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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學路途遙遠的故事(就讀這篇來歷不明的姑婆)

2023-10-18 04:19:41 2

來歷不明的姑婆

春仔

姑婆不是爸爸的姑姑。是不是媽媽的親姑姑,我們兄弟一直沒有弄明白。很小的時候,我是從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姑婆的,也沒見過姑婆長什麼樣。稍稍長大一點,偶爾會聽到媽媽提起這位姑婆,而且總是「我姑姑、我姑姑」的叫,讓人感覺她們很親密。據說姑婆姓鍾,我們兄弟心裡就有些迷糊。媽媽是姓皮的,怎麼會叫她姑姑呢?我們就猜她有可能是媽媽的什麼遠房親戚,繞了很多彎彎的。

可是,這個對於我們兄弟而言有些來歷不明的姑婆,卻在那個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代,一次又一次地接濟我們全家,並且給過我一段短暫的、美好的時光。

真正認識姑婆時,我大約七八歲。那是一些驚天動地的日子,我也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因為我在大隊部塗掉了牆上一條罵偉大領袖的標語,工作組認定我是毀滅罪證,我稀裡糊塗就成了現行反革命。全家陷入災難之中。爸爸不能當大隊會計了,媽媽成了反革命教唆犯,當兵五個月就入黨的大哥在部隊也不能提拔。抄家的人也來了,正是早春青黃不接時期,全家僅有的一擔穀子被挑走了。那時我們全家九口人,糧草告罄,炊煙不起。

就在全家陷入飢餓恐慌之時,媽媽想到了她的姑姑、我的姑婆。媽媽說,去姑姑哪兒看看,能借點糧食麼?月黑風高的夜晚,媽媽走了八裡路,帶回了五斤大米,我們這才有大米摻野菜的稀飯喝。

姑婆本來是和我家沒有多少直接往來的,因為此前我幾乎沒見過她。可是此後,姑婆卻經常會出現在我家門口。常常,就在當集的那個早晨,太陽剛剛在東方放出早霞,姑婆就會在村外那條三四尺寬的古馬路上折身走進村來,行色匆匆地出現在我家的巷弄口。我一直記得姑婆霞光中的身影。她邁著一雙裹扎過的小腳,支撐著一個單薄瘦弱的身軀,手提一個竹籃,一歪一扭地踽踽走來。跨過巷弄的門檻,她站到我家的門口,對著家裡喊:「沙隊人」。她這樣稱呼我媽媽。舊時候,女人從娘家嫁到某個村,娘家那個村的女人就用這個村的名字,叫她「某某人」。我們村叫沙隊,媽媽就成了「沙隊人」。媽媽聽到喊,從屋裡跑出來,姑婆就神神秘秘地遞給她一個小布袋,裡面多半是糧食。媽媽感激涕零,喊她喝口水,她「不喝不喝」,轉身就往集市上去了,叫她趕完集轉身進來吃飯,卻不見她回來的影子。

沒過多少天,姑婆又來了。還是在那個時刻,還是披著那樣的霞光,還是那個歪歪扭扭的瘦弱身軀,還是提著一小袋糧食,還是不肯喝一口水,送完糧食就走了。

這一幕,定格在我永恆的記憶裡。

戴著「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在經歷過無數次的批鬥、遊街、吊打、非人的折磨之後,我發起了高燒,據說燒到四十多度。鄰居婆婆偷偷塞給媽媽五毛錢,她就帶我去了大隊合作醫療所,可醫生不知道我是什麼病,不知開了些什麼藥,高燒仍是不退。媽媽求得大隊書記批准,又帶我去了公社醫院,查出是肺結核。

在公社醫院,我真正面對面認識了姑婆。我在醫院住了40天。住著住著,姑婆也住了進來。媽媽帶我去看她。初次近距離相見,只見她慈眉善目,咪咪笑的樣子,很親切,很慈祥,很溫暖,好像一縷初春的陽光。見到我,她把我摟在懷裡,一遍一遍地喊:「哎耶,細仔!嘿嘿」,「哎耶,細仔!嘿嘿嘿」,「嘿嘿嘿,我細仔!我細仔!」,仿佛我真的是她的細仔似的。並囑咐:「病好了到我家來哈。」

