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虐心故事全集(失憶醒來多了個帥公子夫君)
2023-05-29 22:22:47 6
我是亡國公主,等待死亡是我的宿命,沒必要拉上別人
為了不讓夫君和我一起受苦,大婚當晚,我將忘情散混入茶中哄他喝下……
三月,回音谷,春光燦爛,山花明媚,雀上枝頭喳喳叫喚。
一隻慄色松鼠晃著它那蓬鬆的尾巴上躥下跳著對它面前的姑娘說道,「祁月,祁月,去少室山捉蛐蛐兒嗎?」
離回音谷50餘裡的少室山?
我眯著眼想了一下,然後無情拒絕:「不去。」
松鼠急了,幻化成俊俏公子往我身邊湊:「少室山欸!可好玩了,你當真不去?」
伸手將那湊過來的頭往旁邊推了推,我按捺住內心的動容,無奈地嘆了口氣:「巨源,松溪說今天回來,他給我帶了慄子糕。今天你就在回音谷裡抓抓蛐蛐兒吧。」
說完,我點了點巨源的額間,他又幻化成了那副松鼠的模樣。那一尾蓬鬆的尾巴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此時不擼更待何時!我當機立斷往他的尾巴抓去。
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意圖,手剛碰到它的尾巴,它便像被火烤一樣,飛快地彈開了,用那兩隻前爪插著腰道:「說了不能摸松鼠尾巴!」
「小氣,」我忍不住吐槽。
「你懂什麼,這不是小氣,這是……」他鼓了腮幫支支吾吾半天,卻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趁他低頭思索理由的功夫,我又伸出我的魔爪。
可是,這一次依舊還沒等我將手放到那毛茸茸的尾巴上,巨源就一溜煙跑了。
我眯著眼睛,看著那跑走的身影,在心裡嘆息一聲。
毛茸茸的看著就很舒服,要是能拿來做圍脖,可惜……
或許是接觸到我不懷好意的眼神,巨源的四條小腿跑得更快了。
山坡上又只剩下我一人,我揉了揉眼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很多事情,我都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醒來時便在這回音谷裡,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松溪。
對了,松溪,巨源的主人,大概也是這回音谷的主人。
他跟我說,我的名字叫祁月,而他是我未婚夫。
他跟我說,我的家人被山匪殺盡了,從此他就是我的家人。
大概因為失憶,對於世上舉目無親這件事,我只覺得心空落落的,卻並未有什麼其他的感覺。畢竟,無論如何怎樣,我都還有松溪。
然而,松溪似乎格外忙,自打我身體痊癒之後,他常常離開回音谷,而且一離開就是好幾天。我隱約知道,松溪並非常人,但是我卻不願深想,我害怕。
「在想什麼呢?」
頭頂的光被人遮住。一襲白衣忽然出現在視野中,我愣了愣:「松溪……」
「如何?」那人撩起袍子坐到了我身邊:「巨源有沒有惹你生氣?」
「他可能被我氣得比較多。」
微風拂過,松溪仰躺下。
他說:「祁月,明日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我倏地從草地上坐起,興奮在眼裡抑制不住,「去哪?」
「明日是人間乞巧節。」
笑容漸漸擴大,我朝松溪伸出了手:「給我吧。」
「什麼?」
「慄子糕,我都聞到味道了。」
·
其實我不大清楚這個乞巧節到底是個什麼節日,但是話本子裡人間的節日向來熱鬧。
回音谷裡,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松溪一個活人,常年沒甚人氣。
我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經常和巨源偷偷跑到少室山捉蛐蛐兒了。
是夜,卻並不寂靜,大街小巷裡人滿為患,商鋪鱗次櫛比,攤鋪交錯其間,嘈雜的聲音在城市上空揮之不去。
松溪說:「抓緊我的袖袍,別走丟了。」
我聽話的抓住他的袖袍,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好奇的注視著這一切。
總感覺這一切透露著久違的熟悉與溫暖,讓人心間泛出蜜糖般的甜。
就像慄子糕一樣。
「投壺!投壺!十個銅板3次,二十個銅板7次!7次全中送釵環一隻!」
我拽了拽松溪的袖袍,他停下,「想玩?」
我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老闆:「老闆,請問送的釵環長什麼樣啊?」
老闆指了指旁邊的貨架,各種樣式的都有,雖然用於製作釵環的料子可能不是很好,但是每個釵環都很精美,看得出製作之人的用心。
「這是我家那位做的,」老闆有些害羞,「品相可能差點兒,但是不是我吹,我婆娘做的釵環那樣式在十裡八鄉都是有名的。」說完他又強調,「不過,要投中七個才能領釵環哦。」
松溪在我心中是無所不能的,七次全中肯定不在話下,我剛想開口跟老闆要7支投壺箭時,前方的人卻已搶在我前頭開了口:「老闆,給我十四支。」
十四支……
我默了默,松溪對自己的技術如此沒信心?我抬頭看著那十四支投壺箭沒有出聲說話。
松溪帶我來的是一座海濱城市,他說,這裡叫長明,靠近海邊,偏安一隅,戰火極少燒至此處。
我問他,為什麼是長明,我在話本子上看到平陽是都城,都城應當更加繁華吧?
