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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魔頭

2023-10-09 00:46:10 3

何舒蔓走走停停,左手抓著一隻黑色高跟鞋,她小腿上的傷口還在往下滴血,傷口裡混著髒泥巴,又疼又癢的,大約泥巴裡還藏了,正在往外一點一點搬運她的血和肉。她的頭髮一個多星期沒洗了,之前新燙的大波浪卷早就一團一團纏在了一起,看不出半絲性感迷人的風姿。更別提她身上那條淺粉色的蕾絲睡裙了,柔光布料上濺到了血汙,原先長到膝蓋的裙擺如今只能將將蓋住她的屁股,裙擺上被撕裂的蕾絲花邊飄蕩在風裡,像面殘破的旗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著往前走,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生怕看到那個男人追出來。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男人。那個男人在一條公路上借著給她換輪胎的機會,用扳手敲暈了她的腦袋,將她帶到了一個陰冷潮溼布滿刑具的山洞裡,囚禁了她整整一個星期!

這個陌生男人懷著什麼樣的目的和心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何舒蔓至今都沒想明白,但這一切都和她流血的傷口、油膩的頭髮、髒了的睡裙一樣,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她從山洞裡逃了出來!她正在往有人煙的地方走去!她對距離向來不敏感,但是她能感覺她正在離越來越近。她沿著高聳的山路向下走,在荒涼的山間走走停停,每向前一步都覺得空氣要更暖一些,氣候要更宜人一些。每走一步,那被梯田環繞的村莊便又清晰一分。

何舒蔓終於走完山路的下坡,能瞅見「歡迎來到富華村」的告示牌時,她終於支撐不住,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磕破了手臂。何舒蔓吃痛地皺起眉,在地上打了個滾,毫無教養地在山路上躺成了一個大字型。此時正是最暖的午後,何舒蔓躺在地上用力呼吸,胸部劇烈起伏著,這還不夠,她還張開了嘴大口喘氣,要把周遭所有的空氣都灌進肺裡,把她被洞窟裡那股子屎尿血味折磨了一個多星期的肺部重新喚醒似的。

天空很藍,雲朵很白,地球在旋轉,公轉自轉,雀鳥低鳴,這不過是山中最最普通的一天。

何舒蔓閉上了眼睛,開裂的嘴唇不由抿出了一個笑容,她翻了個身,側躺在了地上,感受著柏油路面,甚至還地親吻了她嘴邊的地面。她感受著柏油粗糲的觸感,感受著細小的石子,感受著柔和的風,感受著陽光曬乾她周身的不安與不詳,感受著芒草被風吹開的悉悉索索的聲響,感受著距離她三米開外的一坨動物糞便的臭味,感受著拖拉機突突突突笨拙的巨響。

何舒蔓忽然熱淚盈眶,她慢慢蜷起自己的長腿,用雙手環抱住,仿佛一個嬰兒重新回到母胎中,仿佛有了重新生而為人的機會。

「這人有個人!蔣三!嘿!這路上躺了個人啊!」

這是何舒蔓昏迷前最後聽到的一句話。

何舒蔓做了個噩夢,夢中她被戴著的男人追殺,男人的面具上長著長長的角,眼圈黝黑,嘴唇血紅,嘴角裂至耳際,仿佛中最餓的鬼,追到她就要立馬拿她打牙祭。

何舒蔓在夢裡光著腳,她跑,使勁跑,跑到後來頭也不敢回了——和她從洞窟逃出來時一樣,她怨恨,恨天恨地恨自己逃不出這個可怕男人的桎梏,她哭著,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公路上跑著。追擊她的男人搖晃著手裡的手電筒,他用這束光任意擺布著何舒蔓的逃跑路線,何舒蔓大喊,她意識到了男人的控制,想要往手電筒照不到的地方跑,卻一頭撞到了牆壁上,整個人向後跌去,有人在這時抓住了她的手臂,何舒蔓尖叫,就在這時,一輛衝破黑暗轟隆隆朝她直衝了過來。何舒蔓猛地睜開眼,從夢中驚醒!

何舒蔓先是看到了藍天白雲,接著一片巨大的烏雲就籠罩過來,天陰了下來,她搖搖晃晃地,如同在夢裡一樣,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都不停搖擺著,何舒蔓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齜牙咧嘴,她發現自己屁股下面是乾草垛,身邊還有隻狗,正安靜地躺著,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珠看著她。

何舒蔓往遠了看,一輛火車漸漸開遠,道路愈發顛簸,何舒蔓抓著手邊的乾草猛烈咳嗽起來。

「醒了啊?喝點水?」一個友善的聲音在何舒蔓身後響起,她回過頭,看到了兩個男人,一個背對著自己手裡握著方向盤,操縱著她坐著的這架拖拉機,一個正瞅著他,眼神似那只可愛的土狗,又疑惑。他送了個裝水的玻璃瓶過來,裡面的水只有一小半,何舒蔓左看右看,一把搶過了水瓶仰起脖子就喝。

「慢點兒慢點兒啊,我們這就帶你去醫療所啊,你別著急,姑娘剛才還做噩夢了吧?要不?我們村長兒子就是幹的,回頭給你打個把他叫過來瞅瞅?對了,我姓方,叫我老方行了,這是蔣三,我們村長他弟。」

