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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王寵妻太難撩免費閱讀全文(嬌氣小小姐x人狠話不多的定北王小豆蔻作者)

2023-09-17 10:53:52

 文案

  【正文完結,番外不定時更】

  - 夫君,雪緞都過時三個月了,你是不是不愛我了TvT

  上元燈節,帝後雍園設宴。明為君臣同樂,實為定北王殿下擇選王妃。

  宴上承恩侯之女盈盈叩拜,願獻一曲瀟湘水雲,末了還嬌柔道:「臣女不才,獻醜了。」

  上首身著黑色錦衣的男人冷淡打斷,「知道醜,就別獻了。」

  滿座寂靜,無人敢出言駁斥。陪坐末席的明家小小姐遙遙偷瞥,只覺定北王殿下狂悖無禮,囂張至極,實非良善之人。

  後來洞房花燭夜,合巹酒盡,紅燭熠熠。

  明家小小姐哆哆嗦嗦為男人寬衣解帶。

  男人忽道,聞她平沙落雁一曲名動上京。

  她佯作端莊福了福身,卻緊張到忘了拒絕,只試探道:「妾身不才,那……獻…獻醜了?」

  她抬眸偷瞥,卻撞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裡,「不醜,本王只覺,吾妻甚美。」

第一章

  時序隆冬,上京雪似鵝毛,冬夜冷風繞著迴廊簷角的燈籠打著旋兒,五更天裡,外頭便隱約顯出銀白一片。

  靖安侯府,照水院內,綠梅枝頭新雪撲簌。

  先前擾人清夢的梆子聲已漸行漸遠,府內僕婦丫鬟們的急促碎步,又在這寂靜夜色裡顯出聲兒來。

  不一會兒,正屋門外傳來「篤篤」兩聲叩響,有人輕喚:「小小姐。」

  是在侯夫人身邊伺候的張媽媽。

  素心正布著早膳,見明檀坐著沒應聲,便給立在明檀身後的綠萼遞了個眼神。

  綠萼會意,放下手中角梳,步子輕巧地去了外頭明間迎人。

  約莫是值守丫頭給開的門,綠萼到明間時,張媽媽正領著錦繡坊的婆子還有一溜兒持屜的小丫頭魚貫而入。

  隔著朦朧燭火,靖安侯府二等丫鬟那襲淡綠裙擺,似乎在門邊漾出了整齊劃一的弧度。

  「張媽媽。」綠萼伶俐,笑盈盈見禮。

  張媽媽嗔了眼,忙伸手扶,又往屏風那頭望了望。她也就那麼一望,綠萼在這兒迎她,那就是小小姐不會出來的意思了。

  她與綠萼還算相熟,寒暄兩句,便引了錦繡坊的婆子上前,介紹這回為入宮赴宴新制的衣裳頭面。

  「……候夫人送來的這皮子,油亮光滑又潔白無瑕,本就是難得的上等佳品,聽說還是秋獵時的御賜之物,沒做好更是大罪過。這不,可把咱家掌柜的給愁壞了!

  「思來想去,咱家掌柜的還是親自去請了張娘子掌針。綠萼姑娘您也知道,張娘子嫁人之後尋常不動針線,為著請她掌針,掌柜的可花了好一番功夫呢。您瞧瞧,這繡樣,這針腳。」

  錦繡坊的婆子一邊介紹,後頭小丫鬟一邊將熨燙規整的銀狐鬥篷送往綠萼跟前,由她掌眼。

  綠萼湊近,仔細打量了會兒,目光微露讚賞:「是滿繡,銀緞也配得極好,沒糟踐這皮子。」

  她裡裡外外檢查了遍,確認無誤才滿意道:「這回宮宴來得突然,挑燈趕製也如此精緻,你們掌柜的有心了。」

  婆子忙笑著謙虛了番,心下終於安定。

  這綠萼姑娘伺候的小祖宗乃靖安侯嫡幼女,明檀。自幼便是金尊玉貴千寵萬愛,見多了好東西,挑剔得緊,尋常物什要得她身邊的綠萼點頭都不容易。

  偏巧這小祖宗於自家掌柜的有恩,今兒天還未亮,掌柜的就遣她來送靖安侯府的衣什,還特地叮囑,小小姐那兒,她得親自走一趟。

  得了綠萼這句「有心」,她總算能回去好生交差,睡個安穩覺了。

  -

  照水院這邊,綠萼收了衣什,塞足豐厚荷包,將張媽媽一行客客氣氣送出了垂花門。

  風荷院那邊,另一行送衣裳頭面的婆子丫鬟慢了腳程,才剛剛進到正屋。

  同在侯夫人身邊伺候的黃媽媽行了禮,笑著向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沈畫介紹衣裳首飾。

  沈畫聽著,掃了眼端屜裡的錦緞華服寶石簪釵,末了柔順福禮,輕聲道:「有勞黃媽媽走這一趟了,阿畫謝過夫人。」

  隨即又朝貼身婢女遞了遞眼色。

  婢女會意,小步上前,給黃媽媽塞了個繡樣精緻的荷包。

  荷包精緻,內裡卻沒多少賞錢。

  出了風荷院,黃媽媽便攏著衣袖掂出了虛實。

  她倒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的打賞,只不過剛好遇上從照水院出來的張媽媽一行,偏巧她與張媽媽又不甚對付。