他頓了頓告訴我,以前的我住在平陽,對於平陽已經無甚新鮮感,反倒經常嚷嚷著想看海。
呆膩了覺得無聊想看看新鮮的東西的確符合我的個性,於是我便不再多問。
長明雖然並非都城,但是繁華熱鬧卻毫不遜色。
松溪不愧是松溪,我站在松溪身旁,看著他將那十三支箭穩穩插入同一個壺中。
早在松溪扔第一支箭的時候,周圍已經站了一些看熱鬧的人。待至松溪十三支全中,以小攤為中心,已經圍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
最後一支,松溪將那箭捏在手中轉了個圈兒:「祁月,這最後一支你來。」
我對自己的技術實在是不敢相信,連連擺手。
「我相信你。」松溪看著我,說得認真,仿佛我一定能辦到一樣。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而松溪卻執意要我扔這最後一支箭一樣。終於,我伸手接過。
「那我試試吧。」
箭拿到手上的那刻,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鋪面而來,我看著不遠處的投壺,站好,瞄準,擲出。
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我曾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動作一樣。
箭矢穩穩落下投壺中,有什麼記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太快了,我抓不住。
「好技術!」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這麼一聲。緊接著,雷鳴般的掌聲忽然默契地響起。
我搓了搓自己的臉,怪不好意思的。
攤販老闆並沒有因為我們十四支箭不中而不高興,相反他格外熱情道:「我好久沒見過投壺這麼厲害的公子小姐了,不愧是一對壁人。」
一對……
我和松溪的確是一對。
「來吧,姑娘,你們中了兩個釵環,」攤販老闆指了指旁邊的小攤,「這上面的釵環您隨便挑。」
大概是因為我和松溪將投壺的氣氛烘託起來了,投壺的人變得多了起來。
有人問老闆投壺的價格,老闆笑著解釋:「十個銅板3次,二十個銅板7次!7次全中送釵環一隻!」
鬧市人聲鼎沸,我挑了一支做工精緻的釵尾為白色不知名小花的珠釵插入了髮髻之中。
松溪盯著我看了良久,忽而笑著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與你很是相配。」
長明的乞巧夜市極大,從城南中軸線一直延伸至城北,於是我拉著他的袖擺,兩人一齊沒入這潑天的熱鬧之中。
·
「開心嗎?」
松溪和我一人手執一盞燈籠坐在海邊的礁石上,鹹濕的海風吹來,我看著腳底的大浪不住拍打礁石。
「開心,」我誠實回答。
「以前在平陽的時候,你總和我說你在書上看到一個地方,叫長明,這裡與世隔絕,偏安一隅,與大海毗鄰,乞巧節的時候尤為熱鬧。你說你還沒有去過海邊,你想去看看。」
「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相信你口中的話,準確來說,是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長明。直到後來我四處遊歷的時候撞見了這個地方,才發現你看的那本書沒有騙人。」
「祁月,今日是人間乞巧節,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
天光乍破,遠方傳來漁人的吆喝聲。鹹濕的海風撲面而來,我的腦子暈乎乎的。
耳邊傳來松溪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再過幾日便是你三年孝滿,我們成親吧。」
風聲呼嘯而過,我想起,三年前我在回音谷醒來看見松溪,他說,祁月我們是未婚夫妻,你的家人被山匪殺盡了,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說,松溪,我感覺我的心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塊。
他說,祁月不怕,你缺的那塊兒以後我幫你補上去。
人間有規矩,父母亡故子女要為父母守孝三年,於是松溪陪著我在回音谷裡守了三年孝。
這三年裡我日日著白衣,他亦如是。
