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黃杰生活號作品(將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想法落地)

2023-06-28 18:31:29 1

點擊藍色文字,關注我們

中國文壇精英盤點之90後小說家專輯

點擊標題,可直接閱讀

柏 銀|陳 偉|陳 樂|陳潤庭|陳行揚|重 木|叢子鈺|程皎暘|曹江|崔君|丁 顏|高臨陽|顧文豔|顧拜妮|鬼 魚|蔣 在|賈若萱|李硯青|李紫雲|李 唐|李 禎|李 那|李君威|李景澤|林春莉|連 亭|黎 子|廉 荊|路 魆|莫 諾|馬 億|倪 江|龐 羽|潘雲貴|隆鶯舞|錢墨痕|宋阿曼|宋文靜|蘇笑嫣|蘇河|索 耳|孫鵬飛|譚雅尹|王佔黑|王蘇辛|王 邪|王悶悶|王明憲|巫宏振|吳 澤|夏立楠|徐 暢|徐曉|許春蕾|肖星晨|小託夫|修新羽|嚴孜銘|楊 斐|楊知寒|雲 簿|俞道涵|張春瑩|張聞昕|張心怡|張元|鄭在歡|周 燊|甄明哲|

欄目主編

鄭潤良

鄭潤良,廈門大學文學博士後,《中篇小說選刊》特約評論員,《神劍》「軍旅文學銳觀察」、《貴州民族報》「小說快評」專欄評論家,《名作欣賞》、《青年文學》90後作家專欄主持。

導讀

一、創作談

二、評論:李曉東——《八月之夜》評析

三、作品:八月之夜

作者簡介

黃杰,男,目前就職於上海某高校。

文學愛好者。一直探索和突破如何更好地為情感服務,寫出更具有個人審美特質的作品。

曾在《山東文學》、《福建文學》、《湘江文藝》等雜誌發表小說。已出版短篇小說集《大雨將至》。

一、創作談

寫小說到現在也有將十年的時間,在這十年的時間裡我也不止一次地詢問自己:寫小說,是為了什麼?記得開始寫的第一篇小說是描寫乞丐生活的。那時候是看到了一個新聞報導講述了乞丐這個群體,內心受到了撼動,連續幾天,腦子裡一直回想的是這樣的一群人,想他們是怎樣度過冬天,《霧都》這篇小說就是這樣促成的。小說以主人公做了個夢作為結尾,醒來依然是冰冷的人間。

後來,我就知道了,我所想的這些都只是為了藉助一種符號的形式,將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想法落地。我們都知道,每個具體的文學創造的發生階段,創作動機的觸發與外在環境有著密切的關係。作品反應的是社會,核心還是「人」,只是這世界可能是客觀的世界,也可能是主觀上被扭曲的世界,但這樣的世界又何嘗不是另外一個真實的世界。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社會中,我們在漫長的一生中會見過和經歷各種各樣的事情,而很多事情如鯁在喉難以消化,壓在自己的心裡。而文學創作就提供了一個這樣的契機,讓人把這些焦躁不安的、難以釋懷的情緒進行藝術的加工,呈現出一個屬於創作者的世界。

所以,再到後來,我知道寫小說於我意味著給自己的生活創造一些美。它是一種情感體驗方式。符號論美學家蘇珊・朗格在她一系列的著作中指出,藝術乃是象徵著人類情感的形式之創造。英國美學家科林伍德也說,藝術是在想像中表現自己的情感,真正的藝術就是情感的表現。

文學,就像是混沌生活中的一束微光。

二、評論

《八月之夜》評析

李曉東(《小說選刊》副主編)

親情,父愛,是文學恆的母題,「子欲養而親不待」,子女思念父母,古有三年丁憂之禮,原本正常,甚至是要大力提倡的美好人倫情感。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度,過猶不及,小說中,媽媽對其父親,也即第一人稱敘述下的「外公」的情感,卻異化得厲害,直接響到了家庭正常的生活。

行為是意識和精神之外化,對外公過於強烈的思念,不僅異化了媽媽的精的神,而且隨著精神異化的強烈,外在行為也愈發怪異。小說中共出現三個意象,分別是盒子、窗簾、小鳥。媽媽燒掉了外公所有的物品,但思念並非隨風而去,卻以更加豎實的形式表現出來。焚化了衣物,帶回了盒子。盒子,是棺材具體而微的縮小版。可以想見,當媽媽躺在盒子裡,體味自己父親在棺材中的感時,真如雖生之日,尤死之時。讀者所感所見者。不是為女兒對父強烈的愛所感動,而是從心底透出的涼氣。中國古人講究人情性理,不合人情的性理,知存天理、滅人慾,當然不可,同樣,出離性理人情,也應為人所棄。

外公去世後,家裡剩下三個人,媽、爸爸、我。媽媽,是行動發起者,爸爸力圖阻止,而我,則處於旁觀的位。遺感的是,阻止失敗了,媽媽對外公與目供增的思念。強烈的感情,直接作用於她的精神狀態,使媽媽出現幻黨。精神病人,是小說的常客,但「真狂」還是「佯狂」的爭論一直不斷,著名的如《狂人日記》,公認的觀點認為,狂人是「世人皆群我獨醒」,以狂態冷眼觀世。但醫學專業出身的魯迅,卻一筆筆刻畫出精神病人的細節狀貌。《八月之夜》,在細節和專業上,實在值得點讚。

陳大爺的出現,讓媽媽替代性地回歸到外公在世時的狀態,也是小說暗處使用的倒敘手法,吉光片羽地析射出媽媽對外公的依賴。於是,媽媽寄託情感的標誌性載體順著陳大爺的關注點,轉到了窗簾。媽媽用一層層窗簾把自已和外界隔絕開來。由於窗是外公的「替身」陳大爺誇讚的,這個東西使具有了傳遞父愛的功能。窗簾層數的不斷增加,象徵著媽媽思父之情的更趨強烈,也顯示出了媽媽精神狀態一點點地更加不正常。古希臘大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詩學)提出,藝術的作用是對情緒進行淨化或者陶冶,中國古代儒家理想是「孔顏之樂」,東西方聖哲對於人之情緒的要求是一樣的,那就是和諧、節制。媽媽越來越強烈的思父之情,影響了她的生活,摧毀了她的精神。

