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
2023-10-08 05:18:09
1.兩兄弟
安寶十六歲那年,被迫輟學,流落到一個叫萬家嘴的地方,成了一家小煤礦的礦工。因為安寶能讀會寫,大家總是請他代寫家書。
這天,礦上又招來了兩個工人,是兩兄弟。哥哥叫吳剛,長得五大三粗,臉上有一塊紅色的桃形胎記。弟弟叫吳勇,面色蒼白,文文弱弱如同根豆芽菜。
據吳剛說,兄弟倆來自一個比萬家嘴還要偏僻的山區。吳勇三歲那年,父親上山採藥摔死了。母親悲傷過度,哭瞎了眼睛。為了撫養兄弟倆,母親瞎著眼睛做鞋賣,一雙手都是被針扎的窟窿眼。兄弟倆長大後,一心想著要報答母親。
吳剛樂呵呵地說:「等我們掙夠了錢,就把娘帶到城裡的醫院去治眼睛,再修新房,娶媳婦!」說著伸手捅了捅吳勇,「是不是,弟弟?」
吳勇抬起腦袋,懵懂地看看他,「嗯嗯」地應兩聲,又埋下腦袋。
吳剛告訴大家,他弟弟的腦子有點兒問題。「他雖然腦子不好,但有的是力氣!」吳剛笑著說。
安寶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他總感覺這兩兄弟有些不對勁。先說哥哥吳剛,他在大家面前就像個話匣子似的,但在吳勇面前卻很少說話。再說弟弟吳勇,那天陽光燦爛,安寶看見他坐在地上曬太陽,手裡捏著個小棍在地上划來划去。這時,吳剛在遠處叫他,吳勇站起來,用腳在劃的地方蹭了兩下。等他離開後,安寶悄悄走過去,只見地上有幾個模糊的字跡,其中一個依稀是個「死」字!
吳勇不是腦子不好嗎?怎麼還會寫字,而且還是個「死」字!安寶隱約覺得這兄弟倆不簡單。
2.大計劃
這天上午,礦上突然來了三個人。他們叫住安寶,遞給他一支煙,說要打聽個人。
「說吧,啥名兒?」安寶並不會抽菸,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接過火。
「他經常換名字。」其中一個有些兇神惡煞的人說,「不過他有個很明顯的特徵。」那人摸摸左臉,「他這裡有個胎記,紅色的,像桃子一樣。」
這不是吳剛嗎?安寶心裡一驚。這時,只聽一個眼尖的傢伙低聲說:「那好像是他。」
安寶扭頭一看,一臉煤黑的吳剛正從井口出來。那幾個人悄悄走過去,叫了聲:「賴皮臉。」吳剛一愣,撒腿就想溜,卻被他們緊緊抓住。
「哥們兒,你們搞錯了!」吳剛掙扎著說。
那個兇神惡煞的人朝吳剛臉上吐了口唾沫,伸手一抹,那個桃形胎記露了出來:「嘿嘿,這會搞錯嗎?你就是變成一泡屎,我們都能把你找到!」說著一拳打在吳剛肚皮上,吳剛「嗷」地慘叫一聲,趕緊挺直身子,湊在那人耳邊嘀咕了幾句。那人想了想,說:「好吧。」
安寶心中好奇,悄悄跟在他們後面。只見他們走到煤山後面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住了,安寶偷偷鑽進一個廢棄了的煤鬥裡,想不到,他們的對話讓安寶大吃一驚。
原來,吳剛欠了那幾個人一萬多的賭債,賴著不還。吳剛辯解說自己正在掙錢。
「掙錢?你挖煤能掙多少錢?什麼時候還得上?」那個兇神惡煞的人說著抽出一把刀,「不還錢,就拿你的一隻手來抵債!」
吳剛嚇壞了,連聲哀求,說他有個弄大錢的計劃,這個計劃很快就要實現。到時候,別說一萬,就是兩萬,他也還得起。
「什麼計劃?這麼來錢?」那人疑惑地問。
吳剛說這個計劃要絕對保密,但保證能成功,因為他已經幹過一票了。
「你們想想,」吳剛哀求道,「我上次輸給你們多少錢?整整一萬啊,我一個挖煤的,哪裡來那麼多錢?」
那人想了想說:「我們找你費了不少工夫,吃喝拉撒都得算在你的頭上,還有利息,到時候你得連本帶息還三萬!」
「三萬就三萬!」吳剛咬咬牙說,「一個月後,我一定會有三萬塊錢!」
那幾個人又踢了吳剛幾腳,騎著摩託車離開了。
安寶躺在煤鬥子裡,心頭的困惑就像亂麻一樣。毫無疑問,吳剛不是個好東西。可什麼樣的計劃,一個月就能弄到三萬塊錢呢?