  「早就聽說去小小姐那兒辦差賞錢豐厚,竟是真的。改天出府,就可以買前兒在攬翠閣看上的胭脂了。」

  張媽媽身後,一個剛升二等、頭回進照水院的圓臉小丫頭正和身旁同伴議論。

  黃媽媽身後的高個兒丫頭聽了,忍不住輕嗤:「尋常打賞罷了,你去買胭脂的時候,可別說是咱們侯府的人,沒得讓人以為,靖安侯府出來的都這般沒見過世面。」

  圓臉小丫頭短短半載就從三等升至二等,嘴上功夫也不容小覷。

  她忙作驚訝狀:「這般打賞也不過尋常……表姑娘給的賞錢莫不是能買下間胭脂鋪子了?」

  「你!」

  「好了,別跟她一般見識。」有人拉住高個兒丫頭,「咱們都是夫人院裡的人,出來辦差只講究一個順當,旁的有什麼要緊。」

  高個兒被勸下些火氣,又順著這話想到關鍵之處,不氣反笑:「是啊,辦差可不就是講究順當,闔府上下,怕是也沒有比去表姑娘那兒辦差更為順當的了。」

  她未將小小姐那兒差事之繁瑣說出口,小圓臉就當不知,也不應聲。

  高個兒丫頭又道:「說來也是難得,表姑娘溫柔貌美,才情俱佳,待下人還這般和善。」

  「我瞧著更難得的,是有位好哥哥。」黃媽媽身後另有丫頭插話。

  高個兒丫頭附和:「就是,有沈小將軍在,表姑娘的前程想來必不會差。」

  小圓臉笑了:「兩位姐姐這關心的,夫人和小小姐才是咱們正經主子,表姑娘前程如何,那是表姑娘的造化,可和兩位姐姐扯不上什麼關係。」

  高個兒想都沒想便嘴快回嗆:「表姑娘寄居侯府,得了前程侯府也面上有光,如何不能關心?說不準今兒一過,人家就要飛上枝頭,往昌玉街挪了呢。」

  似乎有倏忽冷風穿廊而過,剛剛還熱鬧的東花園遊廊,因著這句話忽然安靜下來——

  上京無人不知,昌玉街只一座府宅。

  裡頭住的那位,在大顯可不是誰都能提的存在。

  原本當沒聽到這些爭嘴的兩位媽媽都驀然停下步子,回頭厲聲斥道:「都胡唚些什麼!昌玉街那位也是你們能編排的?誰給你們的膽子在這瞎嚼舌根!」

  丫頭們嚇一跳,知道說錯了話,一個個屏著氣,腦袋恨不得垂至腳尖兒。剛剛提到昌玉街的丫頭更是嚇白了臉,手中的檀木端屜都抖得一晃一晃。

  -

  「……有人提到昌玉街,兩位媽媽就發了好大的火。跟過東花園,奴婢怕被發現,也不敢再跟了。」

  風荷院裡,沈畫立在正屋窗前,聽貼身婢女匯報尾隨偷聽所得。

  聽完,她唇角往上翹了一翹,望著照水院的方向,眼底浮現出一絲與平日溫婉不甚相符的輕蔑。

  -

  「所以本小姐是不溫柔不貌美,才情不如她,待你們也不夠和善。哦,本小姐的哥哥也沒有沈小將軍那般英勇善戰,前程不夠好。」

  照水院,明檀託腮坐在桌邊,慢條斯理複述。

  銀生茶香柔和清淡,隱在擺開的早膳香氣中,似有若無。那張如凝脂玉般白皙清透的面龐,隱在沸水煮茶升起的嫋嫋白霧後,也有些瞧不分明。

  「那起子嘴碎的渾話小姐可別放在心上,小姐的容貌性情,在上京閨秀中可是數得著的出挑。」

  綠萼阻攔不及,由著回話的小丫頭一五一十說了全套,這會兒只得轉開話題補救:「對了小姐,夫人送來的東西奴婢都看過了,今兒入宮,就穿這身如何?」

  綠萼在照水院專事衣物,對衣裳首飾的搭配很有幾分見地。不一會兒,她就從玉簪上特意暗刻的閨名「檀」字,說到了那件白狐銀緞滿繡鬥篷。

  一樣樣說完都沒見回音,綠萼忍不住抬眼偷瞥:「小姐?」她聲音裡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伺候用膳的素心盛了碗白粥放到明檀面前,也幫著提醒:「小姐,可要瞧瞧衣裳。」

  明檀抬頭掃了眼綠萼手中的端屜:「就這身吧,穿什麼不都一樣。」

  隨即換了只手託腮,空出來的手有一搭沒一搭擺弄著粥碗裡的瓷勺。

  五更剛起,她身上穿著梨花白花枝暗繡寢衣,外披柔軟狐氅,如瀑青絲垂落腰間,只一綹碎發不安分地搭在清瘦臉頰上。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鴉羽般的眼睫不時顫動,似在應和碗壁上映出的搖曳燭火,瞧著倒有幾分美人如玉的楚楚情致。

  可惜,美人這會兒胃口不好,一碗白粥熱氣散盡也沒動兩下。

  見她這般模樣,一向話少的素心都忍不住勸:「白粥養胃,小姐還是再用些吧,今兒您還要進宮呢。」

  宮宴規矩大,不比在家用膳舒心,素心也是好意。可不提還好,一提進宮,明檀就更覺著心裡頭堵得慌。

  往常上元並無宮宴,這回特設宮宴到底為何,勳貴人家都心知肚明。偏宮裡還要遮掩,連她這種早已有了婚約的也要一併赴宴。

  要是尋常,湊湊熱鬧也未嘗不可,可她如今滿腦子都是她那未婚夫婿和他表妹通了首尾,還早就有了私生子的爛事兒!

  雖然這事兒被瞞得死死的,連她貼身丫鬟都不知曉,但那私生子已滿兩歲,活蹦亂跳會喊爹爹,不管最終婚事如何,都必將成為她明家小小姐遭未婚夫婿背棄的鐵證。

  想到這樁往日人人稱羨她也頗為自得的婚事,多半將以一種毫無體面可言的方式收場,明檀一會兒覺得炭盆裡的銀絲炭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冒火,一會兒又覺得沒了熱氣的白粥從嗓子眼一路涼到了心底。

  「不吃了。」她心煩意亂,擱下瓷勺,起身往內室走。

  素心望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沒再多勸,指揮著小丫頭們撤下這桌几乎未動的早膳。

  「小姐這幾日是怎麼了,若是嫌那些丫頭背地裡說話不中聽,稟了夫人將人打發便是,不至於連衣裳都不看了吧。」

  她們家小姐最是在意衣著打扮,回回出門都必須從頭髮絲兒精緻到鞋底花紋,也無怪乎綠萼狐疑,湊近素心小聲咬耳朵。

  素心也不知曉:「昨兒值夜我問了聲,小姐不說,許是想靜一靜。行了,我去廚房煨碗雞絲粥,進宮前小姐總要墊墊肚子,你也不許去煩小姐。」

  素心年紀稍長又細緻沉穩,最得明檀看重。綠萼扁了扁嘴,沒敢反駁,只絞著腰間絲絛目送素心出門。

  可待素心的身影隱沒在垂花門外,她又立馬回身,輕手輕腳摸進了內室。

  照水院的內室布置得雅奢精緻,大至雕花臥榻,小至雪銀束鉤,樣樣都能說出一番曲折來歷,不同時節不同天氣的薰香亦有別樣講究。

  今日裡頭燻著淺淡梨香,似有若無的,清甜微冷。明檀坐在妝檯前,仍是半支著腦袋,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懶怠模樣。

