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克俠敵營十八年(張克俠臥底敵營20年)
2023-10-18 12:41:46 3
文章摘自:《淮海戰役秘密戰》,作者:夏繼誠,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核心提示: 敵工部門早就建立了進入國民黨第三綏靖區的幾條秘密交通線。敵工科科長孫秉超以陳毅「秘書」的身份多次會見中將副司令何基灃和張克俠,還從張克俠處獲得一份價值連城的《徐州城防部署圖》。
張克俠
古人說:「難得而易失者,時也!」「從時者,猶救火、追亡人也!」楊斯德從舒同、陳士榘處領受潛入國民黨第三綏靖區的任務後,深知時間稍縱即逝,駟馬難追。他星夜兼程,馬不停蹄地由曲阜經兗州、濟寧直奔滕縣境內,那兒設有魯中南軍區的一個前線辦事處,重點做駐於當面的國民黨第三綏靖區的工作。楊斯德所在的第十三縱隊是野戰軍,魯中南軍區是華東軍區下屬的二級軍區,類似於今天的省軍區,兩者沒有隸屬關係。但是魯中南軍區前線辦事處已經接到上級的通知,知道楊斯德要來,並已奉命選定了一位同志陪同楊斯德潛入敵營。
其實,早在兩年前——即1946年秋,魯中南(當時叫魯南)軍區前線辦事處根據華東軍區敵工部的指示,就開始重點做三綏區的工作。對該部的組織編制、武器裝備、官兵思想動態,以及駐地的社會情況等,開展調查研究和搜集情報。還秘密派了一些幹部打入該部做聯絡工作,建立了一些能出入敵區的秘密交通線和落腳點,並和五十九軍工兵營長韓立才、七十七軍軍務科王潔民建立了秘密聯繫。
隨著形勢的變化,華東局「國軍」工作部副部長韓去非向魯中南軍區前線辦事處敵工科副科長孫秉超當面交代說:「國民黨三綏區副司令官何基灃、張克俠是中央掌握的重要上層關係,我軍已派李連城同志秘密打入何基灃處當副官,孫秉超的任務是秘密保持與何基灃、張克俠的聯繫,傳達上級的有關指示,秘密做些接應工作,並在何、張的配合下,伺機對該部軍官做做團結爭取工作,開展秘密策反。」
韓去非還交代:孫秉超化名李荸雲,是以陳毅司令員秘書的名義,與何基灃、張克俠聯繫的。還規定了聯繫方法、進入敵區的路線,以及必要的物質準備。
在便衣武裝的護送下,孫秉超經臨城、舍馬駒進入徐州,又轉至賈汪,在何基灃的宿舍裡與何見了面。
孫秉超傳達了陳毅司令員等華東軍政首長對何基灃的問候,說明了自己此行的任務,說:「何司令官今後有什麼希望和要求,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去辦的,請及時轉告。」
何基灃很高興,清癯瘦削而略帶嚴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這就好了,有事可以及時聯繫了。」
孫秉超在賈汪住了幾天,與何基灃見了幾次面。何說了三綏區的許多情況,包括一些軍官對起義的態度。他對蔣介石排斥西北軍、利用內戰消滅西北軍的陰謀非常憤慨,對我軍非常嚮往,對陳毅司令員充滿敬佩和信任之情。
孫秉超又在徐州秘密會見了張克俠。張也談了許多情況。張克俠後來還交給孫秉超一份《徐州城防部署圖》,說:「這份圖很重要,共制了3份,這是其中一份,很寶貴,你務必及早送回去,面交陳毅或粟裕司令員。」
這份圖共有好多張,內容有徐州城防部隊的部署、番號、兵種、兵器、兵員數量等,還有炮兵群的設置,標明了炮的種類、數量,還用紅顏色標明了火網封鎖的方向和地段工事配置的情況,還有各種碉堡和地堡群的結構、數量、每個地堡的位置,用紅線箭頭標明了射擊和封鎖的方向,以及一些城防指揮機構的位置,等等。
徐州是國民黨「剿總」的所在地,是「首都」南京的北大門。可是它的城防要圖卻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我軍之手。這對我軍來說,是價值連城的無價之寶啊!僅憑這張絕密圖,就應該獎賞給張克俠一個大勳章。
張克俠為什麼能搞到如此絕密的城防圖?原來,他曾經以三綏區副司令官而兼任過徐州城防司令的要職。試想,還有什麼秘密瞞得住這位城防司令?
