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驚魂
2023-10-04 21:10:09 2
洋在大學讀書時就是個高材生,活躍分子。上船任報務員併兼任黨支部青年委員,每天晚上工作完畢,他都走出電臺找哥們玩幾把老K。惟獨這一天是個例外,他晚上九點鐘接到總公司電信處用「一號代密」發來的絕密電報。電報內容翻譯出來是:大昌輪報務員,船上有狼,保存自己,靈活機動,應付突發事件,內有配合。切記。
這是1955年12月下旬的一天。建國後成立的中遠系統遠洋貨輪「大昌」號從新加坡回國,剛剛進入我國南沙水域。
劉洋回到房間,關上門,又看了一遍電文,然後撕碎扔在馬桶裡放水衝掉了。坐在沙發上,劉洋習慣地點著一支煙,吐出的煙圈就像一個大大的問號,船上有狼,狼是誰?配合我的人是誰?自己怎樣既保存自己,又靈活機動?我上邊不是有船長政委嗎?為什麼電報不發給他們,而偏偏發給我?難道他們有問題?……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這一連串的問號就像一團謎霧,使這位剛剛走出校門不到一年的年輕人茫然了。既然組織把電報單獨發給我,那組織肯定也是有目的的,那就不能找人商量,就得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船在新加坡時已接到新加坡代理轉來國內的指示,以後商船一律走臺灣東部沿海,據說,已有兩艘遠洋商船被劫持到臺灣,人員有傷亡。看來形勢嚴峻,想必臺灣當局的魔爪已伸向我「大昌」輪。記得剛入東北商船專科學校學通訊專業時,校領導就講報務員是船長和政委的眼睛和耳朵,是國家的情報人員,必要時要充分發揮作用,哪怕做出必要的犧牲。
劉洋想到這,就渾身有了力量,他悄悄地又打開電臺的房門,整理一遍絕密文件,把應急通訊縮語放在玻璃板下明顯的位置處,把常用明碼500字又複習一遍。這才洗了澡躺在床上。
第二天,是個星期六,南海風平浪靜,巨輪的煙囪冒出的白煙,就像一位老人叼著菸斗在思索什麼。一群海鷗在船尾追逐戲耍。按常規,星期六晚上要加菜會餐,下午三點鐘,廚房的門就大開著,業務部的幾個人都在忙碌著。船員們經過幾個月的大洋航行,又駛進了中國的領海,不久就可以與家人團聚,一個個掩飾不住喜悅的心情。劉洋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從外舷走到船尾,見胖胖的管事在後甲板拔雞毛,旁邊還有一筐待擇的韭菜。劉洋就走過去,拿過小板凳坐下幫著擇起菜來。胖管事三十多歲,說話滿口天津腔:「我說主任哪,你作嘛總也不喝酒呢,今晚上破破戒,不喝白不喝,告訴你,八個菜。」
「哇,這麼多。」劉洋感到很高興。
心靈短語我寧願孤獨陪我一生,也不願意虛假伴我一刻。
山西省汾陽市樓西街8號校外信箱梁福平0322002000年第10期24「都是大夥的牙縫裡省下的。到國內大夥一休假,給誰省?得吃就吃,你得想開點。」
有人說海員豪爽,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其實海員有他們的特點,出門在外,一兩個月一個短航,三四個月一個長航,離家少說也要一年半載,大概從鄭和下西洋時就留下規矩,集體夥食「大鍋飯」,除了睡覺工作吃飯三點一線,你還想幹啥?平時船上是禁酒的,只有到星期六才拿出一瓶啤酒或六個人一桌一瓶白酒吊大家的胃口。今兒個就特殊了,每桌一瓶二鍋頭,啤酒管夠。政委的祝酒詞還沒結束,幾個小青年的嘴就不安分了。隨後政委傳達了公司下達的船走臺灣東北沿海北上的指示,並再次闡明戰備布置表的各項內容及警報信號、武器使用規定。這時下邊就有人嘀咕說:「講這玩藝幹嘛?這不影響情緒嗎?真是大熱天穿棉襖——不是時候。」但酒杯一端,氣氛又照例熱烈了。
就在第二天早晨,政委發現出事了。政委是位從部隊轉業下來的幹部,自有部隊的一套管理辦法。早晨起來吃飯,他眼睛一眨巴,吃飯的人裡怎麼少了一個醫生。莫不是昨晚喝多了?這些知識分子真難整,沒這個水平,你就少喝點。他一直等到服務員打掃餐廳也沒見醫生出來吃飯。他去敲了敲醫生的房門,沒有反應。與船長一碰頭,用萬能鑰匙打開房門,見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房間裡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半杯茶水,茶杯蓋放在一邊,顯然是喝到一半時出去的。政委又組織人挨個房間找了個遍,也沒有醫生的蹤影。
