蕩蕩了,他靜靜地數著自己的呼

吸聲。

  梁南風和謝辭遠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姐姐是第一任妻子所生,沒

幾年生母病逝,為了紀念她,就改了母姓。梁南風的母親是續弦,結

婚時和丈夫差了十六歲,繼母女間的關係本就難處理,加上只過了一

年,她就生下了梁南風。弟弟被寵得如珠如寶,姐姐的地位就愈發尷

尬。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梁南風七歲時。謝辭遠不喜歡這個弟弟,一次

吵架時不小心把他推倒在地,梁南風一面哭,一面抱怨著:「姐姐長

了青春痘之後,脾氣變得好壞啊。」

  謝辭遠嚷道:「這和青春痘沒關係,是你太煩人了。」

  梁南風滿臉淚痕,抬起頭,詫異道:「我沒有說話啊。為什麼你

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姐姐你是不是會讀心了?好厲害,再來一次。」

  謝辭遠道:「我不會讀心,是你變成擴音喇叭了。待在這裡別動

,我讓爸爸送你去醫院。」

  經過診斷,梁南風患有迪內熱綜合症。這是一種非遺傳性的腦部

病變,是外側眶額葉皮層過度活躍導致的情緒處理異常。患者與情緒

相關的腦波可以讓周圍人感知。主要症狀是兩米以內,多數人都能明

確感知到患者的心理活動。

  有些人認為迪內熱綜合症不該被歸為疾病。因為沒有造成生理上

的疼痛和不適,反而增強了記憶力和神經可塑性,幾乎可以算是一種

特異功能。

  但是能讀別人的心叫特異功能,能被所有人無差別讀心屬於社會

性死亡,火化,入土,一條龍服務。因為對患者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

傷,使得多數人無法正常融入社會,迪內熱綜合症仍被視為一種疾病

,至今仍未找到有效的治療手段。

  迪內熱綜合症無法治癒,只能控制。腦波的強弱與患者的情緒直

接相關,極端的情緒會讓更多人接收到患者腦波,反之,只要足夠平

靜,就能讓心理活動降低到多數人難以識別的程度。所以梁南風在七

歲後,始終佩戴心率檢測手環。

  示數在六十左右,是安全值。七十到八十則是臨界區,超過九十

,就深呼吸和冥想控制情緒了。 只要超過一百,他就是個名副其實

的擴音喇叭了。

  第一次發病後,梁南風接受了半年的治療和訓練,就順利出院了

。他控制得不錯,外表看著幾乎是個正常孩子。父母也想讓他過上普

通人的生活,就試探著送他去學校,迪內熱綜合症患者會比常人更聰

明些。梁南風跳了兩級讀初一,起初適應得不錯,哪怕在書本上畫小

人,也是全班第一。不單功課好,個子高,長得還討喜。男女同學都

喜歡找他玩。日子長了,他也有些得意忘形起來。

  一天午休時,學習委員偷偷給他塞了一袋餅乾,沒說什麼話,就

害羞跑開了。梁南風飄飄然的,想著學習委員總是請他吃零食,肯定

是喜歡他。可惜他對學習委員倒有些避之不及,因為她身上有股說不

清的怪味,聞起來像是放餿了的飯菜。

  他這個念頭還沒飄遠,學習委員就衝到他面前,怒氣衝衝道:「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誰喜歡你啊,我是可憐你,誰讓你整天胡思亂想

,我怕交不到朋友。我真不應該可憐你。你這個討厭鬼,就應該待在

家裡,躲起來,這輩子都不要出來,擴音喇叭!」

  那時候,梁南風已經知道了,擴音喇叭是對迪內熱綜合症患者的

一個蔑稱。他賭氣回嘴道:「我就算是擴音喇叭也比你好,你的衣服

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

  學習委員含著淚抽了他一耳光,乾淨利落,抽飛了他的眼鏡,也

抽斷了一切沒出口的道歉。梁南風不知該如何反應,索性哇地一聲,

大哭起來。

  這件事鬧得很大,雙方家長都被請來了。原來學習委員的父母剛

剛過世,是由奶奶暫且照顧著,沒空給她洗衣服,只能把髒衣服沾著

肥皂水搓乾淨了穿在身上。她是心因敏感者,也就是無論何時都能聽

清迪內熱綜合症病人心聲的一類人。梁南風從報導那天起所有的心理

活動,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梁南風退學了,外面的世界對他曾是一場冒險。但冒險結束了,

