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塞冬的魂環配置（鍾秀的虛無與異託邦）

2023-10-23 23:02:25 4

引子：「眼底映出一片濃煙，前已無通路後不見歸途。」

20世紀末期，對文藝作品的空間性解讀興起，傳統的歷史性研究被空間化闡釋所取代。1984年，後現代空間理論代表人物福柯提出了「異託邦」的概念：「在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實的場所——確實存在並且在社會的建立中形成——這些真實的場所像反場所的東西，一種的確實現了的烏託邦，在這些烏託邦中，真正的場所，所有能夠在文化內部被找到的其它真正的場所是被表現出來的，有爭議的，同時又是被顛倒的。

這種場所在所有場所以外，即使實際上有可能指出它們的位置。因為這些場所與它們所反映的，所談論的所有場所完全不同，所以與烏託邦對比，我們稱它們為異託邦。」如果烏託邦被視為一種「非真實」的理想世界，烏託邦是其反面即「非真實」也「非理想」的世界，那麼福柯所提出的「異託邦」的空間觀便介於這兩者之間，在這樣的空間內我們能真實地觀察到世界的「不完美」，王德發則將其視為一種危機空間的設定。

在孫建業《異託邦與烏託邦的敘事》一文中提到，電影中的「異託邦」空間，更多呈現為在現實文化語境中已經被反覆「解釋」並被賦予某種象徵意義的封閉性場景空間。如象徵對人性和文化禁錮的封閉宅院，或是象徵「規訓與懲罰」的監獄、學校、醫院等所謂的「全景敞視建築」，以及相對與世隔絕的小鎮，等等。

在「異託邦」空間中，空間內的主要衝突是所謂的「控制環境爭鬥」，並且「異託邦」自身也「經常預設一個開關系統，以隔離或使它們變成可以進入」。因此，電影中的「異託邦」空間常常伴隨一個與其價值體系相悖的「闖入者」形象，使其與空間產生某種「競爭性」的空間關係，從而構成所謂的「異託邦 - 「闖入者」空間關係模式。

《燃燒》是由李滄東導演的一部韓國電影，影片改編自村上春樹的原著小說《燒倉庫》。本片講述了三個境遇各不相同的年輕人鍾秀、ben和惠美之間的相遇，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相互糾纏的愛恨情仇。電影聚焦韓國當下社會階級矛盾並以此引發的青年焦慮，鍾秀和惠美作為邊緣性的小人物在與身處上層的鐘秀相交過程中折射出了階級差異下的諸多問題和青年人普遍存在的虛無主義。

電影通過大量的隱喻和符號對文本主題進行了指涉，其中影片對於「出租屋」這樣一個包含眾多符號隱喻的空間建置存在著異質空間屬性的設定，它折射著人物的精神危機並在某些時刻對人物進行了規訓，在一定程度上它成為了其生活世界內部的異託邦。

鍾秀在電影中是一個「無業游民」的底層形象，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也沒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品。按照惠美的說法，他就是一名「little hunger」。支離破碎的家庭讓他不得不支撐起灰頭土臉的生活，父親的失敗母親的虛偽更使得他在情感聯繫中難以體會到溫情存在。所以鍾秀第一層的虛無感來自於「我」作為一種社會關係的總和時所呈現的虛無。

惠美的出現使得鍾秀的生活似乎透進一絲曙光，他們在惠美的出租屋裡做愛，事後成為了一種「友情之上愛情之下」的關係狀態。也許在惠美那裡她更願意把這種行為看成是一種氣氛的恰到好處，但是鍾秀卻對惠美表現出來的是愛情的狀態。基於此惠美走後將房間留給了鍾秀，鍾秀作為這個房間的後來者，這個房間之於他便有了更多的意義，影片也更是通過這個空間設定來呈現鍾秀的精神危機。

首先，這裡是兩人曾經發生親密關係的場所，它的發生讓這個空間包含了愛情與欲望兩方面的身體記憶。而愛情與欲望就像投射在牆上的那一縷光一樣，讓鍾秀在失去情感關係的危機中開始體驗到了愛的存在，當惠美消失的時候，鍾秀便通過在出租屋手淫的方式將這種感覺進行一種虛無的延續。影片當中一共出現了三次手淫，在前兩次的手淫中，鍾秀面對著窗戶，窗外的南山塔如男性生殖器一般高高佇立遠方，南山塔代表著一種財富與地位，而屋內的陽光仿佛是經過這種「上層建築」所施捨而下的「餘暉」。

出租屋作為一種社會巢穴，本身就張貼著「底層」地標籤，惠美的出租屋狹小閉塞，只有一扇窗戶面向遠處的高樓，兩種空間形成了鮮明的階級對比，這是出租屋帶給鍾秀的之前所沒體會過的直觀視角，於是在前兩次的手淫中，空間帶來的階級對立讓他除了在彌補某種愛欲之外還多了對於上層社會的幻想。

福柯在其原文中曾採用了「鏡子」的比喻，「我相信在虛構地點與這些截然不同的基地，即這些差異地點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混合的、交匯的經驗，可以作為一面鏡子……在此鏡面中，我看到了不存在於其中的自我，處在那打開表層的、不真實的虛像空間中；我就在那兒，那兒卻又非我之所在，是一種讓我看見自己的能力，使我能在自己缺席之處，看見自身：這是一種鏡子的虛構地點。

但就此鏡子確實存在於現實中而言，又是一個差異地點（即異託邦——筆者注），它運用了某種對我所處位置的抵制。從鏡子的角度，我發現了我對於我所在之處的缺席，因為我在那兒看到了自己」。

在最後一次手淫中，鍾秀則不同於以往選擇了背對窗戶，此刻的他已經失去了覬覦上層社會的心理，性本能開始指引著他做出以後的選擇和行為，而這種本能的指引最終也演化成了極端的殺人行為。

如果我們把鏡頭拉出出租屋窗戶後的部分視為一種夢境（或者寫作幻想）的話，這些在書內實現的幻想情節使得鍾秀的小說成了另一種異託邦，而它的實現也是由這個出租屋的空間所刺激與承載的，由此我們可以說出租屋成為了電影中鍾秀從現實進入創作的一面鏡子，而小說是鍾秀生活世界的另一面鏡子，這兩面鏡子徹底的呈現了鍾秀從現實到精神世界的一切諸如「階級壓迫」「情感危機」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