老方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鼻孔裡的鼻毛打著卷冒在外面。

何舒蔓聽說要找警察,連連搖頭,擦著嘴說:「不用不用,我想去鮮花市,我……我……」

她頓了會兒,才接著繼續說,「我是和我男吵架了,被他趕下了車,我賭氣想自己走去鮮花市,結果在森林裡迷路了才弄成這樣……」

老方罵了何舒蔓那個男朋友幾句,說道:「這樣吧,等範給你看了這傷,要是走路沒問題,我和蔣三載你去鮮花市你再看著辦?」

蔣三在這時插嘴:「男朋友這德行,我看還是得報警,還是你在鮮花市有親人朋友?」

何舒蔓說:「有朋友,我去投靠他們就行了,謝謝你們了。」

「餓嗎?蔣三,我們去娟姐那兒歇歇?」老方轉了回去,說道。

蔣三點了下頭:「行吧。」

拖拉機沿著土路東拐西拐開進了一條有路牌的大路,何舒蔓慢悠悠地跟著念出了路名:仙露街。大路兩邊有民居也有農田,一派鄉野風光。

老方回頭說:「這兒是我們的大路,再過去就是廣場了,你別看我們這兒地方小,也是要啥有啥!」

老方自來熟,何舒蔓卻不擅長應付這類太過熱情的人,只管笑著點頭也不說話。拖拉機很快就開進了老方說的廣場,何舒蔓一眼就看到了廣場正中央的噴泉池子,非常小,直徑約莫只有兩米吧,噴泉中央是一頭長著長角的鹿形雕塑,足足有三米高,角上還掛著鮮紅色的綢帶,正迎風飄蕩。

清澈的水從鹿微張開的嘴裡流出來,有幾個穿得圓滾滾的兒圍在池子邊上玩耍,拿著塑料瓶接鹿嘴裡的水。

廣場周圍布滿各色小店,雜貨店啊、理髮店啊、招待所啊、大浴場啊,確實和老方說的,要什麼有什麼,但都很破落,雜貨店裡暗暗的,理髮店空關著,招待所倒是有人,但是招牌已經掉了一個字了,大浴場人氣看上去最旺,能看到抱著塑料盆的人進出,但是門面很小,屋頂上的煙囪往外冒著灰色的煙,這些店鋪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富華」。何舒蔓先被帶到了正對著鹿雕塑正面的一家小飯館,飯館就叫「農家菜」,簡單直接,店內根本談不上什麼裝飾,水泥牆壁連油漆都沒刷,桌子椅子都是塑料的,總共也就兩張桌子,一抹一手的灰。

老方管娘叫「娟姐」,何舒蔓也跟著這麼叫了,娟姐很快就給他們張羅了三菜一湯出來,三個都是大肉,湯也是肉湯。

蔣三和老方要了點酒,從土罈子裡倒出來的酒,大概是家釀的,他們都不太動筷子,就看著何舒蔓吃。

何舒蔓好幾天沒吃過熱飯熱湯了,聞到菜味就饞了,抓著筷子捧著飯碗一陣狼吞虎咽。

蔣三手裡總是拿著個菸斗,時不時抽上一口。和老方似的,他也總是笑笑的,加上面貌比老方溫和,看上去更有親和力些。他皮膚倒很白,不像莊稼人,褲子膝蓋上打著補丁,看上去特別樸實,等何舒蔓吃飽喝足,他還老派地來和何舒蔓握手。

他一手老繭,尤其虎口的位置,繭子特別厚。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蔣三。」

「你好你好,叫我小蔓就行了。」何舒蔓說道,從娟姐那兒出來,何舒蔓又坐上了蔣三的拖拉機,他們帶她去了村裡的衛生站,站裡有一個醫生一個,是對,醫生姓範,戴眼鏡,人斯斯文文的,頭髮上抹了髮油,三七分的髮型,梳得。

範醫生先是給何舒蔓處理了小腿上的傷口,還用了點麻醉藥,縫了十幾針,之後還給她做了個身體檢查,給她那些分散在後背手臂大腿內側的傷口都做了處理。

範醫生的手法豪放,用起消毒水來一點不客氣,何舒蔓覺著這個富華村最富的要屬這個衛生站了。

麻醉藥藥效退了後,何舒蔓感覺有點疼了,只皺著眉卻沒多抱怨。老方直誇她,何舒蔓縫針時他和蔣三就在衛生站外頭抽菸。範醫生叮囑何舒蔓不能做劇烈運動,還給她找了根拐棍出來讓她先湊合用著。

「去了鮮花市最好再去配點消炎藥,我這裡正好沒有了。」範醫生說,他有外鄉口音,聲音軟軟糯糯的。

何舒蔓點頭記下,她從衛生站出來時,外頭下起了雨,蔣三和老方的臉色都不怎麼好,尤其是老方,特別擔心,和何舒蔓說:「小蔓啊,我瞅著這天氣八成是出不了山了。」

「怎麼說?」

「這雨眼看是要下大了,山路不好走,加上也晚了,夜裡更危險。你看你這腿傷也走起來不利索,要是再淋了雨,也不好辦。這樣吧,今晚你在我們村裡找個地方借住一晚上?」老方拱了下蔣三,「蔣三,你說老姚那兒能給留一晚嗎?他不搞了個農家樂嗎?」