從心理上來看,媽媽其實患上了抑鬱症。她被喪父之痛擊毀,一步步更加嚴重,最終結束了生命。在這個過程中,爸爸似乎想攏救,但效果不佳,要麼無所作為,要麼簡單粗暴。而我,則完全只在旁觀,連看護的責任都沒有盡到,甚至在媽媽跳樓的過程中,事實上起了助惡的作用。所以,媽媽去世後,爸爸和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責中。爸爸沉溺於酒,同樣被死去的媽媽「抓住",心理狀態一樣趨於非正常,時而暴力,時而軟弱,內心的疾患卻是一樣的,形成另一幅「死人抓住活人」的悲慘圖景。

近來,取材於精神疾病,或者自閉症的小說漸次增多,可惜不少缺乏專業性,細節的錯誤比比皆是。雖然可以用「現代性」「人性」等盾牌遮檔,但依然難掩知識不足的窘追。《八月之夜》,在精神病症,特到是抑鬱症的描繪上,供了難得的專業文本。

三、作品

八月之夜

一、

白天的時間越變越長,明亮的光一塊塊地碎在地上。外公就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去世了。

在葬禮完的那天傍晚,母親把外公生前穿過的衣服都收在一個碩大的筐裡,用一條繩子拴著,她拖著它出了門、下了樓。我尾隨著母親,那些奄奄一息的衣服在下臺階時,在筐裡不斷碰撞、跳躍。母親將它們拖到了院子裡,她把它們一件件地砸進火裡,濺出的零星火光,在昏暗的光裡一下子就滅了。我仰起頭看著滾滾的濃煙不斷升向天空,母親一臉疲倦地、麻木機械地重複著扔衣服的舉動。就在最後一件衣服扔進去的時候,母親跪在地上,衣袖被火點著了,等我們去撲滅的時候,母親哭了。

天空被煙攪得混濁不堪。

第二天誰也沒有見到母親。直到夜深母親才拖著一個一米左右長的木盒回家。她把那個木盒子放在臥室裡,人躺在床上目光正好能對著木盒。這樣的情景讓父親覺得心裡涼森森的,沒過多久父親就搬到客房去睡了。母親時不時地蹲著身子注視那個木盒,棕色的油漆塗抹在上面還未乾透,即使在客廳裡也能聞到那股味道。母親沉迷於這種味道當中,她在裡面燒香,煙霧繚繞的房間像是一個煙囪,白晃晃的銀光塊在煙霧中跳躍,透過窗戶的光橫跨在盒蓋上方像一條繩子。

二、

事情最先發生於誰都沒有預料的情況下。母親時常倚在窗戶邊,或靠在木盒邊,不和任何人說話。日子趴在她身邊如同化成了一攤黏稠的糖漿。

有一天半夜我被一陣響聲吵醒。父親站在母親的房間門口,他的肩膀緊張地顫動,在光的投射下背影變得格外黑。我踮著腳尖走到父親的身旁,母親半躺在木盒子裡,木盒子的蓋子翻在地上,月光在母親胸口處打結。她仰著頭,瞪大眼睛看天花板,凝神而對周遭失去知覺,周圍的空氣發出了水開一樣的沸騰聲。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月光卻越來越亮。時鐘在客廳內發出嗒嗒的響聲,油漆味在空氣裡旁若無人地遊蕩。父親眉頭深鎖地看著母親沉浸在自己的木盒子裡,卻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我。他走進客房,鎖上門在裡面壓低聲音怒吼。木質門與牆之間的縫隙裡爬出無數隻密密麻麻的像蠍子一樣的蟲子,它們的身體藉由著一條條細若繩子的腿從父親的房間湧出,湧向四面八方,而母親依然在木盒子裡一臉平和地看著月光上方的天花板。

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

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我就醒了。有一小截兒彩色的衣服從虛掩的衣櫃門後露出,那是母親的睡衣。我下床打開衣櫃的門,母親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去,速度之快以至於我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她在衣櫃裡側著身子用手護住頭,衣架上所有的衣服都被她拉扯下來蓋住自己的身子,她整個人陷進衣服裡。那些五彩繽紛的四季的衣服仿若拼接成一卷被子,真實的、冰涼的、不可知的情緒在衣櫃裡竄行。母親全身無力得像是兔子。我蹲下身子在母親的面前喚她,這時她才又慢慢地轉過頭來。她雙手絞在一起,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就又閉上了,緊接著臉部顫抖了幾下,嘴角淌下一絲涎水。

悶在衣櫃裡,母親的頭上已經冒出一些汗珠。我幫母親把額前的頭髮攏到腦後:「怎麼了?」母親凝視我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指向窗口。灰色、沉悶的天空耷拉在樹枝上,黑壓壓的煙霧就像是一群烏鴉不斷飛向天空,即將擦亮的白雲被煙霧燻繞得越來越遠。我呼吸加重地走近窗口,窗外的景象讓我一下子愣住了。

空氣被金黃色的火焰炙烤膨脹,那些搖晃著身體的火焰在濃濃的煙霧中吐露舌頭,吸收著空氣的水分,發出難聽的聲響。母親在我身後發出了異樣的呼吸聲。我轉過頭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雙手搭在衣櫃的門上,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她蜷縮在一個逼仄狹窄的空間裡。

我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整個衣櫃在不斷地向裡延伸,母親在我的眼前緩慢下陷,我驚恐萬分地衝過去試圖用手抓住母親,就在那一刻,衣櫃又恢復到原來的模樣。母親睜開眼睛緊緊地摟住我,心臟跳動發出溫熱的聲音,我用手輕輕地拍著母親的後背安撫著她。她用手掌遮住我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她從衣櫃出來,牽著我的手來到了樓下。

院子裡沉悶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了,連移動步伐都仿若是陷進漿糊裡,隨時會與之凝結成一塊。那些在煙霧中的人捂著鼻子走來走去,紅潤如血的嘴唇在煙霧中張開又閉上,顯得焦急難耐。母親領著我穿過煙霧,穿透一群群人,站在了第一排。父親站在火焰旁邊。父親正在燒母親的木盒!

