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方疑雲
2023-10-10 13:08:39 2
細辛死人
民國年間,章丘城裡出了一位大夫,臉長得很黑,醫術卻很高明,人們送了他一個外號「黑先生」。當時章丘城裡有兩家大藥鋪,一個叫濟生堂,老闆姓高;一個叫慎生堂,老闆姓黃。黑先生被濟生堂的高老闆高價聘請了來,成了坐堂先生,每天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相比之下,黃老闆的慎生堂生意冷清了不少。
這天,黑先生正在坐診,就見幾個人扶著一個老人進來。那老人咳嗽不止,臉憋得通紅。黑先生看了一眼,就知道對方是肺癆,又一把脈,心裡就有了數,拿起筆來寫了個方子,讓家人去拿藥,並說服藥後當晚便能見效。不料第二天,老人又被家人扶來了,家人說,老人回去後吃了黑先生開的藥,一點也不濟事。
黑先生又為老人把了脈,還拿出昨天開的藥方仔細查看。突然,黑先生看到藥方上開有一味細辛,寫的劑量是六分。細辛是味草藥,能夠散風寒、止咳喘。黑先生就想,難道是這味藥下得輕了?他思索片刻,拿起筆來,把細辛六分改成了八分,讓老人回去繼續服藥。
可轉天,老人依舊在家人的攙扶下來了,喘得越發厲害了。黑先生暗想,難道八分細辛還不管事?一狠心,把細辛改成一錢。這可真是猛藥了,如果再不管用,他也沒辦法了。
第二天一早,黑先生剛剛坐堂,就聽到濟生堂外面一片騷亂,正納悶呢,一個夥計跑進來,對他說:「壞了,先生,死人了!」
黑先生嚇了一跳,問怎麼回事。夥計驚慌地說:「您昨天看的那個老人死了,屍體就抬在外面。」黑先生心裡猛的一沉,顧不上多問,抬腿到了門口。果然見一具屍體用白布蓋著,橫在濟生堂門口。那些家人都披麻戴孝地在門前痛哭。
一個家人看見黑先生,上去就抓住他的衣領,說:「是你把我爹看死的,你要償命。」剛好此時,縣長帶著憲兵隊路過,就把所有人都帶到了縣裡。
縣裡經過屍檢,最終確認老人是因藥劑過量,中毒而亡。幸虧縣長對黑先生早有耳聞,念在他是一時誤診,從輕發落,判了他三年刑。
黑先生在大牢裡成天沒事就琢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想來想去,他想起了一件事。醫書上有一句話叫:「細辛不過錢」。這是說,細辛雖然在治療肺病上有特效,但不可過量,一次服用不能超過一錢,過量猶如服毒。自己給老人一下子開了一錢,雖然還未超量,但也在危險的邊緣了。也許老人病體虛弱,這才抵受不住。可他再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既然一錢細辛的量大了,那之前自己給老人開了六分、八分的劑量,怎麼一點也不管用呢?他覺得這裡面一定有蹊蹺,但自己身陷大牢,也無法去查清這件事了。
假藥敗家
三年時間,說好過也好過,刑期一滿,黑先生就出了大牢。他出來後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濟生堂。他一定要查清當年細辛的事。到了濟生堂,他卻發現那裡變了樣,店招牌改成了趙記綢緞莊。黑先生就問路人,濟生堂藥鋪搬到哪裡去了。路人說:「早關門了,老闆也死了!」
黑先生腦子裡「嗡」的一下,差點暈過去。他隱約覺得,濟生堂的關門、老闆的死,肯定跟自己、跟當年細辛的事有關。黑先生魂不守舍地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要到哪裡去。正走著,他聽到有賣油條的在招呼買賣,黑先生這才覺得肚子餓了,他走過去,叫了一份油條。那個賣油條的攤主看了他幾眼,突然叫了一聲「先生」。
黑先生看了那人一眼,見是一個小夥子,有幾分面熟,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就問:「你認識我?」
攤主說:「先生,你不記得我了?以前我就在濟生堂藥房裡呀。」
黑先生一下子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個人。他在藥堂裡打雜,姓孟,大家都叫他小孟。黑先生上前一把抓住小孟的手,說:「我正想找人問問呢。」接著就說了自己的疑問。
小孟聽後說:「先生,濟生堂關門與你無關,都是老闆的兒子高衝造的孽!」黑先生奇怪地問:「高衝?那年高衝才十七八歲呀。」
小孟嘆了口氣,說:「就是那個敗家子呀!」
原來,濟生堂的高老闆是老來得子,高衝從小被嬌寵慣了,長大後吃喝嫖賭,無所不為。高老闆發現兒子不務正業,便不再給他錢。就在這時候,慎生堂的黃老闆盯上了高衝。黃老闆暗中借錢給高衝花銷,等他欠了不少錢,就拉下臉要他還錢。高衝還不上,只好去濟生堂裡偷藥。他是老闆的兒子,大家都不防範他,他一得空就把名貴藥材偷出來,到黃老闆那裡換錢。時間長了,高衝怕偷藥的事暴露出來,就買了次等藥以次充好,或乾脆拿假藥來換真藥。