看著海的盡頭逐漸升起的太陽,我驀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我不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也曾想過去找那夥兒山匪給家人報仇。可是我什麼都記不住了,松溪說找到我的時候那夥人已經跑了,後來恰逢朝代更迭,那夥山匪更是不知去處。
算了吧,我對自己說,就這樣和松溪,和巨源生活在回音谷也挺好。
我悄無聲息的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看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海同松溪道:「好啊。」
「那等七日後你孝期結束我們就完婚,這兩天我先籌備著。」
「嗯,也不用怎麼籌備,」我將身子靠在他身上:「以天地為媒,萬物為聘就好了,反正整個回音谷就我們兩個活人。」
想了想我又補充道:「巨源算半個吧。」
·
人間成婚是要著紅妝的,我自醒來起便只穿過白色衣裙。
看著銅鏡裡那個身著大紅喜服,嬌豔明媚的自己,一時間我竟有些恍然。
「祁月,祁月!」巨源從門口鑽進來,在我面前化成人身。
「你去哪裡了?怎麼弄得滿頭大汗現在才回來?」
他狡黠一笑:「我去少室山捉蛐蛐兒去了,等會兒給你一個驚喜。」
我面色一僵道:「謝謝啊。」
巨源上次說給我驚喜差點把回音谷給燒了,上上次說給我驚喜讓我整整拉了三天三夜的肚子。
對於他的驚喜,我實在不敢恭維。
估摸了一下時辰,我起身,「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祁月,剛剛我看到有個白鬍子老頭兒來找主人,估計他們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咱們先在這兒等等唄。」
「有客?」我微微有些驚訝,仍舊從梳妝檯前起身,「沒事兒,他們應該在書房聊吧,禮堂就在書房隔壁,我過去應該剛剛好。」
「跑來跑去怪麻煩的。」
我白了巨源一眼:「人間成婚最注重時辰。」
不再理會巨源,我推開門走了出去。回音谷的空氣都變好了許多,果然應了人間那句話,人逢喜事精神爽。
巨源在我身後叫喚:「人間成婚新娘是不應該離開喜房到處跑的!」
這句話他好像說的沒錯,但是,這回音谷裡就兩個半活人,還注重這麼多人間規矩幹什麼。
我到的時候,松溪的確沒在禮堂,我在禮堂中央站了會兒,正在思考是在禮堂裡等松溪還是出去找找他時,隔壁書房發出了響動。
「松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平亡國是南平的命數。」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插手南平的事。」
「可是你救了祁月公主!現在你還打算娶她!」
南平……亡國……公主……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炸開,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裡。
淚水湧出眼眶,我跌坐在地。
我叫陳祁月,是南平國唯一的公主。
平陽城是南平的都城。
平陽城破那日,我穿上此生最好看的宮裝爬上了城樓。
站在城牆上俯瞰平陽城,昔日喧囂的街市,鼎沸的人聲全都消失不見,只剩清冷荒涼的街道。
整座城池安靜得仿佛一座鬼城。
三日前,居庸關失守,敵軍長驅直入,平陽城內的人大多聞風逃命去了。就連從小跟隨我的侍女,今早也被我趕走了。
等待死亡是身為亡國公主的我的宿命,沒必要拉上別人。
城牆上的風微微有些大,我微微眯了眯眼。
年幼時,阿爹從來不讓我爬上來,他說高處危險。
後來阿爹走了,皇兄也不讓我爬上來,他說作為一國公主,不應該上躥下跳,要注意自己的儀態。
是以長至十五歲了,我卻只遠遠眺望過這座城樓。
想起皇兄,我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澀,下意識咬緊了下唇。
約莫一個時辰前,皇兄讓我在寢宮乖乖等著,他讓護衛護送我出城。
我問他,「你呢?」
他躑躅片刻,避開我的目光說,「我隨後就到。」
那時我便知道了,皇兄從沒打算離開,他打算和平陽共存亡。
我表面上答應了他,隨後乘人不備偷偷溜上了城樓。阿爹阿娘早已不在了,皇兄也不打算苟活,那我一人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呢?
