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火車,小偷,鐵勾拳

2023-10-08 03:18:19 2

黑暗的夜,無風。

矮山坡上一片黑黝黝的穴院窯洞,在朦朧的星光下亦能分辨得出。忽然一聲嘹亮的雞啼,天空青灰色雲隙間隱隱顯顯的數百顆昏星,被搖搖地震落了幾顆。

一抹黑影從一處穴院窯洞裡倏忽飄升入空,在空中施展身手。身形幾次變化,伸擴縮放,如一隻黑色的怪鳥,影子怪異詭譎,仿佛夜晚作怪的鬼魅般飄忽不定······幾個騰躍,已沒入山坡下一片樹身高大的白楊林裡不見了。

倏地,又一抹黑影從穴院飄升入空,急飄騰挪,幾個起落······空氣裡傳出輕微的嘶嘶聲,一種勁急刺骨的涼風在暗夜裡悄悄刮過。後面的黑影比前面的黑影疾飛的速度要快得多,轉眼間已縮短了與前面黑影的距離。幾乎在同時,雙雙落入白楊林間的空地上,各據一個方位,依勢站定。相距約一丈八尺,各拿捏恰當地擺出了一個打鬥前的姿式,雙眼炯亮如星,鎖定了對方。一個蒼老勁健的女聲在林間空地上滑過(準確地說,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波束,一種能讓對方清楚領會自己意願的波束。因為,除指定讓感應的對方外,別人均無法獲知這種語言。當然不能聽到這種聲音)。

「小子,輕功較前兩天都好,大有進展,好!做好準備,老娘要進攻了。」

另一個聲音接口說:「好!」這聲音只有具備極好聽力的人才能聽得到,卻不是那種只能感應到的波束。

「好了,老娘來也——」一個黑影突然騰空,在空中兩個翻滾,身形驟縮伸展者三,在數秒時間裡已向另一個黑影攻出了十幾掌。掌風銳利如刀。林間空地內的空氣驟然緊張,如一個巨大透明氣囊之內瞬間加壓的壓縮空氣。樹林裡的一切立刻感受到這種空氣被壓縮的威力。——細弱的草木「刷」的一聲貼緊了地面,空中的樹枝猛地抖動了一下,接著劇烈地顫慄起來······而巨大氣囊之外的一切卻保持著常態,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受到攻擊的另一個黑影在他所站的地方變幻身形。只見他挪移橫切,騰躍趴伏,在瞬間完成了陰家鐵鉤拳第四十八式中十幾招防禦拳式。先用一招借風滑雨身形猛然後翻避過一掌,藉機一招兔子蹬腿攻出,同時起身,一招貓步三溜飄然後移三丈,避過了對方左右上下同時攻來的幾招怪異狠辣的拳腳。最後一招靈蛇探頭,隱身於一棵大樹後,做好了伺機攻防的準備······他身形靈動,飄忽難定,將攻來的拳招一一化解,中途還間插攻出了幾招。也就是十幾秒鐘時間吧,兩個黑影雙雙落地,站在了原來的位置上。

「好!」那蒼老的女聲再度響起,「鐵兒,咱們再來!這次小心了。」

於是又一輪詭異狠辣的攻擊,又一番奇勁巧妙地防禦打鬥······突然「啊呀」一聲,一個黑影在騰躍時略顯拖沓,挨了一掌······

東方天空顯出魚肚白,這一雙纏鬥多時的黑影以一聲輕微的呼嘯作結,像兩隻驚鳥般由樹林間掠出,幾個起落,已飄然落於出來時的窯院,接著進入一孔窯洞裡。窯洞裡的電燈亮了。

這是一孔空間較大的窯洞。窯頂壁腳下擺放著一張小桌子和四把做工樸拙的小椅子,均沒有油漆過,顏色呈髒汙的暗褐色,已用過許多年了。兩側洞壁靠地面處散亂的堆放著幾個裝著東西的蛇皮袋子,一小堆柴草和幾個柳枝編的筐藍等物。進入窯洞的兩個黑影開始脫去緊身的黑色夜行服,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一位是年約七十五、六歲的瘦弱老太太,一雙三寸金蓮,走路顫顫巍巍的。一位是三十五、六歲的中等個男人,腳步穩健。進門後除去包裹頭臉的黑紗絲帕,露出一張黑紅色長圓的莊稼人的臉。他走過去扶住老太太,讓她坐在小方桌邊的一把椅子上。又趕緊拿起桌上的鋁皮小茶壺,倒了一杯水放在老太太面前:娘,你喝水!

老太太喝了兩口水,用手扶額,身子略微搖晃了幾下,說鐵兒,年歲不饒人呀!我有點頭暈,要打坐調理一會兒。你也趕緊完成吐納功課!完了後睡一會兒,天亮了還要上地鋤草哩。

是,娘。

太陽初升,曲良鐵扶著娘一同走出自家穴院,要到村外的一塊麥子地裡去鋤草。這處緩坡上散居著三十幾戶人家,就有三十幾處穴院窯洞。穴院窯洞的開掘方式是:先在緩坡上選一處利於排水(最好是一道稜坡處),向裡水平挖進一道寬約兩米的進口。當坡頂距水平面間有三米的高度時,就開始向四面擴挖,形成面積約一百多平方的穴院。之後在垂面上掘挖窯洞。窯洞的模式和大小不同,形式多樣。有單窯、套窯、雙套窯、三套窯等,還有連套窯和暗窯。窯內土質緻密乾燥,百多年來,無一例坍塌傷人事故發生。是人們理想的簡易棲居地。窯內冬暖夏涼,存放在窯內的糧食多年不壞,因此也適於藏儲。陰良鐵和他娘流落在這處名叫梁家山的穴院村落居住,已是三十多年了。現在他使用的正式名字叫曲良鐵,雖然在娘的悉心調教下,懷有一身出神入化的玄妙武功,所過的生活卻和梁家山普通村民的生活並無二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能飽腹而衣能暖身,僅此而已。

關於他的身世,他在三十歲時聽娘講過,娘說——

兒啊,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有些事該讓你知道了。不過,你知道了,卻要守口如瓶,不得對外人言,謹防招來殺身之禍!你懂嗎?

娘,我懂!

