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蒸發
2023-10-05 12:06:29 1
一
前年我從武警特種部隊退役後,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職業。恰巧,我女朋友廖阿莎也從軍隊復員回來,一時也找不到中意的工作。於是我們商議,合夥開了一間私人偵探所。
這天來了一位女客戶叫施麗仙,33歲,非常漂亮,她僱我跟蹤調查她的先生劉京夫。劉京夫比她大10歲,是一個房地產商,駕駛一輛08款的三菱帕傑羅越野汽車,住在鴛鴦河皇家花園別墅區的一處豪華別墅裡。施麗仙懷疑劉京夫在外包二奶,還從他們夫婦合資經營的公司中竊取巨款。
就這樣,我接受了施麗仙開的5萬元支票,並向她作出承諾,每天向她報告跟蹤的結果。
翌日,我開始跟蹤劉京夫。一連幾天,我發現劉京夫每天下午5時離開辦公室,但是一直到午夜以後才返回家裡。
這天下午5點他下班後,駕駛著三菱帕傑羅離開公司,我驅車緊緊地跟在他後面,保持著一定距離。他的汽車徑直地駛向了北部灣海灘,停在了離白沙廣場不遠處的一家小型「曼谷飯店」前面。我猜想,他可能是在這裡同他的情人會面。但我的估計完全錯了,劉京夫始終一個人坐在店裡喝悶酒,沒有跟任何人交談。
劉京夫離開飯店時,已經7時半了。他在街上溜達著,觀看商店的櫥窗,駐足在報攤和雜貨鋪的邊上。我則站在街道的另一側和他保持二十多米的距離。這是步行跟蹤的最理想的間隔。劉京夫返回到汽車旁邊時,仍然是孤身一人,他把車開到一家雜貨店前,下車進店買東西。
我把我的桑塔納開到路邊,戴上一頂早備好的鴨舌帽,脫下大衣翻到另一面穿上,然後悄悄跟上去。我這樣做是擔心劉京夫先前已經注意帶了我的行蹤,當他掏出皮夾子付錢的剎那間,我迅速鑽進了自己的汽車。
我把車子開到了一條偏僻的道路上,這裡幾乎沒有別的車輛來往。劉京夫的汽車由東向西緩慢地行進著,車子裡閃現出了一小點火光。顯然,他在用火柴點燃捲菸。使我吃驚的是,這條道路末端就是「望海懸崖」,那是一條死路。
劉京夫到底要幹什麼呢?我緊盯著正前方。我看到,他的車子開進了路上的一排濃密的柏樹叢中。不久,車子又緩慢地向前行進,最後在「望海懸崖」護攔的不遠處停了下來。
我遠遠地停住了車,用高倍望遠鏡監視著,在星光下,越野車映射出藍色的微光。我從車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輛車子的輪廓。過了一會兒,他的手中又燃亮了另一根火柴,那微暗的黃色火焰沒多久就熄滅了。我心想,他又在車裡吸菸了……
我聚精會神地倚靠在車座上監視。半個小時過去了,那輛三菱帕傑羅的前後左右,未曾出現絲毫的不尋常情況。又過了十幾分鐘,我開始感到焦慮不安,如坐針氈。我一直在監視著他,他也一直坐在車子中,應該不會出什麼事,除非……自殺?!驀地,這一念頭在我的頭腦裡突然閃過,頓時使我不寒而慄,根據這幾天的跟蹤調查,劉京夫幾乎每天晚上就是這樣度過的——獨自用餐,獨自駕車,獨自酗酒。
很顯然,他每天下午下班後不願意返回家中見他的妻子,寧可在外面一直逗留到後半夜才回家。
我不能再等待了,一下跳出車子,一路小跑,奔向了他那輛三菱帕傑羅。車門是鎖著的,我把手電對著他車子的車窗照進去,不由陡然一驚:汽車裡一個人也沒有,只在汽車的前座上有一灘鮮血。
劉京夫失蹤了!我驚慌地向公安局報了案。
二
20分鐘以後,一輛警車開來了。為首的警官叫高翱,當年是我們偵察連連長,後來轉到公安戰線,現是市公安局刑警隊隊長。高翱檢查完了那輛三菱帕傑羅後,帶領警員打著手電,在濃密的樹叢中尋覓著劉京夫的蹤跡。
我詫異萬分地說:「真是活見鬼了!一個大活人,怎麼頃刻之間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我們按著事情的先後談一談吧。」高翱說,「你在10時15分左右跟蹤他到了這裡,而且你從那輛三菱帕傑羅停下時起,一直到我們到達這裡為止,視線從未離開過它,是嗎?」