他用眼淚認了輸,灰溜溜地逃回家了。他不認為自己是個擴音喇叭,

更像是個透明人,揣著真心四處遊蕩,旁人的善意和惡意,總是能直

截了當地穿透他。不管是傷害別人還是被傷害,他都不願繼續了。自

那之後,他就一直躲在家裡,沒有正式出過門。

  好在科技夠發達,他父母也夠富有,從高中到研究生,他都是在

家上的函授課程,連考試都是裝了個監控探頭,在臥室完成的。他拿

到的是海外名校的畢業證,主要是因為學校有弱勢群體幫扶政策,保

護學生隱私,迪內熱綜合症患者在家上課,但在畢業證上不會特別標

明。

  書是讀完了,可工作也沒那麼容易找。名義上人人平等,一切用

人單位都不得歧視迪內熱綜合症患者,但背地裡,誰都不情願招個擴

音喇叭進來,把自家的商業機密來個廣而告之。

  於是各有各的計策能使,最常見的就是偷偷僱個敏感者當面試官

,誰是迪內熱綜合症病人就一目了然。又或者是在體檢上玩花樣,多

加一個腦電項目,迪內熱綜合症患者的阿爾法波與常人不同。

  當然拒絕的理由不會寫在明面上,只會客客氣氣道:「很抱歉,

您的條件不符合我們公司的需求,還請另謀高就。」

  不過迪內熱綜合症患者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許多公司還是願意

冒著風險僱傭他們。只是無利不起早,表面上同工同酬,可實際在薪

酬待遇上總又有許多手段可使。迪內熱綜合症患者很少能與普通僱員

平起平坐。

  因為這種種的歧視,許多迪內熱綜合症患者不會坦白自己的病情

,反而偽裝成普通人參加招聘。這裡面又是花招百出。

  梁南風不想騙人,也不想被人騙,索性就繼續待在家裡,偶爾給

家族企業當技術支持。自從父親心臟病發過世後,公司就由姐姐謝辭

遠接手。自梁南風確診後,謝辭遠就成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少了些

競爭壓力,對弟弟也就多了些憐愛。她幾乎把梁南風當半個兒子看待

,一面承認他能力出眾,一面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關在別墅裡

的長髮公主。

  梁南風已經有十多年沒和人正式打過交道了。城郊的獨棟別墅供

他一人居住,位置偏僻,沒有鄰居,有家政上門服務,一周三次,風

雨無阻,都籤了保密協議。沒有特殊情況,不會和他多交談。

  謝辭遠有時會和繼母一起上門看他,他在家人面前似乎活潑了些

,但比小時候還是孤僻了許多,見到生人甚至會結巴。

  他在公司有個技術部總監的職務,但不用開會,只是每個季度會

遠程幫忙維護系統,訂購設備。他在電話裡,網絡上倒是鎮定自若,

隔著屏幕和話筒可以正常發揮。可對面一旦變成了活生生的人,血與

肉,眼睛對眼睛,他就是無所遁形的,連心都要剖出來給人看,也不

管情願不情願。

  索性就這樣養他一輩子吧。謝辭遠想著,雖然他是寂寞了些,但

總比丟到外面被浪打風吹要好。

  可現如今,人算不如天算,謝辭遠不得不親自推翻自己的決定,

連夜把弟弟叫來醫院。梁南風站在床邊,有些害羞地朝她揮揮手,問

道:「姐姐,你沒事吧。」他抬眼瞥了瞥站在角落裡的張助理。這是

個生面孔。

  「還可以,骨折了幾個地方,暫時沒辦法回公司。」謝辭遠的左

手還打折石膏,右腿吊起,問道:「弟弟啊,你有沒有考慮過出來工

作?」

  梁南風愣了愣,茫然地微笑著,「我沒有這個打算啊。」

  「我沒有問你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謝辭遠強忍住嘆氣的衝

動,「我這裡很麻煩,至少兩個月以內沒辦法出院。我需要你代我去

公司主持工作,只要做兩件事就好。第一,股東會議你必須要去了,

我會籤表決權代理協議,小事情你可以代我決定。你的主要工作是穩

定軍心,大的決定不需要你來做。第二,公司要進一批新設備,把系

統全部更新,這件事你也知道,之前就是你負責的選的設備,現在對

方公司的老闆要親自來一趟,談合同,你負責接待就好。具體框架已

經談得差不多了,只要確定些細節,走個過場就好。」

  「聽著很麻煩啊。」

  「這沒什麼難的,就是讓條狗去做都行。」

  梁南風不應聲,低頭盯著腳尖,腹誹道: 那你找一條狗去做就

好了。

  謝辭遠斜眼睨他,無奈道:「我也想啊,可我不能找條狗當我弟

弟。」

  梁南風向來有些害怕姐姐,瞥一眼手環上的示數,早就過了九十

,顯然整個病房裡的人全聽到了。他又忍不住慌起來,嘴角一彎,含

含糊糊露出些撒嬌的笑意,姐姐不會是認真的吧?能不能糊弄過去嗎

  謝辭遠聽了更不爽氣了,呵斥道:「你不要這樣子訕笑。」

  梁南風道:「我沒有訕笑,我只是想讓你別生氣。」

  「看到你這樣子我才會生氣。你接下來是接我的班,去公司是要

管理別人的。你是空降的領導,沒人會喜歡你的。你要讓下面的人討

好你,你不能去遷就他們。」

  「可是我會緊張。」

  「那就不要露出表情,他們會比你更緊張。」謝辭遠用食指抵住

太陽穴,露出將要嘆息的神色,轉而問向一旁的張助理,「你看他這

樣還有沒有辦法?」

  張助理自上而下端詳了梁南風一陣,不聲響,轉身去洗手間,手

上沾了些水,果斷而近於粗暴地把梁南風的頭髮打溼了朝後撥,簡單

梳出一個背頭來,又讓他抿起嘴,眯起眼,挺直背,換上件西裝,去

謝辭遠的病床前亮個相。

  謝辭遠這下倒是眼前一亮。平心而論,她的弟弟像父親,確實也

長成個體面男人。寬肩高個子,尖鼻薄唇,瘦窄臉,下顎線收得利落

,眼窩微凹,頭一低,眼神沉在陰影裡,冷冷的肅殺氣概。不笑的時

候很輕易能鎮住些不明底細的人。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笑。只在床邊站了片刻,含笑的眼睛就彎起來

,略帶靦腆地問道:「好了嗎?」這一笑,露出虎牙的一個尖,就是

前功盡棄了。他看著像鷹,骨子裡還是只小麻雀,生人一來,就要驚

飛。

  謝辭遠身心俱疲起來,揮手召來張助理,道:「你看著辦吧,他

就交給你了,這五天裡不管用什麼辦法,至少也要把他訓練成個人樣

。下周一,他就要去上班。他不能上班,你就和他一起走吧。」

  我現在不算個人樣嗎?梁南風漫不經心想著,忍不住咬自己的指

甲。

  張助理點點頭,開車把梁南風送回了別墅,然後當晚就搬進去同

住。梁南風原本還覺得是件好事,有個人陪著,就不至於像過去那麼

冷清。可第二天一早,他被一盆冷水潑醒在床上,事情就沒那麼有趣

了。

  張助理名義上是助理,可實際上更像是保鏢,舉手投足完全是軍

人做派。他吹著哨子,把梁南風從床上拽起來,面無表情道:「接下

來幾天裡,我希望梁先生你能學會五件事。正常地和人溝通、正常地

進行眼神交流、自己開車上下班、減少不必要的笑容還有控制自己的

心率。」

  張助理拿著一個小的電擊器,戳在手背上有刺痛感,但不會有明

顯的傷害。接下來一整天,他和梁南風做了四五場模擬,都是開會、

聽報告、面試新員工這樣的日常事務。他還定下了幾條規則,梁南風

稍有違反就會遭到電擊懲罰。

  臨近黃昏,梁南風已經被電了不下二十次。這感覺像是家裡養著

一個皮卡丘。他撫摸著刺痛的手背,偷偷抱怨著。張助理則橫了他一

眼,快步上前,又朝他伸出了電擊器,「我能聽到你在想什麼,梁先

生。」

  梁南風忍著刺痛,一看手環上的示數,果然已經超過九十了。他

自覺理虧,也就沒有再抱怨。

  到晚飯時,梁南風已經被折騰得筋疲力盡,趴在餐桌上,有氣無

力地喝湯。張助理忽然問道:「我今天對你做了多不講道理的事,你

生氣嗎?」

  「還可以啊。」梁南風撓撓頭髮,笑道:「早上被潑醒的時候有

點不高興,可是你這麼做應該有道理的,就想通了。」

  張助理頓時沉下臉,揪著梁南風的衣領,直接把他拽到泳池邊,

一把推了下去。三月初還是初春,冬天的威嚴還沒徹底遠去。泳池的

水冰涼刺骨,梁南風只穿著一件睡衣,渾身溼透,踩著池底的瓷磚瑟

瑟發抖。張助理居高臨下道:「你現在生氣嗎?」

  梁南風搖了搖頭,小聲道:「我好久沒生氣過了,已經不太會發

脾氣了。」

  「那你今天不準再吃飯了。」張助理冷冷甩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張助理原本的期望是讓梁南風小小地發個脾氣,說幾句氣話,再

不行,就是大發一通火,摔了砸了一些東西都是可以的。可梁南風沒

吭聲,只是低著頭去浴室洗了個澡,當真什麼都沒有吃,早早地回房

間睡了。

  到第二天早上,梁南風竟然按照之前的要求,六點不到就起床,

換上正裝,挺直背坐在餐桌前,彬彬有禮道:「請問我能吃早飯嗎?

  張助理見了他,近於痛心疾首道:「梁先生你不可以這樣子啊!