好了,那我就給你說說。我們老家是山西同牟縣大柳鎮。你爹是陰家鐵勾拳第八代傳人陰含山,有一身過硬的武藝。手下一幫徒弟,個個身懷絕技。在大柳鎮方圓百裡,名頭響亮,人人欽佩。當時同牟縣有幾家大財主,聚斂錢糧的手段一日日不重樣,害死了不少人。同牟縣的窮人們就盼望出來個有本事的人,替他們懲戒心狠手辣的幾家財主,報仇雪恨。有很多人來找你爹。對你爹訴說了他們遭受的盤剝苦難,說著說著就爬在你爹的面前磕頭痛哭,流淚抱住你爹的腿不起來。你爹的心酸酸的,聽著財主們所犯的罪行,恨得牙痒痒。恨不過有一天就領著一幫人去找全縣最大的財主賈福光。那是個陰天,飄著雪花兒。你爹領著人到賈府院裡。那賈福光吃得肥頭大耳,正躺在他家堂屋炕上和來他家閒逛的縣太爺抽鴉片煙。見到你爹領著人站在地上,連身都未起。只翻翻腫泡眼問你爹,說天寒地凍的,不在家享福,跑我這兒來幹什麼?你爹就說了幾個被他殘害的窮人的境況,要他拿出些錢糧來補償那幾家人。這賈福光一聽,坐起身瞪眼指著你爹大罵。說你爹是吃飽了撐得慌,事與你無關,領著些慫人跑來汪汪啥?!縣太爺在我家還未說啥哩!憑你一個臭武把子還想造反嗎?你爹是個炮仗脾氣,哪裡能受得了這種侮辱。大喝一聲,跳上炕一把揪起了賈福光,幾個嘴巴打得賈福光滿嘴是牙,嘴裡鼻子裡都流出血來。說老狗日的!路不平別人鏟哩!你今天不拿出錢糧來,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狗命!那賈福光狡猾著哩,挨了打馬上轉了口氣,說陰大俠息怒,都怪我豬油蒙了心,有眼不識泰山!對這幾個鄉鄰苛刻了些······我馬上拿錢糧來補償他們。還請陰大俠高抬貴手。你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聽他說的誠懇,就鬆了手。一旁的縣太爺也從炕上站起來,拉著你爹的手,說陰大俠身手了得,實在令人驚嘆呀!一邊也責罵賈福光,說他不該收重了租稅,害鄉鄰過不下去日子。賈福光唯唯諾諾,低眉順眼地點頭。一邊喊人給跟去講理的人們拿了討要的錢糧。一邊準備了一桌酒席,請你爹和縣太爺坐了喝酒。之後,你爹就回家來了。

哪知過了兩天,縣上就派了十個黑衣警察來捉拿你爹。罪名是帶人入室搶劫大戶,侮辱縣太爺。你爹氣不過,使出陰家鐵勾拳,打翻了那幾個警察,奪了十條槍。第二次衝進賈家,殺了財主賈福光,搶了他的錢糧,帶著一幫人上山當了劫富濟貧的好漢爺,好不風光快活!

日本人進佔山西同牟縣,你爹就殺日本人。白狗子殘害老百姓,你爹就殺白狗子。凡是他認為為富不仁的財主,殘害老百姓的壞人,都在必殺之例。同牟縣解放了,賈福光的兒子當上了政府縣長,卻宣布你爹是土匪,率領隊伍進剿你爹。那景況慘呀!山寨被攻破,到處是死屍彈坑,一灘一灘的血······你爹被機槍打成了篩子,大瞪著兩眼,死不瞑目呀!娘沒有辦法,抱著剛剛三個月的你,從一處暗道逃脫,漂泊他鄉······

老太太說到這裡,哽咽著說不下去,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好在如今世道好,只要安安心心勞動,就能過上平安和順的日子。

鐵兒呀,以前的事都是過眼煙雲,是是非非不足評說,倒是當下,我娘母子也該謀劃著尋一條致富路子,給你尋一房媳婦,過好日子是正經。

曲良鐵只是靜靜地聽娘敘說,未吭一聲,心裡卻波濤翻滾,難以平靜。他想,怪不得娘的身手了得,習武不止,原來我家大有淵源啊!只是,只是······唉!爹呀!你為啥不及時醒悟,投靠新生政權?······雖有匡扶正義之心,卻無回天之力!結果糊塗蒙冤,惹來殺身之禍,且禍及子孫哪!罷了罷了!如今也就聽娘的話,煙雨往事已散淡退遠,不去管它了······活在當下,過好日子是正經!

曲良鐵扶著他娘到坡跟下的一塊麥田裡鋤草。這是一塊兩畝五分大小的地塊,形狀像鋪展在地上的一條巨大的牛舌頭。地裡的麥苗兒蔥綠蔥綠的,長勢很好,能苫住人的腳脖子了。母子倆一邊愉快的在地裡鋤草,一邊閒話些家事。說到如今國家的政策好,是發家致富的好時機時,曲良鐵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他娘說:我的一位項城的老同學這兩年養豬,聽說發了。前兩天他還捎信來,說讓我閒了到他那裡去玩。我不如到他那裡去看看,學習學習人家,咱也養豬算了。娘,您老人家看,咱這裡山清水秀的,養豬是個好地方。

老太太聽兒子這樣說,直起腰,眯眼向周圍看了一遍。

離麥田不遠處是一道清淺的小溪,在太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波,曲曲彎彎地流向北去。小溪兩邊的沙石灘裡,種滿了楊、柳、桃、杏等類的樹木。一陣暖風吹過,夾帶著麥苗樹木的香氣,送過幾聲婉轉的鳥鳴聲。遠處青山隱隱,一方一方的油菜花夾雜在綠色的山坳間,鮮黃耀眼,一片清新美麗的田園風景,看著令人心裡不由地愉悅甘美起來。

這樣的村居美景使曲良鐵衰老的娘心醉,老太太微閉了一下眼睛,想了一想就點點頭說:不錯,豬和人一樣,在好景致裡生活,肯定也長的快,不生病。看就看看去吧!只是養豬也需要一筆錢吶!

錢?娘,不怕!我們手裡平日裡省吃儉用,也積攢了幾千塊,去我同學那裡,讓他計劃計劃,不夠了可以向他借嘛!娘,您老人家知道,我倆關係好得很呀!

老太太看著兒子一張通紅的掛著汗珠子的臉,點點頭又搖搖頭,嘴裡咕噥著:唉,錢吶!向人告借就是件難事了。也許——

娘,您放心好了,我那同學,肯定會幫助我的!