  「小姐,奴婢繼續為您梳發吧?」綠萼湊上前,小心翼翼問了句。

  明檀沒應聲,她便當作默認,邊執起角梳為明檀梳發,邊自以為貼心地排憂解難道:「小姐可是在煩表姑娘今日也要進宮?放心吧小姐,那位爺什麼身份,怎麼會真看上表姑娘。就算看上了,以表姑娘家世,做側妃都很勉強,怎麼能和小姐您比,小姐以後可是正正經經的國公府世子夫人。」

  明檀:「……」

  「再說了,咱們世子爺儀表堂堂文採出眾,滿京城誰不羨慕您和世子爺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這一句綠萼壓得極低,可那與有榮焉般的語氣,在明檀聽來簡直如針刺耳。

  誰要和那沒臉沒皮的天生一對?他也配!

  她怕這丫頭再說兩句能把自個兒給氣吐血,閉了閉眼,抬手示意停下:「鏡子拿來。」

  綠萼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好在腦子轉得快,忙取下小銅鏡,還懂事地轉了口風,站在一旁盛讚明檀的落雁沉魚之貌。

  明檀細細端詳著鏡中之人,沒有接話。只是從那漸往上揚的唇角中,不難看出她對綠萼的誇讚深以為然。

  ——綠萼這丫頭言行跳脫還時常扎她心窩,可有一句說得沒錯:對著這麼一張臉,光是白飯都可以多用幾碗。

  攬鏡自照半刻,她那天大的火氣也莫名緩歇下去,滿腦子只剩一個念頭:本小姐怎麼這麼好看!

第二章

  欣賞美貌所帶來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出府入宮。

  二門外,車馬早已備齊。明檀捧著暖手爐姍姍現身時,侯夫人裴氏與表姑娘沈畫已在車內端坐。

  見明檀解下鬥篷,垂首鑽入馬車,裴氏眼底浮現出些許笑意:「阿檀,快上來。」

  待明檀坐定,她又溫聲關切:「鬥篷怎麼解了?天冷,仔細凍著。」

  「車裡暖和,這會兒不解,待會兒下車就該冷了。」明檀笑得眼睛彎彎,乖覺地回握住裴氏,「叫母親好等,原是我的罪過。」

  裴氏輕嗔了她一眼:「什麼罪過不罪過的,今兒上元,可別說這話!」

  「是,女兒知錯——」明檀往裴氏懷裡靠了靠,還拖長尾音撒了個嬌。

  裴氏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慣會賣乖!」

  坐在對面的沈畫見了這幕,掩唇淺笑道:「舅母與表妹母女情深,真是叫阿畫好生羨慕。」

  裴氏不由得含笑看了眼沈畫。

  自古以來,續弦難當。明檀是先夫人嫡出之女,後頭還有強勢外家撐腰。裴氏剛嫁入侯府那幾年,惟恐旁人給她安上一個「刻薄失母孤女」的罪名,看顧明檀比看顧自家侯爺還要精細。

  這些年來她未有所出,本該擔心侯府主母之位不穩,可因她與明檀關係親厚,在上京貴夫人裡得了個「賢慈」的好名聲,這侯府主母倒是做得穩穩噹噹。

  因著這番緣由,再加上裴氏自個兒也頗好聲名,有心者稍加留意便知,誇她旁的都不如誇她與明檀感情深厚來得討巧。

  這會兒裴氏心裡被奉承得極為熨帖,只不過明檀卻因沈畫出聲,心情急轉直下——

  無他,沈畫寄居侯府這半年,明檀與她兩人表面上相安無事,背地裡卻沒少互別苗頭。

  這會兒聽到沈畫那把膩人的嗓音,明檀就止不住想起自個兒那樁糟心的婚事還有府裡丫頭傳的那些閒話。

  那些閒話傳得甚為離譜,但她也不敢肯定毫無可能。

  畢竟昌玉街那位常年在外徵伐,怕是沒見過幾個美人。這些個不通文墨的武將又慣愛附庸風雅,恨不得納一屋子才女來證明自己並非莽夫——她爹便是最好例子,外任還不忘帶上柳姨娘吟詩作對。

  要是沈畫入了昌玉街飛上枝頭,她卻因未婚夫背棄黃了婚事,那她明家小小姐豈不成了上京城裡最大的笑話?

  眼瞧著還沒怎麼,那些小丫頭便能如此編排,若此事成真,不鉸了頭髮去做姑子,這上京恐怕都沒她明家阿檀的立足之地了!

  車榖聲在耳邊嗡嗡作響,明檀越想越氣,甚至還有些心口發堵。馬車「籲」地一聲停在啟宣門外時,她仍陷在煩悶情緒中難以自拔。

  -

  官眷進宮,車馬侍婢都是不可隨入的。裴氏遞了誥命的牌子,又由宮中嬤嬤查驗過是否攜有利器,才有內侍來引她們前往今日設宴的雍園。

  大顯立朝以來,除採選外,身無誥命的女眷極少入宮,這般設宴廣邀更是頭一回。

  紅牆覆雪的深宮肅穆威嚴,每向前一步,那威壓似乎便重一分,令人難以喘歇。以至於前往雍園的一路靜寂非常,旁的聲音都聽不著,只餘短靴踩在薄雪上發出的輕微咯吱聲響。

  眾人專心前行,無人注意,附近高處的暖閣開了扇窗——

  「……東州那邊由綏北路接管倒是好事,你也能在京城休息一陣。對了阿緒,你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不如趁著這段時間將婚事定下,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可是大事。

  「正好今兒雍園那邊,皇后特意將適齡的官家女眷都邀進了宮,看上哪家閨秀便和朕說,只要身家清白,品行端莊,自有朕來為你賜婚。」

  從入暖閣起,成康帝就在七攀八扯,一路從北地戰事說到東州大捷,總算是頗為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成婚」一事之上。