張克俠兼任徐州城防司令期間,徐州市市長名叫滕傑,是個軍統特務。一天,他得意洋洋地對張克俠誇口說:「徐州已被我們(軍統)控制,共產黨在徐州根本無立足之地。有個共產黨潛來徐州後,多年不敢活動。有個共產黨剛進徐州就被我們抓起來了。」
張克俠聽後,一向生性沉默、寡言少語的他不禁哈哈大笑,說:「滕市長如此精明幹練,手下人員又如此得力,當可確保徐州無虞矣!」其實,張克俠心中暗笑這個特務有眼不識泰山,我這個1929年入黨的共產黨員,你怎麼就沒有識破、反而要受我的指揮呢?
滕傑當然也不會想到,這位穿著堂堂國軍中將服的副司令官,竟然會是一個潛伏的共產黨!他不僅未被軍統識破,反而把絕密情報偷偷交給了人民解放軍派來的聯絡人員。這對軍統局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當年孫秉超得到這份絕密情報後,連夜從徐州趕到臨城,由地下工作關係——國民黨三綏區的一個名叫張兆芙的上校團長,親自將他送出防區。爾後我第十縱隊又連夜用吉普車將他送到曲阜華野司令部。
粟裕親自接見了孫秉超,聽孫匯報了第三綏靖區的情況,對《徐州城防部署圖》翻來覆去仔細端詳,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是啊,即將對徐州及其周圍地區發起進攻的前夕,能得到如此寶貴的敵情資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其作用是無可估量的。
眼下,孫秉超又奉命引導楊斯德潛入三綏區。這雖然是個艱巨的新任務,但對他來說是熟門熟路,安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世界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特別是搞地下工作,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因此必須設想得十分周密,要確保萬無一失。為了安全進入敵佔區,孫秉超給楊斯德搞來了一套便衣,兩人化裝成商人模樣,在三名便衣武工隊員的護送下,從臨城東北的山區出發,步行在崎嶇不平的山間小道上,在黑夜降臨後,借著夜幕的掩護進入了接近敵人的地區。這兒幾乎是個無人地帶,敵人常出來活動,老百姓大部跑光。好在孫秉超地形熟,道路熟,又摸黑走了一個晚上,黎明時分到達了陶莊附近。
這裡已經是國民黨統治區。大戰在即,氣氛顯得相當緊張,國民黨士兵荷槍實彈往來巡邏,寒光閃閃的刺刀在陽光映照下特別耀眼,滿藏殺機。
可是,孫秉超和楊斯德卻心中坦然。護送的武工隊員已經回去了,他們兩人不慌不忙地找到了三綏區第七十七軍三十七師一一一團三營營長王世江。由他負責接應是絕對保險的,因為他是早在1938年就入黨的中共特別黨員,在敵營已埋伏了十年之久,各方面的人事關係都挺熟。更何況孫秉超身上還裝有敵三綏區的證件,何怕之有!
楊斯德和孫秉超又順利通過各道關卡,乘火車來到徐州,逕直到都天廟營房秘密會見了張克俠。
讀者看到這裡,也許會疑竇叢生:張克俠何許人也?他既然1929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什麼能在國民黨軍隊中埋伏了20年之久,而且當到綏靖區副司令這樣的大官?他到底有什麼能耐?