死亡,或許是亡國公主最好的宿命了。
我站在城牆上,風吹得我衣袂翻飛,獵獵作響。
城牆下,敵軍已經破開了城門,他們看見了我,大喊著:「活捉祁月公主!」
我看著那些手染鮮血的士兵,面無表情。
是時候了。
我閉上眼睛,張開雙手,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驀然間,狂風大作,一道白影出現在半空中攔住我的腰,低聲在我耳畔道,「祁月,我來晚了。」
狂風漸停,卻再不見祁月公主蹤影。
·
「松溪!」我從噩夢中醒來,眼睛溼潤一片。
「祁月,你醒了,」男人身著大紅喜服站在窗前。
看見松溪,我微微鬆了一口氣,「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平陽城破,皇兄被亂刀砍死,而我作為亡國公主從城樓上一躍而下。」
松溪看著我,目露不忍,終於,他還是開口對我說:「祁月,那不是夢。南平已經亡了。」
幾乎是松溪話落的那一瞬間,豆大的淚珠便從我眼眶中溢出。
「我怕你傷心,封住了你的記憶。」
「祁月,你皇兄臨死前讓我告訴你,好好活著。」
我的淚水流得更歡了,我對他道,「松溪,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松溪面露猶豫,終是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南平滅亡,父兄身死,我不知道身為一個亡國公主,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我一直覺得身為一國公主,當與一國共存亡。
院子裡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聽不真切,可是我仍是從那殘破的話語中依稀辨出了一些語句。
是成婚那日來的老者,他對松溪說,仙君回天界吧。
他對松溪說,私入凡間,是重罪。幹預凡人生死,更是重罪。
我若有所思的抬頭看向房梁,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松溪自出生起,便是南平的風雲人物。他早我六年出生,與皇兄一般年歲,是大理寺卿李鶴年嫡子。
小時候曾聽皇兄說,松溪出生那年南平正是多事之秋,河陽大旱,江南暴雨,蜀地地動,接二連三的災禍降臨南平。那時父皇剛即位不久,日日夜夜因這些事忙得焦頭爛額。
松溪出生在六月,酷暑將來之時,坊間傳聞,松溪呱呱墜地的那刻,一隻玄鳥憑空出現,繞著李府盤旋了半刻鐘,後又憑空消失。
更為神奇的是,河陽的雨終於落了下來,而江南的天空也終於放晴。
松溪也不負眾望,是個不世之才,年僅三歲便能七步成詩,五歲時便已學通古今,及至七歲,才氣名氣在整個南平已是少有人及。
十歲時,松溪參加科舉,一舉高中,父皇破例讓他入朝為官。
我是在五歲那年認識的松溪,那時他十一歲。
那是一個與平日沒什麼不同的午後,因為我解不開父皇給我的玲瓏鎖而氣衝衝的闖進了他的書房。
高公公攔我,可是根本攔不住。於是我邁著我的小短腿竄進了書房。
「父皇!」我高聲喊著,話音剛落,便看見書房裡除了父皇還有一個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與父皇相對而坐,身上是與同齡人不同的老成。
「祁月!」父皇佯怒,「越來越沒規矩了。」
我低頭走到父皇身邊抱住他的大腿,用臉蹭著他的手心撒嬌:「祁月想父皇了嘛。」
宣帝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將我抱起,「祁月,這是松溪,喊哥哥。」
少年倏地起身,「陛下,萬萬不可!公主身份尊貴……」
「松溪哥哥,」我出聲打斷松溪的話,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又眨。
宣帝哈哈大笑,「無妨,祁月喜歡喊,不必介懷。」
說完,他又對我說:「祁月今兒個怎麼會來書房找父皇?」
我將玲瓏鎖從衣兜裡掏出,放到兩人面前,小嘴一癟:「父皇,您給的這個玲瓏鎖太難了,祁月解不開。」
書房內,龍涎香的香氣瀰漫,父皇揉了揉我的頭髮,對松溪說:「松溪,剛剛那件事就交予你去做了,我這裡還有些摺子要批,你帶祁月下去,陪她玩會兒玲瓏鎖。」
松溪起身行禮:「臣遵旨。」
出了書房,松溪朝我伸手。
我呆呆的看著那隻修長的手指問:「作甚?」
他臉上並無不耐,聲音卻很簡短,「玲瓏鎖。」
松溪不愧為南平百年不遇的天才,五秒不到,玲瓏鎖便在他手上解開了。
我看著松溪手上被解開的玲瓏鎖,瞠目結舌。
「不必驚訝,」他說,「臣以前玩過,知道其中機巧,所以才能解得如此迅速。」
我的心神稍稍定下,問他,「那你那次玩花了多久解開?」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我估量了一下,試探說道:「三天?」
松溪搖了搖頭。
「三個時辰?」
松溪搖頭道:「三刻鐘。」
非人哉。
·
父皇似乎格外重視松溪,自松溪入朝為官以來,我常常見他出入御書房。
我和皇兄靠在朝華殿後院的玉蘭樹上,仰頭看著玉蘭樹那繁茂的枝葉。
「皇兄,」我開口說道:「松溪哥哥真厲害呀,年紀輕輕就懂得這麼多。」
「松溪的確很厲害,「皇兄道,」但是父皇看重松溪絕不止此。」
我疑惑的望向皇兄,皇兄揉了揉我的腦袋,嘆息一聲,「算了,你還小,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話說一半,大概算得上世界上最令人惱怒的事情,沒有之一。我鼓著我的包子臉一把抱住了皇兄的手臂,「你今兒要是不說,就甭想出我的朝華殿了。」