第二天曲良鐵穿了件乾淨的白襯衫,出門坐車去找他同學去了。同學住家的項城離梁家山有五百多裡路遠,他騎自行車出村到公路邊坐公共汽車,在一處叫冰草灣的小火車站下了汽車又坐上了一趟短程慢車,在項城火車站下車,出站到同學家。

和同學見面,參觀同學的養豬場。同學熱心給他謀劃,並借給他六千塊錢······曲良鐵花了三天時間,在同學處過的很愉快,一切都按他設想的那樣進行著。

第四天早晨,同學送曲良鐵到項城火車站,看他上了火車,就揮手作別走了。

曲良鐵上車往車廂裡走,他的行為立刻引起了兩個小偷的注意。

這兩個小偷穿著打扮都很時髦。一小偷上穿花格襯衫,下著灰色筒褲,手臂上還搭著一件軟垂晃蕩的青色上衣。秀氣的小白臉上一副鋼架眼鏡。顯得文質彬彬,雅美含蓄。另一小偷上著淡黃T恤衫,下穿天藍色牛仔褲,尖圓臉上有幾簇鮮豔的青春痘。手臂上同樣搭著一件白色的衣服。顯得幹練文靜,禮貌聰明。站在車廂過道上親熱談笑,很像是兩位回家的大學生。他們看到上車來的曲良鐵,留著染著點土灰的小平頭,黑紅的長圓臉上一雙不大而善良的眼睛。充沛的精力似乎從健壯的顯得有些笨拙的身體裡,從蔽體的白色襯衫的領口,以及根根直豎著短髮的頭頂上絲絲縷縷飄升出來。立刻斷定他的身份是出門辦事的農民。再看他上身的襯衣口袋,鼓鼓地凸出一塊長方體來。「有戲!」他們對看一眼,會心地笑了,「土包子送錢來了。」

曲良鐵在車廂過道裡走,想尋找一個空座位。距離三四米的地方,兩個小偷分開了,各在過道兩邊的座椅側邊斜靠著身子,製造了一種非要通過兩人夾縫不可的場景。曲良鐵不在意地通過這人肉夾縫時,右邊的尖圓臉小偷瀟灑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盒煙,在盒底「嘣」地一彈,一支過濾嘴香菸從煙盒裡彈出,他伸嘴一含,叼住了煙屁股,用半邊嘴唇跟曲良鐵說話:「師傅,借個火!」

同時,左邊的眼鏡小偷抬起了搭著衣服的左臂,在衣服的掩護下,右手食指、中指呈剪刀狀急急向曲良鐵襯衣口袋插去······曲良鐵歪頭看了一眼同他說話的尖圓臉,左手一抬,拿出了一盒火柴,對他說:「正好,我的煙完了,就借支煙吧!」尖圓臉從煙盒裡彈出一支煙給曲良鐵。曲良鐵劃著一根火柴,兩人低頭點菸。接著曲良鐵側身通過人肉夾縫,向一個空座位走去。

尖圓臉急看一眼同伴,看他臉上一副吃驚的神態,以為他已得手,夾到了一筆大錢。急忙拉他離開原地,躥行幾節車廂,進入一間廁所內。插好門轉身對眼鏡說:「快拿出來看看!」這時他才看到,他的眼鏡同伴一臉沮喪,對他說:「看什麼呀?唉,真是見鬼了!」

「怎麼······」尖圓臉一臉疑惑。

唉,今天日怪了!我抬手取東西的時候,指頭好像摸到了一個又滑又軟的皮球。向口袋裡插去時,胳膊肘忽然酸麻起來,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手從他口袋邊上滑下來了。只感覺他口袋裡的一沓鈔票很厚,肯定貨不少!保守些估計,也有五個杆兒的數。那可是一條「小黃魚」呀

嘿!你他媽的!是不是因為一條小黃魚要得手了,心裡一激動,不小心被座椅背角碰到麻筋上了?嗯?

沒有,沒有······真是日了怪了!不過,你說的叫椅子背角碰了麻筋,好像有這麼回事。走!咱們再去看看,絕不能讓遊來的小黃魚溜了!

走!兩個小偷又勾肩搭背地慢慢走過幾節車廂,又向曲良鐵的座位走來。

這時,曲良鐵已坐在靠窗的綠色座椅上,在面前小茶几上放上了自己帶來的兩個盛著食品的白色塑膠袋:三條滷豬口條,兩片芝麻燒餅。都是那位同學在家裡為他準備的路上吃食。他的對面坐著一位年青婦女,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旁邊無人,這列慢車不太擠,有一些座位空著。

兩個偷兒慢慢踅摸到曲良鐵坐的椅子邊,假裝隨意地停在過道裡。兩雙賊眼向曲良鐵窺探。火車鳴了一聲汽笛,緩緩開動了。

曲良鐵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靠著座椅高背閉了一下眼睛,左右偎了偎肩背,似乎很享受的樣子。他看到對面的小女孩眼饞地盯著塑膠袋裡的滷豬口條,臉上露出微笑,於是解開袋子,從褲兜裡掏出一把摺疊小刀,切了一片滷豬口條遞到小女孩面前說:來!小朋友,嘗一嘗!小女孩看看媽媽,媽媽點點頭,說還不謝謝叔叔。小女孩甜甜地笑了,伸手接過暗紅色的肉片,說謝謝叔叔,接著香饞地吃起來。曲良鐵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過道上站著的兩個小偷,自己也切了一片滷豬口條吃了起來。

兩個小偷吃了一驚,這個貌似普通的農民,不大的眼睛看向他們的目光,忽然一閃,亮而銳利,簡直有鋼刃勒脖的感覺,令他們心慌氣促。再看他的周身,似乎騰漾出一團不斷的內外穿翻的透明罡氣。不動聲色卻又凜然不可侵犯。尖圓臉悄悄搗搗眼鏡,眼鏡會意,兩人勾搭著慢慢走開了。

走過兩節車廂,兩個偷兒在一節車廂的洗漱間停下來,開始悄聲商量。

眼鏡:蟲頭,貨主可不簡單!你說怎麼辦?

尖圓臉:不試試怎麼知道?不過,我感覺也是。這主兒有一股牛氣,不可輕易動他。鼠爪,不如這樣,找鳥屁他們商量一下,一同過去看看。人多勢眾,不信動不了他。一年半載的,碰到小黃魚的機會可是不多!