陳毅和張克俠在漆黑之夜於高皇廟見了面。張克俠告訴送信人:「你這種傳奇式的工作方法膽識可鑑,但未免太冒險了。」楊斯德潛入徐州都天廟營房,搖身一變成了新來的「少將高參」。
1945年8月15日抗日戰爭勝利後,蔣介石命令第三十三集團軍由湖北速開徐州,名義是令其到徐州受降。但該部趕到徐州,日軍受降工作已由中央嫡系第十九集團軍辦理完畢。三十三集團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時大家才如夢初醒,知道受了蔣介石的騙。其實,老蔣是讓他們趕到華東來打內戰,向共產党進攻。12月31日,中共中央軍委發電報給陳(毅)饒(漱石)黎(玉)、劉(伯承)鄧(小平)、張(鼎丞)鄧(子恢),詳細介紹了三十三集團軍及其所轄的五十九軍、七十七軍的沿革、作戰歷史、國民黨對該部的破壞和削弱、該部與我黨的歷史淵源,等等。
第三十三集團軍(第三綏靖區前身)原系馮玉祥創建的西北軍,司令官馮治安,副司令官是張克俠。何基灃是七十七軍軍長,後來被蔣介石「明升暗降」,讓其當了三綏區副司令官,卻削除了其兵權。
張克俠、何基灃到華東後,中共中央即將他們的組織關係轉到了中共華東局。
一天,陳毅給張克俠寫了一封信,並著重交代參謀長宋時輪和七師政委曾希聖物色可靠的送信人,務必要將此信送到張克俠手中,絕不能讓第三者轉交。
最後選定了敵工幹部柏寒,不僅因為他手裡握有國民黨新編第六路軍的「諜報證」,還因為他富有敵軍工作經驗,曾四次秘密進入敵偽軍盤踞的徐州,完成了多次送信任務。
筆者多次採訪過柏寒同志。解放後他曾在中央公安部警衛局工作,後來調到杭州鋼鐵廠任黨委書記。柏寒同志向筆者介紹了他給張克俠送密信的經過。
臨出發前,領導上向柏寒交代說:張克俠是馮玉祥將軍的連襟,早年留學蘇聯,回國後長期在西北軍工作,曾任五十九軍參謀長,現任三十三集團軍中將副司令官。他思想進步,擁護和平民主,政治上可以信賴,是黨中央掌握的上層關係。至於他是否中共黨員,則未向柏寒講明。
兩軍對壘,敵營森嚴壁壘,要闖進敵集團軍總部去見他們的中將副司令官,談何容易!經過反覆研究,最後決定先找敵第六路軍一師師長、中共特別黨員乜庭賓,請他設法將柏寒介紹給張克俠,因為他倆是西北軍老同仁。
真是無巧不成書,乜庭賓聽柏寒說明來意後,笑道:「我和俠公過去不僅是上下級,而且有相當友誼。當年他在宋哲元的二十九軍任副參謀長,我是軍部副官處長,屬他管轄,我們常在一起敘談,很是投機,私交頗厚。我寫一封信介紹你去見他,他一定會親自接見你。」
乜庭賓當即修書一封,信中還特別說明,來人張國恩(柏寒化名)帶有一位重要朋友的面交親啟信,務必請俠公親自接見。為了路上安全和方便,乜庭賓還特地從師部諜報隊物色一人陪同柏寒前往張克俠的駐地賈汪。
諜報隊員的哥哥在賈汪煤礦當礦警。當晚,柏寒在三十三集團軍總部附近的一家餐館裡設宴,對諜報隊員和他的哥哥表表「心意」。觥籌交錯之間,一位少校軍官走進飯館,在鄰座坐了下來。柏寒何等機靈,遂主動上前與他搭訕,拉他入席同飲。西北軍部隊的軍官大多土生土長,「團體」觀念極濃。柏寒能說會道,酒過三巡,就大肆「吹噓」本師師長過去是張副總座的老部下,兩人交情如何如何。那個少校白吃的幾杯酒下肚,談興也越來越濃,還誇耀地自報家門,說他是張副總座的副官,還講了張克俠的許多逸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柏寒的目的是想找到一個能進門通報的人,想不到天賜良機,碰上了張克俠的副官,此人又好飲,架不住柏寒的頻頻敬酒,耳熱酒酣之際還顧得什麼軍隊紀律,滿口答應帶柏寒見張克俠。
柏寒順順噹噹地跟隨少校副官走進警衛森嚴的三十三集團軍總部,來到了張克俠辦公室門前,靜等少校副官的回音。
少校很快面帶喜色從裡面出來,說:「張副總座有請。」
這一年張克俠45歲。他生於1900年10月7日,河北獻縣人,高個子,瘦長臉,清癯的臉上兩道威嚴的目光,透露出他的睿智和英武氣概。柏寒連忙向他行了個軍禮,然後雙手呈上乜庭賓的親筆信。
張克俠微微頷首,看完乜的信後,又問道:「還有一封是誰的信呀?」
柏寒從懷中取出陳毅的信呈了過去。
張克俠接過信,邊看邊露出意外和吃驚的表情,擺擺手示意隨從副官退下,壓低聲音問柏寒:「你是什麼人?」柏寒據實做了回答。張克俠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站起身來走到柏寒面前,緊緊握住柏寒的雙手,連聲說:「歡迎!歡迎!歡迎張同志!謝謝陳毅同志!您回去後見到陳毅同志,請轉達我對他的敬意和問候!」