想了想覺得今天不出朝華殿,對於皇兄來說似乎影響不大,於是我又惡狠狠的加了一句,「不止是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你也別想出這朝華殿半步!」
聲音奶奶的,糯糯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震懾力,然而兩隻小爪子卻不忘死死的抓住皇兄。
氣氛凝滯了一瞬,皇兄卻驀然笑了,「陳祁月,你以為你能威脅到我呢?」
不,我威脅不到。
正當我做了一番心理掙扎打算放開皇兄時,皇兄開口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
聞言,我下意識更緊的抱住了皇兄的手。
陳祁言:「……」
陳祁言與松溪生於同年,對於那一年,宣帝一直諱莫如深,但是陳祁言偶能從宮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
他雖比不上松溪的精彩絕豔,但他從小也是天資聰穎,從這隻言片語中,他也能大致推斷出事情的大概。
陳祁言出生於啟和三年的春天,宣帝登上皇位的第三個年頭,然而那一年卻並不太平,先是河陽大旱,赤地千裡,再是五月起,江南暴雨連下一月且毫無歇止之勢,緊接著六月初,蜀地發生地動,傷亡者眾。
啟和三年的上半年,天災頻頻,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六月中旬,松溪降生的那一刻,玄鳥在李府上空盤旋了半刻鐘後畫上了休止符。
李松溪不僅是曠世奇才,他還是南平的國寶。南平的國運是靠李松溪才得以延續。
皇兄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有著我看不懂的落寞。
最後,皇兄低語喃喃,口中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說:「如果他想,可能整個南平都可以是他的。」
那天晚上,皇兄和我聊到很晚,於是最終還是宿在了朝華殿。
那天之後,皇兄變得異常忙碌,常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他的身影,反倒是松溪我見得頻繁了起來。
我帶著他去玩我最喜歡的投壺遊戲,於是兩人的投壺技術日漸精湛,我帶著他逛遍南平城的大街小巷,吃遍了南平的美食,我帶著他在南平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教訓了南平城內的大小混混。
有一次我吃著慄子糕問他:「松溪哥哥,皇兄常常忙得不見人影,你為什麼有時間和我玩呢?」
此時的我與他已經十分相熟了,他摸了摸我的頭,說著和皇兄一樣讓我聽不懂的話,他說:「為了讓陛下放心。」
我並不是十分在意他的回答,轉而低頭繼續吃手裡的慄子糕。
有一說一,御膳房做的慄子糕是我吃過的,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糕點。
啟和十九年的秋天,我十歲那年,父皇駕崩了。
太醫說,父皇是積鬱成疾,癆病纏身,回天乏術。
我聽不懂前兩句,但我知道後面那一句是什麼意思。我最愛最敬重的父皇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皇兄拿著他的帕子給我抹眼淚,他說,祁月不哭,還有皇兄呢。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的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我也不想哭,可是胸口好像堵上了什麼東西似的,悶得慌。
松溪也來了,他站在那裡,神情淡淡的。
皇兄看見他,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松溪,父皇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平是存是亡都是天命,你走吧,此後皇家不會再將你拘在這皇城裡。」
靈堂的燭火熠熠閃爍,卻照不清松溪臉上的表情,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說:「多謝太子殿下。往後若是南平有需要臣的地方,臣定當萬死不辭。」
松溪朝父皇的靈柩磕了三個頭,然後轉身離開了靈堂。
我紅著眼眶看著松溪離開的方向開口問皇兄:「松溪哥哥,他是要離開了嗎?」
「嗯。」
「他去哪裡?」
「可能離開皇城,離開南平吧。」
看著那抹熟悉的背影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視線中,我低下頭悄悄抹了下眼角。
父皇的喪事處理完後,皇兄成為了南平新一代國君,他變得愈加忙碌起來。而我則常常坐在朝華殿裡看著遠處的城樓發呆。
五歲的時候,我和父皇說,我想爬上城樓去看看高處不一樣的風景,父皇和我說,登高危險,不讓我去。
前段時間想起這件事,我又和皇兄提了一句,皇兄說,我是一國公主,時刻代表國家的體面,上躥下跳成何體統,於是,我只得再次將這份心思給埋在了心裡。
我時常會想起松溪,他在外面過得好不好?他有沒有變得開心一點?
