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怎麼養貓(古人如何擼貓)
2023-11-01 01:27:22 1
在清代女子孫蓀意17歲那年,她親自輯成了一部譜錄著作《銜蟬小錄》,涵蓋隨筆、故事、詩文、圖畫,寫遍古代社會的「貓生百態」。
此書與目前所知最早的同類書籍——王初桐《貓乘》(清嘉慶三年)幾乎同時代但內容更豐富。但因本是閨閣遊戲之作,且由孫小姐的家人私刻,流傳範圍有限,湮沒日久。清鹹豐年間的黃漢在作《貓苑》時,也表示自己只聞《銜蟬小錄》其名而未見書。
2016年,國家圖書館善本庫網絡資源公開,《銜蟬小錄》刻本的影印版公之於眾,為同樣愛貓的藝術史博士陸蓓容發現。驚喜之餘,陸蓓容開始整理這部書,為《銜蟬小錄》原有的內容加上標點,為稍有難處的字詞做了註解,並在每一段文字下加上風趣幽默的評論。
於是,古今兩位「貓奴」展開了一場「跨越200年的吸貓之旅」,促成了《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今年7月,該書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陸蓓容也於近日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今年7月,《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
澎湃新聞:《銜蟬小錄》是一部怎樣的書?
陸蓓容:《銜蟬小錄》是一部看似普通,其實有趣的書。按傳統四部分類,它應該屬於子部的譜錄一類。這一類的書籍都是「記物」的。要再細分一點,它可以歸入「草木鳥獸蟲魚之屬」。這一屬的書大多都很好看。
說它普通,是因為這種著作,難免反覆過錄前代文獻,不一定有自己的見解。要指望它有獨到的發明,那不能夠。這是它的體例決定的,與作者關係不大。不過,同時也要承認,《銜蟬小錄》初稿完成時,作者孫蓀意還只是一個虛歲十七的少女,聞見未必廣博,編纂能力也有限。書中有一些地方,是她沒有查考到原始文獻出處,只能從缺;又有一些地方,是她抄錯了原書。這是她需要負責的地方。但我作為一個中年人來整理它時,對這些小問題全然寬容——假如我有這樣一位小友,可能會非常喜悅。當然應該鼓勵她,而不只是批評她。更何況,我的「整理」,也必然會有種種不足。
說它有趣,大概是因為作者與內容都很奇特。古人對貓的普遍態度,「互幫互助」,互相利用則有之。迷戀,或者尊重,都不大常見。但這位孫小姐完全是因為愛貓,才要為貓做點事情。
讀原書的三篇序言,便可知道兩位老先生不是在講大道理,就是開開玩笑,應酬為文。而她自己則一片赤誠,羅列了許多著名貓典故,說「何妨與鼠同眠,竊恐化龍竟去」,根本不在乎貓捉不捉老鼠,只希望它們久久生活在身邊。
拳腰弭耳 陳陽 繪 圖片均來自《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
澎湃新聞:這位孫小姐和《銜蟬小錄》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陸蓓容:孫小姐在未嫁之前就已經完成了初稿,這個時間點,只比王初桐(1730-1821)《貓乘》晚了一年。而王先生遊宦四方,閱歷豐富,孫小姐一輩子的事跡雖不甚清楚,其活動範圍大概卻只在「杭蕭紹」一帶。這一點使我沉吟了很久。說實話,作詩填詞的明清「才女」,多到幾乎令人生厭了。我本人頗不喜歡那些作品中大量出現的「自我形象」。在某些時候,幾乎覺得她們的「才華」,也成了取悅異性的工具之一,雖然作者、讀者當日都未必自知,也當然不會那樣想。
然而,這位姑娘卻給貓編了一部譜錄。生前沒能刊刻,死後才由哥哥主持出版。她愛貓,家人支持她。她讀書、編書,他們教導她,指引她。她過世了,他們懷念她。我當然相信古人也有平凡溫馨的家庭生活,也有真正的天倫之愛,但在文獻中不常看到。為亡故的「才女」刊刻詩文集,還不算少見。替她刻出這部只是整理舊籍而成的「少作」,則是全然不同的事。
帶金鎖 陳陽 繪
澎湃新聞:《銜蟬小錄》有哪些特別吸引你的地方?
陸蓓容:它的內容當然很好玩,否則我這樣的急性子,未必耐煩把它整理出來。這本身是個小書,古籍原文約五萬字,只要具備中學生的文言基礎,兩小時就可以翻完。但一部書有許多種讀法,可以瀏覽,也可以尋思。
我們不但從「紀原」、「名類」這些門類中,知道中國古代貓的歷史,也在「神異」、「果報」這些貓故事裡,看到人們怎樣認識貓、對待貓、理解貓。我不僅在看貓,也在看人,並且常常為我的同類們感到羞臊。貓講話、唱歌,在地球上自在行走,人類卻少見多怪,經常因為害怕而對它們施以暴力,雖然最初明明是友好地同居著。
可是從另一面說,「友好同居」雖然常常破裂,又偏能以奇妙的形式留下紀念。各地都有以貓命名的地方,方言俗語裡也常留下貓的身影。漫長的同居生活裡,人類早已習慣貓的陪伴,它這才能住進地名,走進語言。
不讀此書,我不會知道這些事,更不會打開地圖,查詢這些地方都在哪兒,今天的名字是否還和過去一樣。又向各位朋友請教,想知道各地方音是否變化,與「貓」有關的言語,是否還和二百年前意思相同。
拱手 陳陽 繪
澎湃新聞:你是怎麼「遇見」這部書的?當時為什麼想到整理這部書?
