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快專遞
2023-10-12 10:49:34 5
大學暑假,小蔚回到了家鄉。她家雖然不在5.12地震中心,但也屬於災區,災後重建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她想在暑假期間為家鄉重建出一份力,便自願當上了「志願者」,被安排在縣郵電局當臨時郵遞員。
這天早上,小蔚要送一封特快專遞到縣城東郊。信封上的字一筆一畫,工整中透出幾分笨拙。收信人叫張大東,地址是東郊外環路101號1單元101室。一看到收信人的名字,小蔚就想到了自己上初中時的同學張大東:該不會就是那個張大東吧?
小蔚穿著不太合體的工作服騎車上路了。外環路上建築稀少,小蔚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東郊外環路101號竟然是一處公墓!難道公墓裡還有住宅?
小蔚走進公墓大門。大門內倒是有幾間平房,掛著公墓管理辦公室的牌子。她走進公墓管理辦公室,向一個老師傅打聽:「你們這裡有1單元101室嗎?」老師傅一愣,然後嘿嘿一笑:「1單元101室沒有,1區101號倒是有,不過墓主是誰我可不記得。」正說著,老師傅打開一本登記冊說:「1區101號,墓主張大東,安葬兩個月了吧!」
小蔚打了個激靈,把那封「特快專遞」遞給老師傅看,並說明來意。老師傅看過笑起來:「這信封上寫有收件人電話,你打個電話問問,這寄件人肯定寫錯了。」
老師傅的提醒讓小蔚紅了臉,她當即就撥通收件人張大東的電話。對方的聲音像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小蔚估計收件人和老同學是同名同姓。對方說自己住在東郊內環路101號1單元101室!
小蔚忽然想到了這公墓裡的張大東:多年不見,難道是我的老同學走了?小蔚請老師傅帶她到墓地看看,若真是老同學走了,也算來看過他。老師傅說墓碑上有照片,一看就知道了。1區101號墓前豎著塊搓板大的碑,上面有張小男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張大東顯然不是小蔚的同學,不過她傷感地問道:「這個小男孩才八歲,也是地震時遇難的吧!」老師傅憤憤地說:「要我說不只是死於地震,還死於『豆腐渣』工程!這公墓裡的孩子就有一百多!都是一天來的,同一個地方來的!」
小蔚告別了老師傅,跨上車直奔東郊內環。她沒費多大週摺就找到了101號樓,從1單元進去,敲響了101房間的門:「請問這是張大東的家嗎?」
開門的是位六十多歲神情憔悴的老婆婆。老婆婆眨巴著混濁的眼睛問:「你找我孫子有什麼事?」小蔚心裡打起了鼓:剛才接電話的張大東少說也有四五十歲,怎麼會是老婆婆的孫子?小蔚說明了來意:「我剛才和張大東通過電話……」「通了電話?」老婆婆愣住了,忽然淚流滿面,「我的孫子已經走了……」小蔚一陣緊張:「我剛才還打過電話的,剛才是誰接的電話?」老婆婆卻說她家的電話根本就沒響過!
小蔚擦了一把冷汗,扭頭看到客廳裡擺著的遺像——她的初中同學張大東!小蔚心裡又是一驚:「張大東……是怎麼走的?」
老婆婆邊哭邊訴說。原來張大東高考失利,復讀一年,誰料想地震中教學樓居然倒塌,徹底埋葬了他的大學夢!張大東的爸爸是高中老師,也在地震中遇難了……
悲哀和義憤淡化了內心的恐懼,小蔚默默地為老同學鞠了個躬。之後,她準備再給「張大東」打一個電話。她很奇怪:收件人、地址、電話怎麼都完全對不上呢?
小蔚撥通了在特快專遞上留下的收件人電話——老婆婆家的電話果然沒有響——聽到的卻是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小靈通用戶已關機!」
收件人徹底聯繫不上,小蔚的目光自然落到了發件人的信息上。發件人王小西,地址是本縣西郊外環路50號5-202,而且還留下了手機號!小蔚心裡一陣輕鬆,按王小西留的手機號撥過去——聽到的還是提示音「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不在服務區!」
小蔚心想:手機打不通,看來只有親自去找發件人,當面弄清、核實收件人信息,才能把這封特快專遞順利地送發出去。於是她頂著烈日,很快趕到了西郊外環路50號——本縣唯一一家殯儀館!
小蔚猶豫地走到殯儀館門衛室,正要開口詢問,裡面的值班員卻放下手中的報紙,忽然對她說:「你是小蔚姑娘吧?來送特快專遞?」小蔚一怔:「你……怎麼知道?」值班員又拿起剛放下的報紙說:「你身為縣長的女兒,卻能腳踏實地做最底層的工作,這事今天上了報了,你看,還有你的照片呢!」小蔚客套了幾句,無心看自己在報上的形象,便問值班員:「您能幫我找下王小西嗎?」值班員說:「我是新來的,很多工作人員都不熟。」之後他走出門衛室,指著院內一棟小房子說:「你去問於大順師傅,他熟。」
那棟小房子敞著門,小蔚探頭探腦地走了進去——這原來是個臨時的骨灰陳列室。一個五十來歲的師傅戴著口罩正在忙活,看見了小蔚,把她從上往下打量個沒完。小蔚只好開口詢問:「您是於師傅嗎?」戴口罩的師傅說:「我就是。」因為戴著口罩說話,他的聲言怪怪的。「我要找王小西,您認識嗎?知道他在哪嗎?」於大順師傅說:「不認識,但知道在哪!」
小蔚內心一陣高興,但令她詫異的是,於大順沒有往外走,而是領著她在擺放骨灰的架子之間走!走到一排木架前時,於大順停下來,指著一個骨灰盒說:「這呢,王小西!」小蔚渾身一陣發涼,定睛一看,骨灰盒上貼著編號標籤「5-202,王小西」。
於大順緊了緊口罩說:「還是個孩子呢,地震那會兒教學樓垮塌,可能是摔死的,也沒準是砸死的……昨天我剛收拾好擺上架的,所以記得位置,再往前的,就沒那麼好找了……」
小蔚的腿發軟、心發慌,連告辭的話都來不及說就跑了出來。這封特快專遞讓她既恐懼又疑惑,而且精神恍惚。她東搖西晃地騎車往回走,一路上反覆在心裡問自己:這是遇到鬼了,還是在做噩夢?