眼鏡:好吧。找他們去。

原來,「偷壇」之內也是有等級、有稱號、有組織、有分配、有行業規矩的。比如這叫鼠爪的眼鏡,因他夾偷別人的錢物準確無誤,輕靈無聲,很少能讓人發覺。如小老鼠夜行走路的爪子一樣無聲而靈敏,得行業稱號「鼠爪」。實在是一種榮譽。而叫「蟲頭」的尖圓臉呢,因得到錢物後善在人群裡鑽縫躲藏,卻不引起大的騷動,如軟體的蟲子在棉花茂長的枝葉間善於躲藏齧食一般,故得行業稱號「蟲頭」。「蟲頭」之謂者,也寓有智慧地躲藏鑽營之意,當然是「偷壇」行業內對他的褒獎。

他們二人都隸屬項城「偷壇」下威堂之「鳥屁」區,作業半徑約五公裡,長度卻有四百六十公裡。按他們的說法,「吃路是寬闊的。」

一般的,鼠爪和蟲頭搭伴作業,到手幾十元至一百元,他們就吃了。只每天每人向鳥屁區長交區域作業費十元。而出現意外需要另外的同夥們聯手掩護遮攔打鬥時,則根據情況不同交出部分或全部的「貨品」,有時還需動用「藏品」,咬牙吐血。不過,這樣的時候是不多的。

當下兩偷兒躥行幾節車廂,找到一頭捲毛,臉有刀痕的鳥屁區長,將發現小黃魚的喜訊告訴了這個慣偷。鳥屁興奮起來,問明情況,聽到鼠爪介紹說貨主是個硬主兒時,他輕蔑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嘴裡哼了一聲:是你們屁膽子慫了吧!這句話刺激得鼠爪蟲頭臉紅耳赤,一起拍胸脯發下毒誓,說如果鳥屁能獨自得手,他們兩人心甘情願以頭著地倒立著走上幾步路給他看看,完了後還請他到「辣妹子洗頭坊」去逍遙一番。鳥屁看他們兩人激動的樣子,嘴裡說著好好好的話,心裡卻也思謀開了。為了慎重起見他讓一小嘍囉找著同在這列火車上作業的另兩對小偷搭檔,八個人溜溜達達到來到曲良鐵座位跟前。鼠爪對鳥屁一抬下巴,指向曲良鐵:就是他!

當下小偷們呈不規則的半圓形,散座在曲良鐵座椅周圍。鳥屁一馬當先,站在過道裡,睜大眼睛觀察座椅上的曲良鐵。

曲良鐵正坐在椅子上,頭靠著高靠背閉目養神。想著前面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偷,看上去打扮的洋氣時尚,聰明文氣,想不到卻是一對兒扒手,居然要對自己下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他左手一招微點貓肘,使眼鏡鼠爪手臂乏力酸困而失去準頭,再用鐵勾拳軟滑術護住胸袋,想使他們知難而退。哪裡知道這兩個小偷卻賊心不死,又二次前來窺探,卻怯於自己的神威,終於不敢下手。他們不敢再來了吧!想到這裡,他心裡有點得意,不由地笑了。這時,他感覺到一股戾亂的濁氣向自己侵來,悄悄地睜眼一看,側面捲毛鳥屁貪婪的眼神令他心裡有點吃驚,後悔沒有將錢藏在暗處,招來這麼多的蒼蠅。雖然傷害不了自己,但營營嗡嗡地聲音總使人有點噁心煩躁。但也隨即釋然,反起了好奇之心,想我就這樣,看看這群小丑能使出什麼手段來偷我的錢?

捲毛鳥屁看頭靠著椅背閉目養神的曲良鐵,果然如眼鏡鼠爪所言,體健氣剛,兩鬢微微鼓起,自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凜神威,是個練家子。他曾拜師學過兩年武術,隱約知道些這方面的說道。但曲良鐵襯衣口袋裡凸起的一沓錢,他估摸著,的確有一個小黃魚的數,是不可多見的大主兒啊!錯過是非常可惜的。他不由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思謀下手的方法。但看到曲良鐵臉上忽有笑意,又睜眼看了自己一眼,心裡一驚。那倏忽一閃的目光,如突然飛出的兩把匕首,冰涼銳利地刮過自己的面頰。

唉!的確是硬主兒!不可唐突!捲毛鳥屁決定放棄了。他領著眼鏡鼠爪等八個人,陸陸續續地撤走了。心裡卻隱隱作疼,幾次留戀地回頭看曲良鐵所坐處。

曲良鐵仍閉著眼睛,臉上微微的笑意,知道捲毛鳥屁等撤走了。坐在他對面的婦女有點奇怪,幾個人來了又去了,來了又去了,好像這裡有什麼稀罕的寶物似的。接著看到曲良鐵胸口處的凸起,有些吃驚。憑直覺判斷,她知道那是一沓數目不小的錢。項城地區當時人均年收入不足二百五十元,一般人出門帶個六七十元錢即算兜裡有錢。為了防止小偷行竊,往往將錢藏到身上隱秘處。曲良鐵卻毫不在意的將錢裝在襯衣口袋裡,而且還是大筆的錢!引起小偷的注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那些來來去去的人,肯定是一夥小偷無疑。那大筆的錢如果被小偷偷去,可怎麼得了?!想至此,她想善意的提醒曲良鐵一下,就「同志!同志」地叫了起來。看到曲良鐵睜開眼睛,馬上用手指指他的襯衣口袋,小聲說:你的錢!快裝到緊要的地方,有小偷!曲良鐵點點頭,對她感激地一笑,說不礙事,我知道。說完又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火車在一處小站上停了一分鐘,又鳴了一聲汽笛,哐當哐當地上路了。

心情沮喪的捲毛鳥屁和幾個手下偷兒坐在一節車廂空著的座位上默默無語,一副痛苦難受的表情。就像一群餓狼在森林裡發現了幾頭肥牛犢,完成包圍將要衝上去捕殺時,發現保護肥牛犢安全的竟然是一匹威風壯實的獅子。只得戀戀不捨而又無可奈何地嗚咽著撤了下來。

正難受間,忽然看見過道裡走過來一個戴著墨鏡的精壯漢子,上身黑色的絲綢襯衣印著幾條纏胸繞臂張牙舞爪的金龍。身後跟著十幾個小嘍囉。貼身小嘍囉手裡昂然託著黑色磚頭樣的新奇玩意兒,真是當時權貴們炫耀身份,價值不菲的高科技產品大哥大。捲毛鳥屁不由地笑了起來,趕緊迎了上去,那墨鏡精壯漢子,真是他們的老大——項城「偷壇」壇主張金龍。