蔣三直搖頭:「老姚那脾氣,摳門的,說是住一晚得幾百,我可沒這麼多錢,我看還是算了,要不送我那兒吧,他正好有間空房。」

「那不是阿文的婚房嗎?你大哥能同意?」

「婚什麼啊,還沒裝修好呢,就有張床,沒啥,我們走。」蔣三招呼上何舒蔓,兜起拖拉機的頂棚,載著她和老方去了他大哥家。

蔣三的大哥叫蔣大,富華村的村長,蔣三在衛生站拿那裡的電話已經給他打過電話,說過何舒蔓的事,不過電話說到一半就掉了線,老方說,八成是信號塔故障了。

聽說村裡只有兩家人有電話,一個是衛生站,一個就是村長蔣大家。在這兒就是個實打實的奢侈品。

何舒蔓窩在乾草堆裡,抱著那隻土狗暖身子,土狗怕打雷,一有電閃雷鳴就汪汪亂叫。

「別怕別怕。」何舒蔓還安慰它,如今她吃飽了有力氣了,還有閒心關愛狗了。

到了蔣大家,蔣大已經撐著傘在院門口等他們了,蔣三和老方扶著何舒蔓下車,把她領進屋裡,蔣三招呼一個穿一身灰色的中年說:「,就是這姑娘,能給放點熱水讓她洗個澡嗎?」

何舒蔓聽了,對蔣三感激不盡:「我正想著呢,又不好意思開口,真是麻煩你們了。」

「哪兒的話,遠到就是客。」蔣大收起雨傘走過來和何舒蔓說話,這一村的人都是笑笑的,看著雖然不富,為人卻都很熱情。

蔣大和老方一般黑,面容蒼老卻很精神,不高,看上去得有五十多了,兩鬢已經斑白,透著股和氣。

「老三,晚上就留在這兒吃吧,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蔣大看著蔣三說,拿了個小板凳坐在門邊,讓老方給他把水煙竹管拿過來,老方也拿了張板凳,和蔣大湊在一塊兒抽水煙。

「要是電話能打通天氣還好著,我就叫阿文過來看看了。」蔣大說,看了看何舒蔓,「阿文是我大兒子,當警察的。」

「阿文是下個星期帶兒回來吧?」老方問道。

蔣大笑了,說不出的高興。

「瞧大哥這高興的,見過照片了?」

「沒呢,阿文喜歡就成。」

蔣三也跟著笑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何舒蔓披上:「別著涼。」

何舒蔓心裡一暖,穿上了蔣三的外套跟著蔣大去洗澡。蔣大的老婆有些陰沉,不笑也不說話,啞巴似的。蔣大家洗澡的地方靠近廚房,灶臺上不知燉著什麼,怪香的,何舒蔓一邊脫衣服一邊又有些饞了,蔣大的老婆服侍著何舒蔓洗澡,何舒蔓怪不好意思的,扭捏半脫下睡衣和內褲,蔣大老婆又是給她搓背又是給她洗頭,殷勤地不得了,可是何舒蔓還是不怎麼喜歡她。她的眼神不太友善,看人的眼光總是帶著股審視的意味,就好像何舒蔓是塊肉,她是來給肉蓋戳的檢驗員。

泡了個熱水澡之後,何舒蔓竟有些困了,蔣大帶她去了原本給自己兒子準備的婚房,婚房的裝修還沒完成,牆壁上還能看到沒抹平的水泥的痕跡,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隻簡易的拉鏈衣櫥還有一個矮矮的床頭櫃。

「姑娘要是累了就先休息會兒吧。」蔣大說著,退了出去。何舒蔓走到了床邊,床上鋪著兩層被子和一條毛毯,何舒蔓脫下了身上蔣大老婆的衣服,她的身形明顯比何舒蔓小一號,褲子只能穿到何舒蔓小腿,好在何舒蔓瘦,腳也小,腰圍和尺寸都很合身,就是外套太小了,穿著實在不舒服。何舒蔓在床上躺下,她望著灰色的水泥天花板出神,正對著她頭頂的地方有兩個孔洞,冒出來兩根裹著絕緣橡膠的黃色電線。

她驀地想起來現在已經是一月了,是了。

窗外這場冬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但是她現在感覺非常放鬆,她吃了頓飽飯,洗了個熱水澡,還住到了村長家,而那個洞窟,那個男人,仿佛只是場荒誕不切實際的噩夢,在經歷了那樣的一個星期之後她再次回到了人間,回到了一個平靜友善的村莊,一個沒有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

何舒蔓正愜意地想著時,一記槍響穿過雨幕將她從半夢半醒中徹底驚醒。她從床上彈了起來,穿上外套鞋子拄著拐杖就跑下了樓。

「怎麼回事?」她緊張地看著樓下的蔣大和蔣三,老方不在了,大概是回了自己家。

該不會是那個男人追了過來?

對,他確實有槍……還拿槍過她……

何舒蔓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蔣三卻氣定神閒地說:「沒事,到了打獵的季節了,山裡就是這樣,別見怪。」

何舒蔓鬆了口氣,腳軟著坐到了樓梯上,可接著又響起了兩聲槍響,她又緊張起來。她問蔣三:「你們發現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我的高跟鞋?」

蔣三疑惑地看她:「高跟鞋?可能落在我拖拉機上了,回頭給你找找。」

何舒蔓著急要找那隻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走下樓梯拿起門邊的傘,打開傘就衝進了大雨裡。蔣三追了出來,拉住她說:「小蔓姑娘你別著涼了,快進屋去,高跟鞋是吧?我給你找!」