小蔚疲憊到了極點,直接騎車回家。做郵遞員以來,小蔚這是第一次沒有準時送出特快專遞。小蔚到家不久,當縣長的爸爸也下班了。她心裡不好受,見到爸爸就哭,把自己一天的經歷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爸爸一聽也說奇怪,拿起那封特快專遞看。忽然,他的眼睛瞪大了:「這信封上怎麼還有我的電話號碼?」小蔚止住哭忙湊過去問:「哪個電話是你的?」爸爸指著發件人留的手機號碼說:「就是這個號!」小蔚奇怪道:「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麼一個手機號呢?」
爸爸解釋說,他有三部手機,一部用於家人、親朋好友間聯絡,一部是辦公用的手機,還有一部手機,是「縣長熱線」,號碼對大眾公開。這信封上留的就是「縣長熱線」的號碼。
小蔚更糊塗了:「這個『熱線』號碼我打了,卻說『不在服務區』呀?」爸爸很難為情,苦笑道:「這個專用手機是技術人員特殊設置過的,誰打都是那句提示音。」
要在往常,小蔚肯定要責問爸爸,既然不願意接聽為什麼還向大眾公開所謂的熱線號碼?可眼下,她沒有節外生枝責怪爸爸,而是把話題拉了回來:「人家為什麼要盜用你的手機號碼?」「我也在想這個問題。」爸爸沉思了很久,「這封特快專遞,怕是信中有信,發信者另有用意!」
爸爸思索再三說:「我們能不能將它拆開?」小蔚態度很堅決:「那不行,我寧可明天把它退回郵局。」父女二人沉默了。
忽然,爸爸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再給收件人打個電話?」小蔚也想過再給「張大東」打一次電話,但一天遇到兩個死去的張大東,她總覺得心驚肉跳。在爸爸的催促下,小蔚最終硬著頭皮撥了那個號碼——通了!
小蔚說不清是喜還是惱、是疑還是怨,先是一通責怪:「你這個張大東怎麼回事?上午剛通過電話你就關機,害得我……」對方連連道歉:「真不好意思,上午接完你電話,我的小靈通就沒電了。其實我心裡也急呀!」
從聲音上判斷,這個「張大東」還是上午通話的「張大東」。小蔚便問起對方的住址:「你家的地址具體是哪呀?」
對方沒有回答,卻問:「你爸爸是不是在旁邊?」
小蔚捂住話筒:「爸,這人怎麼問你在不在我旁邊?」
爸爸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封特快專遞真是信中有信——如實告訴他。」
當小蔚說爸爸就在旁邊時,對方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實話對你說吧,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是錯的!」
小蔚自然有幾分惱:「錯的?上午通電話時你怎麼不說?」
對方說早說不行,晚說也不行,只能現在說破:「這封特快專遞是我寄發的,我希望收信人是你爸爸!」
小蔚驚得目瞪口呆,她再一次捂住了話筒:「爸,他說這封特快專遞是想讓你收到!」
爸爸接過話筒:「能報一下你的真實姓名嗎?」
對方的聲音很大:「我叫於大順!」這話小蔚也聽得一清二楚,她從爸爸手裡奪過話筒大聲問:「你可是市西郊第二殯儀館的於大順?」
「正是!」對方聲音仍然很大,「你們把那封特快專遞打開看看吧!」說完,電話掛斷了。
特快專遞的信封被打開了,裡面是厚厚的一摞信。信是寫給小蔚的爸爸「縣長同志」的,寫信人正是於大順。
於大順在信中反映的問題是:地震中,他的孫子死了,死於地震,更是死於「豆腐渣」工程。震後,他在工作中遇到了太多和他孫子相同境遇的孩子。為此,他多次到教育局反映情況,為孩子討說法。而教育局的人要麼集體失語,要麼不予受理。他打過「縣長熱線」,可每次的答覆都是「不在服務區」。萬般無奈,和幾個朋友商量了一下,就有了冒名特快專遞的主意……
看完了信,爸爸沉默不語。過了很久,他撥通了於大順的電話。他在電話裡先鄭重道歉,然後表態:「您提到的問題,我親自來抓,明天我就安排調查組開展工作!」
小蔚聽了興奮異常,搶過話筒問道:「你為什麼不直接把信交給我,卻繞這麼大個圈子?」
於大順在電話裡苦笑:「這世上,很多原本正常的事情,卻要通過非正常的途徑才能辦哪!」
於大順說繞這麼大個圈子,也是為了提供調查線索:小蔚當天遇到的兩個張大東和王小西都是「豆腐渣」工程的受害者,需要時,他們的家長都可以站出來提供證據!
小蔚還想問:你怎麼對他們的情況那麼熟悉?然而轉念一想就不再問了——張大東、王小西,他們到另一個世界去時,都是要和於大順師傅「打招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