他……會不會偶爾的想起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朝陽殿院內的那株玉蘭樹,花開了又謝。
十五歲我及笄這年,皇兄給我辦了一場盛大的宮宴。
宮宴散後,皇兄提了一壺酒來到了我的朝華殿。
夜色濃鬱,我們靠在玉蘭樹的樹幹上看滿天繁星。
上一次我們一起靠在玉蘭樹上還是我五歲那年,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我說:「皇兄,其實我的及笄禮不必辦得如此盛大的。現下邊疆戰事吃緊,北有匈奴,南有苗人,回鶻在西方虎視眈眈。連年徵戰,國庫已是不充盈。「
他飲了一口手中的酒,望著皎皎的月光對我說:「阿月的及笄禮一輩子只有一次,自然得舉辦得盛大一些。」
夜風吹拂,皇兄臉上是我很久沒見過的輕鬆。我想說教的話梗在了喉嚨裡。皇兄一心為我,我再說下去,未免太傷他的心了。
思緒紛亂,十一歲那年,父皇駕崩,松溪離開南平,動亂也隨之開始。
先是匈奴大舉進犯,同時西邊的回鶻也開始蠢蠢欲動。
似乎真的像幼時在玉蘭樹下,皇兄與我說的故事那樣,南平的國運是靠李松溪延續下去的。
月色皎皎,皇兄坐在我身邊喝酒,那些惱人的事仿佛在此刻都化作煙雲散去。
「皇兄,」我低頭看向自己的繡花鞋,「不若我們將松溪哥哥找回來吧。他一定會答應我們回來的。」
找回松溪,你就不用這麼累了,找回他,南平或許又會是當初那個歌舞昇平的南平了。
皇兄轉頭看向我,他滿身的酒氣,似乎已經有些醉了,可是那雙眼睛卻仍清醒,「阿月,人生最多不過百年,如果這就是南平的命數,就算你把松溪找回來,那百年之後呢?」
「父皇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要百姓安居樂業,這江山姓什麼並不重要。」
「那你呢?皇兄?」
「我?」陳祁言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壺,「我亦如此。」
·
「嘎吱」一聲,松溪從外推門而入,將我從回憶中驚醒。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這麼些年他似乎無甚變化,仍舊是那副溫潤的模樣,一如往昔。
其實,我早該發現的不是嗎?只是我潛意識裡迴避這件事罷了。
他仍舊穿著那身大紅喜袍,手裡拿著一個油紙包,他走到床前,將手中的油紙包打開遞給我:「阿月,這是你最喜歡的慄子糕。」
金黃的麵皮,看起來格外酥脆,我低頭看著那慄子糕,搖了搖頭:「松溪哥哥,我吃不下。」
空氣沉默片刻,松溪仍舊維持著遞慄子糕的姿勢。
「松溪哥哥,你先放在桌上,我等會兒吃,」說完,看著松溪身上的大紅喜服,我問:」松溪哥哥,你身上的這身衣服怎麼還沒換。」
「阿月,我們還沒行完禮。」
我愣了愣。老者的話言猶在耳,我笑了笑,「沒事的,松溪哥哥,你走吧,我一直都知道的,你不屬於這裡。」
小的時候或許還不能理解,但是隨著年歲漸長,我大概能猜到,松溪大概是天上哪位地位尊貴的天神下來歷劫。
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阿月!」松溪那向來溫和的面容帶了一絲薄怒,「我說過,我要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啊,可是人之一生不過百年呢。
我沒有說什麼,而是看著他微微一笑,「好,松溪哥哥,我們擇日完禮。」
他說,「你先吃點東西。」
我拿起旁邊的慄子糕放進口中,當著他的面咀嚼,他終於笑起來,「我們今日就完禮,我去準備一下。」
說完,他便離開,留下一個匆匆的背影。
看著那消失的背影,我陷入呆滯。
皇兄說過,南平命數已盡,之所以能安穩是因為松溪哥哥。
如果,松溪哥哥沒有離開南平,如果,在南平動亂的時候,松溪哥哥能出手相助,那麼南平就不會滅亡,皇兄也不會死。