這裡是你家,我是你姐姐的僱員,我昨天對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不合理

的,你可以生氣,可以拒絕,甚至可以開除我。」

  「咦?可是我姐姐讓你訓練我,我想你做這些事都有原因吧,我

沒必要為難你。」梁南風歪著頭,又忍不住笑起來,想道:「張助理

真好玩,竟然想讓我生氣。那我更加不要生氣了。」

  張助理上前,鄭重握住他的手,「梁先生,你怎麼能這麼好說話

?我原本以為不用一天,就能讓你發火。可現在看來,是我不行,我

真的從沒看過像你這樣好脾氣的人,尤其你還是這樣的身份。這樣子

真的很讓人擔心。」

  「這樣不好嗎?」

  「我有一個想法,可能有點冒犯。但我想你應該不在意,我還是

直說了。一般選警犬的時候,不會選金毛這個品質,因為這種狗太友

善了,不具備攻擊性,不願是遇到犯人還是普通市民,都想著和他們

交朋友。這樣的性格不能完成任務,又容易讓自己被傷害。梁先生你

現在就是這個情況,你的性格太溫柔了,又長年待在家裡,內心渴望

和人相處。可是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外面很多人是對你這樣的病人有

敵意的。他們會毫無原因地討厭你,欺騙你,不擇手段地傷害你。」

  「雖然我是知道外面不比家裡,但畢竟是自己公司,應該不至於

這麼糟糕吧。」梁南風略顯緊張地把玩起襯衫的扣子,張助理咳嗽一

聲,他即刻停住手。

  張助理語重心長道:「就是因為家族企業,所以情況更緊迫。現

在公司雖然名義上你姐姐掌權,但是股東們都是各懷心思。中層幹部

也是各立山頭,謝總也是花了很大力氣才鎮住場面。這次實在是出於

無奈,才讓梁先生你出山。你要認真對待這件事,真的到了公司,就

不能有任何閃失。」

  梁南風點點頭,忽然感到一種木蘭從軍般的責任,好在他倒不用

穿女裝。

  張助理嘆口氣道:「我原本想著激怒你,激發出你強勢冷酷的一

面。但現在看來,梁先生你根本沒有這一面,那還是先做到先前的那

五點吧。儘量不要笑,就算要笑也要冷笑。」

  梁南風試著冷笑一聲,結果反倒嗆得咳嗽起來。張助理幫他拍背

順氣,道:「沒關係,慢慢來吧。」

  到禮拜天下午,梁南風親自開車去醫院,接受姐姐的驗收。張助

理已經先到了,為他開門時,他含笑點了點頭。謝辭遠對他那抹矜持

的笑意很滿意,瞧著至少不再像只薩摩耶了。

  梁南風站在病床前站定,兩手背在身後,淡淡道:「姐,你今天

還好吧?」他身形瘦高,西裝也貼身剪裁得鋒利,居高臨下的影子歇

落在床單上。他微微眯著眼,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一副拒人於千裡之

外的冷,與先前完全是判若兩人了。

  「還可以,剛做完兩個檢查,情況不錯。」謝辭遠不得不抬頭望

著他說話,生平第一次在弟弟面前感覺到了威壓,「你看起來完全不

一樣了。張助理對你的訓練很到位啊。說說看,他都讓你做了些什麼

?」

  「他讓我少說話,不要笑,見到生人眼神不要遊移。一天做五十

個伏地挺身控制心率。每天喝五杯咖啡,讓咖啡因耐受。」

  謝辭遠點點頭,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想做的嗎?」

  梁南風面無表情道:「想上廁所,咖啡喝多了。」

  「給我忍著!」

  「會尿褲子的啊。」

  「你給我爭點氣啊。」謝辭遠左手還打著吊針,卻絲毫沒有顧忌

,一把攥緊梁南風的手,「你明天就要去公司了,代表我,也代表我

們家。你是去當老闆的,不是去當吉祥物的。別讓我擔心了。」

  「我真的不適合啊,我不會對人下命令啊。」

  「那你就努力別說話。不管發生什麼事,到了公司,你能不開口

就少開口,讓別人去猜就好。如果有人質問你的時候,你不要立刻回

答他,就眯起眼看過去,在心裡默數五秒,然後反問對方。懂了嗎?

  梁南風略一思索,便微微眯起眼,露出些譏嘲笑意,反問道:「

你在問我懂了沒有?」

  謝辭遠不耐煩地揮揮手,打發他,「不錯,就是這樣子,現在你

給我滾出去上廁所,不準用我病房裡的洗手間。」

  梁南風如蒙大赦,一溜煙就推門跑出了去。按謝辭遠對他的了解

,他興許還要順便下樓遛個彎,找幾個野貓野狗逗著玩。梁南風今年

二十六歲,可在家裡待的太久,像是個封在琥珀裡的標本,還完全是

小孩子的脾氣。

  她一面忍不住擔心他,同時又暗暗鬆口氣。正因為他是這樣的性

情,才能毫無芥蒂地接受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公司的繼承權、父

親的寵愛甚至是拋頭露面的機會,都是她從他手中奪過來的。他卻並

不介意,只是一貫地一笑了之。

  謝辭遠感嘆道:「我這弟弟是個好孩子,可就是太好了,我才更

擔心他。」

  張助理恭恭敬敬到她面前,寬慰道:「梁先生很聰明,會隨機應

變的。只要他的病不被發現就好,現在他的心率已經能控制在七十,

會很安全的。只是他一直很擔心您的病,問了我很多問題,是不是該

告訴他?」

  謝辭遠不搭腔,只似笑非笑橫了他一眼。張助理立刻欠身道:「

對不起,是我多嘴了。」

2 我們公司好像要完蛋了

  禮拜一,九點到公司,梁南風七點就出了門,臨走前特意在鏡子

前整了兩遍領帶,還順便和臥室裡的小熊玩偶道別。這個小熊是十歲

時媽媽送給他的,一路在床邊陪他到現在,洗的次數太多了,綁在脖

子上的絲帶都褪色了。

  梁南風以後為了排遣寂寞養過寵物,一隻毛色很漂亮的牧羊犬。

陪了他三年,就因病去世了,這事讓他精神崩潰過一次,花了半年後

才恢復。之後他就不敢再對活物傾注感情,失去比寂寞更難熬。

  他搖了搖小熊玩偶的手,笑道:「我要去上班了,你好好看家,

拜拜了。」

  梁南風開車上路時,擋風玻璃上有細密的雨絲。因為天色還大亮

著,他起先沒有在意,以為這雨很快就停,怎料越下越大,臨近公司

時已經轉為瓢潑大雨,劈劈啪啪敲在車身上。他有駕照,會開車,但

也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真正上路靠的還是張助理對他的突擊訓練

。雨大路滑,梁南風很謹慎,就把車速放得一慢再慢,開著輛奔馳,

在十字路口卻有一輛自行車超過了他。

  他就這樣很穩妥地開到公司的園區。他是迪內熱綜合症患者,而

他的家族企業,恰好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前出過一個產品,是用

大數據推算用戶身邊有多少可能的迪內熱綜合症患者,研發到一半就

被叫停了。

  梁南風的車牌以前提前錄入進系統,保安向他敬禮示意,他一愣

,不知如何回應,落荒而逃,又有些後悔,覺得辜負了對方的友善。

可是轉念一想,張助理讓他在公司不要對理睬人,這麼做好像又沒錯

。猶猶豫豫間,他想找預留好的車位,可是後面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像是埋怨他擋住了道。

  他一緊張,腳踩油門,單就是那片刻的晃神,車輪就急急碾過水

窪,把泥水濺了旁邊的行人一身。他搖下窗子,探出頭去看,受害的

是位年輕的小姐。短頭髮,蒼白的斯文模樣,穿一件白襯衫,胸口以

下已經全是泥點子了。

  不愧是你啊!上班第一天,不對,還沒有上班就搞成這樣子。梁

南風險些就要賠笑著下車道歉,可臨行前又被再三叮囑要少笑。於是

他就垂著眼,面無表情地走下車,一手遞上名片,「抱歉,這位小姐

,弄髒你衣服了。這是我的電話。我出乾洗費吧,或者幫你再買一件

。」

  她沒有接名片,面上倒是笑容可鞠的,「不麻煩了,只是意外罷

了。」

  「不,是我的責任,你在哪裡工作,我一會兒來找你也好,我在

24 樓。你也可以來找我。」

  年輕女人把傘側了些,擋住他已經被淋溼的肩膀,笑道:「真的

不礙事,我也在 24 樓工作,以後會見面的。我現在要去打卡。」

  梁南風點頭,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感嘆,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可回