這張金龍在項城偷兒們的眼中簡直是一段傳奇。他自小好勇善鬥,爭狠逞強。十八歲時拜師學武,練就了一身橫蠻霸道的硬扎功夫。出道後卻不學好,走上了邪路。他自創「神偷門」,拜水滸故事裡鼓上蚤時遷為祖師爺,廣泛招納遊手好閒的小混混入門。教給他們偷盜手藝以及脫身之術。並特別強調:偷盜是一門藝術,手藝非練到精妙不可!習武則是偷盜術中必修的一門課程。因此,他手下的偷兒們都會點三腳貓功夫。平日裡橫行鬧市行竊,若被失主發覺,則以利索有力的拳腳逼迫威懾失主······很少有空手而歸的。張金龍納徒既多,於是廣收門徒手下的孝敬錢,又用髒錢腐蝕行賄地方部門的貪官。上下聯通,竄跳自如,儼然成了項城一霸。他在城郊有一套小樓別墅,城內經營一家遊樂場,公開的身份是項城市金龍遊樂場總經理,擁有巨萬家私。

張金龍今天是例行視察領地,看看在這趟慢車上「作業」的手下偷兒們工作的情況。看到屁顛屁顛彎腰迎上來的捲毛鳥屁,他用輕描淡寫的口氣居高臨下地問: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

捲毛鳥屁一側身讓過昂然行來的張金龍,又將腰躬了躬,緊跟在張金龍身後一側,說:工作?託龍爺的福,大體還算順利。只是······只是,遇到一個硬碴兒,不好下手,龍爺你來就好了!

什麼樣的硬碴兒啊?張金龍漫不經心地問。

龍爺,你請坐!行到眾偷兒聚集的地方,眾偷兒一個個站起,紛紛向張金龍點頭問好。張金龍擺了幾下手,在捲毛鳥屁的恭敬禮讓下威嚴地坐下了。擔起二郎腿,對彎腰站在面前的捲毛鳥屁說:你詳細談談!

是這樣,龍爺,前面車廂裡有個土鱉,帶一條小黃魚的貨。只是那土鱉看來是個練家子,兄弟們道行淺,雖然心疼小黃魚要遊走,卻不敢動他。龍爺您來啦,兄弟們就有指望啦······

你說那土鱉帶一個小黃魚的貨,沒有看走眼吧?張金龍有點懷疑,卻感興趣地問。

沒有,沒有!這點我敢保證!龍爺,鼠爪還摸過那條小黃魚兒哩。

嗯?張金龍威嚴地掃視一圈眾偷兒,眼鏡鼠爪趕緊站起來向他點頭:龍爺,是真的!

一條小黃魚!這麼好的事能放過嗎?張金龍將嘴閉緊鼓了兩下,墨鏡下黝黑的疙疙瘩瘩的臉上顯出一種狠辣兇蠻的霸道神情,用手扯了一下脖子上套著的一根粗金鍊子,果斷地一揮手向眾偷兒下了動員令:再難啃的骨頭,我們也要把它啃下來!弟兄們,一定要把它弄到手!崩掉一個牙也值!一條小黃魚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碰上的。走!看看去!

以張金龍為首的二十幾個偷兒,向曲良鐵所坐是車廂裡魚貫走來。

曲良鐵正和小女孩玩兒,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椅子上側身相對,四隻手掌一遞一下的在空中輕輕相擊,嘴裡有節奏地說唱著一首當地流行的童謠:

煙囪裡的煙

直冒冒天

黃河裡的水

洗紅氈

紅氈鋪

七姑娘窩

姑娘姑娘你想啥

郎君販羊走天涯

說唱完後緊接著左手卡腰,伸出右手手指進行比劃:老虎!槓子!雞!看誰伸出的手指能制住對方伸出的手指。曲良鐵和小女孩玩得很投入,扭腰點頭,認真而快樂,沉浸在這種簡單有趣的做唱遊戲中。小女孩這次又輸了,她伸出的雞(食指)被曲良鐵的老虎(大拇指)吃了,不得不將通紅的小臉遞過來,閉著眼睛,讓曲良鐵在她微翹的小鼻子上用彎曲的食指颳了一下。兩個人拍著手掌哈哈大笑起來。對面的婦女看他們玩,一臉的笑容,快樂著他們的快樂。

突然感覺到氣氛有點異樣。仿佛黑雲遮住了陽光燦爛的天空。一場風暴開始醞釀。曲良鐵不笑了。坐在身側的小女孩抬頭看到一個帶墨鏡的人,兇神惡煞般站在過道裡,盯著他們看。不由地害怕起來,趕緊跑回媽媽的懷抱裡尋求保護。那婦女抱住自己的孩子,抬頭看了一眼張金龍和他身後跟著的一幫人,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她無奈而又同情地看了一眼曲良鐵,困難地說:大兄弟······曲良鐵對她點點頭,婦女拉著小女孩從張金龍身側擠開人群走了。

張金龍瞪眼看坐著的曲良鐵。此人不驚不怕,氣定神閒,沒有被自己一夥特意渲染出的恐怖氣焰鎮住,自然是有些來頭的人。在心裡先自矮了三分。他想,誰知道他溝裡的水有多深哩?不交手一試,哪裡能明白。老子也不是平凡之輩,這八九年來,多少人倒在了我張金龍的鐵拳之下,還不是叫他們幹啥他們就乖乖的給老子幹啥了嘛!

想到這裡,他走到曲良鐵對面的座椅上坐下,將手裡的小皮夾啪地一聲拍在茶几上。曲良鐵睜開了眼睛,臉色平靜地看了看他。一幫跟來的偷兒呈半圓形圍坐在曲良鐵座椅周圍,虎視眈眈地瞪著他。這節車廂裡的旅客看這夥人來意不善,早已遠遠地躲開了他們,避免禍水濺落在自己身上。

張金龍向身側一伸手,挨近他的小嘍囉早知其意,趕忙將四顆小核桃放在了他的手上。咔的一聲,張金龍反掌將手拍在茶几上,拿開手時,只見四顆黃褐色的小核桃已半嵌入茶几面裡了。「啊——不得了哇!這功夫!」周圍的小嘍囉半是誇張半是驚異地叫了一聲。老大使出的這一招,肯定能鎮住貨主。接下來,就該乖乖地拿出貨了。這是小嘍囉們普遍的想法。