何舒蔓這才停下,她要把傘給蔣三,蔣三卻已經冒著雨跑到了他的拖拉機邊。

那兩聲槍響過後,接二連三地響起槍聲,村長也覺得不對勁了。何舒蔓回到屋裡,小聲說:「誰在的時候打獵啊……」

村長的神色凝重了起來,站到了窗邊,雙手背在身後向遠處眺望,但是外面那麼黑,天知道他在看什麼,又能看到什麼。

蔣三很快就找到了何舒蔓的黑色高跟鞋,何舒蔓見了,如獲至寶,長長舒出口氣。

「這鞋可貴了?」蔣三拿著蔣大老婆遞過來的幹毛巾擦腦袋,開玩笑似的說道。

何舒蔓微,算是默認。

「老三,我出去看看。」蔣大似乎是不放心先前的槍聲,穿上套鞋就要出門,蔣三卻說:「,沒事兒,下雨才方便啊?」

蔣大說:「可沒出過這麼大動靜啊。」

蔣三也猶豫了,他看看何舒蔓,把蔣大拉到了邊上說話。何舒蔓也沒心思聽他們牆角,她還是很困,想上樓。就在這時,外頭風風火火衝進來一個瘦高個,人長得和竹竿似的,手裡舉著獵槍,一進門就直嚷嚷:「老大老三!快跟我來!」

這瘦高個似乎沒料到屋裡有個外人,眼神掃到何舒蔓,立馬閉了嘴,挑眉問蔣三:「幹嗎的??」

何舒蔓直搖頭,蔣三把瘦高個喊了過去,三個人湊成一堆不知商量出了什麼,瘦高個轉頭就對何舒蔓露出了個笑臉。

「不好意思啊,之前總有個記者纏著我們說我們是非法狩獵,胡說八道,我們可有國家發的證!」

何舒蔓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蔣三笑呵呵地把她請上了樓。

「沒事兒,你休息吧,大嫂會來叫你吃晚飯的。」

何舒蔓也不想攙和他們村的麻煩事,她自己的事就已經夠她頭大的了。蔣三一走,她就捲起被子睡了過去。

這次她什麼噩夢都沒做,一直睡到蔣大的老婆拿著蠟燭來喊她。

蔣大家裡停了電,村裡其他人家似乎也是,從窗外望出去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雨還在下,沒完沒了的,下的人心煩。

蔣大的老婆弄了一大桌的菜,燉肉燜肉炸肉球什麼都有,蔣大蔣三和那個瘦高個都不在了,就只有她和何舒蔓吃晚飯。何舒蔓也沒多嘴問東問西的,規規矩矩吃完飯還幫著蔣大老婆洗了碗。蔣大老婆還是不說話,不過倒是貼心地找了許多雜誌和小說給何舒蔓解悶,何舒蔓湊在煤油燈下看書,蔣大的老婆本來坐在門口拿個搓衣板洗衣服的,看到她在看書,給她弄來了盞煤油燈。

「謝謝。」何舒蔓客氣地說。蔣大老婆在圍裙上擦擦手,就又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洗衣服了,何舒蔓看雨乘著風飄進了客廳裡,好心對蔣大老婆說:「要不先歇歇吧,洗好了也不會幹呀。」

蔣大老婆不吭聲,繼續搓衣服,何舒蔓自討沒趣,放下手裡的舊書去上廁所。雨天潮溼,廁所裡跟著也變得溼乎乎的,何舒蔓找了一圈沒找到廁紙,探出個腦袋想問蔣大老婆,蔣大的老婆卻不見了,只有一扇開在樓梯下面的門虛掩著,從裡面冒出一點點火光。

「阿姨……」何舒蔓試著推開了門,門上原先掛著的鎖已經解開了,她原以為樓梯下面是個儲藏間,沒想到門裡面竟然還有一排階梯,何舒蔓提起桌上的煤油燈放下了拐杖,扶著牆壁往下走。

「阿姨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她,潮溼的牆壁上長滿了青苔,一摸溼了一手,何舒蔓小心地往下走,階梯下閃爍著的一點火光漸漸明亮了起來,蔣大的老婆似乎就在那兒,何舒蔓已經能聽到一些聲音了。丁零噹啷的,一分辨不出是什麼發出的聲響。

「小蔓。」

何舒蔓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一個機靈,忙轉過了身,見是蔣三站在樓梯上看她,她道:「我找阿姨呢,廁所裡沒有廁紙了。」

「廁紙啊,我拿給你。」蔣三笑笑,把何舒蔓喊了上去,何舒蔓慢慢走上去,再回頭看樓下的那點火光時,火光已經不再了,熄滅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村裡出事了?」何舒蔓問蔣三。

「沒什麼大事,對了,可能你要在我們這兒多住段日子了,山路被泥石流毀了,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路。」

蔣三這麼說,何舒蔓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她道:「沒事,反正我也沒急事……你們這裡挺好的,我也挺喜歡的。」

「是嗎?你喜歡就好。等信號塔修好了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家裡人該擔心了吧?」

何舒蔓說:「沒事,沒事的。」

雨還在下。

轉眼,何舒蔓在富華村住了也有一個星期了。

被泥石流衝毀的山路沒有半點起色,拖拉機開不出去也開不進來,出行全靠一雙腿。何舒蔓的腳傷還沒完全好,加上她也沒有什麼遠足登山的經驗,蔣大和蔣三都勸她等傷好了再說。

何舒蔓不著急,她已經了村裡慢節奏的,人比來村裡時胖了些,富華村雖然不富裕,但頓頓都有肉菜吃,倒是何舒蔓沒想到的。

蔣大老婆的衣服她已經穿不下了,範醫生的太太借了衣服給她穿,兩人相仿,就是年齡差了一輪,沒什麼共同語言,範太太也屬於沉默寡言型的,何舒蔓在村裡也很少和別人說話,有些人講土話,她也聽不懂。不過村民見了她都很高興,總是樂呵呵地和她笑,沒把她當外人。