陸蓓容:尋找書畫文獻,算是我的正業之一。但重心常常偏離到「尋找」上,找著找著,就開始不務正業。2017年初有個大新聞,國圖公開兩萬餘種古籍數字圖像,可以在線閱讀。那是過年前後,慣常最索寞無聊的時候。為了與人生的種種哀感相抗,衝進資料庫把它刨了個底掉。
其實,只要不被「常見」所囿,好玩的古籍所在多有。譬如《當譜》——一種善本,教你如何坐鎮當鋪,鑑定主顧們拿來的各種物件,評判其成色及優劣。後來刨全國古籍普查網站的時候,知道這書還有些同類。拿它做個研究,固然很好。就是寫個小說,也會很有趣。
國圖的兩萬多條目錄,我都看了。凡有看題目不知道是什麼的,都讀上一兩頁,殺個書頭。凡是好玩的,都記了下來。那時並不知道「銜蟬」是某種貓的名字,覺得書名有趣,打開讀了。當然很喜歡。然後查了查著錄,知道了詳情。為什麼整理,不算個好問題——當時我想的是,為什麼不整理?都沒太猶豫就開始錄入了。我畢竟是一個有貓的人啊。
金貓姻緣 陳陽 繪
澎湃新聞:整理時遇到過什麼難點嗎?
陸蓓容:原以為一部清中期的譜錄不會太難,真的著手,才知道很不容易。最初只是錄入原文,加上標點,這倒「還好」。待到決定要突破古籍文本的限制,儘量讓大家都能讀的面貌來出版,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我得考慮注釋怎麼加,點評怎麼寫。怎樣儘量減少錯誤、保證可讀性,讓古籍看起來活潑可愛。立刻覺得知識不太夠用,許多注釋都查了相關論文。若非整理此書的緣分,那些知識這輩子也不會與我相干。文史類的就不說了,舉兩個奇妙的例子。第一則是「貓舌仙橋草」。孫小姐記錄了一些名字中帶「貓」的植物,我得一一去查它們的現代學名。枸骨之類,都還簡單,這「貓舌仙橋草」,卻不太常見,最初遍尋不得。後來在知網上下載到浙江中醫藥大學藥學院蘇青華等幾位老師的論文《〈本草綱目拾遺〉毛葉仙橋及貓舌仙橋考釋》,才算過了關。
另一則是關於「貓睛」這種寶石的。為了解釋它的礦物構造,我居然引用了上海大學盧保奇先生的博士論文,題為《四川石棉軟玉貓眼和蛇紋石貓眼的寶石礦物學及其譜學研究》……我猜幾位老師不一定會讀到這部書。若是讀到,當會意外於自己的學術貢獻竟然對二百年前一位少女有功吧。
草木鳥獸,說起來不太受人注意,細究則問題很多。誰能想到,要認識貓,竟然還得熟悉植物、礦物;會一點兒日語、韓語和俄語;甚至得懂一點地理……書中有地名曰「貓裡霧」,是個十分可愛的音譯名,居然在今菲律賓。我甚感狼狽,多方求援。解決了的,如今回想便覺得喜悅。未能解決的,便還要向大家求教。
譬如「蒙貴」,究竟是什麼動物?古人眾說紛紜,我也無法「定則定矣」。又譬如《閩人常談》一條,說福建寧德地方的婆婆罵媳婦,聲音如「帽帽」,注釋說「即貓叫聲」。我託了好多朋友,輾轉去問,想知道寧德地方現在是否還有這樣的話,其真實含義究竟若何。但朋友們告訴我,漫說整個福建十裡不同音,就是寧德城裡與鄉下,方言差距也非常大,這句詈語至今含義未明。
澎湃新聞:你在書中提到古時人們常看到貓的作用,但是孫蓀意眼裡的貓絕不僅是「有用的存在」。她對貓有哪些獨特的解讀?哪些能喚起你的共鳴?