接著,張克俠詳細談了當前的形勢和三十三集團軍內部的一些情況,末了他說:「請您回去後轉報陳毅軍長,就說我張克俠有重要情況和意見需要向他當面匯報和請示,請陳軍長本人或派重要幹部與我見面。」
臨別之際,張克俠對柏寒誠懇地叮囑說:「你神出鬼沒,大膽地來往於兩軍對峙的前線,用這種傳奇式的工作方法與我聯繫,膽識可佩。但是,你這樣做也未免太冒險了。國民黨對我們這個部隊監視很嚴,蔣介石公開派人到我部任職,名義上是什麼特派聯絡員、政治部主任等,實際上,暗中監視,進行特務活動。他們甚至拉攏我們的張自忠司令官和馮治安副司令官加入特務組織,遭到斷然拒絕。張自忠將軍在與日寇作戰英勇殉國後,馮治安繼任,他曾對人說:『國民黨結婚的時候(筆者註:即國民黨最繁盛的時候)我們沒有加入,現在他們要入墳墓時,我們怎麼還能加入呢?』我們的參謀長陳繼淹是一個大特務,他手下還有不少爪牙、鷹犬,你們千萬不能大意呀!譬如陳毅軍長的信,萬一落入特務手中,後果就不堪設想,希望今後能予以注意。」
不久以後,陳毅和張克俠見了面,時為1946年1月7日晚上,地點在國共兩軍控制線的中間地帶——山東嶧縣的高皇廟。
對這次會見,張克俠在他寫的回憶錄《從抗戰勝利後的個別策反到淮海前線的率部起義》中有如下一段記述:
這是一九四五年冬季的一個陰曆月底,天色墨黑,郝鵬舉(筆者註:時任國民黨新編第六路軍中將總司令)和我帶著他的二十幾名騎兵,以查哨為名,一同乘馬越出了警戒線。引路人是解放軍派來的(筆者註:由徐州工委書記趙卓如帶的路,趙其時任陳毅軍長派駐郝部的聯絡員)。一路上,除馬蹄聲和路旁樹枝被碰折的響聲外,周圍充滿緊張的沉寂。我們來到一處有燈火的地方,不是村莊,像是地主在村外的一處場院,有幾間房,在房子周圍挖了淺溝,我的馬陷入溝內跌了一跤。這時,有人接應我們進入北面的房子裡休息,屋內只有幾個小凳,我在靠兩頭的牆角坐下,郝緊挨我坐。不一會,陳毅同志和七八位參謀人員走進屋裡,我們雖然初次見面,但感到十分親切。陳毅同志激情洋溢。屋內放著一個炭火盆,我們仍感很冷。但是,陳毅同志敞開衣領口,不時地擦汗,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幾天後,郝鵬舉率兩萬人起義,這對蔣介石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張克俠在策反郝起義問題上也立了一功。
在會見時,張克俠還將重要情報帶給了陳毅:「……參謀人員紛紛向我探聽蔣介石徐州部隊番號及指揮官的姓名,我便從口袋中取出蔣的密件抄件念給他們聽。他們說來不及記錄,要求我把文件借給他們看看。我說:『這就是帶給你們的。』郝鵬舉在旁邊看見,忙說:『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張克俠和陳毅見面後,他和華東局、華東部隊的聯繫就直接溝通了。
楊斯德到徐州後,在孫秉超陪同下和張克俠見了面。在楊斯德的印象中,張克俠沉穩、老練,考慮問題周密細緻,話不多,但每說一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想這是張能夠長期埋伏敵營所鍛鍊出來的。
楊斯德首先向張克俠轉達了陳毅司令員的問候,接著又轉達了華東局和華野首長希望三綏區兩個軍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起義的要求。
張克俠專注地聽完後,向楊、孫二人介紹了最新敵情,並提出了起義的兩個方案:一是待我軍把敵人在徐州周圍的主力更多地消滅以後,趁三綏區內部動搖之際,說服馮治安,以他為首全部起義。這樣就實現了陳毅司令員關於策動馮治安一同起義的指示;二是戰役需要就隨時起義,以現有基礎拉出多少算多少。
張克俠說:「既然陳毅司令員要我們盡力爭取馮治安起義,以擴大影響,我們當盡最大努力做工作。不過,馮治安顧慮較大,又捨不得他在上海、南京等地的財產及他的小老婆,他對老蔣還有幻想,身邊又有參謀長張繼淹的控制,看來要動員他起義是相當困難的。」
張克俠還提出,他住的都天廟營房,人員來往頻繁,特務監視很嚴,楊、孫二人是外來的陌生人,目標大。為此,他認為,二人應謊稱是南京國防部派來的。楊斯德是少將高參,名叫「陳惠國」;孫秉超是「高參」的秘書,名叫「李夢雲」。接著,張克俠很快給他倆搞來了國民黨軍的服裝,從而使楊、孫二人能堂而皇之地出入於敵人營區。
就這樣,華野第十三縱隊民聯部長楊斯德,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黨的少將,你說神也不神?