我真沒想到自己會去姑婆家生活。民兵連長來我家質問爸爸,你想賣崽呀?你想賣他到松林去呀?他丟出一封信,說那是爸爸賣反革命狗崽子的罪證。他們居然堵截了爸爸寫給大哥的信,信中好像說姑婆只有兩個女兒,想把我給送松林姑婆做兒子。

媽媽果然讓我穿了一身乾淨的,打了很多補丁的衣衫,讓我獨自到姑婆家裡去。好像是仲春,陽光有點懶洋洋的,布穀鳥有一聲沒一聲。我不知道姑婆住在哪兒。媽媽說,照著馬路一路行(hang),先到你姑姑家,姑姑家過去就是松林村,姑姑會給你指路的。

出了門,我就沿著馬路走。說是馬路,其實就是姑婆常走的那條三四尺寬的古道。我去過姑姑家,就順著它一路向前。但是,我的身體還很虛弱。溼溼的天氣格外悶熱,懶洋洋的太陽照在我身上,讓我也懶洋洋的。我有氣無力,軟軟的走著,出了一身一身的虛汗。

終於到姑婆家門口了,我喊一聲「姑婆!」,姑婆一愣,回過神來,就霍地從板凳上站起來,細小的裹腳邁著匆匆小跑般的碎步迎到門前,笑容滿面地喊道:「哎呀細仔,我細仔來了!嘿嘿!」然後伸出溫暖的雙手牽著我柔弱的小手,將我擁入懷中,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脊背:「細仔!細仔!」然後對旁邊的人說:「沙隊我細仔,嘿嘿嘿,我細仔來了」。

姑婆為我煮了香噴噴的白米飯,炒了兩個雞蛋,煎了一碗河魚仔。那個年代,這些都是珍貴的東西,一年到頭難得吃到幾回。做好飯菜,,姑婆又雙手將飯菜端到我面前,細聲招呼我:「細仔,來來來,吃飯」。然後,她微笑著端詳我,打量我,揮手趕去我頭頂的蒼蠅,還用手帕輕柔地幫我檫去滿面的汗水。她撫摸著我的臉頰,笑眯眯地勸道:「細仔,吃,慢慢吃,多吃點。」親親切切的。

那天晚上,我睡在姑婆溫暖的懷抱裡。很久很久了,我沒睡過這麼舒服的覺,沒睡過這麼溫暖的懷抱。我在家裡都是和哥哥弟弟睡在閣樓上,睡在稻草鋪就的床板上。那天,我在姑婆的懷抱裡睡得格外地香,格外地甜。

我在姑婆家裡住了下來。姑婆的丈夫,我們叫他姑公的,是個老老實實的農民,又是村裡很吃香的手藝人,會做木工活。每天早晨,他從袁河裡打幾網魚回來,吃過早飯出去做工後,不到天黑見不到他,所以,姑婆家的日子似乎有點殷實。我在他們家天天吃的是乾飯,沒喝過一餐稀的。姑婆的兩個女兒如花似玉,可是,她把最好的都留給我吃。我經常吃得到雞蛋,吃得到魚,時不時還能吃到肉。在姑婆家,姑婆細心的照料融化了我,溫暖了我深受打擊的心靈。

媽媽來了。那天半夜,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傾盆而下的暴雨如排山倒海。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姑婆在喚我:「細仔,嘿嘿嘿,媽媽來了。」我知道,家裡又揭不開鍋了。我看見媽媽手裡捏著一個小布袋。臨走時,只聽姑婆對媽媽說,孩子好好的,挺乖,你放心吧!這次姑婆讓媽媽帶走了多少糧食,我不知道。好像聽姑婆對媽媽說,就這麼一點子,回去對付兩天吧。然後,媽媽頂著狂風暴雨回去了。