過神來,頓覺大事不妙,24 層是公司高層的專屬樓層,可是各部門

的主管他都背下了簡歷,記得住人,她不在其列。做個簡單排除法,

不是主管,不是他姐姐,不是他本人,那她就是他的秘書。

  果不其然,梁南風上到 24 樓,找到自己辦公室時,她已經微笑

著等在門口了,換了一身衣服,道:「梁總好,我是您的秘書沈研。

之前跟在謝總身邊,負責她的日常事務、會議記錄整理和文件整理。

  沈研很客氣地把咖啡端上來,梁南風點點頭,「你的衣服是不是

換了一身?」

  「是的,為了避免突發情況,我準備了一套衣服在辦公室。」

  「嗯,不錯。」怎麼辦?這種時候說什麼好?我的秘書竟然是女

的?看名字還以為是同性,早知道就看一下簡歷了。我好久沒和異性

相處了。老姐老媽保潔阿姨不算的話,上次見異性還是去年在便利店

買東西。梁南風咽了口唾沫,瞥了眼腕帶示數,已經是 69 了。他緩

緩勻出一口氣,「沈秘書,你的衣服,乾洗之後把帳單寄給我吧。」

  「真的不要緊。」

  梁南風面無表情道:「不,我堅持。」忍住不要笑啊,保持這個

狀態,說短句子顯得比較酷。他抬頭直視著沈研,偷偷掐著自己的大

腿,忍住不把眼神避開。

  沈研頓了頓。笑著低頭道:「那真是太謝謝梁總了。」

  他也偷偷微笑了一下,心率已經降回了六十,「沒事的。」這算

不算給下屬命令了?好像不算,因為花的是我的錢,但至少能正常和

沈秘書聊天了,還不錯。不過接下來該說什麼啊?突然安靜下來,好

尷尬。

  沈研飛快瞥了他一眼,「梁總,您需不需要我說一下您今天的日

程安排?」

  梁南風點點頭,想道:「還是別說話了,好累,多點頭搖頭吧。

我已經不指望所有人都得這個病,可為什麼我就不能當個啞巴呢?」

  「梁總,現在是九點零五分,接下來十點整有個部門例會,預計

開一個半小時。下午一點,技術部趙經理想來辦公室找您審核預算。

下午三點,法務想過來和您談一下設備購置合同的細則。五點整,市

場開研部門的餘經理想和您再聊聊, 還有設備管理部門的林經理今

天在公司,他說您想去看舊的機房,他隨時能安排。這些是謝總之前

囑咐的,還有三份文件,她希望您能看一下,我已經放在您桌上了。

梁總您還有其他事項需要加在今天的日程中嗎?」

  「就先這樣吧。」梁南風一瞥手環,心率又飆升到 70。怎麼又

有這麼多事要做?要見好多人啊。這和說好的可不一樣,我想下班了

  沈研恭敬道:「還有一些小事,我需要問一下梁總的意見。今天

的咖啡是用的是哥倫比亞豆,深烘培,奶選用的是脫脂奶。這是謝總

的口味,梁總需要調換嗎?」

  「不用了。」

  「辦公室裡沒有擺應季鮮花,傘架也放在外面,梁總您需要更換

嗎?還有家具的擺設上有需要變動的嗎?」

  沈秘書好厲害啊!怎麼能記住這麼多的事?梁南風故作冷淡地揮

揮手,打發沈研離開,「不麻煩了。我沒有別的事了,你先走吧。」

沈研欠身帶上門,她剛一離開,梁南風就癱倒在老闆椅上,椅子底下

帶滑輪,他用腳輕輕一點,椅子就繞著辦公桌前的空地打起轉來。

  他玩得不亦樂乎,慢吞吞轉回辦公桌前,望了一眼桌上的會議名

單。十點的例會不算上他,也有二十多個參會者。 他趴在桌上唉聲

嘆氣:「開會到底有什麼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說話,到底為了溝通什

麼?不過還好我只用聽就可以了。」

  一看時間差不多,梁南風強打起精神,走出辦公室,沈研為他引

路。會議室在樓下,梁南風不想在電梯上和人打招呼,寧願走四層樓

梯。未曾想,樓道口一樣有男男女女向他微笑致意,「梁總好。」

  「我今天是第一天來公司啊。」梁南風有些詫異,偷偷撥弄襯衫

上的袖扣。

  沈研笑著解釋道:「或許是因為我的緣故。我之前一直都跟在謝

總身邊。不少人都知道謝總弟弟的今天要來公司。」

  梁南風點點頭,欲言又止。那這樣說,沈秘書在公司很多人都認

識。我是不是該誇她很有人緣?不過說這話,會不會顯得我很沒有見

識?

  在他猶豫的片刻間,會議室已經到了,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笑

著同他打招呼,「小梁,你到了啊,真的好多年不見了,你和爸爸長

得越來越像了。」他叫蔣忠,是公司初創時的元老。名字裡帶個忠字

,但似乎很有虛假廣告的嫌疑,公司裡他的風言風語不斷,都說他居

功自傲,暗地裡小動作不斷。謝辭遠接班後,和他也是面和心不和。

  「嗯。」梁南風癱著一張臉,不知該如何作答。他不是和我姐不

對付嗎?幹嘛一副和我熟的樣子?是要拿我當和平鴿,傳遞友誼的信

息嗎?應該不是吧。

  「你怎麼不愛說話了?小時候你還挺活潑的,我還抱過你呢,你

大概不記得了。」蔣忠乾乾笑了兩聲,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梁南風

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朝前走了兩步,淡淡道:「會要開始了,先坐

吧。」不要摸我肩膀啊,好噁心啊。我要是這樣摸沈秘書,她都能告

我職場性騷擾了。

  參會的都是各部門主管,沈研不負責會議記錄,也就沒資格旁聽

。她離開時嘴角若有似無含著一絲冷笑,梁南風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這次例會的主角是技術部的王經理,要做一個簡要的工作匯報,

因為公司要進一批新設備,取代原有的基層員工,也縮減原有的辦公

流程,有一部分員工可以選擇在家工作,但是也就扣除相應的交通補

貼和餐補。對公司來說,這是削減人工費的好事,連帶著辦公樓的租

金和保潔人員都能減少。

  這次的設備更換是大批量的,又是辦公軟體是公司自主研發的,

所以技術部挑了個重擔子。每月都要在例會上作報告,通常都是王經

理負責。

  王經理是工程師出身,三十五歲,坐上這個位置算得上是年輕有

為。沒下巴的圓臉型,又戴一副方形眼鏡,跟銅錢一般是圓中見方。

個子不算高,喜歡穿 polo 衫,平白少了一截本就不算寬裕的脖子。

  王經理的 ppt 一向做得又長又多,一頁上都是字,還動輒四五

十頁,滔滔不絕說上一個多鐘頭,還甩出一大截專業術語和數據。認

真是認真了,可難免聽得人哈欠連天,至於質問倒也不會有,畢竟高

層裡懂技術的很好,看折線圖的走勢不錯,就算過了。

  王經理朝梁南風一點頭,正色道:「梁總也是懂技術的,那我這

次儘量講得深入一點。」

  聽了十五分鐘,梁南風就開始走神了。長也就算了,說得還多半

是廢話。摻雜了專業術語的廢話不過是鑲了金邊的垃圾,不改其本質

  梁南風強忍住一個哈欠,想道:「已經快十二點了,肚子餓了。

午飯要不要吃炸豬排?」他瞥一眼會議桌,其他人也不見得有多認真

。喝水的,瞄手機的,昏昏欲睡的。

  又聽了十分鐘,梁南風喃喃著,「太長了。」見周遭視線盡數落

在自己肩頭,才發現情況不對。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待慣了,

為了排遣寂寞,總喜歡自言自語。可今時不同往日,二十雙眼睛灼灼

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剛才那句抱怨,兩邊的主管都聽得一清二楚。

  梁南風慌了,咽了口唾沫,勉強回憶起了姐姐的臨別贈言。他索

性揮手叫停報告 ,眯起眼,笑道:「王經理,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他自以為這是個和顏悅色的微笑,可笑得太勉強了,便像是似笑非

笑了。

  王經理手攥成拳頭,正色道:「我覺得還可以。梁總你是覺得太

長了,對嗎?是這樣的,這次的準備還是比較充分,各方面的數據收

集得比較全面,並且調整了一個新算法,所以我想儘可能的,比較全

面的,讓你了解我們部門的工作。」

  「什麼樣的新算法?具體說說看。我看你的報告裡沒提到。」他

這是真心求解。

  「就是 solov2 的實時實例分割算法。梁總你應該也知道,這個

算法的構建和訓練是很複雜,難度不小。」

  「這我知道,可是這個算法一般用在工業醫療或自動駕駛上,你

為什麼要用在辦公設備上?而且我看了一下你的引用文章,你完全沒

有達到論文中的精度啊。」

  「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吧。」王經理訕笑道:「梁總很專業啊。」

  梁南風略帶好奇道:「我不應該專業嗎?」

  話音未落,王經理的臉色就僵住了,蔣忠隔空他使眼色。梁南風

也有些懵。他為什麼看著要傻掉了?我做錯什麼了嗎?怎麼所有人都

盯著我看?他急忙找補道:「王經理,你是需要想一下嗎?那你慢慢

想吧。」

  他自覺這話說得很溫柔,可會議室裡猶如死一樣寂靜,一群人像

是對坐著在為王經理默哀。我到底哪句話說錯了?怎麼上班第一天就

搞砸了?梁南風愈發不明所以,瞥了一眼手環,已經到 75 了。他腦

子裡嗡嗡的,像是有兩架轟炸機繞著頭頂飛。

  好在他自然不是最緊張的一人。王經理已經方寸大亂了,慌慌張

張道:「不好意思,這次我準備的時間太短了,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下次例會,我會提煉一下核心,儘量在五分鐘裡說完。」

  他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說點好話安慰一下他吧。「這樣啊,我明

白了。你說的真好。」梁南風是很真誠地點頭,以示親和,還微笑著

鼓起了掌。他說話做事都慢條斯理的,所以拍手的節奏也很慢,一下

兩下,完全是嘲弄姿態,猶如厄運光臨前的腳步聲。有幾個上了年紀

的經理,聽著這掌聲臉色慘白,險些要心臟病突發了。

  會議室裡靜得陰森恐怖,梁南風維持著這點笑意,頗為艱難,感

覺兩側的人都在偷偷打量著他。怎麼我每說一句話,所有人都看著我

不動?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梁南風故作鎮定地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放下水瓶,一抬