此時我無比希望母親正在睡覺。她盯著那個冒著火焰的木盒。煙霧一層層地攀到母親的身上,像血管一樣地在母親的臉上顯現出來。母親放開我的手,雙手捂住眼睛蹲下身子,一動不動,像個殘樁。那些煙霧在母親身上聚集著討論,它們都長著很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乾癟的身子,行動蹣跚,垂垂老矣。

父親在煙霧中沒有注意到任何人,他的皮膚、頭髮、衣服都染上了這些煙霧鑄就的色彩。忽然我看見昨晚從父親房間湧現出來的那些黑蟲子又從院子四周像潮水般湧過來,它們離父親越來越近。它們爬到那些圍觀的人的身上,有些人在地上痛苦地掙扎,翻來滾去;有些人只當是些小蟲子,一彈就又聚精會神地看著;有些人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奇怪的是他們彼此都沒有瞧見,每個人都像是住在一個盒子裡面。眼看著那些蟲子離父親越來越近,我跑過去拉著父親的手:「別燒了,快跟我走,有蟲子。」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父親甩掉我的手,皺著眉頭轉過身子看著我。他朝我大吼:「吵什麼?!」我被父親的兇狠嚇到。周圍的聲音越變越大。這時母親站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母親的身上。母親呆呆地站著,眼睛盯著那個冒出滾滾濃煙的木盒,雙眼空洞洞得像蕭瑟的冬日裡能把人皮膚刮裂的凜風。

「快把你媽帶上樓去。」父親指著母親。

我繃緊整個身子在眾人目光的海洋中向母親遊過去,牢牢地牽住她的手。母親順從地轉過身子,就在快進門的時候她忽然轉過頭對著背後的人笑了一聲。那些黑色的蟲子全都不見了。黑煙依舊滾滾飛揚。

一回到家,母親說了句「我很累」就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等父親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蒙上被子睡著了。

母親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起來。所有的日子都回到了以前的樣子,母親早早地起來準備餐點,等大家吃完早飯後她去洗餐具、做家務。把事情都忙完之後,母親耷拉著雙肩站在窗戶邊,茫然若失地望著前方的天空。她的雙眼在那時像是布滿氤氳水汽,裡面的世界一個套著一個,人們在裡面不停地追逐著。

這樣的日子開始變得貧瘠、澀滯而且乏味。母親在這些事情的磨鍊下變得愈加敏感。有時候她會在做家務做到一半時就停下動作豎起耳朵,像在聽什麼,偶爾她聽不清楚的時候便會來到我的房間問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空氣就像是一塊乾癟的麵包沒有絲毫的聲音。母親和我心照不宣地沒有把父親牽扯到這件事情裡來,她沒有問父親聽到什麼,我也沒有和父親說起這件事,就像是在建立一個全新的基礎,我覺得我能靠自己來讓這個夏天快點過去。

三、

盛夏到來的時刻逐漸逼近,人的身上一沾上空氣就變得黏糊糊。越來越多的老人在院子那棵茂密的樹下乘涼、密語。空氣在蒲葉扇下到處盤旋,樹葉們聚集在一起爭論,臉色越變越綠,空氣的溫度也越變越熱,整個院子都冒出一股漿果的香味。就是在這樣的季節裡,有人來到我們家,事情發生了另外一種變化。

在整個房間沉浸在一股悶熱的浪潮中的時候,有人在叫母親的名字。

「秀霞,秀霞!」

我還沒到陽臺時母親已經搶先站在陽臺往下望。

「哎呀,你怎麼來了,陳叔?」

外公生前的好友陳大爺站在我們家樓下,向上張望著,從樓上望下去只能看到他花白的頭髮。「我路過。你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上來坐一會兒吧!」母親說。緊接著母親解下圍裙,一溜煙地跑下樓去。母親一出樓就抱住他,她弓著腰攙扶著他上樓,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俯視著這下面發生的一切。

陳大爺進門的時候又問:「你們現在過得還好嗎?」

「阿伯今天怎麼來了?」

陳大爺慈愛地看著母親,母親跟在他的身後竟躡手躡腳地進來。我躲在房間裡清楚地聽見母親叫他「阿伯」,那是母親對外公的稱呼。母親的聲音仿若變成了兩顆掉落在地上的眼睛,與躲在房間裡的我對視著,眼裡布滿了血絲和悲傷,整個世界在它們眨眼的時候顫抖著、搖晃著、危險地傾斜著。

陳大爺坐在沙發上,母親坐在他的旁邊望著他。

「阿雄呢?還沒下班回家嗎?」陳大爺接著說,「還是要好好地生活。」

母親和陳大爺念叨起了以前的事情,陳大爺在一旁聽著。「這些事情你還記得嗎?你還笑我以後嫁不出去呢,現在我都有一個孩子了。」母親滔滔不絕地說著。

陳大爺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刻出一道道深溝。這時母親說:「把你手上的那個銀板戒給我吧。」

陳大爺縮了下身子:「你要幹嗎?」

「我很喜歡它,送給我吧,阿伯。」

陳大爺凝視著母親,微眯著雙眼,過了一會兒將銀板戒褪了下來放在母親的手上,母親戴在中指上剛剛好。「以前你阿伯也有一個一樣的銀板戒,後來丟了。」

母親像是沒聽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腳步越來越快,戴著銀板戒的手高高地舉起,白色的戒指像是一塊光印在手上,歡快的笑聲清脆悅耳地灑了一地。窗外的天青灰一片。

陳大爺起身,弓著腰整理了一下衣服說:「我要回去了。」

「不在這邊住下嗎?」

陳大爺搖了搖頭:「我得回家去了,女兒還在家等我呢。」母親聽到這句話立馬跳到陳大爺的面前挽起他的手臂攙扶著他出門。就在快出門的那一剎那,陳大爺立住了,他的眼睛看向母親的臥室。他推門去了窗戶那裡,手摩挲著那塊布:「真漂亮。」母親在旁邊笑出了聲來。

我站在窗戶邊看著母親攙扶著陳大爺,兩人像是兩個小黑點逐漸消失在我的眼前,過了一會兒母親回來了,她開心極了,蹦蹦跳跳的,仿若回到了少女時光。

黃昏來臨,就像點亮一根蠟燭,樹葉覆上一層閃亮的光澤,氣氛顯得肅穆而又凝重,整個院子都被這種光芒所籠罩著。就在母親推門進來的那一刻,遠方的山頭湧出了紫紅色的光芒,太陽消失了。

母親面帶微笑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她像陳大爺一樣地摩挲著窗簾,感嘆著說:「真漂亮。」那掛窗簾的底部繪著一大片墨綠色的草,每一棵草上都盛開著一朵紅色的花。草的上方繡著一座接一座的山丘,山丘上奔騰著無數隻鹿。每一隻鹿身上的花紋都是不一樣的,不規則的形狀在褐色的皮膚上肆意地伸展開身體,就像是初生的希望在迎接著黃昏宮殿的重建。你看山峰像鹿,你看小草像鹿,你看紅色的花朵也像鹿,它們飛躍奔騰在繡滿了的繁複的花紋中,捲曲的、纏繞的線條製造出了眩暈感。母親在那窗簾前嗅著,低語著,仰著頭,母親看起來也像一隻鹿,整個身體好像都要融進那掛窗簾裡了。