這種小核桃是項城特產,殼厚而堅硬,要吃它的仁,必須將它放在帶小坑的堅硬物件上,用鐵錘砸破外殼才行。比較麻煩,俗稱鐵核桃。但它的仁香美非常,潤脆裡帶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令人叫絕。曲良鐵看張金龍使出這招邵氏拍板,臉上仍平靜如常。這時,他身後一個偷兒已迫不及待,從他肩頭,伸下手來,向他裝錢的襯衣胸袋急插下來。曲良鐵曲肘抬右手一甩,虎口恰好砸在偷兒疾伸下來的手背上。那偷兒慘叫一聲,抱著傷手在原地跳開了蹦子,疼得眼睛裡流下了兩行眼淚。眾偷兒一驚。曲良鐵伸出右手,起出一顆嵌入茶几面上的小核桃,用三根手指捏著舉起。問張金龍:「這位老闆,你是想請我吃鐵核桃嗎?」張金龍陰險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曲良鐵凝氣於手指尖,略一用力,捏在他手上的小核桃「咔嚓」一聲裂成了四瓣,掉落在他手心裡。曲良鐵撿剝著黃白的核桃仁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嗯······不錯,鐵核桃的味兒就是絕!老闆,你也請——」

張金龍心裡一驚:看來這土鱉的確有兩下子!但雙拳不敵四手,再厲害你也擱不住我們人多······

張金龍一拳砸下來,砸碎了一顆核桃,將碎皮殼撥拉到一旁,摳出仁兒吃了起來。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從口袋裡拿出一枚寸長的釘子,對曲良鐵咧了兩下嘴角,沉聲說:老鄉,我讓你看看這顆釘子是啥鐵做的。說完,他用右手拇指按住釘子帽,抬肘用力,「嗨——」的一聲長嘯,一招力錐澗底,將釘子按進了桌面,只留下釘帽露在桌面上。

「哇呀——」小嘍囉們一陣咋呼,瞪大了眼睛。有幾個得意地笑了起來。

曲良鐵不動聲色,伸出左手,用食指、拇指掐住釘帽,暗暗用力,一招鐵鉗拔刺,只聽「咯吱吱」一聲響,將鐵釘慢慢拔了出來,捏在手指上看了看,輕蔑地一笑說:爛鐵嘛。說完將鐵釘丟在了桌面上。

張金龍氣的嘴都歪了,惡狠狠地盯住了曲良鐵的眼睛,說:你敢跟老子到外面比劃比劃?!

有啥不敢的!我奉陪!曲良鐵不在乎地說,不過,到冰草灣車站吧!

哼哼!夠意思,好!張金龍陰險地咧嘴狂笑一聲。滿是疙瘩的黝黑的臉上,一股兇邪的戾氣銳銳地逼向了對方,虎視眈眈地盯著曲良鐵。

曲良鐵微微一笑,又將頭靠在座椅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襯衣胸袋裡鼓鼓的一沓錢非常扎眼,可是圍著的偷兒們沒有一個敢貿然動手偷取這些錢了。他們一起盯看著曲良鐵,好像是他豢養的一批忠心的奴才。

嗚——,火車一聲汽笛,慢慢減速停了下來。冰草灣車站到了。

曲良鐵收拾了一下,站起身向車門口走。以張金龍為首的二十幾個偷兒排成一溜跟在他身後。快到車門口的座位上了,那位婦女帶著小女孩坐著。她擔心曲良鐵的安危,雖然心裡害怕,卻沒有帶著孩子跑到遠遠的地方。看到曲良鐵和他身後的偷兒們,又看看曲良鐵,一臉的擔心關切,嘴張了幾張,卻沒有說出話來。曲良鐵對她們母子點點頭,寬心的笑了一下,傳遞過這樣一個信息:不怕!我知道。沒事情!那婦女分明感覺到了,卻還是不放心地看著他。這時,那小女孩突然張口對曲良鐵喊:叔叔——你身後跟的是壞人呀!婦女大驚,一把拖過孩子,害怕地捂住了她的嘴。

曲良鐵身後的張金龍一聲獰笑:小丫頭,嘴長的怪好看的呀!誰是壞人?

曲良鐵愛惜地彎腰摸摸小女孩的臉說:真稀奇(可愛)啊!謝謝你呀!叔叔知道了。——大姐,放心吧!別害怕。

曲良鐵站起來車轉身,對身後的眾偷兒鋼嘣硬脆地宣布:你們聽好了,誰要是和這位大姐和她的娃娃為難,那他的手就和這根釘子一樣······不知何時,曲良鐵將前面提到過的那枚釘子拿到了手裡,這時,他左右兩手擰住那枚釘子,朝相反的方向略一用力,那枚釘子就像一節火柴棍一樣被擰斷成了兩小節。眾偷兒見此情景,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心裡都害怕起來。曲良鐵丟掉兩節斷了的鐵釘,搓拍了兩下手,轉身向車外走去。

冰草灣車站是一個沙漠邊緣的荒涼小站,車站上車下車的人都不多。

曲良鐵和眾偷兒來到站外的一片沙礫地上站定。好個曲良鐵,真是藝高人膽大!他看一眼眾偷兒,從口袋裡將那六千元錢掏出來,走了幾步,「啪」的一聲將一沓老人頭票子拍在沙礫地上。說就這裡吧!你們誰有本事,只要過了我這一關,就把這些錢拿走吧,我絕不反悔!

眾偷兒散開成一圈,將曲良鐵和那沓錢圍在中心,一個個眼冒綠光,貪饞地盯著那一沓厚厚的鈔票,恨不得眼睛裡能生出兩把鉤子,將這沓錢神速地勾到自己手裡。只是忌憚曲良鐵的功夫,不敢貿然進攻。不遠的土黃色站房前有十幾個閒人,看到這一圈人有點奇怪,慢慢走過來站在十幾米遠處看熱鬧新奇。

張金龍將右手一豎,對眾嘍囉說:弟兄們,財富險中求。別怕這個土鱉!我們人多!聽我指揮——他伸手一指其中的兩個人說:上!

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飛身衝向曲良鐵,高的揮拳向曲良鐵面門搗去,矮的踢出一腳攻向曲良鐵的右腿,同時身子貼著地面側飛,快速出手,閃電一樣向那沓鈔票抓去。

曲良鐵揮左手而蹬右腿,一招彈腿捕雀,「啪啪」兩聲,將撲上來的兩個偷兒打落在五米之外。各抱著斷臂傷腿慘叫起來。從飛身前攻到慘呼落地,這個過程所歷時間,沒有超過五秒鐘。

上!張金龍又一揮手。

這次是四個人,三個人飛攻曲良鐵上、中、下三路,一個人略滯後只專門負責搶取地上的錢。曲良鐵歡呼一聲:來得好!曲一腿下蹲,伸一腿橫掃,一個飛旋。地上騰起一團黃塵,滾出三團黑影。那個後至的偷兒胸口一熱,身體突然騰空,飛落在六米之外的沙地上······響起一片慘叫呻吟聲。

眾偷兒色變。有幾個膽小偷兒的腿簌簌地抖了起來。

張金龍亦暗暗心驚:這土鱉著實了得!不過,我的人多。他沉聲給眾偷兒打氣:別害怕!弟兄們,有我吶!