  正當他打算再加把勁勸些什麼,立在一旁的章皇后就掩唇咳了聲,邊望窗外,邊湊近輕聲道:「這一行女眷中,左邊穿銀白鬥篷的小姑娘,臣妾瞧著規矩十分不錯。」

  成康帝被打斷,下意識半眯起眼,往窗外望去。

  半晌,成康帝點了點頭,似乎還算滿意:「皇后眼光果然不差。」

  他吩咐內侍:「去打聽打聽,那是誰家姑娘。」

  「是。」內侍應了差,躬身後退。

  成康帝又轉頭,看向身側的黑衣男子:「阿緒,你也瞧一眼?終究是為你選妃,總要合你心意才是。」

  和著這道將落未落的話音,一陣夾著霜雪的冷風透窗而入,暗繡坐蟒雲紋的黑色錦服被吹起一側衣角,那人負手靜立於窗前,垂眸掃了眼,又不帶情緒地移開視線。

  成康帝:「……?」

  這說一眼,還真就一眼。

  成康帝半晌無言。好在他早已習慣身側之人的愛答不理,倒沒覺得有多不敬,只暫時放棄與此人搭話,邊等內侍回稟,邊轉頭和章皇后低聲絮叨。

  就這一會兒功夫,章皇后打量著明檀的背影,心下是越發滿意。

  這些小姑娘大多都是頭回入宮,家中雖然教足了規矩,然皇城之威,極少有人不懼。心中有懼,就難免畏手畏腳,侷促小氣。

  一路瞧了這麼多姑娘,惟眼下這位舉止最為端方,一行一進都從容雅致,很是賞心悅目。

  稍許,內侍回了暖閣,躬身答話:「回陛下,回娘娘,此一行為靖安侯夫人,靖安侯府四小姐,還有寄居在靖安侯府的、沈小將軍的妹妹。」

  「沈玉的妹妹?」成康帝挑眉。

  內侍忙答:「沈小將軍的妹妹是著織金羽緞鬥篷那位,著銀狐滿繡鬥篷的那位——是靖安侯府四小姐。」

  靖安侯府,這門第還算般配。章皇后正想到這兒,內侍又補充道:「靖安侯府四小姐,已與令國公世子定有婚約。」

  「已有婚約?」章皇后頓了頓,「這可真是……」

  令國公府乃大顯老牌勳貴,她也不好將「可惜」二字掛在嘴邊,只不過面上不無遺憾。

  成康帝見狀,隨意描補了句:「已有婚約,倒不好拆人姻緣。」

  他話裡透著惋惜,心下卻不以為然,當他聽到「靖安侯府」之時,就已將這位侯府四小姐排除在外。

  稍頓片刻,他還指了指遠處已然模糊的背影:「朕瞧著沈玉的妹妹也很是不錯,沈家身份低了些,不過做個側妃也還使得。」

  章皇后對擇選妾室並無興趣,垂眸整了整袖口,沒應這聲。

  成康帝又轉頭問:「阿緒,你覺得如何?你不是對那沈玉頗為賞識麼?」

  「不如何。」

  「陛下若覺得不錯,不妨納入後宮。」

  這道聲音不高不低,壓了幾分淡淡不耐。

  周圍內侍不知怎的,聽得心驚腿軟,暖閣內明明燒著地龍,大家卻不由自主發著抖,低低地埋著腦袋。

  -

  暖閣發生的一切,赴宴官眷一無所知。入了雍園,眾人被領往長明殿,依次列席。

  靖安侯府的席位正好挨著長明殿的殿門,再往後的,便只能在殿外吹冷風了。

  沈畫隨著裴氏入座,心下卻有些不解。

  她來京半載,深知靖安侯府門第顯赫,在京中有不俗地位,可為何今日宮中設宴,位置卻如此之遠?

  沈畫不解,明檀卻清楚得很。

  上京這種顯貴雲集之地,一個侯爵其實當不得什麼,靖安侯府如今這般鮮花著錦,多半還是因為,她父親靖安侯乃手握實權、戍守邊關的封疆大吏。

  宮宴列席以爵為先,排在他們侯府上頭的國公府就有十數家,再算上皇族宗室,能在殿內列席已是格外優待。

  此刻長明殿內人多卻靜,明檀落座後,似不經意般往前頭令國公府的位置掃了一眼。

  不掃還好,這一眼掃完,她心中又是無名火起。

  令國公府這是以為無人知其醜事還是不把她明家阿檀放在眼裡,竟堂而皇之將那有了首尾的表妹帶了過來!她們以為這是什麼場合,是想著帶人過來在她面前混個眼熟以後好和睦相處共侍一夫嗎?!

  裴氏察覺明檀神色有異,輕喚了聲:「阿檀,怎麼了?」

  令國公府所瞞之事裴氏還不知曉,明檀收回目光,勉強應了聲「無事」,又強迫自己壓下心火,規矩端坐,再未多望分毫。

  令國公府那邊先前無人察覺明檀視線,這會兒發現靖安侯府女眷已到,都忍不住遠遠打量過來。

  令國公夫人也在這打量之列,且邊打量邊有幾分自得。

  明家阿檀在上京閨秀中素有一等一的好名聲,家世相貌、規矩琴藝,樣樣拔尖。性子也是宜動宜靜,既能討夫婿喜歡,又端得住大場面,很是難得。幸而這親定得早,不然必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

  令國公夫人對這門親事可以說是一百二十個滿意,只是她那不省心的兒子——

  想到這,她往後瞥了眼,剛巧又瞥見女子嬌嬌怯怯地扶了扶茶碗,心中不由得嘆:雖是自家外甥女,可上不得臺面的,終究是上不得臺面。

  也不知此事還能瞞上多久,靖安侯任期已滿,回京述職之時,兩家婚事便要提上日程。若想順順噹噹將明家阿檀娶進門,這事兒她還得早做打算。

  殿內眾人各懷心思,擺在明面上的卻是如出一轍的恭謹安靜。

  這份安靜一直持續到前頭內侍尖著嗓音喊:「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才斂下心思起身,朝著皇后的方向齊行跪禮:「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起。」章皇后的聲音頗為溫和,似還含了三分笑意,「今兒上元,請諸位入宮不過是想熱鬧熱鬧,大家坐,不必拘禮。」

  話是這般說著,可真敢不拘禮一屁股坐下的人還沒能活著進這長明殿,眾人齊齊福身應了聲「是」,才規矩落座。

  宮中設宴之序向來繁瑣,章皇后雖免了些不必要的虛禮,但一道道流程走下來,以供分食的佳餚都已涼得徹底。一眾命婦貴女皆是象徵性地用上一兩口,時刻保持靜雅端莊的模樣。

  殿內絲竹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前頭的宗親女眷不時與章皇后閒話京中趣事,偶有輕快笑聲往後傳來,氣氛也算鬆緩得宜。

  宴至中途,有內侍急走至章皇后身邊傳話。也不知傳了什麼,章皇后吩咐幾句,便有人麻溜地在上首新添了兩個位置。

  眾人雖未直視,可心底都門兒清,這食不知味的宮宴,總算是要進入正題了。

  果不其然,這念頭剛起,就有內侍一迭迭地高聲往後遞話:「皇上駕到——」

  明檀兀自想著與令國公府的婚事,忽聞此聲,忙收起雜念,隨其他人一起朝前行禮。

  殿中一陣山呼萬歲,於空曠處似有迴響。待餘聲平,上首才傳來一聲溫和又不失威嚴的「平身」。

  明檀邊起身邊意外:聖上聲音,竟比想像中要年輕不少。那定北王是聖上堂弟,豈不是更為年輕?