眼,才驚覺王經理的眼眶已經紅了,「你怎麼看起來快哭了?先別站

著了,坐下吧。」他關切道,他全然是出於一貫的友善而發問,可畢

竟太緊張了,一時間就忘了笑。這點問候落在旁人耳朵裡,全成了質

問。

  王經理的臉一下子垮了,肩膀繃緊,支支吾吾道:「對不起,我

只是一下沒有準備好。不好意思。我今天沒有準備好,情緒有些失控

了。」

  沒關係啊,我不在意啊,為什麼他這麼緊張?可是我說沒關係的

話,他會不會更難過?怎麼回答比較好?反問吧,沒話可說就反問。

他謹記著姐姐的教誨,對上王經理的眼神,反問道:「這就是你的回

答?」

  「是。」回答的聲音虛虛的,像是一截斷掉的風箏線,飄了下去

  「哦,我明白了。」梁南風實在是無話可說了,他背上起了一層

薄汗。救命,怎麼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好尷尬啊。到底應該如何反應

  好在蔣忠及時救場,清了清嗓子道:「要不,我們先停吧。快到

中午了,大家休息一下,明天再繼續。你說怎麼樣?」他湊近梁南風

,似乎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梁南風急忙點頭,宣布散會。王經理還呆坐在位子上,失魂落魄

的。

  公司有職工食堂,但午飯是在外面吃,蔣忠請客吃的日料。席間

,他很客氣地同梁南風寒暄著,又問了謝辭遠的病情,「反正你有什

麼不清楚的地方,大可以來我談。你畢竟許多事還還太年輕。」

  「嗯。」梁南風不冷不熱應了一聲,其實還懵著的。王經理不知

道怎麼樣了?剛才蔣忠和我說什麼啊?完全沒聽啊,糊弄一下吧。「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會考慮的。」

  蔣忠面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了,疑心他是故意給自己難堪。好在

還是沉住了氣,和顏悅色道:「你還是在想剛才會上的事情啊?」

  「王經理好像不太開心啊。」

  「被你這麼當面呵斥,自然是臉上掛不住的。」蔣忠語重心長道

:「有決斷力是好事,但也不要給下面的人太大的壓力。慢慢來就好

。」

  梁南風似懂非懂著點點頭,只清楚一點,他似乎讓王經理精神崩

潰了。如果放在平時,他大概要手寫道歉信,從門縫裡塞進去了。他

急著想彌補,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沈研問明情況,「沈秘

書, 王經理怎麼樣了?」

  沈研道:「聽說在男廁所哭了一陣了。很多人都聽到了 。」

  「哦。」梁南風點點頭,面上毫無表情,心底卻是一片兵荒馬亂

。啥,啥,啥?怎麼會這樣? 要不要去看看他?不過去男廁所敲門

會不會看起來像是變態啊?我也沒做什麼啊。我才要哭了好嗎?

  他瞥了眼手環上的示數,已經到了 77,又逼近臨界值了。他隨

便找了個藉口,把沈研支開,「請幫我倒杯咖啡,謝謝。」沈研一走

,他就連忙打電話找謝辭遠求助,「姐,我把人罵哭了怎麼辦?」

  謝辭遠平淡道:「我聽說了,是王經理對吧?你這樣很好,以後

保持這個節奏繼續工作。」

  「哪裡好了?」

  「這個姓王的,連同技術部的一堆人,都覺得自己是專業人士,

每次開會都是甩一堆專業名詞,搞得花裡胡哨的,覺得隨便糊弄一下

都能鎮住人。結果你看,不還是個花架子?你今天鎮住他了,很好,

就要讓他們怕你。」

  「這樣不好吧。至少也要找個人安慰一下他?」梁南風趴在桌面

上,面頰貼著筆記本的真皮面。他完全不知所措起來,可惜辦公室裡

的冰箱不夠大,否則他乾脆想躲進去把自己凍上五十年。

  謝辭遠微微嘆氣,「你真的在意的話,就讓沈研幫你去處理一下

,她能搞定。」

  「沈秘書可以嗎?」

  「比你行就可以了。」

  沈研把咖啡端進辦公室時,梁南風已經掛斷電話,又重新正襟危

坐著了。他面前攤開放著幾份文件,但注意力全然不在上面。他面上

端著架子,四平八穩道:「聽說王經理情緒不太好,你能不能代我去

看看,順便安慰幾句。」

  沈研笑道:「當然了,我立刻就去。」

  梁南風點頭,暗地裡卻擔心她處理不了這事。他到這時候才認真

打量起自己的秘書。沈研有個金戈鐵馬的名字,長相倒是文靜,又偏

向瘦弱。齊耳短髮,修長脖頸,像是寫在格子裡的小楷字,規規矩矩

的秀麗。這樣的氣質,幾乎讓人懷疑她是連說髒話都要臉紅的。

  他偷偷打量著她的背影,一面胡思亂想著。沈秘書的裙子是不是

太緊了,好像小肚子都勒出來了。」沈研轉過身,為他把桌上的紙巾

續上,腰部的堆積的褶皺又平整了。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小肚

子,是襯衫下擺沒理好。口紅也塗出來了。沈秘書是不是太忙了,還

是午休睡迷糊了?

  沈研與他對視一眼,語調輕柔道:「梁總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

  梁南風道:「沒有了,你先去找王經理吧。」

  沈研點頭會意,微笑著帶上辦公室的門。一扇門隔絕彼此視線,

梁南風躲在門後長舒一口氣,沈研則盯著門,無聲冷笑。她確實是忙

中出了錯,卻不是為了公司的事,而是忙著聯繫獵頭跳槽。

  她是心因敏感者,這一上午讓梁南風的心語無間斷轟炸著,很平

靜地確信著,公司是要完蛋了。她絕不要給迪內熱綜合症病人當秘書

,尤其是梁南風。

3 為什麼我在哭,你在吃花生啊

  沈研似乎是普天下最適合當秘書的人。清秀,溫柔,八面玲瓏。

她臉上始終掛著淺笑,像是熨鬥一樣能輕輕鬆鬆熨平一切帶敵意的情

緒。但她的笑,不過是為了工作而笑,至於笑容下面是怎樣的一個人

,並不包含在八小時工作制內。

  沈研是心因性敏感者,公司會在面試時,把面試官的手機鈴聲設

為高頻音。只有心因性敏感者能聽清。一旦出言提醒面試官接電話,

就是自證身份。好在沈研找學長透過底,知道這家公司不招敏感者,

她假裝什麼都聽不到,這才順利過關。

  除了敏感者之外,公司也不招迪內熱綜合症。但公司的迪內熱綜

合症遠不止梁南風一個,沈研第一個發現的是項目組的林念文。她沒

有揭穿,因為這不在她的工作範疇內。她上班,不是為了交朋友,更

不是為了結仇,只是為了工資和社保,沒必要引火上身。而且小林很

能幹,換一個人交接工作時或許就沒那麼方便。

  但梁南風是另一回事,他是她的直系上司,辦公室只隔了一道牆

,低頭不見抬頭見。要是突然隕石撞擊地球,搞不好他們還要死一塊

,多年後被考古學家挖出來,還以為是殉情的情侶。

  而且梁南風又是她最討厭的性格。投胎技巧滿分,社交技巧為零

,一天就說十句話,還能把人嚇哭。 說出口的話很少,沒說口的話

可有不少。普通的迪內熱綜合症患者心理活動頂多是兩隻鴨子,他是

開了一個養鴨場。沈研一上午就已經不堪其擾,已經私下聯繫了獵頭

,最快這周就能安排兩場面試。

  走歸走,沒走之前,沈研還是要為工資負責。既然梁總金口一開

,她就領命去找了王經理。好在他已經從衛生間出來了,不然她還要

去男廁所抓人。

  王經理看著多少緩過勁來,人還是恍惚的,但至少不抽抽嗒嗒了

。沈研陪著笑臉,柔聲細語道:「王經理,打擾了。現在忙嗎?我們

出去走走。」

  王經理會意,跟著她往外走,出了辦公區才開口,「是梁總有事

要和我說?」

  「主要梁總的身份在那裡,有些話不方便講,就由我代勞了。」

  「梁總,該不會要開除我吧?」

  「怎麼會呢,您是資深工程師,夠專業,梁總對您評價很高的。

  話音未落,王經理的委屈勁又上來了,長籲短嘆道:「這話說著

就沒意思了,他在例會上把我罵成那樣子,大家都看見了,實在是讓

人下不了臺。要不是家裡的房貸沒還完,我真不想幹了。」

  「王經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晨會上這麼多人要報告,為什

麼梁總拿你開刀了?」

  「因為他看我不順眼?」

  沈研笑道:「梁總和你無冤無仇的,又是初來乍到,怎麼會看你

不順眼。他其實是對你期望很高,就因為你的工作能力一向有目共睹

。」

  「所以他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不是給你,是給別人看,做出一個好的風氣來。連你這樣仔細