「你在哪裡買的這個銀板戒?」下班回來的父親的問。

「我爸送的。」母親抬起頭來說,然後低下頭仔細地端詳著那枚銀板戒。空氣中就像傳來了一陣陣電流,父親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看了看我,沒說什麼就低下頭進了屋子。

四、

就是在陳大爺走後的那一個傍晚,母親開始對窗簾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母親花越來越多的時間在街上的窗簾店裡,家裡的窗簾幾乎每天都在換。母親不斷地拆下、裝上,每一間屋子都像是變成充滿一片片絢麗色彩的世界。父親對於母親的行為沒有多加制止,只是在外面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回房間他都能看到一掛新的窗簾。終於有一天,我在房間裡聽見窗簾被從杆上拉扯下來的聲音,唰唰唰,在空氣的傳遞下,聲音又回到用以前那掛窗簾的時候,梅花鹿在客廳裡奔跑,地上長滿翠綠的青草,細細一聞還能聞到青澀的青草味。我赤著腳跑到母親的房間門口,半邊窗簾躺在地上,父親手抓著窗簾的一角,母親在一旁盯著垂在半空的窗簾。父親瞥見了我,把手上僅抓著的一角窗簾狠狠地拉扯下來,窗簾癱在地上。我一下子溜回房間。

我躲在被子下急促地喘息。忽然被子裡像是聚集滿了黑色的蟲子,它們緊緊地追著我,我一路奔跑到一片寬闊的森林之中。陽光仿若一股泉水從天上噴湧而來,彎曲的樹木指向了天空,母親坐在樹梢上衝我微笑。太陽光越變越大,照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於是我趴在草地上。我聽見一聲鳥叫,一隻鳥撲扇著翅膀掠過我的後背,像是帶來了一股微風,有無數隻的梅花鹿在我的後背漫步,它們在清晨覓食,在黃昏交媾,體液和乳汁相混合的味道帶來魅惑。我轉過身子抬起頭看向母親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

我從被子裡冒出了頭,被子裡真是熱極了。窗外的月亮孤零零地掛在天上。

之後的日子裡母親往家裡帶越來越多的窗簾。我和父親驚奇地發現母親經常對我們笑,她做的飯菜也越來越可口,時不時地她還會給我和父親夾菜。父親搬回曾經和母親共同擁有的屋子。

沒過多久母親就不再滿足於每天一換窗簾,她嘗試在同一根窗簾杆上掛兩掛窗簾、三掛窗簾、四掛窗簾。窗簾杆被窗簾擠壓得緊緊的,陽光只能從布縫裡透進來。房間內顯得昏暗,母親卻異常滿足地躺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傑作,就像是一幅潑灑上去的油畫,色彩斑斕得如同一隻蝴蝶。母親發出「咯咯」的笑聲,透進來的五顏六色的光在母親的臉上呈現出奇怪的色彩,她的眸子明亮而又水靈。漸漸地家裡堆滿了一卷卷繪著各種圖案的窗簾,就像是一棵棵樹。家裡變成了一個森林。

父親終於是忍不住了。在吃飯的時候他盯著母親:「你把窗戶都用窗簾蓋上了,還有光線能進來嗎?」母親低著頭吃飯不吭聲。「你讓小弟怎麼學習?」父親放下碗筷說。

母親抬起頭瞥了我一眼,就是那一眼讓我覺得緊張極了。母親像個無助的小孩。

「沒什麼的,我有檯燈,可以學習的。」我急忙替母親說話。

父親把筷子摔在桌上,發出的聲音把我和母親都嚇一跳。「什麼沒什麼?!你再說一遍!」父親的聲音大了起來。

我低下頭默不作聲。這時母親抬起頭來看著吊燈,淚從眼角掉下來。父親氣急敗壞地罵了一聲就進屋了。

第二天家裡的窗簾都被拆下了,光禿禿的窗簾杆像晚期的病人,奄奄一息。家裡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默不作聲,像在進行著一場什麼儀式,母親又表現出魂不守舍的樣子了。過了幾天我發現窗簾杆上開始掛上了一條條窗簾。母親的身邊堆滿捲成了圓柱形的窗簾,那些窗簾排列成一個方形的樣子,母親坐在正中間,拿著一把剪刀把一掛掛窗簾剪成巴掌寬的布條。

「媽,你在幹嗎?」

母親並沒有回答我。已經剪好的布條排列整齊地堆在一起,邊邊角角還能看見五顏六色的線頭,剩下的布匹散亂地躺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母親進了我的房間,她把桌子拉到窗戶下,然後吃力地爬上去,把那些裁剪好的布條一條條地掛在窗簾杆上。等把幾間屋子的窗戶都掛上布條之後,母親站在我房間的門口問:「這樣子還會影響到你嗎?」

我拘謹地搖搖頭。

打開窗戶,那些布條竟也能隨風飄起,窗戶上就像是掛上了一隻只五彩的蝴蝶,屋子裡充滿了春天的氣息,隱約之間還能聽見翅膀扇動的聲音。母親站在門口對我露出了笑容。

當天晚上父親回來看見家裡的窗戶上掛滿了色彩斑斕的布條愣住了,奇怪的是這次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坐在桌子旁等母親端飯,可是那一頓飯父親吃得心不在焉,整個過程中動作顯得遲鈍無力。

當夏季逐漸走到了六月的盡頭,當父親桌上菸灰缸裡的菸蒂越來越多的時候,當母親沉浸在她那些濃墨重彩的布條中的時候,陳大爺來了。

他站在客廳裡,緋色的陽光零零散散地貼在陳大爺身上,母親站在一旁興奮得忘乎所以:「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陳大爺皺著眉,臉上的皺紋聚成了一團:「這裡怎麼變成了這樣?」他去了每一間房間看,一直看到母親的房間,他嘟囔著說:「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母親呆若木雞,緊接著陳大爺就不見了。母親一下子栽在沙發上,仰著頭,手裡還拉著窗簾杆上的布條。忽然母親像是瘋了一樣,她把那些布條全都撕扯下來,唰唰唰的聲音無力地呻吟。她拖著它們衝到柜子旁,拿起剪刀使勁兒亂剪,生命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黃昏的色彩變得越發恐怖。我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坐在床上不安地看著門。