  等到坐定,又聽章皇后出聲鋪話道:「月前東州大捷,實乃我大顯之喜。恰巧今日,陛下也在弘安殿內延請群臣,為定北王慶功。本宮想著,我等雖為女子,也該敬一敬大顯的好兒郎才是,所以特特將皇上與定北王請了過來。」

  約莫是靜了一瞬,有人起頭,前邊的應和誇讚之聲便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明檀自知京中貴女行事講究含蓄委婉,卻不想宮中行事之含蓄,更要多繞上九九八十一彎,明明就是相看王妃,偏要打什麼敬贊的名頭。

  她離得遠,再加上不可窺視龍顏,上首三人在她眼角余光中都是模模糊糊一團顏色。

  正當她想著,這定北王殿下莫不是個啞巴,這般敬酒恭維竟還未發一言,對面就冷不丁響起一道熟悉的嬌媚女聲:「久聞殿下束髮之齡便率三千精兵擋三萬北域蠻族,為大顯立下赫赫奇功,臣女仰慕殿下多年,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臣女願為殿下獻上一曲《瀟湘水雲》……」

  是承恩侯嫡次女,顧九柔。

  承恩侯府倒是向來不畏人言,前頭出了御史當朝怒斥狐媚惑主的玉貴妃,如今還惦上了定北王府的王妃之位。

  一通仰慕之詞說下來,已是舞樂具備。顧九柔盈盈叩拜,最後謙虛道:「臣女不才,獻醜了。」

  明檀自幼習琴,師承名家,有人想在她面前施展琴藝,她自有幾分好奇,對方將如何豔驚四座。

  可惜她沒有這般耳福,前頭嬌媚話音甫落,上首身著黑色錦衣的男子便冷淡打斷:「知道醜,就別獻了。」

第三章

  殿內有那麼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明檀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雖說這定北王殿下深得聖心且重權在握,但顧九柔好歹也是承恩侯嫡女,這般說話未免也太過狂悖無禮。

  偏偏過了很久,殿中唯有資格駁斥的兩人都未置一言。

  章皇后不出聲還算是情有可原,畢竟顧九柔的嫡姐玉貴妃沒少在後宮給她添堵。

  可一向待玉貴妃恩寵有加的成康帝也是連句敷衍的圓場都沒打,只自顧自飲酒,仿佛眼下之事與他沒有半分干係。

  直到那身黑色錦衣離開,殿內都寂靜無聲,內侍也只是躬身相送,無人敢攔。

  -

  赴宴之前,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場宮宴竟會這般草草收場。

  出宮之時還未及酉末,天色將昏未昏,御街正初上華燈。

  明檀踩著轎凳準備上車,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阿檀!」

  她回頭,待看清來人,不由展笑。

  白敏敏喊完這聲本要立時上前,可撞上明檀不經意間的回眸一笑,身後正簇簇燃明的瀲灩燈火仿佛都霎時沉寂失色。

  皓齒明眸如盈盈秋水,淡眉彎唇又如款款星月。有美人兮,不外乎如是。

  白敏敏看得在原地呆了片刻,還是靠貼身婢女提醒才回過神來。

  白敏敏乃昌國公府長房嫡女,明檀的嫡親表姐。因年歲相仿,自幼親近,兩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閨中好友。

  先前在長明殿,昌國公府與靖安侯府的席位同在左列,兩人沒能打上照面。這會兒出了宮,白敏敏便迫不及待找了過來。

  她上前親親熱熱拉住明檀,又伶俐地朝裴氏行了個禮:「敏敏給姑母請安。」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不愛繞彎,請完安便直抒來意:「姑母,今兒上元,我特地託兄長在聽雨樓定了臨江雅座,想邀阿檀與我一同去賞花燈,姑母將阿檀借我幾個時辰可好?」

  白敏敏的正經姑母是明檀的已故生母白氏,依她這般身份性情,肯主動喚裴氏一聲「姑母」,無疑是對裴氏「賢慈」名聲的最好肯定。

  裴氏心裡別提多舒坦了,哪還有什麼不答應的,笑著說了通體面話,又遣隨從陪同,還細細與綠萼囑託交代了番,讓她務必照顧好自家小姐。

  不得不承認,裴氏是個聰明人。白敏敏隻字未提沈畫,她也就適時忘記了身為侯府主母該有的處處周全,沒說什麼讓沈畫跟著一起去熱鬧熱鬧之類的多餘閒話。

  待白敏敏攜明檀離開,裴氏也不覺尷尬,只當無事發生般,笑盈盈與沈畫說起今兒府中準備的各色圓子。

  沈畫自覺被這三人刻意忽視,無端受辱,回應裴氏時笑得稍顯勉強,攏在袖底的手也攥得發白。

  這事兒沈畫記掛了整晚,白敏敏卻是轉身即忘。前往聽雨樓途中,她感嘆了會兒裴氏如何如何會做人,又順著話頭抱怨起自家新嫂協理中饋後,定了多少繁瑣規矩,她的日子又過得如何艱難。