支部擴大會在大臺間召開,政委再也控制不住火爆脾氣,拍著桌子急赤白臉地說:「你們說,醫生哪去了,失足落水?不可能。這麼個大活人,船四周都是欄杆,無風無浪的,怎麼可能呢。肯定是有敵人搞破壞,是誰?有種的你給我站出來,不站出來你是狗熊。我就不信,船還能沉了咋的。有的人別以為自己了不起,沒誰地球都得轉……」說完,他瞅瞅對面的船長,在場的人都知道,政委船長有矛盾,工作配合得不好,有些事很少能坐下來商量。
船長是幾年前香港招商局起義過來的水手,以後憑著自己多年的努力一步步提到船長的位置,是公司掛號的人物。但那時是支部領導下的分工責任制,船長只管開好船,一切吃喝拉撒睡都是政委管。
事情過去兩天了,已到了中沙海域,海面上颳起了四五級的偏北風,這個季節正是北太平洋冬季季風時節,越往北,風越大。上午水手長輪機長帶人來個全船大綁紮。下午船按照預定航線該轉向東北奔巴士海峽北上走臺灣東部。政委布置下午兩點召開全船大會,除值航行班以外的都要參加。兩點已到,政委一看人還不齊,心裡這氣就上來了,用大嗓門說:「各部門長看看誰沒來,稀稀拉拉的,指哪不能打哪,這叫什麼作風?」輪機長說,輪機部人都到了,大副說甲板部人也到齊了。政委問:「業務部呢?管事呢?」大家這才發現業務部除了小服務員坐在政委身後,其他人包括管事、三位廚工、大服務員都沒到場。政委轉身對小服務員說:「你去看看,叫他們快點來。」還沒等小服務員起來,餐廳門「咣」的一聲被人一腳踹開,人們驚訝地看見,胖管事一改往日彌勒佛的本相,殺氣騰騰地端著衝鋒鎗,敞開的腰間別著兩顆手榴彈:「大家別動,老實給老子呆著,今天老子劫船了,奉船長的命令,誰不執行命令就打死誰。」人們一下明白了,船上發生了突發事件,政委迅速摸槍站起來頂上子彈舉槍瞄準,這一連串動作都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場老兵在瞬間完成的,只聽「叭」的一聲槍響,眾人尋聲望去,政委腦漿迸裂,「撲通」一聲栽倒在凳子上。只見穿著白上衣的小服務員手握冒煙的手槍站在政委身後二尺遠的地方,政委的鮮血和腦漿濺了他一身。片刻的寧靜,老水手長呼地站起來:「我日他船長八輩子祖宗,我一直拿他當人看,原來他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弟兄們……」只見胖管事端著衝鋒鎗就是一梭子,老水手長這位招商局起義過來的老船員,一個趔趄倒下去,至死沒有瞑目。
這時,船上的廣播喇叭裡,傳來船長急促的聲音:「弟兄們,從現在起大家要聽我的指揮,各就各位……」船員心裡這個罵呀:還是政委有眼光,早就看出船長是條狼。
原來,此前不久,三個廚工都端著槍,封鎖了駕駛臺的三道門。五大三粗的大廚用槍指著船長說:「船長先生,識相點,還是別發生流血事件了,只要你把船開到那邊,我會保你票子房子女子都有。」船長略一沉思回答道:「你要早這麼說不就結了,凡事都可以有個商量。你們誰是頭?都把槍放下,我保證叫弟兄們不反抗,你劃個線,叫咋走咋走,行吧?」就船長這幾句話,三個端槍的還真的精神一放鬆。「敢情船長也是個怕死的主。」值班二副心裡這個恨:「你到那邊能享福,我們跟你可要遭罪了,老婆孩子怎麼辦?」值班水手心裡也嘀咕:「本來我是掙錢回家娶媳婦的,這下好了,做夢娶媳婦吧,黃泥巴糊褲襠——不是屎?死?也是屎?死?。」
大廚見船長答應了,說:「你跟大夥說句話吧,該說啥,你心裡明白。」於是就有了船長在廣播裡講話的聲音。船長話音一落,大廚的槍也落下了,拎著槍跟在船長身後說:「改航向吧。」船長問「改哪?」「改高雄。」名人名言知識誘發智慧,是打開智慧大門的鑰匙,但它不等於就是智慧。
日本池田大作《青春寄語》2000年第10期25大廚用不可置疑的口氣說。船長進了海圖室,用三角尺在海圖上劃了條直去高雄的航線。眼睛看都不看大廚說:「就這點要求啊?」
二副用憎恨的目光看著船長自己動手修改了航向。三位端槍的廚工都放鬆了警惕,船長用命令的口氣對二副說:「你細看著點,保持?望。」二副似乎聽出船長話中有話,走到舵前一看航線,憑多年的航海經驗,他已明白這個航線是去西北方向的,而不是去高雄方向。他走進海圖室,用目光一掃,沒錯,海圖上劃著去高雄,而實際航向去了廣州。他抬頭看了一眼船長,四目相對,頓時心領神會。