這天晚上,安寶突然被一陣喊叫聲驚醒。
「不,不,不要……」叫聲來自吳勇,他做噩夢了。安寶叫醒他,只見他臉色煞白,滿臉是汗,呼呼地喘著粗氣。看著吳勇驚恐的樣子,安寶心想:這個吳勇又是個什麼角色,他知道吳剛的計劃嗎? 這天下班,安寶見吳勇一個人走著,就叫了他一聲。
吳勇愣了愣,在原地站住了。
「你老家是哪裡的?」安寶問。
「你老家是哪裡的?」吳勇像學舌似的反問道。
「我老家是四川的。」安寶說。
「地址是啥?」吳勇說。
安寶一愣,說了一串地址。吳勇點了點頭,說:「你還小,該回去讀書。」說著轉身準備離開。
「你怎麼不同去?想家嗎?要不要我幫你寫封信回去?」安寶朝著吳勇的背影喊道。
這時候吳剛從旁邊鑽了出來,把安寶往邊上一搡,說:「寫信?寫給誰啊?明知道我老娘是瞎子,你這不是故意揭人傷疤嗎?」說著,拽著吳勇生氣地走了。
晚上,幾個工友閒聊。其中一個說他剛偷聽到的消息,距離他們這個井口三十多裡的一家煤礦發生了瓦斯爆炸,死了十多個。
「死一個三萬,死兩個六萬,幾十萬對於礦老闆來說算個啥?只可惜那些活生生的性命,說沒就沒了。」另一個工友感嘆道。
安寶心頭陡然一驚,忽然想起吳剛說的那個計劃,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3.一條命
這天晚上,安寶做了個噩夢,夢見吳剛在礦井底下把吳勇殺死了。第二天,安寶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打支柱的時候,安寶因為分心,被倒下的支柱砸傷了胳膊,急忙跑到醫務室包紮。
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安寶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喊叫聲,他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見工友們都上來了,大聲吆喝著:「有人受傷了,快不中了……」
「吳勇……」安寶心中猛然一顫.
「怎麼回事?」礦長看著擔架上血肉模糊的屍體,大聲喝問道。
「他們兩兄弟在巷道裡,就快要下班了,見他們那個巷道沒有煤出來,我去看,聽見有人在哭……」管工的班頭因為緊張,結結巴巴地半天說不清楚話。
安寶恨不得現在就擠過去,告訴他們這是一起謀殺!突然,他看見吳勇低垂著腦袋,被工友們攙扶著走過來了。安寶大驚,那死的是誰?