有些情緒一旦滋生,就像野草,在心裡瘋狂生長。
我看著門扉,眼角忍不住劃下了一道淚珠。然而世間沒有如果,這些事怪不得松溪。
松溪走後沒多久,巨源從門縫處鑽了進來,他耷拉著腦袋,似乎精神不大好。
我放下手中的慄子糕,擦掉眼角的淚水問他:「怎麼了?」
「老頭兒想讓主人回去,我不想走。陳祁月,雖然你老欺負我,但你是個好人,我不想離開。」
我勸他,「人生漫漫終有一別。」
「可是……」
「巨源,」我打斷它的話,「你能帶我去人間走走嗎?」
「這……」巨源表現出些許猶豫。
我再接再厲,「我心情不太好,出去走走或許會好點兒。」
「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平陽。」
想去故地重遊,想去再看看如今的平陽。
「行,我去和主人說一聲。」
我扯住巨源的袖子,「不用告訴他,我們速去速回,告訴他反而讓他擔心,你不是說來了個讓他煩心的老頭兒嗎?」
巨源撓了撓頭,終於贊同了我的提議。
巨源法力雖不及松溪,然而到底是神獸,可縮地成寸,不過半刻鐘我們便到了平陽。
在半空中,我看著那熟悉的城牆,仍舊是紅牆青磚,街市也恢復了往昔的熱鬧。
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我對巨源道:「我們下去走走。」
巨源依言將我放下。
看著繁華的街市,我有些怔愣,似乎三年前的國破家亡不過只是我的錯覺,我仍舊還是南平的祁月公主,南平也還沒有被滅國。
「祁月公主,能和你聊兩句嗎?」身邊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巨源不知何時變成了原形,被老者抱在懷裡,它的四肢奮力掙扎,卻被老者按在懷裡紋絲不動。
我看著老者,目露驚訝,「前輩……」
「不必驚訝,松溪被我困在了回音谷裡,我只是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老者聲音和善,「我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人。」
似乎是掙扎累了,巨源終於安分的趴在了老者懷裡。
「祁月公主,為南平殉國是你的命數,可是你跳下城牆那天,松溪救了你,改變了你的命數,本已是不合規矩,此番他又要娶你,更是違反天命。」
「我想你應當聽過,天命只可順勢而為,絕不可逆勢而行。」
「他逆勢而行了會如何?」
「天道會懲罰他,讓他受天雷之刑。」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他是不是總有一段時間會離開回音谷?不瞞你說,這段時間他便是去應天道的懲罰,而如果你們執意要在一起的話,這懲罰會變得越來越密集,也會一次比一次重。總有一天松溪仙君會承受不住雷劫而消散在天地間。」
我微微蹙起眉頭,松溪哥哥的確離開回音谷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離開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哼!什麼狗屁天命!」松溪忽然出現拽住我的手,「南平滅亡的時候如是與我說,現在又想蠱惑阿月。」
「阿月,不要相信他!」
老者看見松溪忽然出現,微一愣神,巨源趁機掙脫出了他的懷抱。
袖袍交錯間,老者將什麼東西塞進了我的手裡,與此同時,老者的聲音也在我的腦海中響起,祁月公主,這是忘情散,既可忘情,也可催眠,松溪仙君與您的未來就在您的一念之間。
松溪拉著我的手回到了回音谷。巨源跟在後面。
跨進院子裡時,我停住了腳步,松溪回頭看我,問:「阿月,怎麼了?」
「松溪哥哥,我餓了。想吃陽春麵。「
他的眉目忽然舒展開來,笑容寵溺,「好,我給你做。「
回到房間,我坐在椅子上發呆。松溪哥哥眼睜睜的看著我南平滅國,難道我真的一點都不怨他嗎?