要來的總歸是會來的。母親在門口敲門,叫我開門。我站在床上沒有回應。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大,母親大吼大叫:「給我開門!」她用腳踢門。

我驚慌失措地去開門,母親一下子把門推了進來,她惡狠狠地扯下窗戶上的窗簾,在我的面前把那些布條剪得粉碎。

在出我的房間之前,母親對我笑了一下,問:「晚上你想吃什麼?」

五、

之後的日子,母親又陷入了一種不安的、充滿幻覺的狀態。

母親說:「我感覺有一條繩子綁住了我,你們快幫我解開,快幫我解開。」她的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她拿著那把紅色的剪刀在空氣中亂剪一通。更奇怪的是,我發現母親的銀板戒越變越小,就像是在空氣中無形地蒸發。以前的戒指板面有一個大拇指寬;後來剩下的板面和戒指環本身差不多寬,母親絲毫沒有發覺;終於有一天傍晚,那枚銀板戒不見了,憑空消失了。是有過預兆的,可是母親對這些總是顯得遲鈍。

母親在家裡翻箱倒櫃,在客廳裡焦急難耐地走來走去,邊走邊說:「我的戒指呢?我的戒指怎麼消失了?!」父親回來一進門,母親就衝著他喊:「我的戒指呢?它怎麼不見了?你是不是偷去了?!」母親朝著父親怒吼的樣子像是一隻獅子。窗外的空氣悶悶的,越變越暗,樹葉颯颯作響。

父親雙手抱胸歪著頭看母親,鼻孔裡哼出一聲氣。我站在臥室的門後說:「它慢慢地消失了,不是爸爸拿的。」

「怎麼可能會消失?!那是我阿伯給我的,我阿伯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消失?!」母親蹬腳揮手,頭髮凌亂地甩來甩去,一種不安的能量因子在悄然地醞釀著。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母親會在搜尋無果之後跑了出去。

等我和父親反應過來衝下樓去找母親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的蹤影,就在那麼一轉眼的工夫。

已是傍晚,天空像一塊吸足了汙水的灰海綿,風也越來越大,陣陣大風開始向空中縱掃而上,我裹緊衣服向前尋找著母親。

在街的盡頭我遇見一個女孩。她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盛夏的季節她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靜止不動地站在匆忙離去人群中,就像是一座雕塑。她的頭髮向後肆意地飄揚,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遠方,目光空洞,全身鬆散。忽然天空下起雨來,一顆顆豆大的雨水墜到她的身上。我從她身邊擦過,她的身子在輕微顫抖。

天空的顏色越變越深,風就像是刀刃一樣在天地之間任意穿行。人們看不見這股大風,你可以聽見它的聲音,它在怒吼著,每吼一句,雨就來得更加兇猛。忽然天空中閃了一道亮光,我連忙躲進屋簷底下。一道閃電就像是要把整個天空都劈開來,那些金黃色的裂縫紛紛湧出瘋狂的力量和充滿電流的線條,整個天空就像是即將爆炸的能量球,止不住地顫抖,隨後天空傳來了轟隆的巨響。

我用衣服緊緊地裹住身子,抬頭看向天空,風在空中變成一片黑色的迷宮,無情地向上擴張著。雨在風中竟像是一卷卷波浪不斷地向前推進,閃電和就要炸開天地的響聲在波浪中隱匿。忽然我的眼前掉下了一個棕色的水桶,它傾倒在地上翻滾著身子,就像是在發出乞求式的呼喊。就在這時,我發現母親在不遠處。她耷拉著身子倚靠在牆壁上,身上的衣服已經溼透,頭髮凌亂地貼在臉上。我朝她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她。母親在輕微地顫抖,她在我的耳邊叫著我的小名:「小弟,小弟。」我撫著母親的脊背,輕聲地說:「沒事了,沒事了。」

沒過多久雨就停了,它風風火火地湧向了遠處,發出就像是馬車駛過的聲響,天空刷出了新的顏色。母親和我回到家的時候,父親還未回來。母親全身溼答答地坐在沙發上發呆,她還沒有從驚恐中醒過神來。一會兒之後父親也回來了,他也全身溼透了。母親一見到父親就撲到父親的懷裡,父親全身僵住,母親發出嗚嗚的哭聲,父親緩緩地抱住母親,安撫著母親:「沒事了,沒事了。」他們身上的雨水一滴滴地滴在地板上。

那晚我在深夜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響,我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客廳尋找聲源,聲音是從父母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我踮著腳尖回到了自己的屋裡,關上門,像被抽空了力氣倚著門坐在地上。

六、

我以為下一個夏天即將到了,漸漸地我發現各種事情開始以某種瘋狂的節奏接踵而至。

有一次清晨我還在睡夢中,母親將我搖醒。我睜著眼睛看著披頭散髮的母親。

母親站在床邊走來走去,然後扯過我的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像個蠶蛹。她面帶狡黠的笑容湊近我說:「我跟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點了點頭。

「昨晚我夢見天堂了,就你外公待的那個地方。那裡可真美呀,裡面都是五彩斑斕的鳥,我敢打賭你一輩子見過所有的鳥都不及我在那兒看見的一半多。有各種各樣的小鳥,我都看得眼花繚亂,好像到處都是彩虹和悅耳的聲音。它們分布在天堂裡的每一處,有空中飛的,有在樹上棲息的,也有在地上漫步的……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麼嗎?」我搖搖頭。母親站了起來:「我看見了你外公!」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格子外套站在在那些鳥中間。」母親的聲音輕微地顫抖,神採飛揚,好像又置身於那個天堂當中。

那天晚上母親從外面帶回來一個鳥籠,裡面有兩隻金黃色的小鳥。母親一回來就把那個鳥籠掛在自己的屋子,她在屋子裡對我喊道:「小弟,你過來看看,這兩隻小鳥漂不漂亮?」

我蹲在鳥籠前注視著這兩隻小鳥:幾乎通體金黃;翅膀有一半的羽毛是灰、黑、黃三色相間,逐漸向外擴散,就像是一把扇子,張開來在籠中小範圍地飛翔;它們腹部是黃綠色,一隻顏色鮮豔炫目,另一隻顏色稍微暗一些;嘴巴胭脂紅;在一圈紅色的眼瞼映襯下,黑色的眼珠就像是一顆寶石散發出魅惑人的色彩;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們的頭部,那裡有一道寬闊的黑色帶斑的羽毛向兩側延伸,和黑色的貫眼紋相連形成了一條圍繞在頭部的黑帶,在金黃色的頭部中就像是有一條繩子拴著。我轉過身子看著母親,她換上了一身黃色的衣服,微眯著眼睛盤腿坐在床上。我從母親微眯著的眼睛中嗅出了像是這個夏天發出的生生不息的咕嚕聲。