顧客從濟生堂買到假藥,發現後就來鬧事。高老闆查出是兒子在偷藥,就大病了一場。不料高衝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趁這個機會把整個濟生堂給賣了。高老闆知道後吐血而亡,從此章丘便沒了濟生堂……
黑先生聽罷唏噓不已,不禁又問:「現在章丘城裡的大藥鋪只有慎生堂一家了,生意一定紅火吧?」
小孟笑了一下,說:「先生有所不知,慎生堂也已經關門了!」
黑先生很奇怪,忙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小孟說,濟生堂關了門,慎生堂把濟生堂庫存的藥都廉價收購了。哪知道,因為高衝經常偷藥,濟生堂的藥早已不辨真假了。正巧這時候,軍閥張鳴九的四姨太懷孕了,張鳴九就讓黃老闆開保胎藥。黃老闆親自開藥方,把藥鋪裡的好藥都用上了。結果,那幾味名貴藥材裡剛好就有高衝渾水摸魚調換的假貨。四姨太吃了藥後口吐白沫,一會兒就死了。張鳴九的軍隊把慎生堂團團圍住,要把藥鋪給端平了。黃老闆四處求人說情,把藥鋪賣掉,賠給張鳴九,又給四姨太披麻戴孝,張鳴九才饒了他。
黑先生聽後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高老闆命不好,攤上個敗家子。黃老闆心腸陰毒,到頭來卻把自己給算計進去了,真是可嘆呀!」接著他又問小孟:「那麼,現在章丘城裡就沒藥鋪了嗎?」
小孟說:「有一個藥鋪,叫潤生堂,現在開得紅紅火火。潤生堂的老闆,就是以前咱們藥鋪裡掌堂的大師兄屠剛。」
黑先生就問:「既然這樣,你怎麼沒去他藥鋪裡幹?」小孟搖搖頭,說:「我還是在這裡幹我的小買賣吧,大師兄這個人,不好伺候。」
說完這些話,黑先生也吃得差不多了。兩人又閒聊了幾句,黑先生想起,他從牢裡出來,還沒回家呢。於是他告別小孟,向家裡奔去。
人心攙假
回家路上,黑先生心想,自己這幾年不在家,家裡人還不知怎麼過來的呢。不料,到家裡一看,一切都好,啥都不缺。黑先生的老婆告訴他:「這都虧了以前濟生堂的夥計屠剛,是他常來接濟咱。」
夫妻二人正說著呢,院裡進來一個人,一進門就喊:「先生回來了嗎?」黑先生一眼就認出是屠剛,他現在成老闆了,穿得也闊氣多了。
黑先生迎出去,對屠剛說:「屠老闆,我一個罪人還讓你特意來看,真是慚愧呀!」
屠剛笑道:「先生說哪裡話,在我心目中,您永遠是先生。」
等進了屋,兩個人都落了座,說了幾句客氣話,黑先生又把話題轉到當年那件事上來。黑先生說:「我想了三年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我頭兩次給病人用細辛,一點也不見效,第三次卻一下子把人給毒死了呢?」
屠剛笑道:「先生何必再為那件事苦惱呢?這都是因為高衝那傢伙偷藥呀!想必前兩次您用的是假藥,所以不見效,後來藥鋪裡來了真藥,您卻一下子開了一錢,自然那人就死了。」見黑先生沉吟不語,屠剛又說:「那天的事我記得清楚,先生開一錢細辛的時候,藥鋪裡正好剛來了一批細辛。高衝那小子還沒機會偷,就給病人用上了,結果就死了人。」
黑先生點點頭,感嘆不已。屠剛便藉機把話導入正題:「不瞞先生,我此來就是想請先生出山。您放心,我們潤生堂的藥絕對貨真價實,不會讓先生重蹈覆轍。」
黑先生明白了屠剛的來意,突然哈哈大笑,說:「雖然你的藥是真的,可你的心卻攙了假!」
屠剛嚇得一激靈,說:「先生什麼意思?」黑先生說:「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剛才遇到小孟,他和我聊起你以前的事。他說你以前在店裡,常在戥子秤上做手腳,每味藥都差著那麼一分,那少的一分就入了你的私囊。所以,我當年藥方上開了一錢細辛,用藥店的秤稱來其實只有九分,病人吃了應該沒事,而那個老人卻死了。一定是有人刻意給細辛加了量。當時藥房裡掌堂的是你,只有你能開出十足一錢甚至更多的細辛。」
屠剛見黑先生點明了,臉上一陣羞愧,說:「先生說得不假。我是個孤兒,被高老闆收養,也是他默認的繼承人。可自從有了高衝,師父便想把一切都傳給他兒子。我心有不甘,就想讓濟生堂出點事,好從中取利。正趕上那個機會,我就把細辛多放了點。先生雖然因此坐了幾年牢,可我這些年來對您家照顧有加,就算扯平了。我這次來請您,是誠心實意的呀!」
黑先生怒道:「你就是再不甘,也不能拿人命開玩笑。『細辛不過錢』,既是藥理也是人理,我們行醫的絕不能跨過那個界。像你這樣的,有資格開藥鋪嗎?」
屠剛知道說不動黑先生,起身就走了。
以後,章丘城裡又多了一家藥鋪,叫「益生堂」,是以前著名的黑先生開的。漸漸地,人們都擠到這小藥鋪去看病拿藥。潤生堂的買賣越來越稀鬆,不長時間便關了門,屠剛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幾年後,日本人打進了章丘城,領著鬼子進城的那人竟然就是屠剛。屠剛做了漢奸,正如黑先生所說的,他的心攙了假。而黑先生卻在鬼子進城那天,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