「是這樣。」
「你自己的汽車在這裡一直未移動過,對嗎?」
「對,從未移動過。」
「你沒有發現那輛三菱帕傑羅汽車鑽出人來,是不是?」
「確實如此。車子的裡面看不清楚,因為光線太暗了,但車子外面的情況則看得一清二楚的,月色很好嘛。」
「在整個過程中,你是否無意之間往別處瞧過呢?」
「也許,我偶爾移動過視線,但時間不會超過幾秒鐘。」
「你能觀察到汽車的四個門嗎?」
我回答說:「駕駛室旁的那個門不易看清。」
「這麼說來,開車的人失蹤的原因就在這裡。」高翱胸有成竹地說。
我點了點頭,但接著提出了疑問:「車門在開啟時,車的應急燈為何不亮呢?照例它應該閃亮才是。」
「應急燈已經失靈了。我們在設法打開這車子時,首先檢查了它。」
「可是,我確實未見到車門開過,更沒有人鑽出來,這輛車的周圍全在我視野裡呀!」
我停頓了一下,腦子在思考著,隨後又說:「劉京夫不可能離開汽車走到公路上,因為公路上沒有留下他的腳印。也不可能滑下堤岸,鑽進礁石中,假如車上的血是他自殺……」說到這兒,我不由停了下來,因為我馬上意識到,這種設想根本就站不住腳。
高隊長對此也予以了否定,他沉思後說:「在汽車駕駛座門外、汽車旁邊以及護攔的下面,均未發現血跡,一個割斷了腕動脈的人,血流量是相當大的。此外,如果他割斷了腕動脈,假如後悔或害怕了,他為什麼不立即把汽車開到最近的醫院呢?還有一件令人不解之謎:車門是鎖上的。誰把車門鎖上的呢?究竟為什麼要把車門鎖上呢?」
我對此無法回答,百思不得其解,說:「他是不是受到別人的襲擊?」
「假定劉京夫遭到了襲擊,」高隊長說,「襲擊者就必定會在你的眼皮底下進入汽車。可是你並沒有看見,同時路上也沒有人的腳印。」
「我還可以提出一種解釋,那個襲擊者也許一直躲在汽車之中。」我提出一個新的假設。
「也許是這樣,」高隊長說,「現在的主要問題在於,他的屍體在哪裡?那個襲擊者要使自己和死者離開汽車,絕對不可能不被你看見。而且,襲擊者在這兒殺死了劉京夫,為什麼沒有留下其他痕跡呢?」
「我說不上來,我也想不出來別的可能性了。」我一籌莫展地攤開雙手。
搜索隊搜查了半晚,一無所獲,周圍方圓一公裡內,未發現劉京夫的屍體或其他痕跡。
三
唉,我太累了,實在無法對那些問題作出合理的解釋。
早晨7點半,電話響了。打電話者正是施麗仙。她訓斥我沒有及時同她聯繫,並追問我昨夜跟蹤的結果。我把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我對此事根本就不相信。」她不滿地說。
「信不信由你,太太。不過,這些可全是事實。」
「我們等著瞧吧,」她說,「你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你還算是個私家偵探嗎?如果我的丈夫失蹤了,如果我不能找回被竊的巨款,我會馬上解僱你……」她惱怒的掛了電話。
我又躺了下來,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沒多久,電話鈴聲再次吵醒了我。
「把你吵醒了吧,兄弟?」電話裡傳來了高翱熟悉的聲音。
「你此時在考慮著什麼呢?」我問道。
「不,我是為你提供消息的。」
「什麼消息?」
「你一直在跟蹤的那位劉老闆已經找到啦。「
我的睡意一下子完全消失了,急忙問:「在哪兒?」
「在海濱公園找到的,」高翱說,「他已經死了,他的胸部被戳了一刀。」
四
我匆匆趕到公安局,見到了高翱,第一句話就問:「情況怎麼樣?」
「今天清晨7時左右,一位慢跑老者在海濱公園發現了他的屍體。屍體躺在灌木叢裡面,胸口心窩被戳了一刀,刺進了心臟。兇器很可能是一種屠宰用的尖刀。驗屍報告說,受害者頃刻斃命。」
「還有什麼其他情況嗎?」我問道。
「屍體上沒有別的傷痕,」高翱補充說,「除了手上和面部有些輕微的擦傷。」
「死者的衣著情況如何?」
「衣服很髒,有幾處已經被撕破。」
「他身上的東西呢?」