那天晚上父親一進門就皺著鼻子問:「什麼味?」

我坐在餐桌前一言不發等著母親上菜。父親見沒人搭理他,把公文包扔在了沙發上,拉開椅子的時候發出了很大的聲音,我儘量克制自己,不去看父親。把所有的飯菜都端上桌後,母親又去房間裡。父親向後仰著身子看向房間,他的呼吸變得粗重,眉頭緊鎖。

那個晚上母親的兩隻鳥不知為何一直鳴叫,我在那些聲音中開始擔心某些事的發生。果然我聽見母親的尖叫,父親將那個鳥籠扔出了房間,母親咚咚地跑過去撿起來,那兩隻鳥發出更為尖銳的、驚慌的聲音,母親帶著嗚咽聲的安慰著它們:「不要怕,秀霞。」

我的心咯噔了一聲。「秀霞」是母親的名字。

父親氣衝衝地從自己的屋子出來,又進了客房,砰的一聲關上門。這一晚上我蒙著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七、

白天的日子開始變得漫長而又充滿了陳腐的味道,就像是放置已久的水果,表面發皺,凹凸不平,從根子裡散發出河床深處的味道,被咀爛的黑洞裡的白天變得多雲。

母親買米的頻率越來越高,指甲也開始不修剪,時不時還會發出幾聲怪叫,就像是鳥叫。一次我躲在門後看見母親把臉貼在鳥籠上,那兩隻小鳥跳到鳥籠的邊緣用它們那紅色的尖銳的嘴巴啄著母親的臉。我在後面「嚇」地驚呼一聲,母親騰地一下蹦起來,聳著整個後背轉過身,看是我才放鬆身子。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以為母親的臉上會流血,至少會有點被啄出來的紅點。什麼都沒有。

母親招呼我到她的身邊。她轉過身依舊逗著那兩隻小鳥,她說:「秀霞,這是我的兒子。快和他打聲招呼。」那兩隻鳥通靈一般地朝我叫了起來:「哩哩哩!哩哩哩!」它們在籠子裡張開了翅膀,仰起頭,頭部黑色的斑塊隱匿在了金黃色的羽毛中,全身閃閃發光,像是太陽。母親這時竟然也發出了「哩哩哩」的叫聲,她說:「我也在天堂裡了。」

這樣的事態愈演愈烈,母親對那兩隻鳥寵愛到走到哪裡都要隨身帶著的地步,可是我能敏銳地覺察到母親的心變得像是一個無底洞,空空的,風聲在洞裡盤旋不停。母親時常站在電話旁,一手拎著鳥籠,一手拿著電話,進行一場假想的對話。她嬉笑著對著電話說:「阿伯,你怎麼樣了?現在天越來越熱了,你要小心點呀。」偶爾母親看見我出現在客廳裡,還會轉向我說:「小弟,是你的姥爺,他想和你說話。」

我全身僵硬地站著。兩隻小鳥在鳥籠裡叫得歡樂。我瞪著它們。母親帶著乞求性的眼神看著我:「過來和你姥爺講講話嘛。」母親全身髒兮兮的,像個落魄的乞丐。就像是被當作傻子,我的心裡那一刻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有一股波浪湧向我的腦袋,我的血液在劇烈地沸騰。「夠了!」我朝母親吼叫,重重地關上了門。客廳裡一片寂靜。世界熱乎乎的。

終於有一天,我的母親——那個異想天開的異鄉者,那個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被放逐者——將那兩隻小鳥放飛了。

那是已經快到黑夜的時刻,窗外的天空已經顯得藏藍一片。母親將鳥籠掛在窗框上,打開籠子將兩隻小鳥分別拿出來,她凝視著它們,對它們說話,末了還要發出「哩哩哩」的聲音。它們在母親的周邊跳來跳去,盤旋許久,直到母親再次發出「哩哩哩」的叫聲,它們才展開翅膀飛向遠方。金黃色的身體在深色調的、濃稠的空中顯得異常地明顯,就像是提前到來的月光邁著盈盈的步伐一步步地在油彩中畫出圖畫來。母親流下淚來。她忽然也爬到陽臺上,張開雙手呈飛翔狀。她仰著頭,黑色的頭髮被微風吹得向後飛揚,她是那麼遙遠而又令人擔驚受怕。父親像是離弦的箭衝過去將母親一把抱下,他號叫起來:「你瘋了嗎?!這會死的!」母親嘿嘿地笑了兩聲:「我要飛走了,我要飛走了。」

父親將母親拖到房間裡,緊緊鎖住陽臺的不鏽鋼的門。母親掙脫父親奔到了開著的窗戶邊,她還沒爬上窗戶已經被父親牢牢地抱住。「快把窗戶關上!」父親朝我吼。我全身顫抖地關上窗戶。這時母親又掙脫父親,她衝到窗前,用手捶打著玻璃,玻璃一下子碎了,無數的閃著光澤的尖銳的玻璃碴兒掉在樓下、地上。

「放我走,放我走!」母親的手緊緊地拉著窗框,父親在後面抱著母親的腰。玻璃碴兒剮到父親的膝蓋和母親的手。就像是有一股颶風來到了屋內,周圍滿是熊熊燃燒的大火。我的全身在顫抖著,我想發出聲音,可是喉嚨裡只能發出呻吟聲,孱弱無力得讓我想把自己撕扯掉。我的世界像被安上了馬達抖動個不停,終於在父親移動的膝蓋被玻璃碴兒剮出血的時候,我帶著哭腔喊出聲:「媽媽,媽媽,媽媽!」

母親一下子安靜下來,停止掙扎,她衝過來緊緊地抱住我。最後父親將母親綁在床上。

母親最終真被一條繩子緊緊地綁住了。

那晚我回到臥室脫下自己的衣服的時候,發現有一大塊血跡沾染在胸前。我出去掃玻璃碴兒,在客廳裡我看見父親跪在床邊,低聲地抽泣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哭。

之後父親辭去工作,母親躺在床上。有時候母親因為掙扎,雙手被繩子勒得紅腫,父親都會跪在她的旁邊替她揉搓,他的眼神無比溫柔,像是一股清風撫慰著母親,母親也安靜下來。父親買了個躺椅安放在臥室裡,每天晚上他都躺在上面睡覺。有一天我經過他們的臥室,父親雙手合十在躺椅上睡著了,母親在床上用腳蹬著被子,一下又一下地踢向父親那個方向。等把那個被子踢到父親的身上時,父親被驚醒了。他坐起來:「怎麼了?」