  明檀一心想向白敏敏打聽正事,可這上元佳節,路上車馬喧闐,熱鬧得緊,不太方便說話。她只好耐住性子,等著到聽雨樓後再細細盤詢。

  -

  聽雨樓是京城最為出名的茶樓,茶點好,臨江的景致更好。

  每至早春暮秋,細雨霏霏,江上泛起薄霧,煙波浩渺憑欄聽雨之景趣,深受上京文人雅士追捧喜愛。

  另外每年上元,官船都會於顯江之上燃放煙火,顯江兩岸亦有「一夜魚龍舞」的燈火盛景。

  聽雨樓位置絕佳,是觀此火樹銀花之盛的最好去處,憑他哪般達官顯貴,都需提前數月才有望訂到這上元夜的臨江雅座。

  白敏敏定的雅座在三樓,地方不大,卻布置得十分精巧,觀景位置也算上佳。但要說最佳,還得數她們旁邊那間居中的暖閣。

  小廝引著白敏敏與明檀上樓時,那間居中的暖閣裡頭,已有四人圍桌而坐,正在閒話飲酒。

  坐在近門位置的男子衣著華貴,通身上下皆非凡品。當然,最為招搖的還是他腰間那枚刻有「章」字的羊脂白玉。

  「章」乃皇后母族之姓,對京城世家稍有了解的,都知有此玉者,只能是當今皇后胞弟,章懷玉。

  這會兒章懷玉隨意坐在桌邊,手中把玩著酒杯,邊斜揶身側的黑衣男子邊調侃道:「殿下,這回長明殿宮宴的動靜可是不小,人家千金小姐一腔情意錯付,聽聞是一路哭哭啼啼出的宮啊。」

  黑衣男子連眼皮都沒抬,倒是坐他對面的陸停沉著聲問了句:「是顧進忠的女兒?」

  顧進忠是承恩侯的名諱。

  章懷玉挑眉,點了點頭。

  陸停眸中閃過一抹厲色:「還有得她哭哭啼啼的時候。」隨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比起章懷玉的花枝招展和陸停的狠厲四溢,一身月白雲紋錦衣的舒景然,顯然更具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溫潤氣質。

  舒景然轉了轉玉扳指,又笑著搖頭道:「其實落人面子事小,只不過行了此舉,定北王殿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傳聞,想必不到明日便能傳得街頭巷尾人人皆知。屆時想再尋門好姻緣,京中閨秀怕是……」

  這話音未落,外頭便傳來輕微「吱呀」聲響,小廝模模糊糊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二位小姐,裡邊請。」

  似乎是旁邊雅間來了人。

  舒景然止了話頭,其他幾人也默契地不再出聲。

  「阿檀,快坐呀。茶點我早讓他們預備好了,都是你愛吃的。哦對了,剛剛說到哪兒來著?」

  白敏敏是個能說的,一路都未停話,從自家煩心事一氣兒說到了雍園那場宮宴。

  「宮宴,對就是宮宴。你們家丫頭也真是夠能碎嘴的,沈畫哪能攀得上定北王府啊,她哥沈玉受定北王賞識,但也沒有賞識下屬就將下屬妹妹娶回去做王妃的道理吧。更何況顧九柔都被當場下了臉。說起這個,顧九柔倒是真敢,陛下娘娘都在呢,直言傾慕不說,還要當眾獻曲,怎麼想的。」

  「顧九柔行事頗為大膽,可那位定北王殿下未免也太過無禮囂張。」與白敏敏在一塊,明檀向來放鬆,再加上有綠萼在外邊守著,她託腮,無甚顧忌地嫌棄道,「一介武夫狂悖粗俗,我瞧著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章懷玉:「……」

  陸停:「……」

  舒景然:「……」

  「粗俗武夫」本人也下意識頓了下。

  明檀毫無所覺,優雅地品了口茶,終於想起正事:「對了,你這兩日可探得舅舅有何打算?」

  白敏敏一直覺著自己忘了什麼要緊事兒,這會兒明檀主動問起她才反應過來:「噢,沒呢。那日你也瞧見了,我爹那架勢,恨不得提把菜刀就去令國公府砍人,可被那周先生勸了通,這幾日倒很是能沉得住氣,我尋思著大約是想等你父親回京再行商議。」

  明檀聞言,秀眉微蹙。

  她之所以知曉她那未婚夫婿的腌臢事兒,還是因著前些時日她去昌國公府給老祖宗請安,被白敏敏拽去書房偷找話本。

  本來已經找到話本,不想偷溜之前,她舅舅白敬元與門客周先生一同進了書房,且甫一進門便大發雷霆,砸了方上好端硯,還帶著令國公府祖宗十八代一齊臭罵,絲毫不給她們拒聽牆角的機會。

  「正室未迎進門就和表妹私通還有了私生子,這種狗屁倒灶的爛事兒也就他們梁家做得出來!小王八蛋翻了個身還真當自己皇親國戚了,要不是這親事定得早,就他們梁家那臭屎扶不上新牆的樣兒等八輩子也夠不上阿檀!他是當靖安侯府滅了還是昌國公府滅了?真是豈有此理!」

  明檀與白敏敏當時都驚呆了,躲在原地半晌都未動彈。

  等緩過神,白敬元和那周先生又和陣風似的卷離了書房。

  其實當下反應過來,白敏敏便氣得要去找她爹白敬元,讓他立時上令國公府為明檀討回公道。

  然正如那周先生所勸,此事不甚光彩,鬧大於雙方無益。且明檀父親已在回京述職途中,舅家貿然出面恐有越俎代庖之嫌。

  先前一時忘了這事還不覺得,這會兒想起來,白敏敏仍是氣憤難當。

  她一口氣吃了三塊點心,和她爹一樣臭罵了頓令國公府,又拍了拍桌子和明檀打包票道:「這事兒全然是他梁家有錯,人品如此不堪豈能為你良配!阿檀你不必憂心,有我爹在,這樁婚事必定能解!」

  「我自然知曉此人不堪為配,只不過解除婚約……」

  明檀沒往下說,可白敏敏與隔壁之人都很明白,這世道對女子尤為苛刻,無論是何緣由,解除婚約必然於女方名聲有損。

  明檀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支著下巴湊近,試探著問了句:「敏敏,你說到時若解了婚約……我該如何表現,才能顯得清白剛烈一些?」

  「……?」

  「清白剛烈?」

  白敏敏放下手中點心,還真仔細回想了下:「我記得李家五姑娘被退婚時,她親上夫家斷髮明志。還有城東的方家三姑娘,她未婚夫婿在大婚之前為一青樓女子贖身,因其有孕還以良妾之禮納進了門,方家三姑娘得知此事,一根白綾懸於房梁,上吊自盡了。」

  「……?」

  「倒也不必如此剛烈。」

第四章

  「噗——咳咳!」聽到這,章懷玉沒能憋住笑意,噴了口酒,還被嗆得咳出了聲。

  可沒等他緩過勁兒,眼前就忽然晃了一下,隨後他便感覺頸間一麻,喉嚨發堵,想要張口說話,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

  啞穴!