理智告訴我不應怨他,可是我實在是控制不住完全不怨。
那段皇兄苦苦支撐煎熬的日子,在我的腦子裡總是揮之不去。
「陳祁月,」巨源從門縫處鑽進來,跳到了桌子上,「你還好嗎?」
「還好,但是……」我看著面前的松鼠,說道:「松溪哥哥每月出回音谷是受雷刑這件事,你還要瞞我多久?」
巨源瞪大了他的松鼠眼,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你都知道了?」
「嗯,」我面不改色,繼續詐它:「我還知道他所受雷刑會越來越重,直到最後形魂俱滅,難道你們要到松溪哥哥形魂俱滅的那一天才告訴我嗎?」
巨源不語,垂下了他的松鼠頭,聲音低低的,「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這個反應與回答……
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老者所說的都是真的,繼續下去松溪會死。雖然我的內心對松溪有所怨念,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死。
幾乎是轉念之間,我便做了一個決定,我對巨源說,「巨源,你也不想他死是嗎?那你等會兒順著我來,這樣大家都不會死。」
「我……」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松溪手中端著一碗陽春麵走了進來。
「還好嗎?」他問我。
「主!——」巨源從桌上跳起,被我一把抓回。
「還好,」這句我回的是松溪,忽然想到什麼,我轉頭問巨源:「巨源,我與松溪打算成婚那日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驚喜嗎?」
「那段日子你經常去少室山捉蛐蛐兒,我猜這個驚喜和你去少室山捉蛐蛐兒有關吧,是什麼?」
接收到我眼神示意,巨源垂下手,低頭順著我的問題道,「我想讓蛐蛐兒們在你與主人成婚那日合奏一曲,這是我能想過的送給你們的,最盛大的禮物。」
「現在能聽嗎?」
「能。」
巨源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盒子,然後不知施了什麼法,那盒子便發出了此起彼伏的由蛐蛐兒叫聲組成的音樂。
松溪笑了笑將面遞給我,「來,先把面吃了。」
伸手接過陽春麵,我卻沒有立即吃,而是將它放在了桌上,我抬頭看向松溪,「松溪哥哥,我聽說人間成婚有禮法,要喝合巹酒,預示著從此永不分離。」
「此間沒有酒,我們便以茶代酒吧。」
我起身拿起茶壺,斟了兩杯茶,然後趁松溪不注意的時候,將忘情散的粉末倒入了茶盞中。
粉末融入茶水中,消失無形。我將那杯加了料的茶水遞給了松溪。
他並沒有對我有所懷疑。
舉杯交互而飲,清茶下肚,忽覺人生茫茫。
忘情散不僅忘情,也有催眠的作用,幾乎是松溪將茶水喝下肚的瞬間,他便昏睡了過去。
見松溪昏了過去,巨源立即跳了起來,「陳祁月!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我抱著松溪,不讓他跌下去,「巨源,我只是讓他忘記我。」
「你……」
「巨源,幫我一個忙,我抱不動他了,幫我把他放到床上,好嗎?」
房間內,蛐蛐兒聲仍在此起彼伏,巨源化作人身從我手上接過松溪。
幾乎是放開松溪的瞬間,我跌坐在了椅子上,看著面前的那碗陽春麵,我拿起了筷子。
門再次被推開,老者緩緩走了進來。
「老頭兒!你來做什麼?」巨源直起腰,戒備的看著老者。
「沒事兒,前輩是來找我的,」我咬斷口中的面說道。
老者看著炸毛的巨源:「你這小子!幹嘛對我這麼兇,我偷你松果了嗎?」
巨源搖搖頭。
「我炸你老巢了?」
巨源再次搖搖頭。
「那是為什麼?說到底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我自覺沒做什麼對不住你的事。」
「可是,你做了對不住主人的事,你要拆散他和陳祁月。」
「那你想看見你主人死嗎?」
巨源又搖了搖頭。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孩子。」
這次,巨源沒有說話了。
在他們說話的間隙,我已經半碗陽春麵下肚。老者問我,「祁月公主,打算去哪?」
我喝了一口麵湯才回他:「不知道,但是世界之大,總有我的一隅容身之處吧。」(原標題:《月溪錄》)
本故事已由作者:顧未宥,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帳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