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裡的「她」
2023-10-08 05:09:09 1
搭二十多年前那個夏天起,大興安嶺山深處的這山坳裡,就有了這五間平房的小哨所。
十年前那時候,她和剛調到這裡執勤的他結婚才仨月。
新婚的倆年輕人疼不夠,彼此也離不開;她就橫下心從老家蒙陰縣城裡辭離了那單位,跟著他搬來這山溝溝裡安了家。頭幾年裡,她還和那邊下崗的姐妹們通通信,後來一忙碌,信也顧不上寫了。
時間久了就也有想家的時候,想爹媽和想要好的姐妹們。那天,她沒有和他廝跟著出去巡線;就酸澀著雙眼醞釀並發洩著感情,在這哨所裡放開了任由自己痛痛快快抹了一回鼻子。
他巡線回來知道了很心疼她,卻又知道她是越勸越哭。晚上,他就使盡渾身解數來逗她,逗時還曾想像著學她各種哭的模樣和動作,羞得她直捶他的背:「真壞、壞死了你!哼,下輩子說啥也不嫁你,轉個士官就鑽在這深山窩窩裡!人家有人就說閒話了,說我是插在牛糞上,說是跟你有啥出息?你是不是牛糞砣... ...嗤,嗤。」
他不聽,他才全然不介意別人怎地評論他呢,他在被窩裡就也哧哧竊笑著去搔她的痒痒……
剛來的那陣子,每天早上他都一個人出操,齊步、正步、跑步。他還一本正經地給自己高喊著「一二三四」的口令、給自己起頭唱那首《有一個道理不用講》的歌。
她在廚房裡做倆人的飯,時不時還探出頭來笑著大聲問:「你也就是個光杆司令嘢,這麼大喊高唱著給誰聽啊?」
他說,高喊著這一二三四,就覺得還是和營區裡的同志們步調一致齊心協力地在一起呢!高唱呢,那是自己給自己談心上思想課哩。再後來,她就也跟著他出操,也跟著他高唱《有一個道理不用講》和高喊口令「一、二、三、四!」
她對他說,真的,她喊了後還真就也有了他說的那一種感覺,就是那種齊心協力、步調一致的感覺。
每天上午,她就和他帶上飯去巡檢光纜通信線路。倆人一直要到下午三四點多,才能疲憊的拖著沉重雙腿折返回哨所裡。折返回來的路上,疲憊的倆人廝跟著慢達達走路,彼此累得都懶得張嘴說話兒,倆人就那麼支耳靜心聽著小收音機,一步一步往回走著。天天如此,月月、年年如此;沒有星期天,也沒有節假日……
她,天天都是樂呵呵的。
這深山溝溝裡空地多。她就在潺渓溝邊,拾掇出一畦畦大大小小的菜園子和莊稼地;還養了豬、餵著雞,手腳不閒著。偶爾,他也會來她身邊幫著她,一邊幹著活兒一邊勸她歇一歇。她對他說:「吃鮮菜能多下飯啊,多吃飯人就有勁兒啊,有勁兒你巡線就有憨力啊!」
「我憨呆嗎?」他直眼瞅著她,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
「也憨;也不憨。老是瞅著我幹啥呢?我知道你的,國家和部隊還有全國的老百姓,需要你在這兒『憨』,需要在這兒的人得有這股憨勁兒。因為即使你不來別人也得來;既然咱來了,那俺就來陪你待在這兒。」
的確,她疼惜對工作自覺得近乎憨呆的他!愛他那山東人身上特有的實實在在的憨勁兒,就敬神似地對待他,也學著他那憨勁兒。
倆人唯一的女兒到該上學年齡了,她抹淚後又是橫下了心,把妞妞送到了老家她奶奶那裡;而她還是也憨憨著仍堅持留下來,陪他。
她和他一樣,把哨所裡這每天重複的工作內容重複得太有規律了,規律得使她似乎漸漸把一切、包括把她自己,她似乎也全都給忘了。
今年春上,內蒙電視臺和瀋陽軍區報社來了仨記者採訪他。那軍報的記者,就也問了她當了軍嫂,跟丈夫呆在這深山溝裡的感受?
她說,邊防軍人真的很苦,而女人們去愛一個守邊防的軍人,也是一件很苦的事兒;也可能會是被一些女人們不理解的「傻事」。所以,不管是相隔千裡萬裡的軍嫂,還是像她這跟丈夫同貓在深山溝溝裡的軍嫂,咱既然做了軍嫂、選擇了他們,就得要學會耐得住寂寞受得了艱苦。人嘛,只要自己靜心如水,相隔千萬裡也好、近在咫尺也罷,咱心裡老裝著他穿這身軍裝該做的事兒就行了。真不是唱高調子,自古到今,這國家總得設有國防吧,不是他「憨」我「傻」的,是我覺得我們值得。我... ...我也就,想讓俺爹俺娘能理解、想讓俺那群姐妹們能理解俺,俺當初不是任性;理解現在的俺倆,他不「憨」俺不傻,就行了。俺,就這點感受。
待人走後,她問他:「咦,咱這恁偏遠的小哨所,人家咋也會知道咱呢?」
半月後,內蒙電視臺和《XX前衛報》和《解放軍報》分別播送和登載了《哨所裡的「她」》,她驚喜地看了電視又拿起了報紙,使膀子扛了他一下,羞澀著說:「妮她爸,那些記者們不是來採訪你的嘛,人家咋也在那上面盡說我哩?哧,哧,哧;這又是登報又是上電視的,羞死個人啦!嗯,這要是能讓咱沂蒙山老家那兒的人也能看到這電視和報紙,該多好!嗯,不行、不行,那俺爹俺娘、俺那群姐妹們看了俺上電視登報紙的,可就真羞死人啦!」
哨所裡的她啊,這夜裡做夢都在哧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