船長見大廚也走過去看看航向,再看看海圖沒啥反映,心裡頓時有了底。原來這幾個劫船人都不懂航海,而且動手早了點,起因是政委發現醫生失蹤,曾懷疑是管事所為,所以提前動手,來個先下手為強。結果,政委沒有倒在抗美援朝戰場上,卻在這和平年代犧牲了。
由於管事社會基礎不好,在國外又接受了一個叫老K組織的重金賄賂,便拉業務部幾個臭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密謀。此事被醫生無意中風聞一二,管事為殺人滅口,便在那個喝酒的晚上將醫生推下海中,造成醉酒失足落水的假相。
眼見天色已晚,船長對大廚說:「我看叫你們的人都放下武器,該幹啥幹啥,總不能叫大家都餓著肚子吧。你把管事叫進來,我與他談談,我保證,你們想去哪船開到哪。」
條件談成後,廚工回去兩個做飯,其餘各就各位,駕駛臺、機艙這幾個人不放心,仍然持槍把守。眾人獲釋回到房間,有罵船長的,有認倒黴的,但都無計可施,在大海上跑不能跑,且面對歹徒烏黑的槍口。船上還有七個人失去自由,那就是駕駛臺的船長等三人,機艙大管輪等三人,加上小服務員押著報務員回到電臺,不讓他亂動。
劉洋回到電臺,坐在沙發上習慣地點上一支煙,回想以上事情發展得太快,這是始料未及的。得想個法子向國內匯報,想啥法呢?這條狼一直看著我。想到這兒他起身倒了兩杯茶水,一杯遞給坐在門口的小服務員。小服務員二十多歲,人長得挺機靈,沒想到心狠手毒,由於跟他接觸不多,不知他的底細。小服務員接過水,表情放鬆一下,其實,這半天就是牲口也渴了。見對方接過水,報務員就試探著說:「你老兄也不用看著我了,反正我也跑不了,人是鐵飯是鋼,你弄點吃的咱倆填填胃口吧。」小服務員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願意看著你呀,要不是你有用,早就作鬼了。先忍著吧,呆會飯會送上來。」
飯真的送上來了,是大副端著方盤直接走進駕駛臺的。大副是主動攬這個差事的。他目睹了發生的一切,平時也沒看出船長要背叛自己的信仰,他可是冒著槍林彈雨起義過來的有功船員,所以就想借送飯這個機會討個虛實。他端著方盤進駕駛臺時,天已黑透了,船在海上航行是不開燈的。當船長在海圖室雙手接方盤時,大副手裡就多了一個紙團,大副明白,這是有話要說,但有人看著,又不能說,只好用這種冒險的方式了。大副退出門時,高聲對隔壁的報務員說一句:「主任,你等著,我給你拿飯去。」再上來時,他在小服務員的眼皮底下將飯菜遞給了報務員,報務員手裡也多了個紙團。他藉故到衛生間洗手時,迅速打開紙團,是熟悉的船長筆跡:設法與家聯繫,狼6人槍,航向×××,時速13海裡,望接應。劉洋看完後撕碎丟進馬桶,放水衝掉了。
當晚9時,管事上來逼著劉洋向高雄方向發一份電報。劉洋心裡偷偷地一樂,表面上又裝做極不情願的樣子。他在管事、小服務員的監視下,慢慢地開了發射機,又開了收訊機,並將耳機扣在耳朵上,這才拿過管事的電文,電文極短:事已成功,三日後到,接。管事惡狠狠地說:"你小子要是與我玩花樣,看我怎樣收拾你。"劉洋一看字數與船長的指示差不多,當把管事的電文譯好後,說:"你看著我發,有啥不放心的。"他調整好頻率,試叫了兩聲廣州,見管事沒反應,看來這傢伙是石頭掉進井裡--"不懂"。廣州一回答,他立即加了句國際遇險信號SOS,手指著管事的電文,卻發出了船長的指示。收機時,管事露出很滿意的神色。
三天後,還蒙在鼓裡的管事等人並不知道船已進入萬山群島以南的海域,船長從雷達的螢光屏上已發現有兩艘船正逆向而來,為了減少不必的傷亡,他提出要與管事談談條件,而且堅定地說:"要封閉式的談,免得弟兄們罵我,你們的人必須全部到場,到那邊也好有個交待。"
大臺間馬拉松式的談判為我邊防部隊順利登船創造了良好機會。大副領著神兵天將突然闖進來,管事凶相畢露地一手拔出手槍,一手摟住船長的脖子。事情來的太突然,雙方都驚呆了,只聽大副哈哈一笑,並伸出右手說:"管事,你的子彈在這呢……"
當1956年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在兩艘南海艦隊艦艇的護衛下,"大昌"號貨輪徐徐駛進廣州黃埔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