礦長來到擔架邊,揭開蓋在上面的衣裳,搖搖頭,嘆息道:「腦殼都砸得稀巴爛了,沒救了。」
礦長要送吳勇去住賓館,吳勇說他哪兒都不去,賴在了礦長辦公室。沒辦法,礦長只好叫人買了好酒好菜,準備了一大桌,把他請上首座。
礦長先說吳剛和吳勇應該承擔主要責任,吳勇不搖頭也不點頭。礦長嘆了口氣,說:「所有的費用加一起,一萬,你看行不行?」
吳勇搖搖頭。
「哪裡不行?你說多少行?」礦長著急地問。
吳勇不吱聲,仍是不搖頭也不點頭。
「兩萬!最多兩萬!」礦長生氣地說,「你要不同意,就告我去!」
吳勇悶聲不響地坐著,就像根本沒聽見。礦長急了,氣咻咻地說不管了,可他出去了一陣子,又回來了,像下最後通牒似的捶著桌子:「三萬!我認倒黴了,三萬!」
吳勇點了點頭。
4.兄弟情
處理好了賠償問題,礦長安排了輛車將吳剛的屍體拉去火葬場。安寶的手一直沒消腫,他跟礦長說要借點錢去醫院看病,不然沒法幹活。礦長聽後很惱火,說:「錢可以借你,但是沒法給你安排車,要坐就坐拉死人的車。」
安寶沒那個忌諱,坐上了拉吳剛屍體的車。到了火葬場,吳剛很快就化成了灰燼。班頭買了個木匣子,將吳剛的骨灰裝好,遞給吳勇。吳勇打開包袱,將那骨灰盒包在裡頭,挎上肩頭,向安寶和班頭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看著吳勇的背影,班頭十分傷感,嘆息著說:「唉,倆兄弟出門,只有一個歸家,也不曉得他們那個瞎子娘知道了,該是怎麼疼啊……」
班頭這句話,讓安寶原本已經熄滅了的好奇之火,又燃起來一點火星。吳勇沒死,吳剛卻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決定找到吳勇,問個究竟。
安寶沒費多少力氣就追上了吳勇。只見吳勇在往市區的路上慢慢地走著,經過護城河的時候,他打開包袱,抱出骨灰盒,向河中拋去。
安寶驚呆了,加快腳步,尾隨在吳勇身後。只見吳勇來到火車站,徑直走進寄存處。他遞給寄存處的人一條香菸,一捆錢,還有一張小紙條。寄存處的人遞給了他一個包裹,兩人又說了一陣話,吳勇把包裹放進雙肩背包,轉身往售票廳走去。
「你這是要往哪裡去啊?」安寶從一旁閃了出來。
吳勇吃驚不小:「是你……你有什麼事情嗎?」
「對,我是有些事搞不明白。」安寶盯著他的雙眼,說,「吳剛真是你哥哥嗎?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裡說話不方便。」吳勇說,「你真想知道的話,咱們找個地方。」
吳勇把安寶帶到廣場旁的一家冷飲店,叫了三杯冰激凌,一杯遞給安寶,一杯放在身邊的空位前,最後自己端起來一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咂咂嘴,說:「味道真不錯。」
安寶吃了一口,的確,甜絲絲的。
「你以前吃過嗎?」吳勇問。
「沒有。」安寶老實說。
「我也沒有。」吳勇微微一笑,看了安寶一眼,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你多大。」
「十六。」
「比我小五歲呢。」吳勇說,「你真該回去,讀書才有出路……」
「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就是讓我接受你的教育?」安寶打斷他的話。
「當然不是。」吳勇沉吟了片刻,說,「吳剛不是我的哥哥,他是個混蛋,準備把我害死,拿我的命去跟礦長換錢。你是整個礦上眼睛最亮的人,我生怕你突然站出來阻撓,那就會破壞了我的計劃。」
「計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安寶冷笑著說,「吳勇,原來你也是個歹毒的傢伙啊!」
「不,我叫趙書,吳勇是我的假名。」吳勇嘆了口氣說。
原來,就在一個多月前,趙書在車站廣場碰見了一個臉上有桃形胎記的人,他見趙書無處可去,表現得很熱情,問他姓啥。趙書說他姓吳,叫吳勇。那個人就說真是巧了,我也姓吳,叫吳剛二他請趙書到飯館吃了頓好的,還說要帶他去掙大錢:最後他們就一起來到了萬家嘴那家小煤礦。
趙書說,他從見吳剛的第一面起,就知道這個傢伙不是好人。到了礦上,他見吳剛處處說自己是他的親弟弟,就知道這個傢伙是要把自己害死在這裡,於是處處小心,時刻準備著反擊。
時機終於到了。那天放炮過後,礦長不肯使用那麼多支柱,頂板有一塊煤矸石已經露出了縫隙,搖搖欲墜。趙書趁著吳剛不備,敲了他後腦勺一棍子,吳剛栽倒在地上。趙書把他拖到那塊就要掉下來的煤矸石下面,輕輕一撬,煤矸石掉下來,吳剛被砸了個粉碎。
「你的心也太黑了,你弄死了他,拿了他的賣命錢,咋還把人家的骨灰丟在河裡呢?」安寶說。
「他是個罪該萬死的惡徒,留著骨灰幹什麼?難道還等人去祭奠!」趙書憤恨地說道,拎起雙肩包放在桌上,拿出裡頭的包裹,打開來,裡面竟然是個骨灰盒。旁邊還有一封信,安寶拿出來一看,上面寫著「趙書親啟」,看郵戳,距今已經大半年了。
趙書神情哀傷地說:「這是我弟弟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信很簡短,但是情真意切:
哥哥,你好!
