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挖墳
2023-10-12 10:35:19 1
明朝時期,大運河沿岸有個鎮子叫登陽鎮,鎮子不大,只有兩家客店。這天,有個大胖和尚來到登陽鎮,天才剛擦黑,可客店的夥計已經摘下了門前的燈籠——客人住滿了。和尚搖搖頭,又嘆口氣,在街上慢慢走著,想找一戶人家投宿。
天黑下來了,大胖和尚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透過門縫見裡邊亮著燈光,就用手拉著門環扭了幾下。「死鬼,這麼晚才來,快把我急死了!」裡面傳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著「吱」的一聲門開了,先是飄出一股脂粉氣,然後露出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來。本來她滿臉堆笑,可一見和尚馬上「霜雪齊降」,啐了一口:「你要幹什麼?」大胖和尚趕緊深施一禮:「我是雲遊的僧人,只因天晚……」「我家沒男人,你找別處去吧!」那女人不等和尚把話說完,「砰」的一聲把門關緊了。
大胖和尚碰了個釘子,只得轉身走開。他猛一抬頭,見這家對面有一株大樹,足有三丈多高,一摟多粗,而且葉茂枝繁。大胖和尚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好,今天就在這兒過夜吧!學一學祖先,以樹為巢。」他緊緊腰帶,一扭身飄然上樹,雙腳登住樹杈,把隨身攜帶的包袱、禪杖放好,又順著一枝粗大的斜杈一倒身,嘿,挺舒服。走了一天,又累又困,他覺著眼皮發沉,困勁兒上來了。
「啪啪啪」,就在大胖和尚似睡沒睡的時候,三聲叩門聲驚動了他。他撥開樹枝斜眼一看,那家門口站著一個瘦高個男人。大胖和尚心想,你也是半夜敲城門——找釘子碰,說不定一會兒你也得上樹來找我,咱們就以明月為燈,長談一夜。誰知道剛才那女人開了門,伸出手在瘦高個臉上擰了一下,低聲罵道:「死鬼……」瘦高個四下看看,然後摟著那女人進去了。
大胖和尚覺著這事兒不對勁,剛才那女人明明說家裡沒男人呀!再說瘦高個真是她男人,幹嘛那麼偷偷摸摸的?嗯,一定有事兒,我得看看去。
大胖和尚想到這兒,往下一出溜,兩腳點地,悄然無聲。他施展輕功,越過牆頭,只見這院有三間正房,還有東西偏房,只有兩間有燈亮——正房中間和東頭那間。他躡手躡腳來到中間那間的門前,門虛掩著。他側耳聽了聽,伸出一個指頭把門推開一道二指寬的縫來,往裡一看,迎面一張供桌,上面放著牌位、供果,一對蠟燭,忽明忽暗。大胖和尚真是好眼力,看見牌位上寫著「亡夫楊山之位」。噢,鬧了半天,那女人是個寡婦,半夜三更往家勾引男人,一定不是好東西!
大胖和尚又輕步挪到東頭那間屋的窗下,正好窗紙上有個破洞,他湊上去一瞧,嘿,這兩人喝上了。只見那女人嘆了一口氣說:「這幾天總是眼皮跳,真怕那個事犯了。」「怕什麼?」瘦高個拈著下巴上的幾根長鬚說,「只要不挖墳開棺,有個屁事!」「屍首爛了,那玩意兒也爛不了。」「胡說什麼,來,快喝。」接著就是一番不堪入目的醜態。大胖和尚趕緊一縮脖,慢慢退後幾步,越牆出來,在樹下盤腿打坐。
天蒙蒙亮時,那家大門又悄悄開了,瘦高個偷偷溜了出來,看看四下無人,便放心大膽地朝東而去。他哪知道百步之外,大胖和尚已緊緊地把他盯住了。