的人都挨訓了,其他人就更要仔細點了。還有你想啊,梁總是空降來

,沒什麼親信。他現在訓你訓得人盡皆知,以後要是想升你,反而沒

人會說閒話了。」沈研凝視著他,把話說得極誠懇。

  王經理愣了愣,倒也有些動搖,「原來是這個意思嗎?是我一時

間沒反應過來。」

  「就是這樣子,不然你以為,梁總是不懂人情世故嗎?也不要這

麼小看他。現在公司的風氣不太好,很多像你這樣的技術人員待遇反

而不如行政人員好。你覺得梁總會不知道嗎?」沈研壓低聲音,帶點

意味深長道:「梁總以後要提拔誰,都是先看能力的。王經理你加油

就好。這話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去和別人說。」

  「我明白了,我不會辜負領導期望的。請麻煩沈秘書和梁總說一

聲,以後有什麼需要做的,我一定為公司多出力了。」

  王經理一點頭,意氣風發地走了。沈研望著他的背影要冷笑,搞

技術的真是好打發。說到底,上班就是把青春典當給公司,和老闆站

在同一戰線,就是把自己賣的便宜了。

  沈研剛入職的時候是總經理助理,因為事情辦得好,得到謝辭遠

賞識,就升為總裁助理,後來便直接成了專職秘書。女老闆要個女秘

書,是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沈研也和謝辭遠配合得好。上面發號施

令,她照做就是。 謝辭遠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做事說一不二。沈研

伺候她伺候得小心翼翼,好在獎金也給得慷慨。日子也能過。

  可梁南風就是另一回事。未婚男老闆配未婚女秘書,光是這一層

,就夠受人非議的了。尤其他還長得很是不錯。他的腦迴路卻是九曲

八十彎,真鬧出流言來,都是沈研給他買單。早走早愜意,要是情況

不妙,她甚至能放棄這個月的獎金。

  沈研回到工位上,忙裡偷閒瞥了眼手機,獵頭的消息已經來了,

「周五你有空嗎?對方 hr 說可以約在下午一點。」

  沈研回了個有空,她還不敢太光明正大地溜。她有個獨立辦公室

,說是獨立,其實是雜物間裡擺了張桌子給她,和總裁辦公室只有一

牆之隔。她但凡電話說得大聲點,梁南風那頭都能聽到。

  但離職前的收尾工作,她已經一項項列出來。感情歸感情,工作

歸工作,她再看不順梁南風,也不至於故意給他使絆子。手頭上所有

的歸檔工作,她都要在離開前整理好,分門別類留給繼任者,為此她

還特意寫了份清單。第一項就是會議紀要,按理是半個月前就應該發

來的,但現在她還沒有收到。

  倒也不意外,這事是歸柴瀛負責,他是某位股東的親戚,脾氣足

,能力卻不足的一個人。他家裡有三套房收租,來公司主要是為了規

律作息,升職是沒必要了,他也有膽子連著一個月的會都請病假。

  沈研和他關係很一般。一次他嬉皮笑臉著朝她搭訕,問她下班後

要不要一起去喝酒。沈研婉拒了,這之後,柴瀛見了她就甩臉子,陰

陽怪氣道:「沈秘書,這麼認真啊,是要靠上班發財啊。」

  沈研都是一笑了之。她不和他鬧,倒不是忍氣吞聲,而是沒必要

為了他撕破自己好脾氣的假面。 柴瀛在公司人緣極差,沈研在公共

場合擺出受害者面孔,同事都站在她這邊。

  財務部的實習生與她一起吃午飯,都說,沈秘書真是好脾氣,還

忍著柴瀛這傢伙。沈研都裝模作樣道:「都是同事,我也不想和他鬧

太僵,對公司影響也不好。」於是,她一心為公的名聲就傳得更開。

柴瀛吃了個悶虧,對她就是更是有怨氣。

  不過沈研諒他也不敢在公事上胡來,所以還是畢恭畢敬道:「柴

老師,請你把上個月的會議記錄發給我一下。」

  「我已經發給你了,你沒有收到嗎?」

  「請問你是哪一天發的呢?我再找一下。」

  「我這裡很忙,沒空替你看。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郵箱有問題

的話,你讓技術部檢查一下就好。」

  沈研把手指骨節捏得咯咯作響。要是在外面,她能罵到對方恨不

得重新投胎,但這是在公司,她便依舊微笑著回道:「上次的郵件是

直接發到謝總那裡的,謝總不在,我可能要去找梁總問一下,你和我

一起去說明情況吧。」這自然是鬼話連篇,但料想他也不敢去求證。

  果然對面迅速回道:「真拿你沒辦法,我再發一份給你好了。」

  沈研收到文件,低頭在記事本上打了個勾。事情全料理妥當了。

她端著咖啡,拿著文件,整了整衣領,還特意去洗手間理平襯衣下擺

,才去敲梁辭遠辦公室的門。

  「請進。」梁南風坐得很端正,擺足架子衝她一點頭,「王經理

那裡怎麼樣了?」

  「王經理那裡已經談妥了,他說沒有問題,會繼續努力工作的。

上個月的會議報告已經列印好了。我是按照謝總的習慣,兩倍行距,

單面列印,如果您有別的要求,我可以再打一份。」

  「不麻煩了,這樣就可以了。」梁南風面上不動聲色,卻恨不得

起立鼓掌。沈秘書太厲害了,這樣就搞定了?怎麼做到的?是親和力

的笑容嗎?襯衫也拉平整了,沒有小肚子了,其實剛才那樣還挺可愛

的。貓有小肚子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人這麼在意有小肚子?

  「梁總,你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該不該表揚她?好想問問她的經驗,可要說什麼才好?還是等下

次吧,反正以後總有機會。不對,不能有下次了,不能再把人嚇哭了

。我一直以為我長得很帥,原來很嚇人嗎?