何舒蔓一直住在村長家,平時就幫著幹些澆花餵雞的簡單農活兒,村長那個叫阿文的兒子原本這個星期要的,好像也因為泥石流的關係被堵在了外面,不過這段被毀的山路倒是堵不住徒步人的腳步。

周五這天,村裡來了個徒步旅行的人。

蔣大知道全村上下就何舒蔓上過,就帶著這個外國人去找她,何舒蔓當時正在範醫生那兒給傷口換藥,還因為找廁所找錯了門被範醫生罵了一頓。

那個外國人是個混血兒,有華人血統,好像不會說中文。何舒蔓以前在外企上班,英語挺好,和他簡單交流了下知道他是一路從南邊過來,從鮮花市過來,要去微草市。

「你和他說說,我們可以找人載他一程,這要是光靠走得走多久。」蔣大說道。

何舒蔓照著他的意思翻譯給了混血兒聽,混血兒聽後說了一堆,何舒蔓又翻譯給蔣大聽。

「他說他打算在這裡休息幾天,問有沒有賓館可以住。」

「有招待所,我帶他去,小蔓你也跟著一起吧,回頭他要是再說什麼我可聽不懂。」蔣大說道。

「要不我帶他過去吧,您去忙您的吧,下午不是要去打獵嗎?」何舒蔓如今對村子已經很熟了,蔣大想了想,關照她小心路滑之類的便著急離開了。

何舒蔓拄著拐杖給混血兒帶路,混血人自稱安德森,來自。

「怎麼想到來這兒?」何舒蔓和安德森閒聊。

「風光秀麗。」安德森說。

「哈哈哈,是的,即便是冬天,這裡也依舊生機盎然。」

何舒蔓說著看了眼左手邊綠油油的莊稼,它們絲毫沒有被一月的天氣擊潰,田壟將田地劃分成方方正正的格子,一直向綿延的山丘延伸,而另一邊則是民居,大多是一層帶個院子的土屋,建得分散,樣式卻都很統一,灰色牆壁,紅色屋簷,看上起整齊劃一。民居間的路或寬或窄,都在遠方匯聚到了一處,那裡仿佛是整個村子的盡頭,整個村子的中心,那裡就是建有鹿形雕塑的小廣場。

何舒蔓正帶著安德森往那個方向走。

路上幾乎沒什麼人,大家都忙著準備打獵的事了。一年一度的狩獵季在這周正式開始了。

何舒蔓斷斷續續從蔣大和蔣三那裡聽說了不少狩獵季的傳統,諸如穿上傳統的灰色套裝,在臉上抹上麵粉,在額頭上用雞血點上紅痣。至於他們狩獵的獵物,何舒蔓沒有細問,想來大約是些破壞莊稼的之類的動物吧。

今天中午時,整個村子的壯年男人就已經在森林外集中準備出發了,村長蔣大因為還要處理些村裡事務才一直沒去與他們會合。

何舒蔓和安德森就快踏入廣場地界時,遠處傳來一聲槍響,何舒蔓解釋道:「是狩獵的季節到了。」

安德森抬頭仰望,一群黑色的正掠過他們的頭頂。他說:「我覺得這是不詳的徵兆。」

但是他卻微笑著。

何舒蔓這時已經能看到鹿形雕塑的背面了,巨鹿的犄角上依舊纏繞著紅色的絲帶,冷清的廣場上吹來一陣寒風。因為狩獵季的關係,本就數量稀少的店鋪也都關門打烊不做了。

「這頭鹿。」安德森說著,快步走到了巨鹿的前面。

「哦,天吶。」他的語氣機械,何舒蔓跟了上去,在走到巨鹿的正面時,她尖叫了聲,眼前的光景讓她極度不舒服,她捂著嘴移開了視線小聲喘起了氣,但是很快她又抵擋不住再度打量巨鹿的正面。

巨鹿的犄角上掛著一個男人,他周身都被紅色的綢帶捆綁,腦袋耷拉著,正以一種殉教者的姿態在風中輕輕搖擺。

該不會是什麼小孩兒的惡作劇吧?何舒蔓第一反應是這麼想的,可轉念又一想,小孩兒哪有那麼大力氣把這麼大一個人掛到鹿上……而且這個人……不像是假人。

從鹿嘴中湧出的泉水噴射到了紅色綢帶上,水跡一路蜿蜒,沿著男人的大腿、小腿、腳踝,一直滴落到了水池裡,在蓄滿血紅色水的池子裡蕩起一圈圈漣漪。

何舒蔓有些想吐,水池的味道很腥,大概真的是血水。但是她忍住了,手指掐著自己的臉將男人再次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男人的臉很白,和蔣三似的,手長腳長,看不出一絲傷口。

安德森說:「或許我們該報警。」

「警察也來不了,泥石流。」何舒蔓轉身走到正對鹿頭的農家菜飯館,敲了敲門。

「娟姐,娟姐在嗎?」

娟姐過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給她開門,她一打開大門就見到了鹿角上掛著的人,大叫著趕緊把自己的兩個夥計喊了出來。