  在場幾人雖都習武,但能做到這般出手無痕的,除了他身側這位令北域蠻族聞風喪膽的大顯戰神——定北王江緒,根本不作他想。

  章懷玉瞪圓了眼,拿起摺扇指著江緒,一臉控訴。

  江緒倒是不避不讓,只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他。

  那雙眼中似是沉了一湖冰水,無波無瀾,漆黑而冷淡。章懷玉也不知為何,就莫名感覺背脊一寒,下一秒便慫噠噠地放下了摺扇。

  窗外兩岸花燈倒映在江水之上,波光粼粼瀲灩。暖閣重陷寂靜,唯有桌上的摺扇吊墜透著燭光,長穗輕晃。

  -

  「敏敏,你剛剛聽到什麼聲音了嗎?」明檀遲疑地問了聲。

  「聲音,什麼聲音?」白敏敏一臉茫然。

  明檀環顧四周,默了半晌,又搖頭道:「好像有人咳嗽……可能是我聽錯了。」

  其實聽雨樓已算是注意隔聲,隔壁暖閣都是習武之人,外頭動靜自然耳聽無餘。可若不是今夜開窗觀景,以明檀耳力,大約聽不到半分。

  許是心生防備,又許是要事已經說完,兩人之後聊的都是些閨閣話題,沒什麼要緊。

  正戍時分,官船停至顯江中央,準備燃放焰火。

  白敏敏早早守在窗邊,明檀也放下平日在外時刻注意的端莊矜持,提著裙擺踩上窗邊小階,雙手扶著窗沿,忍不住往外探頭探腦。

  京城的上元夜總是熱鬧輝煌,正所謂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

  顯江兩岸,燈火徹夜通明,百姓圍聚以待煙火,碼頭還飄出盞盞祈福河燈,遠遠望去,一派盛世繁華景象。

  在兩岸百姓的歡呼聲中,官船焰火終是簇簇升空,岸邊亦有富戶人家燃焰相和,一時間,整片夜空似乎都被這絢爛光彩照映得恍若白晝。

  明檀與白敏敏出身世家,見過不少好東西,但到底是十五六歲心性天真的少女,此刻皆是屏息睜眼,片刻不肯錯眨。

  「真好看。」明檀捧著臉看向夜空,輕聲低嘆。

  白敏敏點頭,歡快道:「我最喜歡剛剛那個兔子形狀的,好可愛!」

  「我喜歡那種不時灑下的金色煙火,聲音細碎,極是悅耳,像……快瞧,又來了!」

  少女柔軟雀躍的嗓音不僅引得同伴認真張望,也引得隔壁暖閣的幾人都不自覺看往窗外。

  江緒沒動,仍在斟酒自飲,可他的位置正對著窗,仰頭時,夜幕中那場如夢似幻的金色小雨正好盡收眼底。他眸光微閃,玉液淌過喉腔,都未覺得辛辣。

  煙火極美,卻也短暫。夜空恢復沉寂之時,明檀站在窗邊,半晌沒回過神,甚至還有些莫名惆悵。

  好在時辰還不算晚,白敏敏想去南御河街湊趣兒,極力慫恿她一同前往,她那點兒惆悵很快便被白敏敏所描繪的花車遊街、花燈琳琅景象驅散得一乾二淨。

  在此之前,明檀是從未在元夕燈夜逛過南御河街的,這條沿河長街熱鬧非凡,也魚龍混雜,每年上元常有女子小兒在這地界出事,顯貴人家都不愛讓自家姑娘踏足。

  兩人小心遮了面紗,下馬車時,眼前燈火熠熠喧囂鬱郁的熱鬧繁盛,讓明檀有一瞬晃神。

  白敏敏倒是因著連續幾年都偷溜過來,適應良好。她四處看了看,不知發現什麼,忽然「欸」了一聲。

  「怎麼了?」明檀問。

  「沒什麼,就是我好像看見舒二公子了。」白敏敏往前張望著,神色有些好奇。

  舒二公子舒景然乃右相之子,風度翩翩,文採斐然,京城女子傾慕他的不在少數。

  聽聞今年春闈他也下場,坊間都說以舒二公子才華品貌,合該是今科探花郎的不二人選。

  明檀也曾遠遠與舒二打過半回照面,確實是芝蘭玉樹般的溫潤貴公子,若是沒有令國公府那門子糟心親事,想來與舒家議親也是不差。說來,她這退婚也是遲早之事,如何再尋門好親,也該預先思量思量。

  明檀正走著神,白敏敏又驚奇道:「我沒看錯,阿檀你瞧,那不是陸殿帥嗎?陸殿帥在,與他一道的必是舒二公子了!」

  明檀順著白敏敏的視線望去,前頭佩劍男子身材高大,左額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利落停在眉尾,正是以手段狠厲聞名上京的殿前副都指揮使,陸停。

  陸停、舒景然還有章懷玉三人交好,是眾所周知之事。沒等明檀看清與陸停一道的舒景然,白敏敏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前尋人。

  「欸……小姐!」身後婢女反應過來,忙跟著追。

  兩人步子很快,然街上遊人如織,不過一錯眼的功夫,先前還在那處的人就已了無蹤影。

  沒能近距離得見美男,白敏敏不免有些遺憾。不過她玩性大,很快便被臨河支起的各色小攤吸引。

  一會兒要買甜糕,一會兒又要買炒慄子,買來的小玩意兒拎在手裡,買來的吃食還非要撩開面紗往明檀嘴裡塞。

  明檀於吃穿上素來精細講究,這些個街邊零嘴是萬萬不敢下咽,你塞我躲的,兩人笑鬧一團,倒很是得趣。

  「怎麼樣,這南御河街可比彩棚大相國寺什麼的好玩兒多了吧?」在碼頭邊放完河燈,白敏敏得意地向明檀邀功。

  明檀正要應聲,忽然有人在前方揚了揚摺扇,喊:「檀妹妹!」 ?

