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解析(400多年的牡丹亭就像)
2023-10-04 06:15:11
由上海大劇院創製中心製作的2022上海大劇院版崑曲——重逢《牡丹亭》,將於8月10日至8月14日與觀眾見面。
問世四百餘年來,《牡丹亭》誕生過無數個版本。在新一版《牡丹亭》裡,主創人員將帶領觀眾進入一場打破時空的綺夢。
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牡丹亭」。讓我們聽一聽編劇羅周、導演馬俊豐、製作人林愷、柳夢梅扮演者張軍、杜麗娘扮演者單雯心中的這齣「生死夢」有著怎樣的魅力。
密碼就在兩個「夢」中羅周
多年來,面對《牡丹亭》,我想的主要就是一件事——回到原著。在精讀文本的基礎上,破解《牡丹亭》的「密碼」,其關鍵點在於兩個「夢」:一是杜麗娘之夢,見原著《驚夢》;二是柳夢梅之夢,見原著《言懷》。
《驚夢》大家很熟悉,《言懷》則尤值一提。《牡丹亭》傳奇共55折,第一折《標目》相當於全劇內容簡介,第二折就是《言懷》。換言之,在湯顯祖筆下,整部《牡丹亭》是從《言懷》開始的。他寫道:「(柳夢梅)忽然半月之前,做下一夢。夢到一園,梅花樹下,立著個美人,不長不短,如送如迎。說道:『柳生、柳生,遇俺有姻緣之分,發跡之期。』因此改名夢梅,春卿為字。」同折裡,柳夢梅自報家門時,說的是:「小生姓柳,名夢梅,表字春卿。」就是說,這個夢給了男主角一個「新生」,此夢之前他本名叫什麼,我們全不知道。
那麼,這一夢,從時間順序上說是故事之發端嗎?我覺得並不是。梅樹下的美人無疑是杜麗娘,杜麗娘死後葬於梅樹之下,故而有這個特殊地點的夢中相逢。杜麗娘在《冥判》時知道了「有此人和你姻緣之分」,才有「遇俺有姻緣之分」之說。幾乎可以說,杜麗娘不死,柳夢梅是做不到這麼個夢的。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杜麗娘沒死,柳夢梅純粹做了一個「預言夢」呢?且不論「預言夢」細節太過真實,事實上,《言懷》之夢並未結束,它跨越了七出戲,在第十齣《驚夢》裡,與杜麗娘之夢「合二為一」。
去年做《綴白裘》文本分析,在解讀《驚夢》時,我這麼說:按通常認知,《牡丹亭》敘杜麗娘「一夢而亡」,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杜麗娘若不夢見柳夢梅,就不會有夢中之歡;沒有夢中之歡,就不會傷情鬱郁;若不傷情鬱郁,便不會青春而夭,葬於梅樹之下,亦不會在冥界得知她與柳夢梅的姻緣。而若無死亡、若無《冥判》,便不會有杜麗娘之魂入柳生之夢;若無柳生之夢,則沒有書生入杜麗娘之夢,也就沒有杜麗娘之夢柳夢梅,沒有夢中之歡。可以說,柳夢梅、杜麗娘他們既是彼此的因,也是彼此的果。
我想做的,便是將這一點傳遞給受眾。也許有一點悚然,但唯有「至情」才能衝破冥冥中悚然的死循環,這才有了《牡丹亭》之題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是當代的,也是經典的馬俊豐
《牡丹亭》是一部偉大的經典作品,在這次大家與它「重逢」的時候,我相信它依然可以帶給大家耳目一新、難以忘懷的感受。