「快快快!把人放下來啊!」娟姐著急地又是找椅子又是找剪子,何舒蔓和安德森坐在她店裡,何舒蔓驚魂未定,強裝鎮定地給安德森倒茶,手卻抖的把茶水都撒了。

「你是本地人嗎?」安德森卻像沒事人似的和何舒蔓。

「不是……我之前路過這裡……」

何舒蔓把自己告訴村長他們的又說給了安德森聽。

「你的不擔心你嗎?」安德森問道。

「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信號塔修好了之後。」何舒蔓說。

安德森指著外面:「那個人你認識?」

「不認識,我對村裡的人還都不太熟。」

安德森喝了口熱茶,他笑了下:「或許我能幫得上忙,我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偵探。」

何舒蔓一愣:「你……你說什麼?」

「偵探,我說。」

「偵探……好吧……好的……偵探啊。」何舒蔓握緊了拳頭,嘴唇打起了哆嗦。

「你別緊張,我先出去看看,哦,不,你得和我一起。」安德森拉著何舒蔓這個翻譯又來到了巨鹿雕塑前。吊在鹿角前的男人已經被放了下來,娟姐的兩個夥計正在剪開那些綢帶,想看清他的真面目。安德森並沒有阻止他們,他默默地看著,蹲在地上饒有興致地摸著下巴。

這個英俊得過分的偵探不知在想些什麼,何舒蔓問他:「我們是不是應該找個醫生?」

「找醫生?為什麼?你是說嗎?」安德森抓了下自己的頭髮,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其實我以前也當過法醫。」

說著他搶走了娟姐夥計手上的剪刀,扒開已經被剪斷的、纏繞在男人胸口的絲帶,一剪刀戳進了男人的皮膚裡,用力剪了下去。

娟姐和何舒蔓都扭過了頭,娟姐的兩個夥計似乎是認出了死去的男人,竟和安德森扭打起來,何舒蔓不得不上前,當起了和事佬。費了半天勁,安德森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剪刀,娟姐找來了沒去參加狩獵的範醫生,範醫生一圈一圈解開繞在男死者臉上的紅色綢帶。

一張白淨的臉露了出來。

「這不是老四嗎?」

範醫生強裝鎮定,舔了下嘴唇,扶了下眼鏡,說:「不對啊,一個星期之前他就已經……」

「一個星期!」這時候安德森也說話了,用英語大聲說,「他死了有一個星期了!」

何舒蔓捂住了他的嘴:「別添亂了安德森,他們的事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吧。」

安德森微笑:「好的,我的翻譯官,那我現在能去賓館了嗎?」

何舒蔓嘆氣,和範醫生娟姐道了別,將安德森送到了村裡唯一的一間招待所。

「小蔓姐,剛才外面怎麼了?」招待所的前臺是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據說是娟姐的表妹,叫青青,見到安德森,一雙眼睛就看直了,毫不忌諱地朝他連拋好幾個媚眼。

「別提了,死人了。」何舒蔓說。

「咦,怎麼又死人了?我出去看看,小蔓姐你幫我看著點。」青青說完就跑了出去,何舒蔓拿了鑰匙帶著安德森上樓。

「還有什麼需要嗎?」何舒蔓看安德森放下了背包,問道。

「不了,沒有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謝謝你,翻譯官。」安德森推開了窗戶透氣,從這裡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慌亂的人們在巨鹿雕塑前聚集,鹿角上的紅色綢帶還在隨風飄揚,風將水池裡的紅色血水吹開,安德森脫下了外套,斜倚在窗邊,從背包裡翻了個蘋果出來,一口咬了下去。

死去男人的身份得到了確認,是何舒蔓從未見過的村長的第四個,叫蔣四。

蔣大已經報了警,警察叮囑他們好好保存,明天他們就派人過來。

「明天過來,路還沒通怎麼過來?」何舒蔓問道。

「他們說他們想法子,出了人命案,怎麼說都得來看看吧。」蔣大心緒低落,晚飯沒吃多少,就和來看他的蔣三和蔣二——之前何舒蔓見過的那個瘦高個,坐到院裡抽菸去了。

何舒蔓飯後打著手電筒去找了安德森,他正在娟姐那兒吃飯,看著自己帶來的英文書,見到何舒蔓,熱情地招呼她坐下。

「你真是個偵探?」何舒蔓問道。

「是啊,怎麼了?只是我很久沒接委託了。」安德森笑了。

「我覺得這事兒有點奇怪。」

「怎麼了?」

「我是說那個死者,他是村長的弟弟,最小的弟弟,但是我來這一個星期了我都沒見過他。」

「他已經死了一個星期了,你沒見過他很正常,現在只是有人把他的屍體拿了出來掛在了外面。」安德森說,他們兩個肆無忌憚地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說著蔣四的命案,安德森還說,「裝得輕鬆點,就像我們不是在討論這件事一樣。」

「為什麼?」安德森卻沒解釋,何舒蔓又說,「你真是這麼想的?」

「什麼?」

「那個人已經死了一個星期這件事……」

「不是我這麼想的問題,是事實就是這樣。」

「你怎麼知道事實就是這樣的,你去看了屍體?」

「哦,我只是稍微路過了一下,你找來的那個醫生住的地方。」安德森吃了一大口白飯。

「你……你說什麼?」何舒蔓緊張地瞪著他,安德森安撫地拍她手背,「別緊張,我很小心地路過了一下而已。」

他光顧著吃白飯,碰都不碰那些肉菜。

「你吃不慣這些?」何舒蔓為了緩解氣氛,岔開了話題。

「是的,我不喜歡吃這些,我們言歸正傳吧。」安德森放下了碗筷,何舒蔓這才發下他的坐姿其實非常穩重紳士,加上嘴角常常帶著溫和微笑,他看上去不像偵探,倒像是個精明的或者手法了得的外科醫生。