也許是上天不讓我做姑婆親親的兒子,否則我不會離開她,我會一直陪她到老。

秋天,悶熱的天氣令人生厭。姑婆病了,是痢疾,上吐下洩,箭一般的噴射。家裡人手忙腳亂。我不知道他們給姑婆吃了什麼藥,可是止不住。下午,好不容易止住了,姑婆卻已是死去活來一般。晚上,我睡在姑婆的身邊,她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第二天,姑婆對我說,細仔,你先回去,等姑婆的病好了,你再回來。

我回了家,卻再也回不到姑婆的身邊。

後來,我回到學校去讀書。讀小學,讀中學,讀大學。我離姑婆越來越遠。每當寒假暑假,我都要去姑婆家看她,她也一如既往的待我,見到我還是那樣的叫:「嘿嘿嘿,我細仔!」

上大學以後,我去看姑婆的機會越來越少了,但總會時時想起她。畢業那一年,聽說姑婆差一點死去。據說那是一個平常的下午,村裡的幾個小孩突然打起架來。他們象打生死架一般,彼此不顧性命,一時「刀光劍影」,鵝卵石子、破爛磚頭亂飛。姑婆看見了,象勇士一般,一歪一扭地邁開她的小腳衝過去,高聲大喊道:「哎呀仔嘞,打不得哎,會出人命啊!」。她跑過去想分開他們,霎時,一塊磚頭飛過來,直擊姑婆的腦門。姑婆倒下了。她在醫院裡昏迷了十幾天,好不容易救過來。出院以後,她沒找家長要一分錢,人家端碗面來慰問她,她還「不要不要」的,心疼人家不該亂花錢。

姑婆的一生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目不識丁的、裹腳的農家女仔,可是她捨得,她真愛,她有慈悲心腸,有無畏和勇敢,有柔軟的心地。她所擁有的這些,默默地影響了我,化作了我濃濃的血液,成了我永生的財富。從此,我相信真愛,相信善良永恆,相信大愛無疆。

1992年,我的女兒出世了。媽媽要來給我帶女兒,我把姑婆也接了過來。我想像孝敬媽媽一樣孝敬她,可她只住一個禮拜就回去了。她回去後,總是念叨我的好,逢人就誇:「我細仔真好,真有良心!」

大約是1996年,姑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去世時,據說她不斷地喊我的名字,可是我遠在外地,沒有得到她去世的消息。第二年清明,我專程去她的墳上看了她,給她燒紙,給她點香,給她敬酒,給她深深的跪拜。然而,那年以後,我以為我很忙,沒有再去過,甚至連她墳塋的位置都不記得了。

今年清明節的一天,我回老家祭奠父母,突然感到久不祭拜姑婆的罪孽,心裡深深地自責。一種強烈的衝動驅使我就要趕往松林村。天已經烏黑烏黑了,萬物籠罩在黑暗之中,大雨滂沱。我驅車趕往松林村,想要通過親戚的指引,天亮後帶我去姑婆的墳頭謝罪,可是我迷路了。我幾次走到斷頭路前,不知道要往那裡去。傾盆而下的雨拍打著我的車窗,猶如拍打我的良心。

來年清明,我一定要找到姑婆的墳塋,跪在她的墳頭,向她深深地鞠躬祭拜。

作者簡介

李夢初,又名(乳名)春仔,男,大學學歷,無黨派人士。江西省新餘市人。先後任中學語文教師;國有企業辦公室文員、主任;司法局副局長;法院副院長;縣政協常委;現任基層法院高級法官。江西省宜春市作協會員。1985年開始散文創作,在縣文聯刊物《試劍石》發表散文20餘篇。1987年於《宜春文藝》上發表散文《春天的鳥兒》。後棄筆二十餘年,2013年恢復寫作,2015年先後在江西《創作評譚》、《宜春文藝》、《新餘文學》、《仙女湖》雜誌、《宜春日報》、《宜春廣播電視報》發表散文、小說十餘篇。散文《故鄉的敘述》獲首屆《仙女湖》雜誌文學作品二等獎;小說《小之善》獲「立新杯」「《新餘文學》獎」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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