周恩來在南京街頭一輛小汽車裡秘密接見了張克俠。張要求派人協助他開展起義準備工作。事後周恩來給華東局發了一份密電。
張克俠雖然身居三綏區中將副司令官的高位,但手中卻沒有兵權,而且受到特務的暗中監視,鬥爭環境很艱苦,每走一步「棋」都必須非常謹慎,稍有疏忽就會前功盡棄甚至人頭落地。
但是,敵人卻不敢對他下手,因為抓不到他是中共地下黨員的任何把柄。
說起張克俠的入黨經過,和那個時代許多地下工作者一樣,十分曲折而富有傳奇色彩。張克俠1923年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他看到馮玉祥部隊紀律比較嚴明,訓練認真,遂主動進入馮部。翌年1月,孫中山先生在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張克俠十分嚮往,遂衝破重重險阻南下廣州。他擔任過孫中山大本營軍政部少校科員兼陸軍講武堂教育副官及軍士隊隊長等職。1925年北伐開始,張克俠任營長。不久馮玉祥部隊也誓師北伐,張克俠離開廣東回到了西北軍。
早在張克俠上軍校的時候,他母親不幸患病,又雙目失明,無人照料。在親友的支持下,母親為他定了親,姑娘名叫李德璞,出身農家,為人樸實,秉性剛毅,心地善良。他們於1918年結為伉儷。
想不到這樁普通的婚姻,對張克俠後來的一生產生了重大影響。這不光是因為李德璞是位典型的賢妻良母,默默地撐起了這個家,承擔了張克俠在外行蹤不定甚至生死不明給家庭帶來的種種艱難困苦,更主要的是她的姐姐李德全和當時的風雲人物馮玉祥將軍結了婚(馮的前妻劉德貞於1923年因病去世)。這為以後張克俠在西北軍中能長期立足造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條件。
但張克俠的步步高升,卻並非因為他是馮玉祥的連襟而得益。他從廣東回來時,馮玉祥對這位營長只給了個學兵團團副的職務。好在張克俠受過正規的軍事教育,聰穎過人,既富有教育訓練的經驗,又能帶兵打仗,還能運籌帷幄,參贊戎機。他曾在臺兒莊大戰中協助張自忠指揮五十九軍重創日軍板垣師團,從此聲名鵲起,在西北軍系統被譽為「智囊」、「夫子」,享有很高威信。
張克俠曾於1927年春到莫斯科留學,進入中山大學學習。中山大學實際上是一所傳授馬克思主義的高等學府,張克俠在這裡接受了革命真理的薰陶,初步樹立了為實現共產主義而奮鬥的決心,並提出了參加中國共產黨的申請。
恰在這時,學校裡的中共黨組織得悉蔣介石叛變革命的消息,對張克俠這個國民黨中級軍官,也就關上了大門。
1928年張克俠離開蘇聯回國。臨行前,黨組織派人和他談了話,指出:目前中國革命正受到嚴重威脅,國內白色恐怖猖獗,大批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被殺害。你能在這樣的時刻提出入黨申請,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儘管你在莫斯科未能入黨,但和你一同回國的張振亞(即張存實,共產黨員),會向黨組織匯報你的情況,希望你回國後繼續爭取。
在焦急、企盼的心情中又度過了一年多。一天,張存實來信通知張克俠到上海,接頭地點是靜安寺路的一個教堂,接頭人是一個名叫董健吾的牧師。
當時上海血雨腥風,大批共產黨人被關押、被追捕、被殺害。張克俠懷著對共產主義的堅定信念,於1929年7月來到了上海灘,按照約定的時間和暗號,很順利地見到了董健吾。這位大牧師外表上是個地地道道的傳教人,暗中卻是一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
歷史就是這樣不可捉摸而又富有戲劇色彩。