「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口袋中攜帶的物品,諸如:錢包、手帕、捲菸、打火機、手機等都齊全。錢包中有100元零錢和一張儲蓄卡,卡上有8萬元。這似乎可以排除搶劫的可能。」
我再追問:「我想,在發現死者的現場總會找到一些證據吧?」
「沒有。看來,劉京夫很可能死於別處。他的血型是A型,這同汽車裡前座的血型完全相同。」
我們面面相覷,默然無言。
我思索了一下說:「真是活見鬼!高翱,這些事情實在不符合情理啊!在整個事件的後面,動機到底是什麼呢?殺手為何要把他的屍體移走,並丟到離現場一公裡多的海濱公園灌木叢中呢?劉京夫在我嚴密的監視之下,究竟是如何離開汽車的呢?」
「你再仔細想想吧。餵!你在部隊時是偵察兵,偵察作業考試次次滿分。你再仔細想想,你在當時究竟看到了些什麼,又忽略了些什麼。」
我張著嘴,欲言又止,心想, 是啊,我究竟見到了什麼?究竟忽視了什麼呢?高翱說:「我們都該頭腦冷靜地思考一下,爭取儘快找到正確的答案,剛才我們已經向他太太施麗仙通報了她丈夫死亡之事。她因為你跟丟了她丈夫而對你非常有意見。」
「她說什麼來著?」
「她說劉京夫在他們夫妻合夥經營的公司中竊走1500萬元的巨款。按照她的說法,劉京夫還多收顧客的貨款,欠了一屁股的債,正籌劃與情婦攜款私奔。她要求我們迅速破案,以應付追債的客戶……」
我沒有答話,大腦快速地思索著。
「餵!」高翱高聲對我說,「你是否在聽我講話呀?」
我一個激靈,心裡亮堂起來。我站了起來,在房子裡來回踱著,說:「夥計,我已經理清頭緒了。」
「理清了頭緒?你指的是找到了答案?」
「也許如此,」我說道,「今天早晨你親眼見到了死者的屍體嗎?」
「我見到了。怎麼了?」
「屍體上除了一處刀戳的傷口和一些擦傷之外,是否有其他的異常?譬如說,其他的傷口,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傷口?」
高翱沉思了一下說:「沒有。除了一個手指上纏了創可貼以外……嗯,就是這個了。」
我再問:「好吧,我再問你一些事情。昨夜你在檢查他的汽車時,它是否處於緊急剎車的位置?」
高翱有點不耐煩了,說:「不,沒有。」
我又追問:「那麼變速器呢?汽車的變速杆是不是拉到了空擋?」
他點點頭:「是在空擋。」
我如釋重負地說:「這我就明白了。答案就在這裡。」
高翱不解地問:「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知道了死者的屍體是如何從汽車中消失的?」
我成竹在胸地點點頭說:「是的。不過,從汽車中消失的不是他的屍體。」
高翱一臉的驚訝:「這話怎麼說?」
「劉京夫的屍體從來沒有在汽車之中,」我斬釘截鐵地說,「他是在別處被人謀殺的。」
高翱追問道:「那麼,汽車前座的血跡又作何解釋呢?」
我平靜地說:「他是故意把血跡弄上去的。辦法很簡單:用某種銳利的物品,諸如刀片,切破自己的手指。這就是他的一隻手指纏上創可貼的原因。」
高翱又問:「他為何要幹這蠢事呢?」
「因為他故弄玄虛,在實施他『失蹤』的計劃。」我回答說。
「得了,你不要胡編亂造了。」高翱不屑地說。
我不服氣地說:「不,我可沒有胡編亂造。如果他太太對他私吞巨款的指責屬實,他完全有可能受到刑事指控。他可不願意這樣做。於是,他從一開始就儘可能多地提取現金打算同他的情婦來個遠走高飛。」
高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他意識到出了什麼事?」
我說:「他發現了我,也許他以為我是公安人員,正追查他的行蹤。於是,他就來了個將計就計,正好利用我這個目擊者來實現他的『人間蒸發』計劃。這一過程粗看起來的確離奇極了。」
「到此為止,你的陳述無非是一篇驚險的小說情節而已。」高翱搖搖頭說,「不過,我仍然想搞清楚一件關鍵性的事情。他在你的嚴密監視之下,究竟怎麼會在汽車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呢?」