  明檀一時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那人卻很快上前,用行動證明了她沒有。

  「檀妹妹,這位是……敏妹妹?」

  來人長相俊美,穿一身用料上乘紋樣精緻的玉白錦氅,束淺金髮冠,端的是十足貴公子模樣。

  白敏敏看清是誰之後,特別想上前踹他一腳,沒好氣道:「誰是你妹妹!」

  令國公府與靖安侯府定了親,但與昌國公府無甚往來,白敏敏不承,這聲「敏妹妹」就確實過於親近。來人不爭,忙欠身拱手,以示唐突歉意。

  白敏敏知道今兒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卻仍難解氣,還想在言語上刺他一刺。倒是明檀拉了拉她,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心平氣和,問:「世子,你如何認出是我?」

  他輕笑,搖著摺扇溫聲道:「檀妹妹乃熠熠明珠,縱輕紗遮面,也不掩光彩。」

  明檀面上不顯,心裡卻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叫他講人話。

  說來奇怪,從前她看這未婚夫梁子宣,也是一表人才溫潤有禮,與舒二相比雖稍遜風儀,卻也是不可多得的上選良婿。

  可現下再看,她只覺得前些年自個兒的眼睛怕是換給了盲瞎,大冷天的搖什麼扇子!言語還這般輕浮無狀!油膩!造作!

  許是隱約感受到了明檀的情緒不對,梁子宣又笑著解釋:「其實我是看到了檀妹妹發間這隻照水簪,檀妹妹似乎很喜歡這支簪子。」

  明檀沒接茬。

  梁子宣稍頓,為掩尷尬又順著話頭自說自話。

  只不過今日不知怎的,不管他說什麼,明檀都無動於衷,白家那位更是時不時用眼刀子剜他。

  莫非那事兒……

  不,不可能。那事兒一直瞞得嚴絲合縫,明家與白家怎會知曉。

  如若知曉,昌國公那護短心切還一點就著的性子,又怎會安安靜靜不找他令國公府麻煩?

  想到這,梁子宣稍稍心定。可他也後知後覺感受到了,先前母親的那通交代有多重要。

  他是喜歡表妹柔弱可人,但也一直將明檀認定為未過門的妻子,且明檀背後的明家與白家,是他將來仕途上的極大助力,這門親事萬不可丟。

  思及此處,之前與母親相談時,那點兒「何至於此」的不以為然終於落擺。他不動聲色地背過手,摺扇輕敲手腕。

  與此同時,又仿若無事般另尋話題,繼續單方面地與明檀相聊。

  明檀正等著綠萼和護衛找來,好藉口回府擺脫梁子宣的糾纏,等了好一會兒,在她終於瞥見綠萼身影之時,遠處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

  「抓賊啊!」

  「前面那個!別跑!」

  明檀循聲望去,還沒看清,那騷亂人群中就有兩道身影往這處碼頭莽衝,未及反應,便感覺一股推力襲來——

  「阿檀!」

  「小姐!」

  伴隨白敏敏和不遠處綠萼驚呼的,是毫無預兆的「噗通」一聲落水!

  梁子宣反應極快,喊了聲「檀妹妹」,就神色焦急地脫下外衣要去救人。

  綠萼上前,見是未來姑爺,六神無主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催促:「世子,快救救我家小姐!」

  白敏敏下意識拉住梁子宣,急喊了聲:「不許去!」

  她再怎麼愛玩愛鬧,也是大戶小姐出身,沒人比她更明白,梁子宣這一救,明檀的下半輩子就完了!

  「你想看著她死嗎?」梁子宣質問,緊接著不顧阻攔甩開了白敏敏。

  噗通!又是一聲落水。

  白敏敏瞬間感覺手腳冰涼。她最了解明檀,若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梁子宣所救,還不如讓她淹死在這顯江裡來得痛快!

  她死死盯著江面,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排趕來的護衛婢女:

  「你們給我攔住來看熱鬧的人,誰都不準靠近!」

  「你倆下去拉開梁世子。還有你倆,是不是會水?也下去,給我把阿檀帶上來!」

  「這邊只怕撐不了多久,綠萼,你現在立馬回去,多帶些護衛過來幫忙攔人!」

  「是!」

  還未開春,江水涼得有些刺骨,再加上迎面吹來的凜冽江風,梁子宣下水不過片刻,便發現救人沒有他想像中那般輕鬆容易,而且別說救了,他連明檀在哪都沒看到。

  不止梁子宣沒有看到,白敏敏安排的護衛與婢女下水搜尋半晌,竟也全然未見身影。

  這處碼頭水不算深,照理說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毫無聲息地淹死人,但是他們也的的確確,連明檀的半片衣影都未瞧見。

  耗了約有半個時辰,圍觀者被強行攔在碼頭之外,只知有人落水,緣何不明。

  有些閒漢見這攔人的陣仗,猜是大家小姐,都摩拳擦掌鬧著要下水,指不準機緣來了,還能賴上門好親事。

  眼瞧著就要攔不住了,白敏敏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絕望,只恨自己出了來逛南御河街的餿主意,明檀要出了事,她白敏敏萬死難辭其咎!

  恰在這危急關頭,護衛攔住的人群外,忽然有一襲綠衫朝白敏敏揚了揚手帕:「表小姐,您怎麼還在這兒,可真是讓奴婢好找!我家小姐今兒親手煮了圓子,正等著您過府嘗呢!」

  綠衫女子特意揚高了聲音。

  可這聲音聽起來溫和清澈,還頗為熟悉。

  白敏敏回頭,怔了一瞬。

  那竟是……

  明檀身邊最為得用的管事丫鬟,素心?

  她怎麼會在這兒?

  還有,她剛剛說什麼?她…她家小姐?

  素心上前,有條不紊地給白敏敏行了禮,又將自家小姐邀她過府嘗圓子的說辭重複了遍。

  瞧見白敏敏身後已被凍得不行、正讓護衛們架著送上來的梁子宣,素心還略微驚訝地問道:「梁世子這是落水了?」

  白敏敏對現下狀況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應些什麼。

  直到她瞥見後頭趕回來、還喘不過氣兒的綠萼朝她不停搖手,比著「沒事」的口型,才忽然像打通任督二脈般明白了什麼。

  她忙接話道:「對,對。梁世子落水,本…本小姐路過剛好遇見,就遣護衛下水救他。」

  「嗨,原來是個男的啊。」

  「一個大男人落水還要救,跌份兒!」

  「圍這麼嚴實,至於麼。」

  「散了散了,還以為是官家小姐呢!」

  圍觀者百無聊賴地揮了揮手,很快作散。

  「???」

  梁子宣被凍得渾身哆嗦,沒法兒說話,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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