過了兩天,張振亞秘密找到了張克俠,叫他先租間房子住下來,等待黨組織派來的人和他談話。又過了兩天,果然來了一位同志。他對張克俠的情況相當了解,經過當面考察後,要張寫一份入黨申請書,介紹人是張振亞和李相武(也是張克俠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又過了一些時間,黨組織派人正式通知張克俠:中央已批准你為共產黨員,是特別黨員,你不要與地方黨組織發生關係,不要隨便向人暴露你的黨員身份,要嚴守黨的秘密,遵守黨的紀律。以後,黨中央會直接和你聯繫。至於你提出要去蘇區工作,組織上經過反覆權衡,認為你回到西北軍去工作更為有利,這是黨的需要。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是偉大的、艱巨的,要動員和爭取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結成廣泛的統一戰線,黨組織相信你一定能夠愉快服從,並勝利完成黨交付給你的一切任務。
當時中共中央組織部長和軍事部長是周恩來。作為黨中央直接掌握的關係,張克俠在周恩來的關懷和領導下,開始了他在國民黨軍隊中的秘密工作生涯。黨組織還給張克俠規定了與黨秘密聯繫的方法,確定他寫信時使用的假名叫「張先遠」。
1938年,張克俠隨馮玉祥到武漢。其時武漢設有八路軍辦事處,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和長期在西北軍從事黨的工作的宣俠父,以及羅炳輝、張愛萍、張經武等同志,常到馮玉祥處晤談。張克俠第一次見到黨的這麼多領導人並聆受教誨,深感榮幸,特別使他這個長期孤身戰鬥在敵營的地下黨員,感受到莫大慰藉。
後來,張克俠奉命到前方任第五十九軍參謀長,葉劍英作為黨確定的他的聯繫人,特地邀請董必武、羅炳輝和王明夫婦(王明時任中共長江局書記)等八九人,在一家名叫「普海春」的飯店專門為張克俠設宴餞行,體現了黨組織對一個戰鬥在敵人營壘裡的地下黨員的關懷和愛護。
一晃又過去了八年。抗日戰爭勝利了,可是蔣介石又把中國拖入了內戰的深淵。儘管國民黨軍隊、特別是那些「雜牌」不願打內戰,但軍令如山,蔣介石讓你進攻解放區,你還能不硬著頭皮執行命令嗎?
1946年初夏,愛國將領馮玉祥眼看全國性內戰已無法避免,他想出了一個「新、舊西北軍大聯合,以武力阻止內戰」的方案,命令老部下李興中(曾任第二集團軍訓練副監、第十七路軍參謀長、第四集團軍副總司令、總司令等職)秘密奔走於馮治安、劉汝明、孫良誠、吳化文、張嵐峰各部,並和已經起義的郝鵬舉、魏鳳樓部也取得了聯繫,準備將上述原西北系部隊集中到徐州一帶。馮玉祥則從南京前往徐州,屆時振臂一呼,組織他的舊部開展反蔣、反內戰鬥爭。
但是,這個方案只是馮玉祥的一廂情願。他從1930年中原大戰失去兵權後,老部隊作鳥獸散,手下將領紛紛依附新的主子。不少人知道馮玉祥並不能給他們帶來高官、厚祿、權力、金錢、美女,所以找出種種藉口予以推託,不願再依附故主。有的即使情願,但力單勢薄,馮玉祥的這一反內戰計劃只得告吹,胎死腹中。
蔣介石深知這位拜把的「大哥」懷有二心,遂給了馮玉祥一個「水利考察特使」的頭銜,要他出國,實際上是將馮放逐海外,以免留在國內礙手礙腳。
作為馮玉祥的連襟、至親,張克俠專門從徐州趕到南京為馮送行,就住在馮公館內。
其時周恩來正領導中共代表團住在南京梅園新村,與國民党進行著尖銳的政治鬥爭。馮玉祥住的上海路離梅園新村乘汽車只要十幾分鐘左右即到,但咫尺天涯,在特務密布的敵人「首都」,張克俠要見到周恩來是很難很難的。
馮玉祥身邊有個工作人員叫王冶秋,張克俠知道他是中共地下黨員,遂悄悄向他提出無論如何要求見周恩來,當面向他匯報重要情況。
第二天,王冶秋通知張克俠:周恩來副主席同意和你見面,但梅園新村周圍到處是特務,由於事關重大,去梅園新村諸多不便,決定於次日傍晚時分要張克俠在馮公館附近一個偏僻的公園外等候。到時候周恩來將乘一輛黑色小轎車經過那裡,車子一停張就立即上車,談話將在車子裡進行。
在內戰氣氛瀰漫、狼犬遍地的反動統治中心,這將是一次多麼神秘而富有傳奇性的會見啊!