對不起,沒跟你說我就輟學了。我已經找到了工作,是一個叫趙明的人幫的忙。他這人很有意思,臉上長著個紅桃一樣的胎記,跟我一見如故。他像大哥哥一樣待我,還說只要我聽從他的安排,可以保證我掙到一大筆錢。
哥哥,我決定幫你完成學業,等你參加工作了,再來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吧!
弟弟趙文
5.辛酸淚
安寶把信還給趙書,心裡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他跟你一樣大:」趙書抹了把眼淚,指著桌上的冰激凌說,「他走的前夜還跟我說,以後如果掙了錢,會給我買好多冰激凌。我當時竟然沒意識到,他已經做好了離家打工的準備……」後來,他等到了弟弟的來信,根據郵戳找到這裡。他拿著弟弟的照片和那封信,找了三個多月,終於在一家煤礦得到消息。煤礦的人看了弟弟的照片,說這個人和他哥哥一起在礦上打過工,不過已經出事故死了。
趙書聽了,頓時感到五雷轟頂。
「他的那個哥哥呢?」趙書擦乾眼淚追問道。
「帶著賠償金走了。」礦上的人說。
「那個人是不是臉上有個桃形的紅色胎記?」趙書問。
「對啊。」礦上的人說,「你都知道了,還問啥呢?」
趙書把弟弟寫給自己的那封信拿出來,大家看後面面相覷。這事報告到了礦長那裡,礦長拿出賠償協議書,在親屬一欄裡赫然寫著「趙明」。
「這個趙明是假的,他是殺害我弟弟的兇手!」趙書拿出自己和弟弟的合影,說,「我才是他的親哥哥!」
「咳!過後我也覺得不對勁。」礦長氣咻咻地說,「那個傢伙離開的時候,竟然沒帶走他弟弟的骨灰!媽的,給他騙了三萬塊錢!」
礦長帶著趙書去殯儀館裡取了趙文的骨灰,又去派出所報了警。警察對趙書表示同情,但是明確地告訴他,這樣的案子偵破起來很有難度,希望趙書回家後耐心等待,案情一有進展,他們會儘快通知他的。
趙書背著弟弟的骨灰盒,上了火車,就在火車開動的那一剎那,他從車上跳了下來。他要親自尋兇,不管那個臉上有紅桃胎記的惡魔藏身何處,都要把他找出來,讓他血債血償!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死了,我報了仇!」趙書拎起雙肩背包,拉上拉鏈,站起身來。
「你要走?」安寶問。
「是啊,我也該回去了。」趙書把背包背在身上,端起那杯冰激凌送到安寶手上,拍拍他的肩膀,說,「聽我的話,回去念書吧。」
安寶呆呆地看著趙書離開,猛然間想到,自己已經報警了,警察此刻正在火車站等著他呢!當安寶醒悟過來追出去的時候,看見趙書已經被幾個警察扭住了。
警察從趙書的背包裡搜出一捆捆的錢,然後把他塞進車裡。並讓安寶跟著去公安局做筆錄。
趙書坐在後排,手上的手銬是那麼刺眼。
「對不起。」安寶歉疚地說。
「沒關係。」趙書微笑著說,「你做得對,也很聰明,你會成為個有出息的人的。」
礦長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警察局,他追問警察,那三萬塊還在不在?警察說還有不到兩萬了。礦長頓時暴跳如雷,罵趙書罪該萬死,不僅心黑手辣,而且還如此揮霍,才多久工夫就花去了一萬多…… 得知是安寶舉報的,礦長很高興,握住他的手左搖右晃,說一定給他個當班的千千。安寶卻搖了搖頭。
經過漫長的旅途,安寶終於回到了家鄉。一進家門,爹媽就熱情地迎了上去,說真沒想到兒子這麼有出息。安寶一時間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母親遞給他一張紙,說是郵遞員剛剛送來的。
安寶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張匯款單,整整一萬元。留言欄裡寫著簡短地寫著五個字:要好好讀書。
安寶愣了半天,禁不住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