  梁南風點頭,「好的,你先出去吧。」他聽到沈研在關門時長舒

了一口氣,愈發不安,我真的有這麼嚇人嗎?沈秘書也好像很怕我。

  沈研自然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待得更久些,就要忍不住要瞪他

了。她想,梁南風到底是個什麼傢伙?怎麼胡思亂想的勁頭和幼兒園

小朋友似的。

  她回辦公室,登陸社交帳號,隨手發了一條動態,「如果每個人

都把自己的廢物領導丟海裡,那麼太平洋將會被填平成新大陸。」

  三分鐘後,來了第一條評論,「今天好像罵得不夠狠,是不是不

在狀態啊?」

  一個硬幣分兩面,正與反。一個人也分兩面,明裡暗裡,至少沈

研是這樣。在公司,她是和藹可親的沈秘書,連重話都很少說。可私

底下,她另有個身份,小有名氣的網際網路損人博主。天上飛的,地上

爬的,水裡遊的,總之讓她不順眼的,挨個要問候一遍。

  這倒也不是她的本意,原本她是很不愛在網上說話的一類人,只

是悶聲關注了幾個美妝博主,學一些通勤妝容的小技巧。可一點開評

論區,總有人說不出中聽的人話,「長得挺好看,可惜都是網紅臉,

整出來的就不稀奇了。」

  她看到這條評論時,心情不好,就回敬道:「是,別人美的千篇

一律,就你醜得五花八門,每天都不重樣。」這條評論被置頂了,一

口氣有了兩千多個贊。

  沈研第二天登錄時,多出來五十多條私信,一小半是關注她學罵

人技巧,剩下的都是過來罵她的,其中不乏汙言穢語。原來她罵的是

一個萬粉博主。她冷笑一聲,把所有帶髒話的私信截了圖,然後挨個

損過來。其中評價最好的一條,還被她置頂一個月,「網際網路真美好

,讓我認識了不少外國人。有西班牙人,希臘人,還有您這樣的稀巴

爛人。」

  這事之後,沈研就莫名其妙紅了,粉絲漲到萬,每天都有人帶著

髒字罵她,她從不動怒拉黑,只是心平氣和地拿他們訓練刻薄技巧,

「你的腦子讓你學會了上網,但是沒讓你學會說人話。」

  不少人算是慕名前來,拿她當挑戰賽冠軍,想看看能否在她的嘴

下倖存。為了挑起她的怒氣,不少陌生人幾乎一上來就罵臭她祖宗十

八代。

  沈研很快覺得厭煩了,「罵你又不能免稅,我幹嘛花時間罵你。

我和你說話屬於扶貧。乖,回家去找媽媽求存在感吧。」她生出一種

熟練的失望,這好像就是人的本性。在匿名時肆無忌憚,在坦誠後不

堪一擊。 所以她一向不接受迪內熱綜合症患者進社會。

  於是她很少用這個帳號損人了,只是偶爾抱怨幾句。不過認識梁

南風之後,她把所有建議迪內熱綜合症患者回家的留言,都挨個點讚

一遍。

  下班路上,有一條新的私信出現,劈頭蓋臉質問道:「你為什麼

這麼討厭迪內熱綜合症患者?他們哪裡得罪你了?」發言帳號名像是

一串亂碼,看頭像應該是男的。

  沈研回道:「我不討厭他們,我是討厭這個世界。人只有依靠謊

言才能在世界上生存。迪內熱綜合症患者沒辦法說謊,所以建議直接

發射去火星。」

  「我就是迪內熱綜合症患者。」

  「真不幸,那你為自己默哀三分鐘吧。」

  「我覺得你更可憐。把自己的軟弱遷怒給別人。」對方發完這條

消息,就拉黑了她。

  沈研懶得理他,她知道這是偏見,但有堅持偏見的理由。她的母

親就是迪內熱綜合症患者,在她小時候就自殺。但這些事都不必讓外

人知曉。

  母親死後,父親再婚,給沈研找了個繼母。倒不是說繼母如何苛

待了她。沈研的繼母雖然上不了感動中國,但對她還是千依百順的。

吃穿用度上從不虧待,說話也是小心翼翼。但凡是她提過想要的,繼

母總會買來當禮物送給她。沈研設身處地想,自己是做不到這程度的

。可終究是有一層隔膜,問題出在她這頭,她總覺得和繼母走得太近

,便對不起母親已死的一份愛。

  大學畢業後,她就急著搬出去住了。房子還是背著父母找的,要

不然按繼母的脾氣,肯定又要上門給她打掃衛生。也是為了避開家裡

,她才急匆匆找了不對口的工作,有了積蓄,後面又搬了兩次家。

  沈研的房子現在租在地鐵站,離公司只有兩站路。新室友叫趙小

竹,二十五歲,是產品運營,有個如膠似漆的男友。倒不是沈研刻意

打聽她的私事,而是每天她都要在陽臺打至少半小時的電話,收尾必

是「再見,寶貝,我也愛你。」

  不過沈研並不愛她,她嫌趙小姐天真又嬌氣。說好的家務平攤,

她拖地卻總是拖不乾淨,好在飯做得好吃,勉強還能忍受。

  這天沈研開門時,隱約聽到有哭聲。一開門,果然是趙小姐正哭

得梨花帶雨,沈研與她打了個照面,沒說話,徑直到客廳茶几上,拿

起昨天吃剩的半袋花生,抓了一把丟進嘴裡,咔嚓咔嚓嚼著。

  趙小姐止住了哭聲,到她面前瞪著一雙淚眼,質問道:「為什麼

我在哭,你在吃花生啊?」

  「因為花生很好吃啊。」沈研又丟了顆花生到嘴裡,聳聳肩,「

我吃花生也沒打擾到你吧,你繼續哭吧,不用管我。」

4 成為室友,靠的不是緣分,而是太少的工資和太高的房價

  趙小竹道:「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哭嗎?」

  沈研瞥她一眼,漫不經心道:「這事和我有關係嗎?」

  「和你沒關係,你就不管我了嗎?你真的太冷漠了,我們是室友

啊。」

  「你不說的話,我回房間了。」沈研抓了一把花生米,作勢就要

找轉身回房。

  「你不要走啊。」趙小竹抹了把眼淚,輕輕抓住她的衣角,「有

關係,和我們都有關係。我最近一直睡不好,你也聽到了,樓上先搬

來的是裝修工人,七八個人每天六點就開始吵,到晚上十點都不停。

我剛次上去和他們理論,那個包工頭一樣的人還罵我。」

  沈研冷笑:「為這事,你就要哭?你有這麼多眼淚,為什麼不去

支援西部乾旱地區。」她是天打雷劈都能睡著的人,雖然覺得樓上的

動靜吵,但也不至於影響生活。可趙小姐似乎有些神經衰弱。

  「那你說怎麼辦啊?」

  「你說他們樓上有幾個人?七八個人的話,就是群租了,先打電

話給物業舉報,然後打市民給熱線舉報。你有鬧鐘沒有?」趙小姐木

愣愣一點頭,從抽屜裡拿了個鬧鐘給她。沈研接過去,設定好鬧鐘,

倒扣在臉盆裡,臉盆蓋在天花板上,又從陽臺裡拿了兩根木龍骨,墊

上棉布,用木條抵住臉盆。「這個簡易的鎮樓器,你今天睡在客廳裡

,這個鬧鐘到凌晨一點就會震,震半個小時。」

  趙小姐喃喃道:「這樣不好吧,可不可以再和他們溝通一下?」

  「溝通什麼啊?人與人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你覺得他們吵,他

們還覺得你麻煩呢。不讓他們體會到你的感受,他們不是會悔改的。

你明天記得打舉報電話,不然下次別讓我幫你。」

  「你的木頭是早有準備了嗎?你早就知道樓上會這樣吵?」

  沈研面無表情道:「我對所有事情,都做了最壞的打算。計劃很

重要。有備無患。」

  「那你是對我有事先做好安排了嗎?」沈研假笑著一攤手,一個

默認的回答。趙小竹的臉又皺起來,委屈巴巴道:「你這樣子,我其

實有點難過的。我以為我們不只是室友,我還想和你當朋友啊。你想

啊,這個城市有這麼多人,我們正巧能成為室友,這是一種緣分啊。

  「讓我們成為室友,靠的不是緣分,而是太少的工資和太高的房

價。」

  「你為什麼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溫柔的人

。你是受過什麼傷害嗎?」

  「那你想我怎麼對你溫柔,叫你寶貝怎麼樣?」 沈研轉身到浴

室,把那一團頭髮用紙巾包住,塞到她手裡,甜膩膩笑道:「寶貝,

你下次再不處理自己的頭髮,我就把它塞到你喝茶的杯子裡,好嗎?

愛你哦。」她關上房門,就從裡面反鎖,戴上耳機,不顧外面的哽咽

聲。

  第二天沈研出臥室洗漱時,趙小竹已經走了,她通勤要一個多小

時。桌上擺著她準備的早餐,還留著張便條,「謝謝你昨天幫我,好

像真的不吵。給你買了肉包子,可以上班路上吃。你最可愛的寶貝室

友。」署名後面還加了個愛心,像是生怕她認不出是誰。

  傻女人。沈研無可奈何笑了,她最討厭吃肉包了,但好歹也是一

番心意,勉強還是吃了,又順便把趙小竹忘記的衣服,從洗衣機裡拿

出來,一件件晾好才出門搭地鐵。

  到公司依舊是老時間,離上班還有半小時,夠她換上高跟鞋,整

理髮型,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秘書要比老闆早,這是必須的。剩下的

事宜,沈研多年來已有了一套固定的流程。

  趕地鐵可以穿運動鞋,高跟鞋在辦公室擺兩雙。文件是昨天下班

前整理好的,送出前再檢查一遍,裝訂用回形針,不要用訂書機。咖

啡要在老闆出電梯前泡好,這樣端上桌時,溫度才合適。老闆辦公室

的紙巾,要一天檢查兩次。地毯則是一周檢查一次。雨天要特別留心

,起霧和下雪的天氣更是。

  梁南風的車位在公司樓下,沈研在窗邊就能看到。車一停入車庫

,她就泡好咖啡。算好時間,在梁南風出電梯時迎接,微笑著目送他

進辦公室,「梁總早。」

  「沈秘書早。」梁南風用餘光打量她,沈秘書今天的口紅好紅,

像是吃了二十個番茄沒擦嘴。不過還挺好看的。

  沈研佯裝不知,唇邊的笑意紋絲不動,把文件連同咖啡一併送到

他桌前。他也換了一條新領帶。沈研違心稱讚道:「梁總今天的領帶

很好看。」

  「謝謝。」梁南風神色漠然,點了點頭,私下裡倒在雀躍。沈秘

書原來喜歡這條領帶啊。是比較喜歡藍色嗎?那我明天也戴藍色的領

帶吧。

  「梁總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好的。」沈秘書今天下午不在,那我就偷偷喝一點可樂吧。