「言歸什么正傳?」

「我們不是要調查這起案件嗎?」

「沒有啊,我沒有這個打算,我只是覺得怪怪的……」

「你好奇吧?」

「有點,突然出現了個死人。」

「不說這個了,狩獵的成果怎麼樣?」

「大豐收。」何舒蔓說。

「都是什麼獵物?」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大豐收,村長告訴我的。」

「說說你的男朋友吧。」安德森突然這麼說,何舒蔓很是牴觸,但是安德森溫和地看著她,他的眼神中仿佛蘊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魔力,一種催人將故事娓娓道來的能力。

「沒什麼好說的。」何舒蔓說歸這麼說,可還是講了點她和男朋友的事給安德森聽。

何舒蔓與她男友在讀大學時認識,兩人同屬一個社團,又是,常一起搭車回家,一來二去就談起了,起初一切都和平順,男友對何舒蔓很是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大學畢業後,何舒蔓很快找到了,她的男友就沒這麼幸運了,找了近半年工作還是無果,就說要回家鄉發展,而何舒蔓事業發展的正好,兩人就鬧了矛盾,本來這次去鮮花市旅遊是何舒蔓為了緩和兩人關係出的主意,結果路上兩人又因為工作的事吵了起來,男友不單把何舒蔓趕下了車,還開走了屬於她的車。何舒蔓說到後來生氣了,板起了臉孔不說話了。安德森見狀,道:「原來如此。」

「你要有什麼需要就去村長家找我吧,我先走了。」

安德森放下了碗筷,他說要和何舒蔓一塊兒去村長家。

「你去幹嗎?」何舒蔓猜他是想表明自己的偵探身份,忙說,「你就別添亂了。」

安德森滿滿,挽起了何舒蔓的胳膊:「我的翻譯官,我們走吧,我想我已經知道兇手的真面目了。」

「啊?」何舒蔓的胃口被安德森吊了起來,可無論她如何追問安德森,安德森就是不說,聲稱一定要見到村長之後才能說出他的推理。

何舒蔓只好把他帶去見了村長。蔣大在聽了安德森的話後,立即把自己的另外兩個找來了。

「那個醫生呢?就是你們把屍體放在他那兒的那個醫生呢,我希望他也在場。」安德森如是說,何舒蔓照著他的意思翻譯給蔣大聽,蔣大不明白為什麼要找範醫生,就問了句。

「因為他對屍體做了檢驗,我有事情必須要問他才能更有效地論證我的推理。」

這話有些拗口,何舒蔓直接和蔣大說了:「他需要範醫生提供一些屍檢的情況。」

蔣二聽了,立即去把範醫生找了過來,範醫生在家吃晚飯,嘴都沒來得及擦,頭髮都沒來得及抹就被帶來了,看到安德森,立馬抹了點嘴上的菜油把頭髮抹出了個三七分。

安德森簡短地問了他幾個關於屍檢的問題後說道:「既然這位醫生也確認了這個人是死於喉嚨上的致命傷,那麼我就來說說我的看法吧。

「因為我對死者不了解,動機暫且不做推理,單從他屍體提供的線索上來說:第一,他死了已經有一個星期了,但是他的屍體保存的非常完好,我的意思是,;第二,他的致命傷是脖子上的傷口,像是被人用棍狀物刺穿的,做了屍檢的醫生應該也能證明我的說法吧,但是不知道這位醫生有沒有發現,他的傷口裡有泥巴。」

安德森示意何舒蔓翻譯給大家聽,何舒蔓說:「安德森說死者的傷口裡有泥巴。」

蔣大看看範醫生:「有這回事?」

「我……我沒發現啊,不過這個老外怎麼看到屍體的?」

「好的我繼續,」安德森自說自話地繼續了下去,「我覺得這其實很矛盾,如果這個人是在野外被殺害,比如說被人用地上的木棍捅穿了喉嚨,所以傷口裡才會有泥巴,這在情理之中,但是,他的屍體為什麼會那麼乾淨呢?普通情況下,喉嚨被捅穿的人,倒下後摔在地上,鑑於兇器上有泥土,藉此可以推測出兇案發生地點也是能接觸到泥土的狀況,那這個人的衣服上也會沾到些泥土吧,當然了衣服可以扔掉。

「那麼他的頭髮裡,後面這樣的地方呢?這些應該都會沾到泥土的地方卻並沒有發現泥土。如果說是兇手清理了屍體,把頭髮和耳朵裡的泥土都清理了乾淨,說明他是個非常細心,而且不想讓人發現第一現場的人,那又怎麼會遺漏了傷口裡的泥土呢?所以我認為,案發地點並不是在野外,是在室內,只是兇手手裡拿著的兇器來自野外。

「所以我現在想請問,認識死者的各位,死者一個星期前在哪裡,在做什麼,有人知道嗎? 聽說他是你們最小的弟弟,他一個星期難道你們都沒有找過他嗎?」

安德森說出了何舒蔓的疑惑,一番翻譯後,蔣二說道:「我們老四一般都在外面幹活,一個星期才回一次家,所以我們也沒怎麼懷疑,不夠確實挺奇怪的,上個星期他就出現了一會兒,大概是下午兩點多吧,來我家串門,接著就說有活兒要幹就走了。就是那個雨天,小蔓來村裡的那天。」