張金龍招招手,捲毛鳥屁和另一個小頭目跑到他跟前,他們嘀咕了幾句,又各自散開,開始給剩餘的偷兒們打氣布置。

新的一輪進攻開始了。這次偷兒們的進攻沒有了間歇,在張金龍的指揮下,前一輪六個人的進攻還沒有結束,後一輪兩個人的進攻又已開始。八個人、三個人、······輪番進攻。不過,卻沒有出現張金龍希望看到的情景:趁著混戰之際,一個小嘍囉突然手舉著那一沓錢跑到自己身邊,將錢交給了自己。

張金龍驚恐地看到:一團驟起的黃塵裡,曲良鐵白色的身影飄、遊、騰、伏,掌影如風,身形瀟灑而又美妙,仿佛與對他展開狠辣攻擊的十幾個人在其間配合默契地玩著一種激烈的遊戲。只是間雜著哼呼慘叫的聲音和拳腳擊打皮肉時發出的沉悶純響。

啪、啪啪、啪、啊——啊、啊呀——媽呀······

過了五分鐘時間吧,黃塵散盡,張金龍看到,他手下的偷兒們除了自己之外,無一列外地躺在以曲良鐵為圓心的五米周圍呼爹喚娘,慘呼呻吟。張金龍心內驚悚,開始害怕了。看來,遇到厲害人了!真正的練家子!今天的一頓飽打是免不了了!

曲良鐵拍拍手,指指腳下還好好放著的那一厚沓錢,笑笑地對張金龍說:呶!偷兒司令,你的手下都沒有本事啊!給點錢也拿不走!剩下你了,上來吧!

我?我······好!今天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行了,今天老子和你拼了!張金龍放下手中託舉著的那架黑色磚頭樣的大哥大,變得堅強起來。但等他站直了身體,卻突然騰飄五米之外,拔腳向遠處飛跑起來。

哼!這樣的司令!曲良鐵冷笑一聲,看著飛奔遠去的張金龍的背影搖搖頭。略等了一小段時間,他突然躍身騰空,一招借風滑雨,幾個騰躍,身形美妙之極,像一隻白色大鳥一樣從張金龍頭頂飛過,輕輕落在了狂奔著的張金龍面前。

張金龍看到突然落到眼前的曲良鐵,知道今日遇上了高手,逃脫恐怕無望,只好狠下心來拼個高低。他是項城著名邵氏銅錘門下弟子,運足勁一拳能打死一頭黃牛。這時就借奔跑之勢,揮拳一招力搗黃龍,直奔曲良鐵面目而去。曲良鐵見他來的親切,一個馬步蹲擋,歪頭側身躲過他勢如莽牛的勁霸衝擊,待他就要和自己錯身之際,疾出右掌,一招寸打狼腰,打在了張金龍左側的腰眼上。張金龍啊呀一聲,負疼踉蹌前竄七八步,一個狗吃屎爬在地上痛得叫喚起來。

說實話,十幾年來,威風八面的張總經理還從沒有如此狼狽過!

讓你拿錢你卻亂跑,沒見過你這樣的慫人!

曲良鐵站直身,走到張金龍身邊,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張金龍哼哼著沒有理他。

曲良鐵走回到二十幾個倒地呻喚呼疼的偷兒們中間,看到他放在地上的那沓錢還好好地放著。他戲謔對偷兒們說:你們不是就想要這些錢嗎?現在讓你們拿,你們卻一個個跟我客氣!好了,我也不跟你們打啞謎了,錢我就拿上回家了。好,再見,偷兒同志們!

他拍拍手,又拂拍了幾下衣襟褲腿上的土,彎腰取錢站起,將錢依舊裝回到襯衣胸袋裡,邁開大步開始走。走到倒地的一個偷兒身邊時,這個偷兒不顧疼痛翻身爬起,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師傅 ——你別走!我給你磕頭了——

另一個偷兒也爬了幾步,抱住了他的另一條腿;師傅——

這倒出乎曲良鐵的意外,他沉聲問: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倒地的偷兒們忍著疼痛紛紛爬到他面前,呲牙咧嘴地跪了一地,卻整整齊齊的磕下頭去,接著抬起頭望著他,一齊說:師傅,收下我們做你的徒弟吧!

哼!倒是怪事!我不收小偷做徒弟!曲良鐵冷笑一聲,看著跪了一地的偷兒們說。

我們改邪歸正還不行嗎!?抱住他腿的一個偷兒喊著說。

哼哼!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拳腳功夫好了,做偷兒就更加肆無忌憚,沒有什麼顧慮了。禍害的人也更多了。那不壞了我鐵勾拳的名聲!

不是的!不是的!······我們再也不偷了。跪地的偷兒們七嘴八舌。

我不聽你們的。放開我!讓我走!不然我不客氣了!曲良鐵堅決地說。

不!師傅,你不答應我們,你打死我,我也不放!抱住他腿的一個偷兒仰起臉,祈求地望著他。

曲良鐵心裡一動。

收下我們吧!我們再也不偷了······

對!我們再也不偷了,收下我們吧!眾偷兒亂紛紛的說,在地上手腳並用爬著走了幾步,全部簇擁到他的腳下,抱住了他的腿。

師傅,收下我們吧!

這情景使曲良鐵為難了。對於惡意的進攻者,他可以用精妙神奇的鐵勾拳打擊他,對於軟弱的祈求者,總不能也用鉄勾拳來打擊吧?怎麼辦?得想一想這個問題了。他想。

抱住他腿的偷兒們還在不住聲的求告著:師傅,收下我吧!師傅,收下我們吧!我們不做小偷了······我們改邪歸正······洗心革面······

好吧,我答應你們。不過,給我當徒弟,第一個條件是不能當小偷再禍害人了,誰違反了這一條,我一定不惜代價,打折他的腿腳!你們能做到嗎?

能!小偷們一聲響亮。

好,哪一個月後,咱們在此地見面!

曲良鐵回家,將同學養豬借錢的事和路上遇上小偷的事給娘說了。老太太聽了,嘆一口氣,對他說:鐵兒啊,以後出門還是要注意呢!萬不可張揚惹事。你自持身有異術坦蕩做人行事,其實早晚是會出事的。怕普通人所怕的,想普通人所想的,做個普通人是最好的,你記住了嗎?