  關上門,沈研躲回自己的辦公室,算是鬆一口氣,又有些戀戀不

舍。她的口紅是為了下午的面試準備。應屆生面試常化淡妝,裝點出

一張與人為善的臉,可她要反其道而行 ,表現得太和善,談薪酬時

容易被殺價。

  她已經提前和梁南風請了假,十二點半到一點,她出租屋的水管

壞了,她要去維修。他很慷慨就準了假,說趕不及下午也不用回來了

,不扣休假。平心而論,他是個好老闆,就是因為太好了才不稱職。

  臨近中午,沈研忽然接到獵頭電話,說是面試取消。對方公司的

安排,具體原因還不清楚。緊接著她又接到一個陌生來電,對方自稱

姓張,是謝辭遠身邊的助理,「沈秘書要是下午有空就過來一趟,謝

總有些話想對你說。」

  沈研心一沉,便知道大事不妙。謝辭遠同她弟弟,是從性別到性

情都恰好相反的兩個人。自她不會慷慨到讓沈研騎驢找馬。果不其然

,沈研在病房見到謝辭遠。她似笑非笑道: 「聽說沈秘書想走了?

  沈研賠笑道:「謝總已經知道了,那我就坦白了,我確實有離職

的念頭。」

  「你為什麼想走?是我們的待遇不夠好?」

  「是我個人的原因,我想換一種生活方式,公司的福利很好,謝

總您也很照顧我,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我會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再走的

。」

  「你在我們公司做了幾年了?」謝辭遠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信這

一番套話。

  「五年了。」

  「原來已經有五年了。沈研,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這五年裡

你幾乎處理所有事情都滴水不漏,公司上上下下,都沒人見你發過脾

氣。我都不得不承認,你真的情商很高。」

  「謝總客氣了。」

  「不過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奇怪。你的學歷很好,專業也不錯,

當初為什麼願意自降身價到我們這裡來當個助理呢?你還是本地戶籍

,這就更有意思了,聽說你家還是學區房,地段也好,為什麼不找個

離家近點的工作,還有特意來租房子住。」

  「都是機緣巧合,說明我和公司有緣分。」

  「這樣啊,可是我怎麼聽說,你是離家出走的?」

  「謝總您調查我?」

  「稍微查一下僱員的背景,我想這也是合乎規定的。就是我還查

到一些特別的東西。」謝辭遠甩了個眼神,旁邊候著的張助理就適時

遞上一份病歷的複印件,「沒想到沈秘書看著八面玲瓏,過去這麼不

容易,不過這份記錄要是讓別的公司看到,沈秘書您再找工作也不容

易了吧。迪內熱綜合症是病,急性應激障礙也是病。」

  「謝總,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沈研不算太慌張,謝辭遠既然背

著人把她叫來,說明還是有用得著她的地方。威逼利誘也好,軟硬兼

施也罷,還是能談條件的。

  「我們都坦白點吧,你是心因性敏感者吧?」

  「是。」

  「你是知道我弟弟的病,所以才急著要走,對吧?」

  「是。」

  「你在公司也帶了五年了,也算是有感情。我呢,也不是不讓你

走,更不是為難你,就是想讓你先等一等,現在公司在個關鍵時刻。

許多事都需要你照看著。你現在貿然的辭職,也很難找到差不多薪酬

待遇的工作。還不如多等一等。」

  「我不是為了錢才要離開。」

  謝辭遠笑道:「可是錢能讓你留下來。你有沒有認真讀過你的勞

務合同。我這裡有個模版,你看一下第四章第十六條,看一下。」沈

研接過文件,一目十行掃過去,第四章是關於員工義務的。第十六條

是如果乙方有意隱瞞健康狀況,包括《臨床疾病診斷手冊》第三大項

第十五小類及其附錄上的所有疾病。甲方就可以單方面解除勞務合同

,並且向乙方索取賠償。

  「第五版《臨床疾病診斷手冊》第三大項第十五小類是關於迪內

熱綜合症,其附錄包括了心因性敏感者,和非敏者。所以沈秘書,你

也算是隱瞞健康狀況了。如果你執意要走,說不定我們就要找你索賠

了。」

  「這不合法吧?」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你籤字了,公司有律師團。實在不行,我

們可以上法院。不管是輸是贏,你真的有這麼多時間耗在上面嗎?」

  「那謝總您的意思是什麼?」沈研僵笑著,暗地裡罵著,資本家

就是資本家,在這種地方玩陰的,活該弟弟是個擴音喇叭。

  「你怎麼看我弟弟?」

  「梁總人很好,可是不適合管理公司。謝總您顯然也知道這點,

但還是讓他上了,說明您的現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你覺得他不合適,那就幫他成為那個合適的人。我和你直說了

,這次車禍我沒什麼大礙,但檢查出來身體有些問題,接下來要動個

手術。術後需要修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不能管理公司,都要讓我

弟弟頂上,這個消息對外都是瞞著的,不然股價受影響還是小事,人

心浮動,內憂外患就麻煩了。」

  「我明白了。」沈研清楚自己知道了這內情,就輕易不能脫身了

  「我現在可以明著和你談條件。我現在有三件事需要你做,第一

,有位虞總下個月飛過來籤合同,順便看看我們公司的情況,不單是

這一次的項目,還有以後的合作。這傢伙是個笑面虎。我弟弟肯定架

不住,你幫著招呼他。第二,公司裡一直有人虎視眈眈的,你幫我弟

弟和他周旋,千萬不能讓他的身份暴露。第三,他從小到大都沒什麼

朋友,也沒什麼社交,你想辦法多陪陪他,儘量讓他過正常人的生活

。」

  沈研不聲響,謝辭遠繼續道:「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你,只要你

願意留下來,你的過去,我會繼續幫你保密,並且可以按入職十五年

以上的管理層待遇給你分期權。換句話說,我能讓你財務自由。等時

間一到,你想走想留,想做什麼,我也不會攔你。這個條件你再考慮

一下吧。」

  沈研笑道:「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給您答覆。」她暗地裡撇嘴

,想著自己是受過教育,有能力,有堅守的人。難道會這麼輕易就被

錢打動,一下子就拋棄底線動搖了?當然不會,除非錢給的夠多。「

公司這麼多年的栽培,也讓我對這裡有了感情,現在既然是一個關鍵

時刻,我當然不能就這麼走了。謝總您有什麼吩咐,我都會照辦的。

  「那就好,沈秘書你辦事,我一向都很放心。你替我盯著我弟弟

些,他有什麼動靜,你及時向我匯報就好。」

  沈研憋了一肚子氣回家了。她也懶得回公司再見梁南風,又不想

把謝辭遠那裡受的氣撒在他身上,索性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反正也是

他同意的。上樓時,她還遇到樓上的包工頭。是個理平頭的兇悍男人

,很不高興地瞪著她,「你是不是住在我們樓下?」

  沈研道:「對。」

  「那今天的幾個舉報電話是不是你打的?」

  「不用太感謝我。」沈研假笑著,冷冰冰道:「關心市容環境,

防止噪音擾民,是我們這種好公民該做的。」

  她沒理睬身後咬牙切齒的咒罵聲,徑直上了樓。趙小竹還沒下班

,她匆匆洗了個澡,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到晚上六點,她被電話鈴聲吵醒,是梁南風打來的,他讓她幫忙

買些胃藥,他在職工食堂吃到食物中毒了。

轉載自公眾號:南園書樓

主角:沈研 梁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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