「我怕你著涼。」

我迅速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有一天父親外出的時候,母親在房間裡叫我。我過去的時候母親在床上扭轉著身子掙扎著:「給我解開繩子吧,我覺得被綁得難受極了。」我站在門口搖了搖頭。母親說:「我真的覺得被綁得難受極了。」

「可是……我怕一解開你又想跳樓。」我吞吞吐吐地說,好像這樣子會傷害到母親一樣。

「我不會了,我想和你們在一起。可是我現在好難受。」母親嗚咽著說道,無助得像個小孩。

這是生我養我、曾經意氣風發的母親,可是現在她被綁在床上。我剛給母親解開一邊的繩子,母親那隻手就伸過來摸著我的臉頰:「你最近瘦了。」我搖了搖頭說:「我挺好的。」「秋天快要來了。」我抬頭看了眼母親,她看著天花板說,像是在自言自語。在我把母親的兩隻手都解開的時候,母親就騰地一下子推開我,她奔向房間的窗戶,一下子打開了窗戶,想要站在上面往外飛。母親又跳下來,把家裡的窗戶都一個個地打開。母親在客廳急躁地跑來跑去。家裡的窗戶都被父親安上了防盜窗。母親衝到門口,門外也安上了一個小鐵門,那扇門的鑰匙只有父親有,父親外出都會鎖上。母親從抽屜裡拿出一把紅色的剪刀去剪門,家裡被弄得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

「媽媽,你騙我,你騙我!」我像父親一樣地吼出了聲。我被母親欺騙了,母親欺騙我因為想要離開我們。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把生鏽的小刀在你心上一刀刀地鈍而又用力地來回割劃。

母親在客廳裡嘶吼著:「可是我覺得有東西綁住了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去天堂!」母親聲嘶力竭,像是草原上的一匹狼,那種嘶吼的聲音都要把整個房子撕碎了。她揮舞著剪刀,照著空氣亂剪一通。過了一會兒,母親走過來抱住我說:「對不起,對不起。」說著說著母親就哭了。

這時父親回來了。他一進來手上的東西就掉在了地上,袋子裡有東西摔碎發出聲響。父親砰的一聲關上了防盜門,氣衝衝地朝我衝了過來,抓住我的領子:「你為什麼把你媽放開?!」母親抓住父親的手:「是我求他放我的,我被綁得難受。」

父親呆愣住,過了一會兒點點頭,沉默地坐在沙發上。

他背對著我,我看見他的頭上已經冒出了很多根白髮。

八、

我知道母親終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從那天她想要推倒那些鋼鐵製的防盜窗的時候起我就嗅到了味道。

這樣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來了。在一天深夜,母親偷走父親的鑰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家。等清晨我們醒來的時候,父親房間的地上多出很多色彩斑斕的布匹,我房間的地上都是米。

那天下起了雨,已經快到秋天,空氣都開始發涼。我和父親分頭去找母親。在街的盡頭我又看見那個圍著紅色圍巾、穿著黑色大衣的女孩。她在我的眼前從樓上跳下來,靜止不動地躺在人群的圍觀之中,就像座雕塑。她身子周邊的水都變紅了,遠遠望去就像是紅色的圍巾掉了色變成液體向外蔓延開來。雨滴墜落在她黑色的大衣上,就像是夜裡開出的一朵朵無色的小花。她目光渙散,表情扭曲,擺成一個奇怪的姿勢,身子一動不動。

我站在人群外,看向太陽落下的地方,我知道母親再也回不來了。

我全身溼透地回家,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沒有想像中的難過和悲傷,只是覺得身體裡面的五臟六腑都被往外掏一般,身體裡空蕩蕩的,透著風。我回家的時候父親還未回來,我坐在沙發上看見菸灰缸裡滿是菸頭。我起身把菸灰缸裡所有的菸蒂都倒在垃圾桶裡。那些漂浮在空氣中的菸灰就像是鬼火一樣地在燈光下四處遊蕩。

我走進母親的房間裡企圖找到點什麼線索。抽屜裡那把紅色的剪刀被母親帶走了;有一個棕色的本子,裡面的紙被撕去一半,只剩下半張紙上寫著字:

8月12日晴

就快要到秋天了。

我把本子放回抽屜裡,走回自己的房間。我仰躺在那些米上,努力地眨著眼睛。什麼都沒有。

九、

母親走後沒多久,父親像母親最後一次沉迷於那兩隻鳥一樣地沉迷於酒精當中。每天傍晚下班回來,他帶著我去外面的飯館吃飯,回來的時候拎一提啤酒回去。那些酒瓶像是青草顏色的,不,比那個顏色還要深一些的。父親窩在沙發裡沒完沒了地喝酒抽菸,整個客廳弄得煙霧繚繞的,像是母親被焚燒的盒子。沉悶的煙霧灰壓壓地籠罩在客廳上方,再也沒見到滿地的碎銀塊了。

這樣的夜晚變得病懨懨的,時間又一次凝固住。整個房間像是變成了一條街道。每家店的鐵柵欄都已經拉下,發餿的潲水沿著街邊匯集成河,發散出令人作嘔的氣味,蒼蠅「嗯嗯嗯」地吵鬧著停留在潲水上方,就像是獵狗搶奪食物一樣地時不時地沾一下那發黃髮黏的水。有幾個被人遺棄的塑膠袋躺在路邊,乾癟的樣子絲毫不像是曾經裝東西時的趾高氣揚。街的盡頭露出一絲絲銀色的光亮,隔了一條街依舊能看到那冷峭的光芒。這樣的情景令人難受極了。空氣裡滿是喝醉的人打嗝的味道,就好像是有人拿著髒兮兮的海綿在擦拭著你的皮膚。路邊的標牌早已鏽跡斑斑,好像伸出手指輕輕劃一下就能劃出一窩散發著臭味的蛆蟲。街道裡只有我一個人,令人膽戰的聲音時不時地闖入我的耳朵,有拿著鋥亮的砍刀在後面追我的人,也有母親躺在那潲水上向我伸出手。這些事情真是要命,我抬起頭,忽然看見一把刀落下。

我衝出房門,想要抵擋那把從天而降的刀。在我還沒觸及那把刀的時候我就站住了。那些瓶子相互倚靠著呈現出一種慵懶的姿態在相互交談著,父親則軟如泥地貼在沙發上。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家沒有個女主人?」

「是呀。真不像是個家。」

「要是攤上個不肯做飯的女主人還不如沒有呢。」

「這家以前的女主人應該也不會做飯,你看那些廚具還那麼新。」

話語此起彼伏,像是那天傍晚天空中的波浪一排排地打在心上。真是一些自以為是的傢伙,以為什麼自己什麼都懂,其實壓根兒就是狗屁。我氣急了,我大步地跨過去,我要殺死它們!