娘,我記住了。曲良鐵臉色凝重的點頭說。

不過,教訓了一幫偷兒,讓他們以後少禍害人,也是一件功德。老太太說。曲良鐵聽娘這樣說,就將偷兒們拜師學武的事跟娘說了。老太太沉思半晌,對曲良鐵說:那你身上的擔子可就重了。收徒不是兒戲!要將他們教的像模像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呀!

曲良鐵想一想,也覺得答應的草率了,沒有想到後果。「不過,我已經答應了人家,就難一些也要說話算話!」他將這意思給娘說了,老太太點點頭。

一個月後,曲良鐵的養豬場建成了,同時還領回了二十幾個人做徒弟。曲良鐵領著他們在豬場邊上的山坡上挖了幾孔窯洞住了下來,每天領著他們養豬種田,半夜雞叫時練功習武。聞雞起舞是他授徒的規矩。

項城至冰草灣段火車上的小偷們幾乎絕跡了。路段乘警因此得到了上級部門的嘉獎,說他們火眼金睛,識別抓捕小偷有一套絕活,因此該路段的小偷都被他們抓完了云云。

這是我家鄉的故事,有一年我回老家去,見到曲良鐵,他已是五十幾歲的人了。紅光滿面的,抓住我的手搖了幾下,熱情地對我說:後天我請你吃飯,可以嗎?我們好好談談。我公司有名員工如今是一名走紅的武打演員,後天回來看我。呵······哈哈!有徒弟如此,我臉上有光呀!

我笑著點點頭。

那再見。他鬆開我的手,我今天還有點事······

說完匆匆走了。他健壯的背影還是那麼矯健靈便。他現在是梁家山綠風公司的董事長,每天有很多事務要他處理。他旗下的養殖子公司遍布項城地區,是項城地區著名的致富帶頭人。

是珠玉總會有閃光的時候。我想起了人們常說的一句話。

同类文章

救賊

明洪武年間,天方縣新任縣令叫王存寶,30多歲,眼小面黃。他上任沒多久,就制服了賊夫妻劉勝、張菊香,還剿滅了為害多年的山匪。   說起劉勝、張菊香,可謂賊名響亮,近兩年,他倆明裡賣豆腐,順手摸金子,得手後兔子似的跑回家。那金子只要進了他家門,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來了,就像化了一樣。   這天

七竅塞

  亂世藏金,盛世藏玉。時逢康乾盛世,「廣軒閣」少東家邵倉當然懂得這個老理兒。這天清晨,邵倉帶上家丁牛二,又到偏遠鄉村尋寶去了。   山路難走,日頭又毒,沒走上兩個時辰,主僕二人已累得滿身臭汗。就在嗓子眼兒噌噌躥火的當兒,牛二突然撒丫子開跑:「少東家,快看,村口有水井!」   抬眼望去,不

血色軍號聲

 我二爺華青施18歲時,是國民黨第9軍的司號兵,軍長是杜聿明中將。   當時,每個連都有一個號兵。軍號有「嗒當嘀利」四個音符,經過排列組合,編出不同號譜。平時,官兵聽號聲起床、出操、開飯、熄燈;打起仗來,集合、散開、衝鋒、撤退,號令如山,連戰馬聽見隱蔽號都應聲臥地。   那年,第9軍被編入

熊膽

 這天,迦路瓦山下的藏族村落裡來了一個漢人,他在村頭一株大樹上貼了一張告示,用藏語寫著:「誠徵勇士捕獵活熊,每頭1000元。」   告示迅速吸引了全村老少。雖然迦路瓦山上有大量黑熊,但它們性情暴戾,體形龐大,捕獵起來非常困難。現在這個漢人竟要求捕活熊,就更加危險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

倒錯的穿

劉凱買了一張由寧波去上海的船票,開船時間是晚上七點。劉凱沒排隊就提前上了船。呵呵,因為輪船碼頭的值班經理是他的老同學。   大約半小時後,其他乘客才陸續上了船。   劉凱住二等艙,房內有三張床鋪。他的兩位室友,一個是矮矮胖胖的上海老太,另一個是長相帥氣的山東小夥。   為了消磨時間,劉凱決

隔行隔山

 京城有個瓷器店,店老闆叫宋士河,憑著他獨特的經營之道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這一年,愛熱鬧的乾隆皇帝在皇宮裡開闢出商業一條街,這條街上酒肆茶樓應有盡有,和一般的商業街毫無二致,唯一不同的便是所有的店鋪經營者都是宮裡的太監宮女,顧客自然是乾隆和宮裡大小嬪妃與皇宮貴胄。   皇宮商業街經營

神秘的竊賊

 這天,綠蔭城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富豪馬練的報案,說他全家外出旅遊回來,發現家中被盜,凡是沒有放到保險柜裡的貴重物品都被偷走了。   刑警大隊長梁鴻帶領警察趕到現場察看,發現馬家的防盜門、防護欄、報警系統等絲毫無損,家中也沒有留下任何偷盜者的指紋。   馬練沮喪地說:「我放在抽屜裡的幾萬塊錢

清妃陵飄出古裝人

 沉睡地下200多年的逸妃陵在河北某地被發現,但挖掘的時候卻怪事連發。先是工棚裡半夜鬧鬼,後是挖掘的工人失蹤,最後又全部離奇死亡,致使挖掘工作無法進行,只能暫時停了下來。   省公安廳成立了「逸妃陵專案組」,刑偵處處長劉剛親自出馬,帶領周揚和郭力趕往案發現場。   在離妃子陵一公裡的地方,

燒包袱

 馬上就到鬼節了,按老北京民間的習俗,七月十五這天,家家戶戶都要燒包袱。其實就是把燒紙、銀錠什麼的裝進紙糊的包袱裡,上面寫上三代祖上的名字,然後由晚輩進行焚化。包袱年年燒,可今年燒包袱卻鬧出了大風波,因為天香閣的妓女英蓮也要燒包袱。   英蓮是天香閣的頭牌,不僅模樣可人,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

惡匪剋星

 早年,癩頭山下有個田家村,村裡除了老李頭一家,其他都是田姓。   村外的大路邊有片瓜田,這天,老李頭起了個大早,扛著钁頭剛到瓜田,就見一胖一瘦兩個過路的漢子正在瓜田裡摘瓜。他們摘一個,用拳頭砸開,啃兩口就丟在一旁,半爿地都被糟蹋了。   老李頭不樂意了:「我說你們兩個後生,走路口渴了,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