次日傍晚,張克俠懷著興奮、激動、期待的心情,穿一身軍便服,和王冶秋一起裝作散步的樣子,於約定時間走向指定的地點。這兒很僻靜,附近見不到什麼人影。夜色漸漸加深,約定時間到了,只見一輛黑色小轎車從遠處疾駛而來,在張克俠、王冶秋身旁戛然停下。車門打開,夜色中一個熟悉的人向張克俠招手。張克俠一眼就看出他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敬愛的周恩來副主席。
歲月如流,武漢分別後倏忽已有八年,無論是中國和世界,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始終處於中國政治中心的偉大人物周恩來,肩上又擔負著多重的擔子呀!他依然是那樣精神飽滿,穿一身中山服,濃黑的眉宇透著睿智和英氣,雙眼炯炯閃光,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向張克俠點點頭表示問候,並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關於這次和周恩來的見面,張克俠在回憶錄中有如下記述:
許久以來,我熱切盼望與黨取得直接聯繫,由於這個心願一直未實現,心中十分不安。一九四六年夏天,忽然得知馮玉祥要出國考察,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便以送行為藉口,從徐州到了南京,住在馮玉祥的寓所。
我知道周恩來同志住在梅園,十分想見他,聆聽指示。但是,黨的紀律不允許我貿然前去。當時,王冶秋同志在馮玉祥處工作,在同他暢談後,我請他代我與中共辦事處聯繫,要求見周恩來同志。
……我跨進去,剛坐在他身旁,汽車便迅速開動。車上除司機外,還有一名警衛員坐在司機旁邊。在汽車行駛的時候,周恩來仔細地透過後面的車窗觀察,看有沒有盯梢的車子,並向我親切問候。我立即匯報了徐州地區的情況。周恩來同志時而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我,時而沉思點頭。我談到今後工作和組織起義的問題後,他指示我:「現在,要多向蔣軍官兵,特別是那些高級將領和帶兵的人,說明我們黨的政策,指明他們的出路。蔣介石是一定要打內戰的。他要打,我們陪著打。我們不但在戰場上狠狠回擊他們,也要從他們內部打擊頑固派,爭取策動高級將領和大部隊起義。這樣,可以造成更大聲勢,瓦解敵人的士氣。」
張克俠還向周恩來匯報說:我所在的第三綏靖區部隊,和我相處很久,彼此都很熟悉和信任,一旦情況需要,他們是會聽從我的命令,服從我的調動的。再說,大多數官兵都認識到跟國民黨走沒有出路,起義是有基礎的。只要黨下命令,我可以保證隨時起義。張克俠還向周恩來提出請求,希望黨派聰穎人員前來協助自己開展工作,以保證起義的順利進行,並能妥善處理各種複雜的情況。
周恩來點頭表示贊同,並說會通知陳毅同志派人和你聯繫。事後,周恩來很快向華東局發了一份密電,對開展三綏區秘密工作做了指示。根據周恩來的來電指示,華東局和華東軍區多次派人與張克俠見了面。在眼下淮海大戰即將發起之際,又特地派出楊斯德潛入三綏區協助張克俠開展起義準備工作。
經過深入交談後,楊斯德表示將把張克俠所談的一切帶回去向華東局和軍區首長匯報。張克俠說:「何基灃副司令官住在賈汪前線指揮所,家眷也住在那裡,那裡的特務也不如徐州多,比較安全,我派人送你們二人去賈汪,你們可以當面聽聽何副司令官的意見,並看看部隊的實際情況。」
於是,楊斯德在孫秉超陪同下,又趕到了賈汪,和另一位重要人物——何基灃見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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