我一腳把那些酒瓶全都踢倒在地,我似乎聽到它們跪地求饒的聲音。我開心地抬起頭,自以為為母親出了一口氣而得意揚揚地雙手叉著腰看著那些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的酒瓶。這時,父親醒了。

他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嚯」地一下子就站起來湊近我,我退後幾步。他呼出帶著酒味的氣體,喉嚨發出低沉的聲音,粗紅著脖子,瞪大眼睛,就像是要把我撕了一樣。他雙手鉗住我的脖子,像拎小雞一樣地隨意地將我抓起來。我感覺我身體裡所有的血都往臉上湧,整個臉被炙烤得像是要掉出淚來。我眼珠子向上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捶打著我的全身。我的雙腳憑空地蕩來蕩去,企圖找到一個支撐的地方好讓我好受一點,這時我踢到了父親的腰部。父親低吼一聲,從地上拿起一個酒瓶,在牆壁上砰的一聲敲破,拿著半個布滿尖銳的玻璃碴兒的酒瓶對著我,他嘴裡罵道:「他媽的一個個都這樣!」

心裡那個巨大的洞又出現了,風呼呼地刮著。我像被壓在火爐上掙扎著嘶喊:「媽媽!媽媽!……」

父親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湧出淚來。他手上的勁兒鬆了,拿著那半個玻璃酒瓶在自己的胸膛上劃出一道線,豆大的血珠密密麻麻地從那個傷口裡冒了出來。父親鬆開自己的手,跪在地上,嘴裡嘟囔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靠近父親,就像小時候每次父親抱住我那樣地抱住他的頭:「沒事的,沒事的。」

父親在我的懷裡低聲地啜泣著,後來越哭越大聲,他緊緊地抱著我,傷心得像個孩子。

我終於也流下淚。

那個晚上我和父親一起睡。我做了個夢,夢見那個圍著紅圍巾的女孩變成一隻小鳥,她飛到父親和母親的房間裡,停在繡滿梅花鹿的窗簾上,它歡快地叫著:「秋天就要來了,花都要枯萎了,秋天就要來了!」

我在黑夜裡睜開眼睛。

秋天就要來了,母親也是這麼說的。

中國文壇精英盤點之90後專輯

在後臺回覆:「90後」,即可閱讀

原鄉專欄,在後臺回復作家名即可閱讀

青山文藝|花解語|張國領|楊建英|楊華|卓瑪

名家專輯,在後臺回復作家名字即可閱讀

畢飛宇|陳忠實|池莉|曹文軒|遲子建|格非|馮驥才|韓少功|賈平凹|老舍|李佩甫|李敬澤|劉慶邦|沈從文|蘇童|三毛|鐵凝|莫言|汪曾祺|王朔|王小波|王安憶|徐則臣|餘華|嚴歌苓|閻連科|史鐵生|張愛玲|張承志|

博爾赫斯|村上春樹|川端康成|馬爾克斯|卡佛|福克納|卡夫卡︱卡爾維諾

,
同类文章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陳冠希被曝當爸爸 老婆維密超模露點照觀看

6月12日,有網友曬出陳冠希和秦舒培為女兒舉辦百日宴的照片,陳冠希抱著女兒盡顯父愛,身旁站著秦舒培和家人。網友還曝陳冠希女兒名字是Alaia,此前秦舒培曾多次被傳懷孕及在美國生產。去年陳冠希秦舒培曾同逛嬰兒用品店;今年1月有網友偶遇秦舒培,稱其肚子凸起;今年4月有爆料稱秦舒培已誕下女兒。秦舒培是90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 電車之狼尾行系列你喜歡哪個?

工口遊戲,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工口遊戲其實就是日本遊戲產業裡面一些尺度較大的遊戲,我們也都了解日本的遊戲行業是很發達的,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涉及大尺度的色情遊戲,工口遊戲就是這個一個類別的,下面讓我們來盤點幾個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日本十八禁的工口遊戲:一、性感沙灘那個被碧撥蕩漾清可見底的海水圍繞的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十大被禁播的女團MV 尺度太大令人慾罷不能(視頻)

韓國的女團是一直是以性感而聞名,不僅在韓國有一大批的粉絲,就連中國和歐美國家也有一大票的粉絲,小編自然也是韓國女團粉絲大軍中的一員,看過韓國女團MV的人都知道,一向尺度是非常大的,各種誘惑性的東西看得欲罷不能,然而也正是因為尺度太大而遭到禁播,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被禁播的MV。一、Stella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始末 因愛生恨散布大量豔照

莫菁門事件是發生在2010年廣西柳州的一次「豔照門事件」,那時候時下流行各種門事件,而廣西柳州莫菁門事件之所以能引起網絡上極大的討論,就是因為網友認為發帖者的行為已經超越了道德底線,莫菁門事件中究竟有什麼愛恨情仇呢?莫菁門事件:莫菁,女,廣西柳州人。2010年11月,一名柳州女子的不雅「豔照」在網際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萬人騎是什麼意思?她演過哪些三級片?

陳法蓉是香港著名的女藝人之一,曾經還獲得1989年香港小姐的冠軍,可以說是一位老牌的港姐代表,曾經也有演過三級片,網上曾經有一種對於她的說法是「萬人騎」,說的就是她的感情經歷十分豐富,交往過很多任的男朋友,最後都沒有一個好的結果。陳法蓉介紹:陳法蓉,1967年10月28日出生於香港,祖籍江蘇宿遷,中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與李雙江婚外情?關係曖昧是真的嗎?

蔣英是中國最傑出的女聲樂家,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的夫人,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表姐,大詩人徐志摩的表妹,看到這麼多人的名字你一定會驚嘆,而在網上曾有流傳蔣英與李雙江的婚外情事件也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蔣英與李雙江是真的嗎,讓我們一起去揭秘事情的真相。蔣英簡介:蔣英生於1919年9月7日,浙江海寧人,中國最傑出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狼心狗肺》《你的淺笑》誰曲子更密鑼緊鼓

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