「你聽我往下講吧!他離開雜貨店以後,就開車向『望海懸崖』進發。此時,他用刀片切開了一隻手指,把流出的鮮血滴到了前座上。然後他用『創可貼』包紮好手指上的傷口。這是他施展詭計的一個方面。接下去他就開始了第二步。我上次曾對你提及過,他的車子開抵懸崖的護欄之前,曾經穿過了路上一排濃密的矮樹叢,恰恰就是這一段濃密的矮樹叢,能夠在短暫的時間內遮住我的視線。他把汽車開進矮樹叢以後,就剎了車……」
高翱驚喜地接著說:「嗯,我已經知道下面發生的事情了,他利用矮樹叢擋住了你的視線,緊急溜下車,儘管剎了車,但沒有徹底剎住,也就是說,當時汽車並未完全停下來,就在此時,他把汽車的變速杆拉到了空擋,使汽車熄火,並打開了駕駛座旁的車門,因為車上的應急燈已經失靈,所以他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此事被你發現。接著,他迅速溜出汽車,關上車門,並把車門鎖上,這樣做當然就增加了一絲神秘的成分。他隨後疾奔幾步,衝進了樹叢之中,臨近深夜,樹叢中漆黑一片,所以你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接著說:「是的,情況正是這樣。那輛三菱帕傑羅越野汽車性能很好,在光滑的水泥道路上,由於慣性它依然平穩地向前滑行,並在接近懸崖的護欄處停了下來。眾所周知,如果把汽車的變速杆拉到了空擋,使汽車熄火,汽車仍然能夠慢慢地向前滑行一段距離後停下。在此種情況下,汽車後面的剎車燈是不會閃亮的。我確實未曾見到剎車燈閃亮。」
高翱說:「可我還有一件事情想不通。你曾經說過,他的那輛汽車在接近懸崖的護欄處停下以後,你曾見到車子中出現擦劃火柴的光亮。此時車裡已經沒有人了,試問,這又該作何種解釋呢?」
我說道:「我當時也被這個假象迷惑了。我看到車中閃著光亮時,以為他仍坐在車裡,並點燃了另一支捲菸。現在我敢肯定,當時在車中發生的真實情況準是這樣的:他在開車由東向西行駛的過程中,點燃過一支香菸。隨後在他溜出汽車之前,他把那支燃著的菸蒂放在菸灰缸上,再在菸蒂尾端擱了一根未曾擦划過的火柴。當菸蒂燃燒到尾端時,灼熱的菸灰引發了火柴,好讓我這監視者看到在車中仍有人點火吸菸。」
高翱一拍大腿讚嘆道:「好小子,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的推理大有長進,你的解釋太令人信服啦!現在就請你解釋一下那樁謀殺案吧,究竟是誰殺害了他呢?總不見得是他的妻子幹的吧?也許兇手就是他那個神秘的情婦。劉京夫夜間從自己的汽車中溜出來之後,在某個約定之處,被他的情婦用車接走了,他們很可能因為金錢或者其他問題爭吵了起來,他的情婦趁他不注意就將他幹掉。」高翱繼續推理說。
「他根本就沒有情婦。」我平靜地說,「這完全是他老婆虛構的情節。」
高翱凝視著我說:「怎麼一回事?」
我說:「現在的樓市處於低迷,他的生意血本無歸,他私下非法集資建房,欠下許多房主的債,為了脫身,他就同他老婆設計好這一齣戲,製造他攜款私奔的假象,讓老婆在半途接他。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老婆早就勾搭上情人,她將他載到海濱公園後,她那個姦夫就出其不意地一刀結果了他。」
「你是怎麼知道的?憑空想像的吧?」
我笑笑說:「你忘記了,我還有一個得力的助手!」
「助手?誰?」
「就是我的女朋友廖阿莎,我受施麗仙聘用後,就聽到風聲說她公司嚴重虧損,很可能倒閉。為了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叫阿莎去調查施麗仙的所有情況……」
話還未完,我的手機響了,是阿莎打來的。她焦急地說:「劉太……不,施麗仙與她的情人何若林現在正開車前往機場,看來他們準備逃到海外……你快報案!」
高翱把手一揮說:「好!我馬上出警,讓他們插翅難飛!」我這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