走到街口,迎面來了一位老者,銀髯過腹,鶴髮童顏,手裡提著一隻鳥籠,上面蒙著藍布罩。瘦高個和老者略一點頭,擦肩而過。大胖和尚連忙迎著老者打了一躬:「施主,打擾了。」老者還禮道:「師父,有什麼話說?」「我一夜未眠,飢冷難當,想討一杯熱茶,不知可否?」和尚說得倒是實話。「好說,好說。」老者是個熱心人,忙把大胖和尚領到家中,給他泡了一壺濃茶,又端來一盤點心。大胖和尚也不謙讓,又吃又喝,一會兒如同風捲殘雲一般,已是碗幹盤淨了。老者手捋銀髯問道:「師父到小鎮是路過還是尋親訪友呢?」和尚略一沉吟,說:「找一友人,但不知他家住何處。」「請問找誰?」「楊山。」「可是販賣綢緞的楊山?」「是呀!剛才和您打招呼那人好像就是。」「不,那是萬賓樓飯莊的年掌柜。」「噢……」「唉!」老者一聲長嘆,「師父來晚了!」「怎麼?」和尚佯裝不知。「他上月歸天了。」「他一向無病呀!」「無病卻有災呀!」老者把頭連搖幾搖,「死得不明不白呀!」「埋在何處?」和尚進一步探問。「鎮西柳樹林。」老者說罷,連連嘆氣。他給大胖和尚安排了住處,自己便提起鳥籠去遛鳥了。
大胖和尚躺在床上,把昨天夜裡的情形和老者的話從頭想了一遍,覺得楊山肯定是被他妻子和瘦高個謀害死的。他是個見義勇為的烈性人,決心要管管這個閒事。他大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心裡有了底,他便蒙頭大睡起來,直到天近晌午時才揉眼坐起,穿鞋下地。一看老者還沒回來,他就把一塊碎銀塞在枕頭底下,隨後出門直朝萬賓樓飯莊走去。
飯莊夥計一看來了個大胖和尚,忙迎了上來:「師父,你用點兒什麼?」「問什麼?」和尚一拍桌子,「好酒好菜往上端就是了!」夥計一看大胖和尚這模樣,嚇得一哆嗦,「是嘍!」夥計知道,這是個不吃素的硬茬,趕緊到後邊端來一壺酒和一大盤牛肉。大胖和尚站起來,一腳踏在凳子上,就開始狂飲大嚼起來,看得旁邊的人直咂舌頭根兒,吃飯的人再多,也沒人敢和他坐一桌。
就在這會兒,從門外進來一個人。大胖和尚冷跟一看,就知道是昨晚上和楊山老婆私會的那個瘦高個。這瘦高個就是萬賓樓飯莊的掌柜,姓年名懷。夥計們一見他,偷懶的趕緊找活幹,忙活的又加上一把勁兒。年懷見生意不錯,十分得意,他無意中朝和尚一瞥,嚇了一跳,和尚正瞪著兩隻大牛眼盯著他呢!
大胖和尚對著年懷上下直打量,看得他心裡直發毛,不知道自己哪點兒不順眼了。只見大胖和尚大手一揮,手裡的酒杯就朝著年懷打來,和尚還大聲喊道:「打狗!打狗!」這聲音真大,把房梁上的一隻小老鼠嚇得滾了下來,咕咚正好掉在飯莊的酒缸裡。年懷躲閃不及,小腿肚子上挨了一下,酒杯也碎了。他回頭一看,哪有什麼狗呀!正要質問和尚,只聽「嗖」的一聲,酒壺又飛了過來,正打在小肚子上,說痛不是痛,說脹又不是脹,那個難受勁兒就別提了。
年懷雖說只是個掌柜的,可在鎮上也是個頭面人物,哪兒受過這窩囊氣呀!他用手一指大胖和尚,說:「我和你遠日無怨,近日無讎,憑什麼摔傢伙打人,還說打狗?」大胖和尚也不甘示弱:「我看見兩條狗趴在你身上亂咬,好心解救你,你怎麼不知好歹?」「狗?」年懷冷笑一聲,「哪兒有狗?滿嘴放屁!」「你看,那不是狗?」大胖和尚朝年懷身後一指,年懷一回頭,什麼也沒有。正要再吵,卻見大胖和尚提著禪杖奔出了飯莊,嘴裡大聲喊著:「畜生,往哪兒跑!」年懷一琢磨,他是想賴我的酒錢呀。沒那麼便宜!他順手抄起一根木棒,對夥計們說:「快,給我追那個禿驢!」夥計們一聽,放下手裡的活,有的拿著菜刀,有的拿著炒勺,跟著年懷去追大胖和尚。