何舒蔓想起了那天,那天晚上村裡好幾聲槍響,她還想起了慌張的蔣二和神色凝重的蔣大,難道那天在森林裡……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我覺得把死者吊起來的人和兇手不是一個人,死者的屍體被保存一個星期,我想是因為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屍體。」安德森補充說道。

何舒蔓問他:「怎麼這麼說?」

「荒山野嶺的就這麼一個村莊,死者如果死在野外一個星期,就算是被遺棄在外面一天,也早就被野獸吃了大半了,但是他的屍體完好,說明是被人保存了下來,假定這個人是兇手,他在自己家殺死了這個人,那麼他當然要處理屍體,對吧?」

「嗯。」

「通常殺完人之後都會想要立即毀屍滅跡,但是這個兇手並沒有。處理屍體的方法有好幾種,分屍——需要專業器具和大量時間,如果不是獨居,很容易被同居人發現;土埋——同樣如果不是獨居,很容易被人發現;火燒,那就更容易被人發現了,村子這麼小,一點風吹草動全村就都知道了,而且要完全燒掉一具屍體,需要的時間可是非常長的。那麼帶去村外處理呢,那他就需要運輸的工具,我看了下,村裡人多用牛車,拖拉機也就只有三家人有,有運輸工具的人肯定早找藉口把屍體偷偷運出家了。所以,這個兇手可能沒有運輸工,有藏屍地點,且還有位完全不知情的家人?翻譯官,請把這段先翻譯了。」

安德森的長篇大論耗費了何舒蔓不少時間,大家聽完都非常信服,等著安德森繼續說下去。

「我發現這個村裡只有一個人完全符合這種情況,那就是這位醫生。」

安德森看向範醫生,範醫生一臉驚慌:「我?是在說我嗎小蔓?我怎麼了我?」

何舒蔓道:「範醫生,剛才他的推理我也都翻譯給大家聽了,他的意思是懷疑兇手是您……」

「我?怎麼可能……我為什麼要殺老四啊,我……我沒動機啊……」範醫生緊張地看蔣家三兄弟,「真不是我,那天老四不是出去幹活了嗎,說不定是被土人殺了,然後趁著今天我們打獵村裡沒人,把他運了回來!」

何舒蔓湊在安德森耳邊告訴他範醫生的辯駁,安德森皺起眉,他道:「我沒說過把死者吊起來的人和殺死他的人是一個人啊。」

他這話一被翻譯出來,蔣大立即揪住了範醫生的衣領:「那天那個女的落下的東西裡不是有張畢業證嗎?她和你一個學校畢業的吧,是不是你把她給放跑了?」

何舒蔓聽得稀裡糊塗,也不給安德森翻譯了,上前勸說:「村長,好好說話……這個老外的話也別全信啊,還是等明天警察來了再說吧。」

蔣二這時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你和那群土人合起夥來了是吧?我早說你個外人信不過,讓老大別太……」

這已經不是什麼異事了,幾乎是富華村裡公開的。

村裡窮,許多人的老婆都是這麼來的。

遇到能教好的,就成了自己的老婆,遇到好反抗的,剛烈的,就殺了。

不死者的屍骨和衣服都被扔在了蔣大家地窖的第二層。聽說之前因為天氣太過潮溼,蔣大怕地窖裡的東西爛了味道太重,就搬去了衛生站想要找個時間燒了,沒想到還沒等他們燒光所有物證,人就被抓了。

這件事因為上月一個叫何舒蔓的女人的屍體被發現,進而逐漸暴露到了公眾的視野裡,媒體政府相繼介入,富華村不少女人都走了。

蔣二家的年夜飯有點冷清,一桌子肉菜就蔣二和李震兩個人。李震給蔣二看一張照片,問他:「這個人你見過嗎?」

「見過。」

「他在村裡逗留了幾天?」

「不記得了。」

李震其實也沒什麼想問的問題,安德森在富華村的事他看過蔣二之前錄的口供了,這個半吊子偵探還給村民上了堂推理課。

「那我先走了。」李震對著蔣二也無話可說,他穿過蔣二家的小院時看到院子裡的三具,他看了一眼,便豎起衣領走到了外面,騎上市公安局借給他的摩託車。

他在開車去微草市的路上想到了何舒蔓。

何舒蔓的屍體在一個靠近微草市的洞窟被發現,當時的現場非常混亂,一共有五具屍體:一個男的,死了已經有些日子了;一個年輕女的——就是何舒蔓;一個中年婦女,經調查,是男死者的;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他是男死者的,中年女死者的丈夫,同時也曾經是富華村的村長。

微草市和鮮花市的警察聯合對這起案件進行了調查,不光將富華村多年來女性的事件曝光,還牽扯到了發生在微草市的一樁男性失蹤案。

失蹤的男性是何舒蔓的男友。警察在何舒蔓屍體邊的高跟鞋鞋跟上檢測出了三個不同的血液樣本,其中有蔣三的,有蔣大兒子的,還有一名未知男性的。

而何舒蔓男友的屍體至今未被發現,高跟鞋上殘留的血液樣本到底是不是他的,也不得而知了。

何舒蔓在殺第三個人的時候在想什麼?

還是所有的一切在她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變質?

李震不確定,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女孩子不是惡魔。他想安德森留給他的問題其實是這樣的。

是否只有殺戮才能糾正世界的秩序。

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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