這當然首先源於編劇羅周對原著中「隱藏彩蛋」的發現。湯顯祖在完成劇本的過程中,留下了一些不易被發現,且令人「細思極恐」的蛛絲馬跡,四百餘年來無人問津。直到羅周對原著抽絲剝繭、條分縷析,才找到了這一把把湯顯祖藏在劇本中的「通關密鑰」,給我們打開了一扇扇全新的門窗。為湯顯祖,也為羅周——驚嘆於他們帶我們走進了如此輝煌的一座時空聖殿,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重逢《牡丹亭》,劇組每個人都非常興奮。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句式」在文藝青年們的表達裡頻繁出現。但他們也許並不知道,四百多年前湯顯祖在《牡丹亭》的敘事中就已經在不同時態與不同時空中自由穿梭了。故事裡,夢境與現實交錯,幻覺與本真糾葛,羅周找出了原著的內在結構與肌理,細緻大膽、又極具創意地對文本材料進行了「張冠李戴」與「移花接木」,為的就是能夠讓觀眾墜入故事,與男女主角一起跨越這條人鬼殊途的生死鴻溝。
話劇導演們常常愛說「一千個導演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和同時代的巨匠莎士比亞一樣,湯顯祖之所以偉大,也是因為他的作品可以經得起不同時代、不同導演的解讀和解構。而這一次的創作,我們力求最終呈現的是契合時代審美的、與當下的情愛觀念休戚相關,又與原著精神一脈相承的作品。希望這個版本的《牡丹亭》是當代的,也是經典的。
四百年來誰著夢林愷
湯顯祖一生寫下四部傳奇,都是以「某某記」為名。《牡丹亭》又名《還魂記》,並不叫「還魂夢」,後人卻以「玉茗堂四夢」冠之,卻是為何?
只因夢是這四部戲劇的靈魂。
夢,是一切戲劇的靈魂。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現實中,我們時常追問真或假,太愛計較有和無,只有在夢裡,我們才不計較真假,不關心有無,因為夢可以不問邏輯,只求真心。
是的,正如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牡丹亭」。在我們的夢裡,杜麗娘和柳夢梅所在的兩個平行時空可以時時交錯,他們也可以像時下年輕人一樣,談一場自由自在的戀愛……
夢,是一切戲劇的開端。
人生的不圓滿,都在戲臺上求。我曾無數次地想一個問題:四個多世紀以來,人們為何對少女和少年做夢的故事如此迷戀,以至於「奼紫嫣紅」一唱再唱,「傍柳依梅」叫了千百回?這些問題恐怕永遠沒有答案,但我逐漸有了一個自己的猜想。
演員美則美矣,唱腔美則美矣,但俊俏的人和迤邐的曲,唱的都是一個有念想的故事。而滿座賓客,皆是凡人,有七情六慾、有陰晴圓缺,有各種不圓滿。戲裡面或是一夢千年,把興亡看遍;或是入夢情深,把塵緣誤了,但戲臺上的人們總是選了我們不能做的決斷,替我們趟了一段不能做的綺夢。直到幕落燈啟,大夢已覺,從天上回到人間,踏踏實實走出劇場過凡人的日子去也。
夢,或許也是一切戲劇的終點。
我做過《2012·牡丹亭》,驚鴻一瞥、「離經叛道」;做過《大師版·牡丹亭》,高山仰止、「神仙打架」;做過《大師傳承版·牡丹亭》,少長鹹集、「玉出崑岡」……按理說,我這樣一個「見異思遷」的人,牡丹亭的故事應該不會再做了,但是一個好夢的魔力就在於,總有後輩才俊給前輩大師一個驚喜。
好夢值得做千百回,因為每次都會不一樣,夢指引我們在戲劇這條路上兜兜轉轉、步履不停,尋求著它的窮盡,或者奔向它的無窮。
今天的「重逢」是我們戲劇的終點嗎?肯定不是。所以,夢,或許證明著一切戲劇的無窮。
「我夢見你夢見了我」張軍
我演過大約10個版本的《牡丹亭》,園林版《牡丹亭》更是演了300場。這齣經典劇目在我的藝術生命裡不斷輪迴,不斷循環。這次又將踏上上海大劇院的舞臺「重逢」《牡丹亭》,我與柳夢梅之間似乎更有默契了。
今年是我從藝36年。36年來,我演了那麼多角色,在那麼多的靈魂裡自由地穿梭。回想一下,這36年我又何曾逃離出這塊紅氍毹呢?就是這麼一塊小小的紅氍毹,將是我這一輩子藝術生命的循環。