別看大胖和尚挺胖,跑得還真快,年懷這一伙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追不上。只見大胖和尚跑到柳樹林裡的一座新墳前站住了。工夫不大,年懷帶著夥計們也趕到了,一個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年懷用袖口擦著汗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看見沒有?狗鑽到墳裡去了。」大胖和尚用手一指。「什麼?什麼?」年懷小眼眨了幾眨,「你少來這套,根本就沒有狗。再說這墳光光溜溜的,就算有狗,它是從哪兒鑽進去的?」「你若不信,我給你挖開看看!」和尚說著,端起禪杖就要動手。「哎哎……」年懷趕忙阻攔,「隨便挖民墳可是犯法的呀!」「見狗不打,貽害無窮呀!」和尚推開年懷,年懷見勢不妙,就趴在墳上不起來。
看熱鬧的人漸漸多起來了,把柳樹林圍了個水洩不通,大夥七嘴八舌地議論,覺得這事有點兒奇怪。「誰的墳呀?」「楊山的。」「和尚真討厭。」「給楊山老婆送個信去。」這句話提醒了年懷,他趕緊打發一個夥計去給楊山老婆送信。
這兒呢,一個要挖,一個不讓,雙方爭執不下。忽然聽見人群裡有人喊:「老爺來啦!」原來知縣程文德正從這兒路過,聽見吵嚷聲,便吩咐落轎問個究竟。他聽年懷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覺得大胖和尚太無理了,動不動就挖人家的墳,這哪兒是出家人做的事呀!知縣正要責問大胖和尚,只聽悽悽慘慘一聲喊:「天老爺呀,俺這是遭了什麼罪啦?」楊山老婆一身素衣、披頭散髮地跑來了,一頭撲在楊山的墳上,號啕大哭。
這時候,大胖和尚不緊不慢地向程知縣深施一禮,說:「大人,如果挖開墳冢看不見狗,就請割下我的頭,給眾人賠禮。」程知縣看大胖和尚並無半點癲狂之態,料定其中定有緣故,沉吟了一會兒,就問楊山老婆:「墳裡埋的是誰?」「奴家的丈夫。」楊山老婆抽泣著說。「什麼時候死的?」「上月十一。」「因何而死?」「病死的。」「什麼病?」「這……」楊山老婆支支吾吾就是不開口。「回大人,是頭疼病。」年懷見楊山老婆吭哧了半天,連忙插上一句。「是嗎?」程知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楊山的病,自己老婆不知,可年懷卻知;再說挖人家的墳,你死護著幹什麼呀?甭說,這裡邊的事跑不了你。」說完,程知縣立刻命令衙役挖墳。柳樹林裡的男男女女,都緊盯著程知縣,大氣兒也沒人出。不一會,埋得不深的棺材就顯露出來。大胖和尚兩膀一用力,「咔嚓」一聲把棺材蓋撬開了。眾人一齊伸頭去看,只見楊山滿臉都是痛苦難忍的表情。程知縣一聲不吭,笑容可掬地看著大胖和尚。大胖和尚端詳了楊山一陣,指著他兩邊太陽穴上的膏藥,對年懷說:「好狡猾的『狗』呀!你縱有千變萬化,也休想騙過我的眼睛。」程知縣對大胖和尚拱拱手說:「那就請師父施展法力,把『狗』捉住吧!」「好。」大胖和尚答應一聲,「噌噌」兩下把膏藥揭了下來。這一下,楊山老婆嚇癱了,年懷也禁不住上下牙直打架。
原來,膏藥一揭,一邊太陽穴上就露出一個大釘子帽來。大胖和尚也不再等程知縣發話,用手指一摳、一提,好傢夥,拽出兩根四寸多長的大鐵釘來。
「難怪是得頭疼病死的。」程知縣一陣冷笑,吩咐衙役將楊山老婆和年懷押回衙門。
大胖和尚把昨晚上的事情從頭向程知縣說了一遍。程知縣連連點頭讚許:「楊山的弟弟曾告過一狀,說其兄死得不明,因無證據,未能審明。今天的事全仗師父了。」「哪裡,哪裡!」和尚微笑著搖搖頭。「師父真是高僧,法號上下?」「雲遊之僧,何必留名。大人,我告辭了。」說罷,大胖和尚整整衣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