陸蓓容:古人也是很豐富的。大體而言,「愛貓」和「用貓」是兩個陣營,不過後者壯大些,而前者落寞些罷了。但並不是只有孫小姐孤軍奮戰,她還有很多異代知己。
唐代的張搏,號稱貓精轉世,下班後就鑽進綠紗帷幕,與幾十隻貓一同玩耍。宋代的陸遊,和貓一起在家貓冬且不提了,全家出遠門時也帶上了貓,還寫日記說,某處水中只有大魚,想找一點小魚給貓吃都沒有,其詞若憾。孫小姐和他們的心意應該都相同。我的心意也相同。
我們知道,每一種歷史悠久的文體,都被大大小小的傳統牽引著。換句話說,你選擇它去創作時,其實就在不自覺地呼應傳統,並且延續它。康熙年間,一群人選擇用《雪獅兒》這個詞牌來詠貓,並各自使用了一堆貓典故,講明儘量避免重複。這實際上可以看作一種「炫學」的遊戲。到了嘉慶年間,孫小姐也來寫《雪獅兒》的時候,竟然作出了不一樣的選擇。她沒有堆砌典故,只是詠贊一幅《獅貓圖》。她的詞句雖然並不格外精巧,但全篇意思連貫流暢,遠勝於此前那些老先生。她在詞裡說,「我亦憐伊媚嫵,記綠窗繡暇,《銜蟬》曾譜」。這等於承認,是因為貓兒本身萬般可愛,才使她決心編撰《銜蟬小錄》的。在她心目中,貓是一種「媚嫵」的小生靈。
能夠引起共鳴的,是人和貓的關係。孫小姐的爺爺、爸爸、哥哥都養貓。她和貓親近,幾乎是自然而然。可她結婚以後,丈夫卻並不很愛貓。他嫌貓太吵,太粘人,擾了他讀書的清靜,所以把孫小姐的愛貓綁起來丟到遠處了。孫小姐大概是傷心的,但不能和丈夫大發脾氣,只好委婉地寫詩來表達感情。一個家裡,有人喜歡貓,有人不喜歡,這就非常難辦了。溝通意見,彼此妥協,是需要技巧的事。這種感受大約非我獨有——相信許多讀者都曾經有「父母不讓養」的一把辛酸淚。
不過,附帶說一句。始終夾槍帶棒諷刺我養貓的爺爺奶奶,前陣子親自登門了。他倆看到我家二貓,簡直像醍醐灌頂,幡然悔悟,頓時倒戈稱讚起來。貓啊,天下莫不知其姣!祝大家早日成功說服各位親人。
貓酒 陳陽 繪
澎湃新聞:你覺得古人的「擼貓記」對於現代人會有何啟示?
陸蓓容:古人對於貓,有「始亂終棄」的,也有不離不棄的;有為了貓去欺負人的,也有隻犧牲自己,與它同生共死的。讀貓故事時,真的可以反躬自省——作為一個物種,人類應該學點兒好,有點尊嚴啊!這是一層。
另一層是,我們應當佩服一些古人。那些說貓自管自聊天、跳舞、唱歌、成仙的故事,恐怕是在生活中觀察到它的本性,知道它與我們若即若離,也知道它神秘、驕傲又頑皮。那些說雞犬升天,貓偏偏不跟著走的傳說,更顯出它與人類只是同居關係,本來卻是個獨立自主的傢伙,沒必要時時刻刻配合我們。
這些故事的創作者必定觀察細緻,才能如此匠心獨運,使人信服。同時,正因貓有這樣的特性,我們如果不愛它,也可以像它一樣淡淡地自來自去;如果愛它,就一定要尊重其本性,儘可能營造友好和諧的同居氛圍。
貓唱歌 陳陽 繪
澎湃新聞:你家裡也養了兩隻貓。你覺得貓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什麼?
陸蓓容:可以說貓救了我狗命?近幾年來,「愁病相仍」,總沒有什麼好心情。如果連貓都沒有的話,日子大概很難過。幾乎全指著它倆提供樂子,比如睡成一隻海參的模樣,又或者在新拖過的木地板上跑酷,腳底抹油直打滑。雖然朝夕相處,這些情形早已看了無數遍,而每次總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迷戀它們的每一種模樣,譬如側睡時,會露出微微彎起的嘴角,尤其溫馨甜美。上廁所時全身繃緊,耳朵微微向後背了過去,那一定是在使大勁兒。
它們至少帶給我一種「不要自大」的眼光。最初,是以家長對孩子的關係來比擬我和貓的關係。後來漸漸發現這樣不行,因為它們實在常常比我強。住在我家的兩隻貓,一隻來自流浪動物救助人,因為是在仇英畫展後第二天領回家,所以叫做「糖球」(諧音「唐仇」),另一隻是用一塊錢人民幣從菜場小攤討來的,所以叫做鋼鏰。糖球比較嬌嗲,但並不生病;鋼鏰淘氣,皮實極了。我總是仰慕它們的健康和完美——最近胃有點兒不好,蹲下鏟個貓砂都覺得胸口堵得慌,並沒有盡到監護人的責任。
因此,我不斷調整定位,現在只以同居室友的身份和它們相處。有時為了維持一定的生活秩序,還是難免犧牲它們的權益,但內心總感到有些抱歉。說是在人貓關係中學著放低自己,尊重對方,也不為過。糖球比較信任人類,但又保持一點兒自我。它喜歡停留在人類身邊,卻從來不肯爬到身上來。當它對我表示依賴,我便十分喜悅和感謝。鋼鏰不喜歡人的氣味,雖然很渴望被擼,而且要從頭擼到尾巴梢,可每次擼完就要把自己舔乾淨,「恢復出廠設置」。當它表示厭煩時,我得儘量克制衝動,竭盡全力地識趣走開。這很難,有時候還是忍不住伸出魔爪,強行馬殺雞。啊,還要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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