我很喜歡羅曼·羅蘭的一句話:真正的英雄主義只有一種,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熱愛生活。我這一生能為崑曲做些什麼呢?我想,就是擼起袖子加油幹,拼命地往前闖,用自己的生命去燃燒。我知道我逃不開紅氍毹的時間循環,那就儘可能地讓自己的每一次登場都是一次盡情地燃燒與釋放。
多年前,我在一次演講中用了一個題目:「我夢見你夢見了我」。我心目中的《牡丹亭》的確就是這樣,這個故事的起點並不是杜麗娘的夢,而應該是一個她與柳夢梅之間互相的夢。羅周這次重新改編的這個架構就是如此。柳夢梅與杜麗娘是彼此的夢的因和果,《驚夢》不再是整齣戲的起點,而是兩個人夢的終點。這個終點其實何嘗不是下一個夢的起點呢?因此,當我看到羅周改編的這個劇本時,我非常興奮,我覺得這跟我心中的《牡丹亭》高度契合。
我覺得單雯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杜麗娘」,我很欣賞她的舞臺表現。南京的崑曲風格與上海的崑曲風格略有不同,比如有些字的發音風格很不一樣。「一」這個字,南京的崑曲演員一般都會發「呃」,拖音不太一樣。單雯很認真地把這些字都摘出來,與我商量研究,因為我們倆在舞臺上要保持統一性。
馬俊豐導演非常年輕有活力。排到最後一折的時候,我問他最多的問題就是「我怎麼入夢?」「我怎麼出夢?」「我夢到何時了?」「夢到何處了?」這是很有趣的挑戰,我們之間碰撞出了很多火花。
亦真亦幻,思維崑曲單雯
湯顯祖精心打造了《牡丹亭》的多重宇宙,我們在上海大劇院將《牡丹亭》二位主人公的時空重新剪裁、拼貼、摺疊,打破了符合因果律的傳統線性時空,構建了重逢《牡丹亭》這個非線性的當代時空。
這部戲最大的特點是審美方式與傳統戲曲很不一樣,目的不是去再現生活真實,而是帶領觀眾在劇場裡做智力遊戲,掀起一場頭腦風暴。在劇中,我與柳夢梅有空間的摺疊,我們的空間重疊在一起各自做著同樣的綺夢;也有時間的摺疊,我們的時間重疊在一起欣賞同一座園林的興廢……在柳夢梅的世界裡,他是真,我是幻;在我這位杜麗娘的世界裡,我是真,他是幻。我們既活在自己的現實裡,也活在對方的夢裡,亦虛亦實,亦真亦幻。
我作為杜麗娘的扮演者,難免會帶入自身的一些情感和判斷,但我希望觀眾不要認為這是唯一答案。劇中我和柳夢梅的每一次摺疊都是我們給觀眾的「樂高」:故事情節需要觀眾自己搭建,哪些是夢幻,哪些是真實,觀眾可以自行判斷。這些判斷排列組合起來有許多種可能性,每種可能都是一個獨特的故事。觀眾看到什麼故事,不是我單向地解說式表演,而是觀眾根據感官得到的信息去組裝故事,每一位觀眾都在進行三度創作。
雖然唱念還是傳統戲裡的那些唱念,但表演的出發點已經不同了。這對我來說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挑戰。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齣戲的環形時間線結構非常需要觀眾的超強大腦,在時間線首尾相接形成閉環時,能回憶起之前的所有情節。相信這對觀眾來說也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挑戰。如此燒腦,真的可以說是思維崑曲了。
欄目主編:龔丹韻 題圖來源:崑曲演員單雯、張軍為重逢《牡丹亭》試妝 齊琦攝
來源:作者:陳俊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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